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鹤曲 |
彼时他还是太虚观中修行的少年,在一场瑰丽梦境,白梅林中见到了她。她白衣广袖,旋舞翩翩,卷起落梅如雪,无端迷了他的眼。 他解一枚玉佩递与她,她接过,盈盈一笑。 失神片刻,她已不在原处。 不久后,他第一次召唤出仙鹤。从此,他的身边只有仙鹤相伴。 别人笑他此生梅妻鹤子,怕是要颠沛孤老了,他亦不解释,轻抚仙鹤之首,仙鹤蹭着他的手指,眼中含一丝浅浅的温润。 他出师后,带着仙鹤,一路找寻大荒各处的梅林。 白梅如雪,红梅似火,一次次希望,只伴着多一次绝望。 他寻遍大荒各处,都找不到梦中的那片梅花林,反而是与召唤兽仙鹤相伴,斩妖除魔,在大荒中闯出了侠名。 垂垂老矣,人道是,他此生行侠仗义,淡泊名利,虽终生未娶,亦无憾矣。殊不知他穷尽一生,唯一所愿,亦无法满足。 病殆之际,他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仙鹤的头颅,蒙眬间,见梦中女子白衣广袖,手中持一枚无瑕玉佩。 他蓦地明悟,阖眼含笑而逝。 |
主人一去池水绝,池鹤散飞不相别。
青天漫漫碧水重,知向何山风雪中。
万里虽然音影在,两心终是死生同。
池边巢破松树死,树头年年乌生子。
箫韶 |
他人均不解,身为云麓仙居这一任王朝大国师,美貌与修为均冠绝天下,她为何会毅然舍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位子,与一位乐师共同离去,浪迹天涯。 禹王治水成功庆典之上,那人手持玉箫,金红广袖,容颜俊美如神,一曲罢,神情淡漠,俯瞰芸芸世人。 人只道箫韶一曲九转,引九天玄凤入凡尘。 只有她明白,心动了,便收不回了。不求他爱她,只求长伴身旁。 一别,经年。 她随他踏遍千山万水。 他话不多,拒绝了不少权贵相邀,有时银钱周转不开,甚至还要卖艺为生。 由此,二人生活一直清贫。她只得如寻常女子般减省过活,慢慢学会了操持家务,洗手作羹汤。 比之曾经的呼风唤雨,她反而更喜欢如今这般清贫的生活。他虽不曾表达过什么,却总在夜晚时,幽幽吹起一支辗转的箫曲。 云麓仙居弟子,修为高了,青春永驻。 一晃,多年。她也终是会老会死。 临去前,她褪去了那层虚幻皮囊,鸡皮鹤发,不过一名普通老者。他却俊美如昔,握住她的手,第一次为她落泪。 她却笑了,如此,终生不悔。 《箫韶》曲成,引九天玄凤入凡尘,化为人形。 云麓仙居弟子,可以通神,却终究,不是神。 |
葛生 |
丹坪外,雪片无力落下,覆盖斑驳墓碑一座。 他走到墓碑前,有位少女拿着雪帚打扫。 他讶然,这墓碑地处偏僻,十余年都不曾见过人。 “姑娘,为何来此?”他启声问。 她抬头,似不惯于说话,咿呀几声才道:“受故人之托打扫墓碑。请问前辈何人?” 中年男子器宇轩昂,单刀巨盾,正是天机营装扮。 “吾名蒙雨,来祭吾妻停云。” 女子微怔,见他放下武器,取出紫竹笛,在墓前吹起一首凄凉的曲。 曲罢,她问:“既是拜祭,为何吹曲?” “这是她最爱的《葛生》。”蒙雨道:“当年,我与阿云青梅竹马在蜀州城长大,她总缠我吹这曲,哪怕意义不好。” “成亲不久,我离开蜀州入伍,数年后,蜀州成为鬼域,阿云亦逝于蜀州,只余荒冢。” “我又置家室,她的音容笑貌模糊于记忆,唯独铭刻的,便是她爱听这曲。” “前辈是痴情之人。”少女道。 蒙雨付之一笑,收起笛子转身离去。 路对面,妇人鬓角染霜,与他携手同归。 少女忽放下雪帚,手中出现一支晶莹毛笔。 “是啊,好久没听过这曲了。”她看向墓碑。喃喃道。 |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琴师 |
深院回廊,华服少女倚着长亭而坐,旁有一位白袍少年,垂首弄琴,琴音轻快如飞鸟盘旋。 “我看见了,许多鸟儿在空中飞着……”少女用力抬起头来,双眼仿佛被灰膜笼罩——她是位盲者。 “公主,恰有飞鸟经过,您懂我的琴。”白袍少年看着少女的眼中,带着几许隐忍情愫。 她是舜帝之女,出生不能视物。 生命的颜色,都存于他的琴。 他只是普通的琴师。 “天气渐热,池里的荷花,要开了吧?”她说:“真想看看它们。” 他去池塘中摘一朵盛开之荷,递到她手里。 她以手摸索,微笑道:“它们有生命的气息。” 不像她,举目黑暗,仿似亡者。 “如果有一天,有人医好了我的眼睛,我就嫁给他。”她有些伤感,抚上眼眶,喃喃说。 少年抬头,久久沉默。 三月后,她晨起时竟看到了一缕阳光。 她的眼睛竟是转好了。 舜帝大喜,欲要将她许配给治水功臣禹为妻,她拒绝了。 “我只想嫁给让我复明的人。” 说罢,褪下华服,离开王宫。 西陵城头,有盲眼琴师垂眸抚琴,白衣飘逸,黑发如墨,唯一双眼失却颜色。 荆钗布裙的少女驻足其身边,握住他弹琴的手。 “我说过,有人医好了我的眼睛,我就嫁给他。” |
五子歌 |
“你终于来了。” 九黎妃蝶轩,褪去王袍的男人孑然而立,向来混沌的双眼,此刻却清醒而平静。 “王兄,终有这一日。”仲康平静道。他换了王袍,身后,翎羽机关师沉默而立。 “自你帮助寡人打败叔康,寡人便该知晓你之野心,”太康淡笑:“推举寡人为主,又迁寡人于九黎,自己死守西陵,立万民称道之功,为的,便是整个大荒,率宾归王。” 仲康抿唇不语。 太康沉默片刻,道:“放婉灵活路。” “好。”仲康颔首应允。 婉灵,拥有他无法得到的,守护于那人身边的资格,他自是不会动她——如果她不反抗他。 “王,该上路了。”凌云手捧鸩酒上前。 “仲康王弟,这酒,你敬我。”太康凝视酒杯,轻道。 仲康恐有诈,迟疑不敢拿杯。太康却忽然握了他手按于杯上,就着他的手将鸩酒一饮而尽。 酒入喉,毒攻心,太康口鼻七窍有血涌出,却依旧握紧仲康,不肯松开。 “王弟,我本不想要这位子。” 我知道那更适合你,才宁愿眠花柳宿。 我一直记得,你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大哥放心,今后我与你一同走下去。 你却疑我,利用我,将我亲手推上王位,又亲手拉下。 看着王座上渐渐失去生命的躯体,仲康身体微颤。 王座之下,有美艳女子华服凤簪,盈盈而立,正是太康宠姬怀夫人。 凌云递过鸩酒,怀夫人接过饮尽。 “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仲康王。”最后的称呼,怀夫人面露讥诮,伏于太康身上停止呼吸。 哪怕,你疑他防他,使尽手段,他依旧信你如昔,不惜以命成全于你。 洛水汤汤,渺然无际。 仲康将手中竹简焚尽,尘灰飘扬入云端。 叔康殒,武观去,太康薨。启王五子及至如今,只余他一人。 而他,只作五子歌以为祭奠。 谋尽人心,君临天下。 荣华背后,山河永寂。 |
长明灯 |
观山定位,占星知命,千载之内,唯卫墨也。 卫氏长女,生而敏慧,知天命。 时帝喾闻其名,慕其才,建观星台百丈,以为聘,封卫夫人。 卫夫人入宫寡欢,未有一笑,帝喾为求夫人欢颜,燃观星台灯火昼夜不息,尝与夫人携手其上,曰:“河山万顷,寡人与夫人共之。” 卫夫人入宫廿载,诞一王女。数载帝喾卧病于榻,大行之日召夫人伴。 夫人冷颜如初,曰:“妾尝恨君王多情,毁妾旧时鸳盟,召妾入宫为伴,空余妾之心人独守神道,侍神明,建帝陵。今君垂死,妾垂老,廿载恨怒如烟云逝,感君裁断之明,执手之幸。君之陵寝为妾所寻所定,惟愿以迟暮之龄萦魂为灯,使君黄泉长明。” 帝盈泪陶陶,曰:“得天命女为妻,寡人拥天命多矣,惟愿以此身为报,归于星辰命轨,定大荒乾坤,守万世基业,北溟东海,再无人犯大荒也。” 帝薨,卫夫人饮水银一觚,以身持灯,逝于棺椁之前。 百载后,盗者启帝喾陵,于棺椁之前见一长明灯,形如宫装老妇跪坐,微笑宛然如生时。 灯侧,有布衣枯骨一具,拥长明灯入怀,不知何故。 盗者欲得长明灯,以蛮力分骨骸。 枯骨坚硬如石,纵粉身碎骨不可尽与灯分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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