十七、凭栏静
“弈剑啊,啧啧。”微岚啧啧着走进来,三口两口把手上半个蟹肉包子塞进嘴里,语气不知道是失望还是赞赏。
萧阡自然习惯性地把这当做对弈剑及自己的赞美,哈哈一笑,接过蔓荆的半袋糕点递给微岚,悠然道:“无债一身轻的感觉,真好!”
微岚一脸嫌弃地接过来,还是掏了一块慢慢啃着,问道:“怎么样阡阡,还惊喜吗?”
萧阡一脸血地望着她。
“还有更惊喜的哦阡阡~”微岚扬了扬下巴,后头仲康喘着粗气抱着一堆包装喜庆的礼盒艰难移动过来。那堆礼盒高高叠起,几乎比他整个人都高,挡住了视线,他只得侧着脑袋横移过去。微岚从礼盒中抽出张东西,抵着下巴朝萧阡蔓荆笑盈盈道:“走吧,咱们去苏堤。”
“去那干啥?”
“因为苏堤有块能定下三生情缘的三生石啊,不经过那儿,怎能进入鹊桥呢?”
萧阡心头巨震,出手如电将蔓荆扯过来挡在身后,推着他连退好几步,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微岚,一脸警惕:“岚岚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突发奇想继承了我掌门遗志,脑子有坑要绑我和蔓荆去鹊桥成亲啊!”
“蔓荆蔓荆你就只想得到蔓荆吗蠢货!”微岚恨铁不成钢地笑骂了句,使了个巧劲将手中喜帖递到了萧阡手中。“的确是成亲,邦子和香香成亲!”
“咦?”萧阡惊喜地叫了一声,展开喜帖和蔓荆一同看了起来。
而仲康跟着被微岚抽动喜帖而堆叠不稳的礼盒一同晃了半天,终于脚一滑,被埋在了礼盒堆底。微岚挑眉看了看凑一块看喜帖的两脑袋,又用余光扫了扫旁边垂死挣扎的仲康,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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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顷波涛凭栏静,一水莲叶接天晴。想必此地便是鹊桥仙境了,小柳,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及时赶到,不至误了友人的喜宴。”英挺的翎羽弟子肩驻苍鹰,背负天羽,双目饱含感情,注视着身侧……的空地。
旁边的采莲弟子同情地看着这位单看面色十分正常的翎羽少侠,心中暗暗叹息:这位少侠对着块空地自言自语又搂又抱得挺开心嘛,只可惜我冰心堂虽能治愈身体上的病痛,对于精神上的疾病却无能为力。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若无逸风在侧,我也未必能到得鹊桥。”
被空地上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采莲弟子惊疑不定地仔细观察着那块地方,才从水面上浅浅的波纹中发现了细微的痕迹。那里应该站了个隐遁之术极其高明的魍魉,就算身体被触碰也未令身形现出。
“钟期既遇,乃奏流水。”
“满腔热血,为酬知己!”
采莲弟子打了个冷战,在牙被彻底酸倒前捧着莲叶默默远离这位和空地深情对望的翎羽少侠。
“我说……小柳分不清方向也就算了,旁边那个羽毛鹰眼开到鼻孔上去了么,前边中和堂上那写着冰心堂三大字的牌匾也看不见?”旁边草木之下传来声音,一位半蹲的魍魉冷冷地看着逸风。魍魉并未使用隐匿技能,却似与草木阴影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睛,泛着冷冷寒光,如同草原上的孤狼。
“喜闻重逢已有期。竟是淮影师兄,当日荒野一别,我还道相会无期……”空空的水面上凭生波纹,传来的语调也几近哽咽。“故地已失,唯望故人常在。”
魍魉青年淮影正和逸风僵持,听完柳随风一席话顿时战意尽消。他无力地耷拉下眼皮,默默叹了口气,将沧淮双刀插回腿侧,走出来摸索着拍了拍柳随风肩膀,终于让红着眼眶的柳随风现出身形。
“行了行了别伤心了,我们都在呢。把你弄出来后我们又回去搬了几趟货,然后他们就扛着家当投奔九黎魍魉驻地了。我是因为还想把我养了好久才养活的一簇蘑菇挖出来抱走才落在了后头,结果被困了几个月。不过我都站在这了,他们肯定没事啦。”
“淮影师兄,在下翎羽弟子逸风,乃小柳好友。”另一边的逸风对淮影抱拳露齿灿烂一笑,而后鼓励地握住了柳随风的肩。“沧海化桑田,情义未改迁。就在鹊桥,还有朋友在等着我们呢!既然此处为冰心堂,那取道九黎,自丹朱入鹊桥,想必亦为时不晚。”
“正好我也要去鹊桥,那就一起上路吧。”淮影眯着眼睛把逸风的手拍开,抓住柳随风一同开了化血。
逸风朗笑着追了上去。三人都是以速度见称的门派,不过半日功夫就翻山越岭乘船渡河,赶到了九黎南门。淮影想着既是去参加喜宴,自然要备下贺礼,便在南门停下,于路边摊贩处挑了件礼物,结果短短一刻功夫,就发现身旁两人不见了踪迹。他冷冷一笑:身为魍魉,怎能不精于追踪?然后崩溃地发现他竟然没有查探到那两人一丝踪迹!最后只得在沿路的奸商处买了一堆不需要的东西才打听到那两人买了贺礼后欢欢喜喜地直奔九黎城而去了。
淮影满头大汗,化血狂飙,好容易在两人闯进王殿之前拦下他们。那时逸风小柳正一脸喜悦地穿过妃蝶轩,还边道:“花团锦簇彩烛高照,这喜堂装饰得果然喜庆!”顺便还一手一个挑飞了几个阻拦他们的护卫,竟以为是来抢亲的歹人。淮影简直要给他们跪了,欲哭无泪地把围住他们的护卫敲晕,拉住他们开溜。
那时他还只道师弟的路痴属性愈发登峰造极,带得那个有鹰眼的也晕头转向。直到经过丹朱的三岔路口,眼看前面几步就是三生石了,他一松懈,旁边的翎羽就蹲着转了几圈,摸了摸地面,对着两位魍魉一脸诚恳道:“小柳,淮影,我们已经到了丹朱村了,再往前几步,就能看见三生石了。”说罢,他的手指坚定地指向了来路。柳随风一脸信任,果断转身顺着他指的方向行去。
淮影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终于明白这第一翎羽为何能与第一魍魉志趣相投:原来不仅是都喜爱文学,而是真真正正的,志·同·道·合的知交好友!
十八、有所托
这最后短短几步路,淮影是走得心力憔悴,只觉得比之魍魉门派的生死试练还要来得令人痛苦。
好容易进了鹊桥仙境,在入口处将贺礼交给了一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正撰写礼单的道长,他才心内一松,让另外两人去跟朋友道喜——反正鹊桥就这么大,再怎样转几个圈圈也找到人了。
他双目放空,神情呆滞,游魂似的伸手拦住了一位路过的冰心姑娘,抱拳一礼,道:“姑娘,在下魍魉淮影,前日至冰心堂求医,乃知掌门及众多冰心弟子都来到鹊桥准备同门合髻之喜,今日前来,既为贺喜,亦为求医。”
冰心姑娘被他悄无声息一拍,吃了一惊,抬头看他,只见这魍魉青年长身玉立气质冷冽,半张冰冷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庞,却遮不住他一双如暗夜般黑沉的眸子,那眼睛深邃到了极处,仿佛要把人的魂魄吸入,一齐带进九幽地狱之中。这样的暗夜杀手,大概也只有如翎羽逸风一般的开朗阳光,才能温暖他如万载坚冰的心吧……冰心姑娘暗叹,手指搭在淮影腕间细细诊断。半晌她收回手,皱着眉头为难道:“对不起,我、我医术修行得不到家,未曾诊出你有什么问题……明明脉象很正常呀……要不你跟我走,找掌门看看——哎!不用了!蔓荆师兄——蔓荆师兄!”她边叫着,边向入口处挥手。
入口处,蔓荆循声望去,对她温和一笑,跟萧阡他们说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你先去吧,我们待会就来。”萧阡胡乱点了点头。边努力拦腰抱住暴走的微岚,劝道:“玉琉真人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岚岚你千万先平静下来啊!”
仲康则挡在玉琉身前不住附和:“是啊是啊,真人他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岚岚你就原谅他吧!”
后头玉琉真人梗着脖子护着礼单据理力争:“贫道又不是为了自己。这些礼物交给他们,不过是锦上添花,而若将之变卖,散与贫苦之人,才是雪中送炭啊!小徒弟,为何你总是看不破呢?”
微岚火冒三丈,喝道:“然后师父您就在这拦路骗人家礼金吗!你大喇喇坐在这,也不遮掩下,要被人发现太虚的脸都要丢光了!”
“那……那贫道蒙着脸再来?”
微岚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伸手一劈,掌风将桌椅拍得粉碎,随后挣开萧阡拍开仲康,手执凤翔咬牙切齿道:“与其教别人识破,不若我现在就做一回欺师灭祖的叛逆弟子!”
原来那位坐在入口处慈眉善目仙气凛凛收礼金的道长,就是玉琉真人。他也是来参加喜宴的,却忽然灵机一动,摆起桌案,对着男方说是女方亲戚,对着女方道是男方长辈,凭着一张正气凛然的面孔,公然骗起了礼金,却被同为参加喜宴的微岚撞个正着,抓着就是好一通收拾。
眼看大祸临头,玉琉真人嘴巴一闭脖子一缩礼单一扔,嘀咕着“窃书不算偷,贫道这也不算骗嘛”,脚底抹油一溜烟就不见了。
微岚神情麻木嘿然无语,收好礼单准备待会交给定邦降香,再把这只会坑徒弟的师父的蠢事圆过去。
三人走到蔓荆身旁,冰心姑娘一脸开心地扑过来抱住萧阡手臂,笑嘻嘻地打招呼:“小阡哥哥,还有两位客人,都是来参加香香师姐大礼的么?”
“雯雯妹妹许久不见,还是这么活泼可爱。”萧阡拍拍雯雯手臂,温柔一笑。“不错,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雯雯抱着萧阡手臂歪着头看他,又看看他身边正为魍魉小哥诊治的蔓荆,眨眨眼睛一脸天真地发问:“小阡哥哥,你和蔓荆师兄相处的还好吗,师兄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怎会麻烦?”萧阡看着蔓荆轻笑。“蔓荆助我良多,日后若分别,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雯雯嘟起嘴道:“小阡哥哥别安慰我了。我倒觉得小阡哥哥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说不定很烦师兄跟着呢!”
“怎么会?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怎会厌烦?”萧阡赶忙辩驳。
“竟然如此师兄以后就拜托小阡哥哥啦!”雯雯对萧阡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被小姑娘灿烂的笑容迷了眼睛,萧阡习惯性地温文浅笑,应道:“乐意之至。”
雯雯偷偷对蔓荆眨了眨眼睛,而后拍拍魍魉小哥。“蔓荆师兄精通岐黄,有他在你就不用担心啦~那我先回玉壶阁,蔓荆师兄待会也要过来哟~”
她对几人挥了挥手,哼着小调跑回去帮忙布置喜堂了。
萧阡摸摸脑袋:“雯雯妹妹笑得太可爱了,话说我刚答应了啥?”
微岚抬头望天:“呵呵。”
萧阡向来心宽,又关心起求医的魍魉小哥来。
“怎么样蔓荆,这小哥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蔓荆收回搭在淮影腕间的手指,问道:“无论是气色还是脉象,皆十分正常。阁下为何觉得自己有病?”
“叫我淮影吧。我也觉得自己没哪有毛病,可是……”淮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揭下面具,露出一张邪气俊美的脸庞,和……黑发上一簇晶莹剔透的七彩蘑菇。
——
总被师父坑的微岚,神助攻的雯雯,和……反差萌的淮影?
十九、缘何处
“这……这啥?”萧阡伸手戳了戳蘑菇,觉得这可爱的小东西跟邪意凛然的淮影反差也忒大了。
“这莫非是新出的头饰?”仲康问道。他想着市面上流通的各类兽耳头饰、鲜花头饰、水果头饰,有个蘑菇头饰什么的也不算稀奇。不过一个大男人戴这个也太耻了,嗯……不过要是美丽的女子……嗯比如岚岚戴上……
蔓荆用银针试了试毒性,又分开发丝看了看蘑菇和淮影头上的接口处,冷静道:“没有毒,淮影也没有生命力流失的迹象,可见并非寄生。莫不是性喜阴暗潮湿,以致发上生出菌类?”冰心堂中就有一位魍魉,病症亦为发斑湿毒,却死活不肯晒晒太阳,天天缩在阴冷潮湿的灌木丛下等冰心弟子为他诊治。
“如果只是这样那就好了。”淮影叹气,伸手将蘑菇整丛摘下。没有萧阡想象中的血箭飙出,只是在原处,眨眼又生长出了原样的一簇。几人十分惊讶,微岚却神色一动。
在淮影的叙述中,几人了解到这位魍魉青年原是位园艺爱好者。曾一掷千金,于九黎交易区购得珍贵的植株药草、繁花珍品回派养育,可惜都活不过三天。后闻江南某处藏有生命力旺盛的灯芯草,有意寻访,若非突来洪水阻隔,就算这灯芯草长出腿来四处躲藏,只怕也难逃魔掌。这簇蘑菇便是在他精心培育的一株仙人掌上发现的,那株他养了许久也未曾阵亡的仙人掌曾令他十分感动,结果只是外壳如故,内里却早已烂光,以致长出了蘑菇……但淮影仍欣喜若狂——这蘑菇可谓他经手培育的唯一成品,自然不能放弃。这一耽搁,洪水来袭,他就被围困在了水中。他倒是真心爱护这小小菌类,宁愿自己泡在水里,也要把蘑菇顶在头上。然后……然后他就发现这蘑菇再也拿不下来了!
“嗯……令人感动!”萧阡一点也不感动地总结。
“嗯……引人同情!”微岚一点也不同情地点头。
“不过就是因为拔了就长,我才没有饿死呢……”淮影一脸感慨,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递给四人。“来尝尝吗?味道爽滑入口即化!”
“不不不真的不用了!谢谢您啊!”萧阡赶紧把离淮影最近的蔓荆拉过来藏在身后,仲康也展开衣袍挡住微岚,对着热情邀约的魍魉青年连连摆手。
“你们不要?那真可惜。”淮影遗憾地将剩下的蘑菇扔进嘴里。
萧阡仲康看淮影津津有味地嚼着这指不定是吸收头油皮屑生长的蘑菇,俱是口中泛酸,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生出逃出生天的庆幸。
“谁说这是病?”微岚一掌按在仲康侧脸把他推开,缓步上前,指尖凝出一点清光,触在菇盖之上,只见蘑菇轻颤舒展开来,还发出了一声似是极舒服的哼唧声。她胸有成竹地笑道:“这是灵。万物有灵,淮影你以命相护,它心有所感,自当以身报之。”
“你是说,它是为了报答我?”
“不错。此乃妖灵,吸取灵气用以再生,故一般方法是除不尽的。”微岚收回手中弯起嘴角。“如何,我有一道符咒,可将它除去,你日后也不必顶着这坨可笑的东西。”
淮影摸了摸软软的菌杆,沉默半晌,嘴角泛上一个极淡的笑容,他气质冷酷,这一笑却如同冰破雪融,温软非常。他含笑释然道:“不必了。这样……也不错。”
他将噬影重新覆于面上,隐藏起了一切。向几人道谢后,他化血一启,踩着水面绕起了鹊桥,想把与他一同前来的小柳逸风找出来等会好一起捡喜糖补贴一下他在南门被奸商榨干的钱包。就这么正正反反在八大婚阁绕了好几圈,最后他一脸茫然地瘫坐在了湖心亭上:周围有结界,入口也一直有关注……所以那两人是飞天遁地了吗?!
正在淮影生无可恋地反省自己自诩高手,这么一小块破地方却连两个大活人也找不出来的时候,那两个人也同样茫然地并肩立于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中。
逸风紧紧地握住柳随风的手,一脸沉重。
“落花飞散水月旁,人世几多沧桑。这究竟是何处,小柳,我们莫不是来到了世人罕至的世外禁地?”
柳随风用力回握他。
“我亦不知此乃何处,然,我只需明白我在何处便足矣。”
“何处?”
“……你身旁。”
二十、风流意
且不论小柳逸风破开结界走出鹊桥给淮影的人生观造成了多么致命的打击,四人目送淮影潇洒的背影,也转身朝湖心长相思亭走去。一路上遇见好几拨其他门派的来宾,俱一脸真挚地对萧阡拱手道喜,萧阡反射性地回了好几次“同喜同喜”,却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走到花船处时,萧阡碰见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凛意。比起萧阡一身青曦之渺的飘逸,身着鎏金色月朗风清的凛意更像是位游戏红尘的富贵公子,眉眼含情,连唇角温柔的笑意似乎都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但显然他现在的处境不算太好——
看见萧阡,凛意立马就想过来打招呼,却被身边的女子用迅雷法杖拦住。女子身着鹅黄宫装,发髻上朱钗绚丽而不显繁重,此时她手持法杖满脸怒容,却衬得容色更艳,端得是一位难得的佳人。
“凛意,你今天不跟我说明白,就别想跑!”
凛意眼波流转,对萧阡一笑,而后伸手拨开指着他正脸的迅雷,柔声道:“沁儿,别闹了。”
看着他这张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笑脸,沁儿姑娘更是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了!我陪你摘了一个时辰的许愿花,你却拿去帮那个冰心完成了愿望!你什么意思你,你说,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冰心!”
“女孩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凛意一脸宠溺。“我喜欢她,也喜欢你啊!这就像我既喜欢吃包子又喜欢吃饺子,完全没有冲突的嘛。”
这话萧阡听得简直是感同身受,心中不住点头,但在周围众人一脸“看这有个人渣”的压力下,只得随波逐流,作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沁儿姑娘诡异地平静了下来,手指狠狠攥住了迅雷,垂着眼发问:“那我是包子,还是饺子呢?”
“唔……”凛意一手捂唇,眼神在沁儿姑娘高耸的胸脯上流连了一会,果断道:“是包子!”
“呵呵……”沁儿姑娘低笑两声,突然一道风雷触将凛意打晕,而后气得咒语都忘了念,直接拎着迅雷法杖对着凛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揍。
好惨啊……萧阡几人简直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于是默默地别过了头。
最后补上一脚,沁儿姑娘撂下一句“滚去找你的饺子妹妹吧!”就气冲冲地走了。
几人一时静默无语,就连萧阡看着凛意师兄乌青右眼红肿额头堪称破相的一副尊容,也说不出“天涯何处无芳草,林子里面全是鸟”的安慰来。
反倒是凛意没事人似的以折扇遮住半面,露出的眼睛流转着脉脉情意,笑道:“沁儿这回看来是气得狠了些,不过我铸的迅雷她还握着,想必过会哄哄就好了。”
萧阡一脸信服。
要说起泡妞把妹,萧阡唯一自认弗如的就是这位凛意师兄了。他自己虽然见一个喜欢一个,却是只顾眼前,其他都要抛之脑后,而凛意则目光长远胸怀广阔,他人陪着包子姐姐赏花,摘了花送给饺子妹妹,心里指不定还惦念着个汤圆姑娘。而说到生活技能,凛意也有一番高见,他是立志于在全大荒姑娘身上刻下自己名字的男人,故在首饰和武器锻造中徘徊许久,最后因首饰太小不好刻字而苦练武器锻造,曾有将一封万字情信刻在两支小小短匕的辉煌经历,更是凭借这两柄毫无实用性一碰就得碎的匕首,成功夺得一位魍魉美人的芳心。而一些对其嗤之以鼻的同门,日日埋头苦干辛勤伐木,喂饱了无数姑娘的小马,却只得收着“谢谢你是个好人”的感谢信,抱着自己饥一餐饱一餐的腾驹,哭晕在红松树下。
受其影响,萧阡果断拜师九黎铁匠姜奎。最终成果斐然,有小弈剑小太虚人手一把刻字不重样的闻迹,微岚洗了无数次恨不得把铸造者一同塞进六爻鸿蒙炼重铸的凤翔,莫非云以坚硬铁木制成没法力还可以敲人的囚龙,以及蔓荆手中怎么看怎么眼熟但就是不知道是自己铸造的寒铁……
见到旁人不赞同的目光,凛意不由生出“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的惆怅惘然。他幽幽叹息,连这声叹息也流露出几分风流写意。
“可爱的女孩子,就应该历经狂风暴雨形色人渣,才能茁壮成长啊!”
等等!这位弈剑师兄是不是说出了“人渣”二字?
凛意虽自比人渣,但观他面上神情,分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说着说着,豪气渐生,说到最后,脸上已是满满的欣慰及自豪了!
“你去看看与我相交过的姑娘,这天下,还有哪个男人能骗得到她们?!”
只闻此言,便可知这位弈剑师兄已渣出水平,渣出高度,渣出境界,与寻常人人喊打的渣男绝不相同!
萧阡既敬且佩,就要恳求师兄传下修行心得。
“对了,只顾着沁儿了,都还未恭喜萧阡小师弟呢。”不等萧阡说话,凛意折扇轻摇,情意绵绵,一双桃花眼……呃,一只桃花眼柔柔地拂过萧阡及他身旁蔓荆,带出几声暧昧的轻笑。“恭喜小师弟与冰心第一美人蔓荆喜结连理,比翼双飞啊~”
二十一、难离舍
若能与冰心第一美人结为连理,此生不枉啊……萧阡一脸向往,而后这向往突然僵住,他干巴巴道:“师、师兄,你别说笑,我和蔓荆……”
“怎是说笑?”凛意将折扇合于掌心,一脸正色。“前几日陆掌门发回剑令,除了传下掌门之位外,另一件说的就是你了。小师弟厌弃女子,与冰心蔓荆冲破世俗,合为一体,怎么,这不是你自己跟陆掌门说的吗?”
什么!等等!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陆掌门如此关爱弟子,着实令人感动呢~”
这他喵的是关爱吗!陆掌门你绝壁是恨我呀!!!
掌门!阁主!等等,你先回来,我可以解释的!
萧阡徒劳地向东投去挽留的眼神,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陆南亭正身化万剑,与张凯枫一路向幽都而去。
漫天的妖魔卷着滚滚浓烟与璀璨的剑光相撞,四溅的鲜血与残肢碰不上他一片衣角。
“那小弈剑油腔滑调,嘴里谎话连篇,他说的你也信?”
天是昏的,地是暗的,他就在这昏天暗地中快意而笑。
“我为何不信?
“只要你说,我就信。”
深得前掌门信任的萧阡此时却没有感到一丝人性的温暖,他伸手攥住凛意袖口鎏金流苏,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师兄,只是前几天的剑令,应该只有门派内部知道,还未传开吧?”
“应该还没有吧?”凛意捂着唇思索了会,笑道。“这几天冰心天机门派都在忙着办喜宴……”
所以还没有传开是吗!萧阡满怀希望地等待下文。
“所以这两派应该还没传开,至于其他……唔,我们也就往太虚观送了几趟菊花,去其他门派拜访了几次,召集各派队友除了几趟妖魔,顺便在九黎摆摊时随口聊了几句而已啦~”
萧阡万念俱灰。
“原来这就是弈剑听雨阁,编排弟子,残害同门。你把这剑匣拿回去,我再也不愿回到那伤心的地方了!”萧阡声声断肠字字泣血,将玉清剑匣解下砸在凛意臂中,一步跨上长相思亭,赌气喊道:“不错!我便是与冰心蔓荆情投意合,相约归隐,你待如何!”
凛意无辜地看着他:“我又能如何,自然是诚心祝愿了。”
“是啊真令人感动呢~”微岚凉凉地笑了笑,带头鼓起掌来。仲康立马响应号召,带着一群围观群众起哄叫好。
“哈哈恭喜啊萧阡!既然在鹊桥干脆就和邦子香香一起把礼给成了吧!”
“就是啊哈哈……”
什么!等等!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雾艹我又干了些什么啊!岚岚救我!
微岚呵呵着移开眼睛,无视他的求救。
眼看事况难以挽回,萧阡干脆破罐破摔,换上一脸喜意向众人回礼道谢,言道自己喜爱清静,一切便顺其自然,今日的主角是另一对新人,自己怎能喧宾夺主,以谢绝众人好意。
萧阡能如此镇定,就在于他已有了釜底抽薪的主意——只待好友礼成,他就直取九黎城,寻访仪容大师,改头换面改名换姓再世为人,重新开始一段倚玉偎香的风雅人生。
从热情的人群中抽身,台下只有蔓荆留在原地等他,微岚则丢下一句“再也受不了他犯蠢了”就拎着仲康扬长而去。
身为萧阡口中情投意合相约归隐的另一主角,蔓荆自然也收到了不少祝福,他都如同萧阡一般浅笑道谢。人群散去,他面上笑意渐无,只一双星眸静静地专注地看着萧阡。
萧阡顿感心虚,慢吞吞挪到蔓荆跟前,低声下气地赔罪,并盛情邀请蔓荆与他一同前去仪容那体验下这位大师的手艺。从此海阔天空,迎接新一段美好人生。
“不必了,萧阡,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蔓荆云淡风轻道,表情既像是微笑,又像是叹息。
要再克制一些,再忍耐一会,再小心一点,怦然心动也要装作若无其事,要用最温柔细微的动作,才能将容易惊动的宝物拥入怀中。
他敛眉一笑,卷起袖子轻柔地拭去萧阡额上细汗,又帮萧阡理了理挤乱的衣襟。
“萧阡,我先回玉壶阁送嫁了,待会见。”
“哦……啊。”
蔓荆的指间有着常年制药余下的淡淡药香,那清苦的香味凝在萧阡鼻翼,久久不曾散去。
萧阡撑着下巴,原地斟酌良久:自己的也就算了,可蔓荆……那张般般入画惹人顾怜的脸蛋要是没了,可真是舍不得,舍不得呀~
——
陆南亭:呵呵,叫你“慎言”的,怪我咯?
二十二、欺世名
铜镜中的女子身披霞衣,头戴凤冠,一身火红嫁衣也掩不住比这喜服还要明艳三分的容颜。她回眸一笑,百媚横生。
“师兄,我可等了你好久啦~有了萧阡,你就把我们都抛在脑后啦~”
蔓荆闻言一笑,走过来夹起案上精致花钿,仔细地贴于降香眉间。
“我也没想到,我们沉溺于文学创作的香香,不声不响,就要嫁给一位天机将士了。”
“什么叫不声不响啊~”降香嗔怪道。“明明是师兄眼里只有小阡哥哥,把我们都当做无关路人忽略过去了!”
蔓荆摇头轻笑:“不,只是我原以为你会找一个舞文弄墨,能与你红袖添香的良人,不想却是位……”是位天机也罢了,还是定邦。萧阡好友定邦,蔓荆自然知道,但比这名头更响的,却是他多年蝉联最胆小最懦弱最靠不住榜单首名的传闻。
“我倒觉得定邦哥哥挺好,至于舞文弄墨……难不成师兄说的是经络院的凌川?”降香撅起嘴,对这个人选嗤之以鼻。“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了!我写的一篇冰心X弈剑的小故事不知怎地被他看见后,非要拉着我来辩驳。我的文章也才三千多字,他却足足写出了篇万字长评,来证明我文章的逻辑性错误,并非要我改成弈剑X冰心,气得我一针止行将他戳下浮台,让他泡在凉水里好好清醒清醒。我观他呀~虽正气不足,妄想之症倒是十足!”
降香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又道:“我看过太多痴男怨女的故事,笔下演绎过酣畅淋漓的爱恨情仇……自己反而难以生出激越的感情。直到定邦哥哥舍命护我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居然还能为一个男人心中悸动。如果是定邦哥哥的话,那他只要会好好好萌萌萌买买买就够了。”
“哎呀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师兄你还没说你和小阡哥哥怎么样了呢?”降香双眼发亮,竟从喜服中掏出了纸笔,就要借着蔓荆的叙述挥洒出一篇狗血淋漓的巨作。
“我……”蔓荆明眸微侧,唇角含着一抹动人的笑意。“我还没有告诉他。”
我道具都掏出来了,你就跟我说这个?降香好容易忍住摔笔的冲动,忿忿然背着蔓荆坐下,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蔓荆柔如春水的笑靥,突然开口道:“这回我可算是相信,师兄你的确是,喜欢萧阡的了。”
“香香何出此言?我记得最积极帮我出主意的,就是香香了。”
“那是因为……”降香垂下眼帘。“我原道你痴恋萧阡的情态,同这副温柔体贴完美无缺的面孔一样,都是装出来欺骗世人的伎俩。可你既然愿意这样演,我自然乐得配合。毕竟师兄是个痴心不改的情圣,总比是个操纵人心的魔头要好得多。”
“不好。居然教香香识破了,那我岂不是得赶紧灭口?”话虽这么说,蔓荆脸上却仍笑意清浅,不含一丝戾气。
降香抬眼透过铜镜看他,而后噗嗤一笑。
“师兄,要换做以前,我可不敢这么跟你说话。所有人都道你温润如玉,相处起来如沐春风,师姐妹们没有一个不喜欢你的,可我看见你,简直比看见噬人的妖魔还要害怕——我怕你上一刻和风细雨,下一刻就要残害同门!”
蔓荆想起从前,恍然道:“那时只有你老躲着我,我还以为香香对我有意见呢。”
“因为我在害怕呀,师兄什么都好,什么都会,眼光温柔注视别人的时候,如同波澜不惊的海面,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可那水面下藏着些什么,我想也不敢去想。就如同我虽喜欢玉玑子,却更明白他叛变后太虚观尴尬艰难的处境。冰心堂是我成长的地方,是万般沮丧中唯一的希望,我自然不愿师门也落得如此下场。而今,我即将远嫁,又看清了师兄的心意,终能一抒胸臆。师兄,现在我只有一个最难明白的问题:你若是志在王朝、天下什么的,都可以理解,可为什么是萧阡?小阡哥哥他……哎,也不是说不好,实际上也挺好的……但,但他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说到最后,降香简直悲愤莫名,就如同攒着刷应龙神殿的力气,用来秒了一只风晚林荷塘里的青蛙,那种茫然失落劲就别提了。她原以为就算师兄不爱江山爱美人,起码也得穿越无限空间,迎娶后宫三千,成就冰心总攻,登上人生巅峰!结果他喵的痴恋一只风流多情的弈剑,居然还藏着掖着瞒着舍不得告白!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就算被师妹说成分分钟就要翻脸无情叛变师门大开杀戒屠戮同门的魔头,蔓荆仍没有一丝恼羞成怒的迹象,反是被降香多变的表情逗得一乐,星眸微阖抿唇笑了半天,才轻叹道:“因为若非萧阡,师妹你也不必担惊受怕这么些年——我已经死了。”
二十三、轻生死
我就要死了。
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来临,纵然再努力睁大眼睛,仍有愈见浓重的黑雾侵入眼帘。耳畔嗡嗡作响,一时是旁人痛苦的哀嚎,一时是妖魔得意的大笑,一时又是爹娘温柔的呢喃。恐惧已在似乎永无尽头的等待中消失殆尽,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觉得十分可笑。
千般筹谋万般算计,十数条性命,换来他的生存,也不过只到此刻了。
可他仍旧不愿死去。
就算自己拖累了村人逃离虎穴的步伐,他也不愿放开紧握住的爹娘的手。而后终被追上,又囚回地牢。一大汉骂骂咧咧将他扇倒在地,而平日温良贤淑的娘亲却突然暴起,拔出发簪刺进其后脑,而后将大汉的尸体砸在地牢门前。
牢外的妖魔每天都要吃人。爹娘不眠不休,将他紧护在角落中。
短短十几天,他看遍了人性的至善与至恶。为了生存,人可以将同类推入虎口;而为了他人,却也有人能慷慨赴死。
直到最后地牢中只剩下他们一家,直到爹娘将他藏入草堆里细细叮嘱,直到他们紧握双手被抓出牢门,他也流不出一滴泪,说不出一句话。
他或许应该和家人在黄泉路上作伴,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带我一起走吧”这句话。
“除非妖魔伏诛,否则千万不能出声。我们会把动静闹大,一定会有人来救你的!”那天爹娘这样叮嘱,而后他们的惨叫声响了整整一天,他却连啜泣都不敢——地牢中又关进了几个人,若被发现,他也会被为了自保的同类推给虎妖。
他的生命还十分短暂,既不波澜壮阔,亦非绚丽多彩,没有无法割舍的感情,亦无难以斩断的执念。
可他仍旧不愿死去。
而后他恍惚听到了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浓重的黑雾中,他看见了一双星星。
不知哪来的力量,他一手执簪,朝前方狠狠划去。
“吓死我了!”少年急退几步,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瞧地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而后咦了一声。“哎,是个孩子。”
少年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蹲下碰了碰小孩,被他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摇着他急道:“快睁眼别睡别睡!”
前头还在骂上面那虎妖这地牢太脏,简直要染了他这一身俊俏白衣,后一刻少年却毫不在意将脏兮兮的孩子抱在怀里,快速翻动着包裹。
药草,没有;食物,没有;只有两壶平遥镇特产西凤酒……嗯,这酒灌下去小孩就差三炷香了。少年忽神情一动,眼光慢慢滑到手臂被簪子划开的伤口之上。
一道暖流划入孩子口中,四肢也渐渐有了知觉。他好像整个人都泡在温暖的水中,感到舒适又放松。
他之所以不愿死去,大概就是因为,死亡实在是太冷了吧。
他睁开眼睛。
少年低着头看他,脸凑得很近,一双黑眸清澈见底,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紧紧握住发簪。
少年一惊,却没有把他丢开,反是双手护住面部,从指缝中偷偷看他,急切道:“我不是坏人,我可是来救人的侠客呀!”
他感受了下虚软的手脚,权衡利弊,紧抿嘴唇,没有动手。
少年还当自己的真情切意打动了这个饱受惊吓的孩子,滔滔不绝地解释:“前些日附近村民似乎听见这山中有人呼救的声音,故委托我来一探究竟。像我这样急公好义文武双全的少年才俊,自然义不容辞!于是我手持宝剑,疾行上山,果然在山上撞见血气深重作恶多端的虎妖。”
说到激动处,少年并指为剑,凌空比划。
“我一手剑术,一手法诀,与那妖魔勇斗三百回合。急急急!我凌空跃起,剑若星光,一连幻出七道剑影,剑剑刺向妖魔胸口。勇勇勇!那妖魔却是骁勇,任我剑意临身,壮硕身躯不动如山。我无匹剑锋,眼看就要刺入妖魔心口。”
孩子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少年心道虽然脏乎乎看不出模样,这双眼睛倒是十分漂亮,直瞅得自己尴尬的很,书也说不下去。
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少年声音渐低,嘟囔道:“可惜那虎妖铜皮铁骨,法术不伤,我重金购得的水云间大略是把假货,没刺进去就断了……咳咳,好在不枉我深入虎穴,才找到了你呀。”
少年说得好听,岂不闻剑断之际,人直接傻在当场,也顾不得周围强敌环饲,抱着把断剑就号啕大哭起来,逗得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撕碎的虎妖哈哈大笑,手一挥将之丢入地牢作为储备粮。
估摸着妖魔马上要来拿人,少年又把怀中的孩子藏回草堆之下,两壶西凤一壶洒在地上掩盖孩子气息,另一壶哈哈一口灌下权当送行。他蹲在草堆前殷殷嘱咐。
“我若能杀了虎妖,就回来救你。我要是回不来,除非虎妖伏诛,你绝对不能出来。你一定要撑下去,多活一刻,就多一刻希望!”
“……为什么?”他涩然开口。
少年眨了眨眼睛,微微一叹。
“虽然也很不甘心啦,有很多事都没有做呢,真是很不甘心啦!但……”
少年莞尔一笑,瞳中的色调既明亮又澄澈,充满暖意。
“我已经走过很多地方啦。我被九黎南郊的氐人巫师追得跳脚,观赏过木克村中异域风情,自白水台的浅水瀑布中赤足趟过……我都活了十多年啦,可你还那么小呢。”
用自己性命,换取陌生孩童生存的一线渺茫希望,少年竟也毫不犹豫。
他缓缓伸手,将发簪递到少年手中。
二十五、相思岸
“我年幼失怙,举目无亲,便顺势入了冰心堂,医毒针三系同修,也算学有所成。后来我又回到了当年虎妖占领的山头,昔日的仇雠也不是我一合之敌,我原想当着母兽的面将那小虎妖烹成一道美味,让它们也好生品尝一下我当年的感受,那母兽却连连磕头求饶,说虎妖已被一位白衣少侠杀死,后那少侠又来踏平了山头,它们已改邪归正,再也不敢作恶,于是我便挖出了虎妖骸骨,将它们一家泡成一壶浓烈的虎骨酒,赠予附近的乡民。”
那之后很久,蔓荆没有再听到过萧阡的消息。不知他是否活着,果真闯过了重重尸兵保卫,牛魔王控制下的应龙城,游遍了繁华富丽的江南十景;亦不知他或然死去,一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为救如己一般的无干路人,平白失却一条大好性命。
“我又回到了冰心堂,精研冰心典籍,许多高深术法于我来说,不过轻而易举信手拈来。我声名鹊起,许多高官富商重金相酬,只为求取一颗我研制的延寿丹药,就连陛下太康,也对我的药酒赞不绝口。”
“生死予夺,操控人心,权利与力量,我都已然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沉溺其中。”
蔓荆偶尔也会想起当日那个少年,想起他一双明亮又澄澈的眼睛。可纵然他还活着,这许多年过去,那眸中也早该蒙上阴霾,变得浑浊不堪。
“曾有一位有名的大善人上门求医,症状是心悸体虚。我为他诊治,并无大病,不过是年老体弱,身体机能衰退。生、老、病、死,谁也莫可奈何。若是实在要治,我建议他去天牢中买一个能与他血液相融的死囚,由我来进行换心之术。那老者却还怕不够保险,竟绑了自己的亲子前来求我施术。”
什么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嘴皮一碰,轻言生死,说时豪爽旷达,可一旦到了生死关头,又有几人能如前言一般洒脱达然,反多是丑态毕露,令人作呕。
“可偏偏这世道,偏是我们这些贪生怕死之辈活得滋润,活得长久,简直……令人发笑。”
多年后的一个冬日,多日未见的太阳终于跨出了云层,蔓荆招呼师姐妹们将受潮的药草收拾出来摊在浮台上晾晒。同门叽叽喳喳的笑语中,他想冰心堂再也不能带给他什么,也是时候离开冰心堂了。之后他或许会入朝堂,又或许,去追寻更高层次的力量。
就在他微笑着叮嘱师妹别把茯苓与葛根弄混时,一声惊叫划破长空。冰心们纷纷抬头,只看见金色的阳光下,一个大概是初入弈剑听雨阁习得身自在的小弈剑趴在摇摇晃晃的长剑上尖叫,姑娘们忍俊不禁,一个个指着他笑做了一团。
天上的小弈剑似乎也看见了底下冰心堂千娇百媚的姑娘们,顿时从剑上一跃而起,抬头挺胸,气宇轩昂。可蔓荆却分明看见,那小弈剑的腿肚子还在打着颤儿。
见弈剑如此作态,底下的姑娘们更是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天上的弈剑却还道冰心妹妹们被自己的英姿所折服,嘴角牵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似乎连脚下剑影都平稳了许多。
剑光很快从冰心堂上空掠过,弈剑在最后回过头来,对着下方粲然一笑。
迎着阳光,蔓荆看不清那弈剑的面貌,唯见得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既明亮又澄澈,比空中的太阳还要耀眼,还要温暖人心。
蔓荆久久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眼眶干涩生疼,才恋恋不舍地闭上双眼。
旁边翻晾药材的冰心姑娘惊异地抬起头看他:“师兄,你怎么哭啦?”
“不……”蔓荆仰起头,眨了眨眼睛。“是阳光太耀眼了。”
实在是,太耀眼了。
“在那之后,我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脚步,耳朵不由自主地探听他的消息,然而了解得越多,我就越为之沉迷。我便凭着这听闻叙说,和他一起走遍大江南北,听一个个温暖人心的故事,经历一段段无憾无悔的人生。我的目光终于肯从九天之上落下,落在自己身边,这些于我而言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同门身上。我渐渐开始真心微笑,也会气恼地轻敲老是弄混药材雯雯的小脑袋,我甚至乐意陪你们胡闹,替你的文学创作配图绘画。”
蔓荆垂眸微笑。
“与其说我喜欢萧阡,不若说……我是深深地,疯狂地迷恋着他啊。”
降香深深呼出一口气,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那么我们,有温暖你的心吗?”
蔓荆将一个锦囊放在降香手中,眉目轻舒,展颜一笑。
“萧阡,是我不容他人觊觎的宝物。而冰心堂……是我家。”
二十六、聚抢亲
留下这一句话,蔓荆便出去了。降香擦了擦微红的眼圈,将装有六道轮回的珍贵锦囊贴身收藏。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闺房内突然无声无息窜进三个身影,降香定睛一看,竟是微岚、冷喻、忆菡三人,她好像还听见外头师妹的怒喝“一个大男人鬼鬼祟祟扒女孩子窗户干什么,快出去,要看新娘子去湖心亭等着”。
三女皆身着七夕套装,站在一块分外醒目,美得各有千秋。
降香惊喜地握住她们的手:“你们,你们来啦!”
冷喻含笑点头。
无视外头动静,微岚撑着下巴,笑道:“我们自然是要给香香助阵的。”
“没错没错!”忆菡兴奋地挽住降香手臂,笑得娇憨可爱。“不仅是我们,我把师父和师祖也怂恿过来啦~而且我们刚刚潜入天机龙凤阁,探听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忆菡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而后一本正经地喊道:“天机营那边,计划要冲过来抢亲!”
“没错!就是抢亲!”天机掌门断不悔气势如虹,虎目圆瞪。
底下的迎亲队伍气氛一肃,有人问道:“掌门,此话怎讲?”
“大家都知道,此次邦子和新娘子结识,可是在同一个弈剑小白脸出游的路途中。虽然新娘子慧眼如炬洞若观火,而我天机儿郎亦威风凛凛仪表堂堂,成功打败了弈剑小白脸,赢得美人芳心……”断不悔激赏地拍了拍新郎官定邦的肩膀,此时定邦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只会“哈哈哈哈”了。
一干将士轰然叫好。
“喂喂喂喂,我在这呢……”来恭贺的萧阡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反面教材弈剑小白脸,顿时不满地出声。
断不悔充耳不闻,目光如钢铁般坚毅,充分设想了各种可能。“可是!三年前那一幕,诸位可不要忘记!那个小白脸抢走我天机营新娘的一幕,我可是历历在目啊!”
一位粗犷天机热泪滚滚,恨声应道:“绝不敢忘!”时至今日,对于他的美丽新娘摘掉凤冠,提起裙摆,一路飞奔,扑进一个白衣飘飘弈剑怀里的画面,他仍耿耿于怀。虽然他至今不知道那个突然蹦出来把他扯进鹊桥的姑娘叫啥名字……
“所以这一回,就算是整个弈剑听雨阁的小白脸挡在我们面前,我们也要把新娘抢回来!儿郎们,组天机八阵图!”
“抢新娘!抢新娘!”
天机们群情激奋,轰然应和。
萧阡冷眼旁观,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等等小阡,别丢下我!”定邦惶急地扑过来,紧紧抱住萧阡大腿。
萧阡嘲讽一笑:“我一个弈剑小白脸,怎敢阻挡诸位大业呢?”
“小阡,我可不能没有你啊!”定邦诚挚的恳求总算让萧阡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但紧接着定邦更为急切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你,谁来上善若水呢?”
萧阡默然看他一眼,低下头开始掰他手指。
天机们雄赳赳气昂昂,队列齐整,神情肃然,摆下龙飞阵,向玉壶阁进发。若不看他们之中新郎官一身红袍喜气洋洋,只观其汹汹气势,哪里像是去迎亲,分明是在对敌。
“靠!是不是要打架!妹子我去看看马上就回!”荒火汉子语气激动,将貌美如花的姑娘一个人丢在算命摊前,扛着长刀就跑了。
姑娘和摊主玉琉真人面面相觑,半晌玉琉真人指着案面上一个“情”字,摇头晃脑:“情字……左为心,右为青,想必姑娘此刻心情,便如同这发青的面色一般吧。”
岂止是发青,玉琉道长说完这句话,姑娘脸色已由青转黑了。她丢下银两,一语不发,看也没去看荒火一眼,扭头就走了。
玉琉真人唯有叹息。
被小徒弟抓个现行没收作案工具之后,他不敢再犯,只好又干回了老本行。好在他一张面容眸正神清,怎么看怎么气质出尘不可冒犯,随手就地取材搭个算命摊子,老神在在往后一坐,便少有人不信的。
更何况他打出活神仙的招牌,专司测字,且专测姻缘,果然百算百灵,令众人叹服——毕竟人家姑娘跟你手拉着手来鹊桥测字,那还用说什么吗?直接姻缘天定三世情牵正好在鹊桥两位不顺便成个亲吗?
但往往就是有如荒火汉子一般不解风情的蠢货,姑娘含情脉脉地写个“情”字来测,而玉琉也十分上道地就要作出一首祝他两百年好合情意绵绵山长水长情更长的打油诗,他就丢下姑娘扛着大刀打群架去了……愚笨如斯,别说活神仙了,真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玉琉真人正径自感慨,忽而余光一扫,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二十七、犹荧然
“哎哎你不是……那谁来着……”
被玉琉真人出声拦住的,正是在江南木渎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莫非云,而莫非云牵着的,却是玉玑子。他们来此,自然也是为了参加喜宴,本来他还担心玉玑子会被人认出来,忆菡却拍着胸脯打包票,迅速掏出冷喻师祖亲自设计的新形象画卷,并送上两套量身缝制的七夕套装,显然早有预谋。结果一到鹊桥,打包票的两人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莫非云紧紧牵着玉玑子的手,生怕玉玑子被人认出,鹊桥这风月之地也会染上血腥。但除了路人时不时用奇异的目光偷瞄他们,倒是真没人突然跳出来喊打喊杀,看来忆菡姑娘的变装果真十分靠谱。
“玉琉道长。”又逢故人,清冽如泉的莫非云眉眼也染上了淡淡的喜意。但随即他心中一紧,暗忖玉琉真人可是太虚长老,难免会认出玉玑子……他不安地将玉玑子往身后带了一带。“在下……”
玉琉道长却显然不关心这“在下”是谁,拂尘在手心一敲,直接截道:“这不我家小徒弟的跟班吗!”
莫非云一怔,而后忍俊不禁,笑道:“正是。”
“来来来!看在我家小徒弟的面子上,给你们测个字吧。免费的啊,免费的哦,免费的呢!”玉琉真人强调了三遍。
盛情难却,莫非云略一思忖,提笔甩墨,在纸上写下一个“玉”字。
“恭敬不如从命。真人,便请测一测此字吧。”
玉琉观字不语,沉吟许久。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石中之王,可称玉字……只可惜……”
玉琉一挥拂尘,纸上玉字右下一点忽然隐没,后又慢慢浮现。他眼眸清透,嘴角微提,仿佛已明白一切,看透一切。
“只可惜有了这一点羁绊,便始终——不能成王。”
莫非云心下一沉,握住玉玑子手掌力道又重一分。
“不过……”玉琉拂尘再甩,话锋一转,“对于真心相爱的情侣来说,一切艰难险阻不过情感路上小小调剂,依贫道观来,你们已是姻缘天定三世情牵正好在鹊桥两位不顺便定个亲吗?”
“咳咳。”莫非云被这神来一笔呛住,连连摆手,尴尬道:“真人……此乃小徒。”
玉琉真人的目光从两人相同款式的服装直看到紧握的双手之上,气的一笑。
“两个大男人,穿着情侣套装,手牵着手,来鹊桥算命测字,居然说不是情侣……你他喵的在逗贫道?”
玉琉道长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简直再也不想看这不坦率的男人一眼,将摊位一卷,气冲冲地甩袖走了。
莫非云尴尬地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特别是不敢转头看看玉玑子的脸色。
玉玑子闷笑出声,有细微的颤动自交握的手中传来。莫非云手心一烫,蓦地松开。
玉玑子却伸手一捞,反握住莫非云手掌,迈到了莫非云前方。
“大礼也快开始了,我们走吧……”玉玑子眼光回转,语调微扬,在最后两个字露出笑意。“师父。”
莫非云面色淡淡地嗯了一声,两颊却似有晕色,转瞬即逝。
而这厢天机营的抢亲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在天机阵图的辅助下,一寸寸向着湖心亭推进。
一冰心姑娘惊梦忽闪,洒出一片醉梦花粉,嘻嘻一笑,扼住了路口,忽然她脑中晕眩,一道香风带过,将她轻轻送在了一旁。前头的天机被鹅黄色轻纱拂过侧脸,一时怔住,而后激动地大叫:“兄弟们!有一个云麓妹子,在跟咱们并肩作战!”
一堆糙爷们闻言更加兴奋,一个个激动地嗷嗷直叫。
在这热烈的气氛中,唯有萧阡被满脸喜气基本上不能思考只会“哈哈哈哈”的定邦拖着,神游天外,慢吞吞地放着上善若水。
而冰心姑娘绚丽的衣色中,竟也有一道青色水龙腾空而起。萧阡轻咦一声,手捏剑诀,脚踏剑影,极目远眺,正见得凛意师兄扬着手与他打招呼。
凛意先前被沁儿姑娘打的头破血流好不狼狈,现下却换了一身易水玄裳,长长的额发遮住右眼,鎏金发冠,玄色衣袍,分明又是一位英姿勃发的勇武少侠。而此时勇武少侠盛情相邀:“萧阡,你在那边有什么意思,不若与我一同相助冰心姑娘啊~”
若说这话的不是凛意,萧阡自然立刻欣然相从借坡下驴顺势投敌了。但既然是才深深伤害过他害得自己连这张视若性命的俊俏脸蛋都要舍弃了的凛意,他自然是傲气十足一口回绝,把紧张盯着他的定邦感动得不行。
且观他一脸正气一身傲骨,岂知他看着凛意师兄一时上善,一时为姑娘们顶上八荒,在万花丛中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赢得姑娘们关怀感激的眼神,心内不住滴血:这明明,都该是我的!
这万花丛中一点绿立刻引起了天机的注意:“靠靠靠靠!!!!前面有弈剑小白脸!”
一时新仇旧恨纷纷涌现,天机们面红耳赤群情激愤,怒吼着冲向弈剑。
敌方势如山摧,凛意却兀自镇定,不慌不忙顶上八荒,气运丹田大喝一声:“诸位同门,速来助我!”话音未落,一道惊雷直劈而下。
——
每次玉琉真人说话,我都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在扯蛋呢╮(╯▽╰)╭
玉玑子舍不下人世间珍贵的感情,所以成不了全天下。
二十八、与君老
一时混战骤起,天机营已全然忘却自己抢新娘的初衷,满眼满心只剩下弈剑听雨阁,就连身处天机阵营的萧阡,也遭了不少黑手。
萧阡狠狠吸了几口气,天逸出鞘拦住一位天机,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这位壮士,你不觉得你忘了什么吗?”
天机疑惑地转头看他,眼神既憨厚老实,又纯良无辜。
萧阡心头火起,将一面厚重盾牌狠狠拍回去。“你特么的不觉得手上少了什么吗!你特么的盾牌砸我脸上了你知道吗!”
又被拍了几次飞云断的萧阡终于对这一群只知意气之争毫无大局观的蠢货忍无可忍,一手抄起定邦作为肉盾护在前方,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冰心姑娘们呆呆地看着天机和弈剑战作一团,被晾在一边的新娘子和她严阵以待防抢亲的好友们哑然无声。许久,才恍惚道:“这大概,就是真爱吧。”
降香宽袖掩唇,似笑非笑。而此时,萧阡也推着定邦从人群中挤出来,摔在她的脚下。
降香含笑低眉,而定邦闻声抬头。
在这鹊桥朦胧月光下,新娘以一生中最美的姿态,对着面前的新郎眉眼嫣然,温婉而笑。
微风扬起降香鲜艳的衣角,拂过定邦脸颊。他痴痴望着他的新娘,热泪盈满眼眶,他伸出手去……触到一片玄色战甲。
下头天机弈剑正组团对推得热火朝天,这个罪魁祸首竟趁乱溜走,手捧九十九束红玫瑰,单膝跪地,向着明艳的新娘倾心表白。
浪漫的长相思亭中,娇艳的冰心轻舒柔荑,接过英武弈剑献上的红玫瑰。这一幕唯美的画面,刺得狼狈趴地上的定邦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降香娇笑一声,袖中寒光闪现,一针止行,就将挡在她与定邦之间的凛意推下了亭台。她倾身扶起定邦,而后双手捧花,单膝跪地,扬眉笑问:“定邦哥哥,你可愿与我共约,与我同老?”
定邦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脸上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也不是从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迎接他的新娘,甚至不能如同凛意一般张口吐出甜蜜文章……他惟有一片赤诚心意。
他直挺挺跪下,紧紧握住新娘的双手,连誓约都应得硬气十足。
“愿与君约,愿与君老!”
萧阡欣然合掌。
轰然掌声和叫好响彻鹊桥,最为激动的当属天机营断不悔掌门,正老泪纵横接受新人的拜谢,并决定将今日作为天机在情感上打败弈剑的崛起日年年纪念。
同样是因为凛意,半路劫道表白不成反被妹子不屑推开,这振奋天机心的一幕,恰若一剂良药,又如一道清泉,浇灭了他们心内熊熊烈焰,而眼前原本越瞅越气的弈剑,而今怎么看怎么顺眼,甚至能瞧出几分可怜可爱来。
莫名而起的对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弈剑瞪着对面一副哥俩好表情的天机半晌摸不着头脑。不过弈剑向来心性淡泊,任世事纷繁风流云散,眼前这么多可爱姑娘谁还管一堆糙爷们在想些什么呢哈哈哈哈~
天荒地老三叩首,万古流芳一世情。各式礼炮响彻鹊桥,万盏明灯缓缓升空,月色相较于绚丽的光彩也要黯淡几分,唯有身旁情人的眼神,既灼热又明亮。降香双目含情,与定邦执手而拜。
甘草小掌门开心地扶起他们,满含喜悦地祝福这对新人。而后她悄悄地对降香道:“香香,你要去太古铜门啊,那我以后去找你玩~”
木香佯怒瞪了她一眼。
甘草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又看到了旁边的蔓荆,伸出手臂就扑了过去。
“小蔓荆小蔓荆,最近怎么样啊,有没有和萧阡好好相处呀~”
蔓荆俯身抱起她,含笑点头。
刚从台下爬回来的凛意眼波流转,意味深长挑眉一笑,凑过去欣然道:“那是自然。要我说啊,叫什么小蔓荆,干脆叫萧蔓荆,岂不合适~”
话毕凛意哈哈大笑,于簇满花朵的长相思亭台中敛去剑锋,持剑起舞,向历经狂风暴雨形色人渣终寻得真爱的美丽新娘送上诚挚的祝福。
而他身旁一袭鹅黄宫装的美艳云麓,虽然冷着张俏脸,却也默默随着他的步调,踏云而舞。
蔓荆自如地应付着小掌门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神情柔和,对着降香轻轻颔首。
降香微笑以对,而后转头侧眼看身旁满眼只有自己的定邦,心中柔蜜,神色嫣然。
比翼双双和飞飞扑扇着翅膀,叽叽喳喳:“长愿有情人,甜蜜永成双。”
三十一、怎堪问
“等等,小徒弟,你玩真的呀?”玉琉真人连礼单也顾不上了,眼巴巴地盯着微岚。
“逗你玩儿呢师父~”微岚哄他,将两块铜板丢回他怀里。“拿着咱家祖师的宝贝回太虚观供着,没事别出来晃荡。”
玉琉真人捧着铜板盯了微岚半晌,后气定神闲微微一笑:“为师这就回太虚观。为师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徒弟,不向着你还能向着谁?贫道站在你这边,太虚观自然就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拂尘一收,扭头对仲康忿忿道:“民心、太虚、朝堂、冰心、幽都……成王好算计!”接着他边走边唉声叹气。“可怜贫道本意是空手套白狼,不想却成了肉包子打狗,失策、失策啊!”
肉包子微岚面无波澜,眼中却盈满暖意。
莫非云亦淡淡应道:“我们这一路而来,确听闻成王仁义爱民,众口一词,想来不错。”
仲康郑重回道:“多谢先生。我必为先生查清氐巫寨真相。”
见众人眼光都转向自己,萧阡温柔笑道:“岚岚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不过……没有冰心啊!”
他将蔓荆一捞,自窗口跃出,半空腾起剑光,向西划去。
“我这就去招兵买马联络我遍天下的妹妹们,各位回见啊!”
就算是自冰心堂逃婚,萧阡也没有显得这么急迫过,而此时他顶着凛冽天风,将蔓荆紧紧按在怀里,脚下剑影竟已擦出爆声。不过眨眼功夫,他已横跨半个九黎,在滕龙渡按下剑光。
这一番灵力巨耗,踏回地面,萧阡只觉脑中眩晕,双膝酸软。头磕在蔓荆肩上重重喘了几口气,他便强自站定,悄声一叹,勉力笑道:“蔓荆,回冰心堂去吧。”
蔓荆握住萧阡手腕为他平复灵力,直视他的眼睛。
“小阡此为何意?”
蔓荆眼神平静,萧阡却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萧阡缓慢却坚定地抽回了手,侧身望着潮水翻涌的滕龙渡口,又重复道:“我说,蔓荆你出来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冰心堂了。”
蔓荆目中空了一瞬,温声道:“小阡,我也可以帮你……”
“不需要!”萧阡重重打断他。“冰心堂超然世外,无论成王败寇花落谁家,都不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得罪救命的大夫,你不必来趟这趟浑水!”
“……小阡,那你呢?”
“我?弈剑弟子多心性淡泊,寄情山水美人,着实没什么可利用的。我亦是孑然一身,无非这条命罢了。”萧阡笑得云淡风轻,手中慢慢捏起身自在的剑诀。“不过一条命而已,我还是舍得起的。”
蔓荆心口一痛,疾步上前从背后紧紧拥住萧阡,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是……我会伤心。”
清透的水珠砸在萧阡后颈之上,既冰凉,又滚烫。他不由浑身一震,掌中剑气蓦地消散。
他涩然开口:“蔓荆……”
蔓荆颤抖着苍白的唇。
“不……小阡,我不想……你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却还在冰心堂中等待你无望的归期。”
萧阡轻轻挣开蔓荆双手,转身回视他的眼睛。蔓荆双眸深邃黑亮,只凝视一人时仿若揉入了满天星辉,瑰丽非常。萧阡有时见得是千般苦痛,有时又似万分欢喜,看得久了,每每令人心烦意乱,而今,他终于看清,隐藏在这一双朦胧泪眼后的,一抹深情。
萧阡胸口一窒,慌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滚烫的泪水自萧阡指缝滑落,灼得他手心生疼。
“蔓荆……蔓荆,萧阡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我其实既自私又霸道,我对于小蝶的喜欢,便如同痛饮一壶醇香浓烈的美酒,欣赏一处奇幻玄妙的风景,品读一本回味悠长的故事,自然可以对其千依百顺、无有不从。可若我真心喜爱上谁,便要他事事都如我心意才好!”
“小阡,你知慕少艾,爱赏玩风月。我容貌端丽,琴棋书画、诗曲艺茶都有涉猎,逐于智谋,武功虽不算顶尖,也绝不会拖你后腿,加之性情周到体贴,温柔小意。”
他的嗓音带着哽咽般的喑哑,却也柔软至极。
“萧阡,我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怎会不好?怎能不喜欢?
萧阡心情激荡,仿若整个人都泡在了冬日微烫的热水里,喉头哽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到蔓荆柔软的羽睫轻刷过他的掌心,那对动人心魄的眼眸仿佛透过手掌凝视着自己,那双苍白得惹人怜惜的唇瓣微微翕动。
萧阡心下大乱,只怕蔓荆再多看他一眼,多说一个字,他就要许下至死不渝的诺言。
他慌乱无措,甚至想不起自己还有一只手空着,蓦地低头。
他轻轻舐去蔓荆脸颊的泪珠,然后,吻上他的唇。
——
_(:з」∠)_
终于等到这一刻!
三十四、以血祭
被血练锁住,玉玑子竟没有挣扎,反是沉静地凝视阵中的莫非云,莫非云却没有看他,而是盘膝坐下,对着阵外微岚垂眸一笑。
微岚轻喝一声,婷婷袅袅,飘然入阵。
“岚岚!”仲康大惊失色,赶忙伸手想要拦住她,但比他更迅速的却是另一道身影。拖着华丽典雅道袍长长后摆的玉琉真人好容易赶来就看到这一幕,顿时魂飞魄散,呼天喊地地扑了过去,结果被下摆一绊,不但没有拉住微岚,倒成功把自己送进了血祭阵中。
仲康被玉琉一阻,立刻有影卫相劝莫要以身犯险。他挥退了影卫,却也不再想着入阵。
轻薄的血雾自微岚脚下不断浮现,融入阵中。每向前一步,她脸上血色就淡上一分,而阵势也在融入她妖血后发生着奇妙的变化。玉琉真人抬起脸,不顾自己身上蒸腾而起的血雾,抱住她小腿就开始哭嚎。
“呜啊啊啊啊小徒弟你别死啊!啊啊小徒弟我也要死啦……”
有了玉琉分担,微岚失血的速度渐缓,她兀自拖着玉琉向前走去,掏出一葫大还丹扔给玉琉,笑骂:“会说话会喘气,死什么死?”
玉琉忙着往口中大把塞药丸,腾不出口来反驳“等到不会说话不会喘气的时候那就已经死了”!
萧阡盯了微岚半天,将蔓荆拉到身后,悄声吩咐他将全身灵力传给自己。
微岚行至莫非云身前,蓦然开口,嗓音空渺,似来源于九重天阙,又似传自九幽玄冥。
“莫非云,你已超脱轮回,确要重入命盘?”
莫非云缓缓闭眼,昨日的对话犹在耳畔。
“血祭?玉玑子倒是曾想用血祭将你与冷喻复生,但而今这氐巫寨中,约摸着只有一个,咒杀之阵吧。”
“……我身上流着的是玉玑子的血,他们是要以我为祭?”
“正面对敌打不赢,不就只能琢磨着邪门歪道么。你要入阵,可就只有两条路了,你是想大义灭亲,还是……舍身取义,毁了祭品?若是后者,呵,你现在自尽,我也懒得拦你。”
“不……我想活下去,和他一起。”
莫非云坚定回答:“是。”
“不——”玉玑子心神俱裂,剧烈的痛苦与恐惧攫住了他。他原打定主意若莫非云定要入阵,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师父舍弃性命,但而今——他心若琉璃净无瑕秽的莫非云师父,竟要被自己,拖入血与暗的深渊之中!
微岚沉静一笑,舞动双手,结出玄妙奇特的符印;开启双唇,吐出曼妙空灵的歌声。弥漫的血雾由她心意,化成一道锁链,连在莫非云和玉玑子心口。
随着血雾不断汇入,锁链颜色亦由浅变深,最后凝作深不见底的黑暗。微岚指若拈花,厉喝一声。
“萧阡!”
萧阡福至心灵,长啸而起。蔓荆的灵力在他周身溢出光点,仿若为他披上碧色霞衣,他足踏红雾,悬在半空,自掌中一寸寸抽出在应龙城天劫里拥入怀中的无匹剑光,温柔地送进莫非云眉心。
暗沉锁链骤然隐没,祭坛中血光大盛,灵力倒卷,携汹涌雾气向四周扑去,却在拂面时化作一股微风,吹入虚空。
冥冥之中,仿佛有谁发出一声讽笑,又似是一道叹息:这本不该存于世间,却硬被他人抢出一条生路的唯一一颗脱出掌控的棋子,终于又回归到无可违逆的命运长河之中。
“呵,有的千方百计不择手段要脱出命轨,而有的,本已是超然之身不染凡尘,却偏偏要自堕泥沼自困樊笼,想想简直可笑极了。”微岚脱力坐下,嘴上说着可笑极了,可看她神情,分明一点也不觉得可笑。
莫非云自阵中起身,一步步迈向玉玑子。
“徒儿,为师其实既顽固又执着,只要是自己选择的,就算是死路,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他的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舍一人而救天下,这种事……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实是……做不到的。”
“既然始终逃不过一场算计,我便来这一场血祭。从此,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他握住玉玑子的手,一同向外行去。背负的囚龙杖光华闪耀,散着莹莹火光,走过仲康身边时,他冷然而笑,那笑中隐隐透着利锐的锋芒。
“是为师无能,未能令你走上一条光明的道路。要惩奸除恶的,要报仇雪恨的,让他们来好了!”
——
完结倒计时——2
莫非云本为一缕执念,被几人强拉回世间。玉玑子的血,微岚的一线生机,以及萧阡为他挡下的天劫,自此脱出命盘,逍遥世外……
直至此刻,他却借血祭之阵,再次以身入劫,与玉玑子命途相连。
谁更高明,谁更愚蠢,又该如何来定论呢?不过唯心而已。
三十五、子不来?
萧阡目瞪口呆。
“雾艹!想不到阿云平时软绵绵很好欺负的样子,狠起来……简直硬邦邦呢~”
微岚心有戚戚地点头。
“不过……还挺带感的嘛~”
仲康示意影卫不用阻拦莫玉两人,心道玉玑子有此软肋,日后已不足为惧。他走向微岚,出声唤道:“岚岚,你若不喜,孤日后亦不会为难他们。”
“哦?那真是多谢了啊。”微岚漫不经心地点头。
“岚岚,”仲康深情似海地望着她,“孤已为天下帝王,你可愿意,成为孤的王后,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微岚凉凉一笑:“你倒提醒了我,你想当王,我也帮你当上了,现在该轮到你,与我鲜衣怒马逍遥天下了吧?”
仲康眼神一暗,勉强道:“岚岚可真爱说笑。”
“我曾于山林间结识过一对隐居的夫妇,”微岚忽然说起了往事。“我与他们志趣相投,相谈甚欢,相约来年开春,再来与他们烹茶论道。后我回山修行,倏忽百年,待再想起当年约定,寻回故地,却已不见故人,只得两方长满杂草的荒坟……如今,我只相信我眼前所看到的,耳中所听到的,手中所能够握住的,至于其他,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再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仲康深深地望着她,避而不答,反道:“孤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这世上,又有什么能珍贵得过我的感情?”
微岚轻轻一笑。那笑中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笑意。
“愿为云上鹤,不做掌中雀。”
她拖起半瘫在地上的玉琉真人,边走边笑:“又没事干了,师父,我且跟着你骗人去吧。”
玉琉真人虽半死不活,但好歹没死,还有力气辩驳:“什么骗人?那叫哄、哄!小徒弟你看咱们算命的,他们一手交钱,咱们一张嘴哄人,这多公平啊!”
微岚无所谓地摆手。
“哄就是骗,骗就是哄啦~”
清高傲然的隐士,雄心壮志的帝王,或许不过几年,她就将慢慢遗忘。反而是放荡不羁的游侠,坑蒙拐骗的道士,就算再过上千年万年,他们的无耻行径仍能令她记忆犹新……她忍不住,为这怪诞荒唐的尘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仲康没有再挽留微岚。
一时粗茶淡饭或许有趣,但要如平民一般,日日为柴米油盐奔波烦恼,那简直十分可笑了。而不久前行走江湖的日子,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遥远。
而今他满腔壮志豪情。不必再束手束脚,他有整个天下来一展雄图抱负,无论是谁,都已不足为虑。他似乎在看微岚玉琉离去的背影,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他背脊挺得笔直,从最高处俯视他的,如画江山。
凉风阵阵,拂起萧阡额间碎发。他迎着清风,洒然而笑:“我也要走啦。”
蔓荆心内瑟然:“你不能留下吗?就算是为我……也不行吗?”
“不,我是不会留下的。我可以停下,却绝不会为任何事物留下。我想走过更美的地方,看更多的人物,经历更精彩的故事,又怎能拘于一地呢?”萧阡断然道。
蔓荆痴望着萧阡洒然眉眼,再说不出话来。
萧阡又笑道:“我将看许许多多风景,遇形形色色人们,听千奇百怪故事,可若无人陪伴,未免也太过孤单……”
他向来风流不羁,柔蜜情话信手拈来,可说到这里脸颊竟浮上一层薄红。他的目光终于从这湖山图画中滑开,落在蔓荆眼底。
“蔓荆,你就没有想过,跟我一起走吗?”
蔓荆忽然想起多年前,他自红石峡交接回返,在无双城冰心分堂稍作休整。那一日正逢上元佳节,无双城处处张灯结彩,大街小巷都洋溢着欢声笑语,空气中亦弥漫着糯米诱人的甜香。他将频频朝外张望的药童打发出去玩耍,独自一人披衣临窗,静静地向外眺望。
在一片璀璨灯火中,他看见了萧阡。
萧阡正和他的朋友们兴高采烈地投入这一场无双灯会,他们大声念出灯谜的谜底,从街头猜到街尾,再从街尾一路猜回来。他们又吵又笑,开心得不得了,也热闹得不得了。
他却只能隐在医馆昏暗的烛火里,静静地看他。
而今,他终于可以——
蔓荆上前一步,展开双臂。
——无所顾忌,拥他入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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