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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4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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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北京
本帖最后由 某蕾 于 2016-11-4 22:04 编辑
【卷三·霜戈照野】
第一章 无双
出了燧人村,入目就是蜿蜒广阔的洛水。
“再往那边,就是红石峡。”一身玄嚣战袍的弈剑手搭凉棚,另一手远指浩瀚水烟的彼方示意,“成雨你应该熟悉得很吧,当年跟妖魔打仗,可没少在那边周旋。”
成雨看了炫金一眼,目光又落回脚下水岸,这才淡淡地说:“到现在妖魔退居凿齿,那一带水域仍不安全。”
炫金略略一想,接着笑着道:“所以说既来之,则安之——横竖从这里到中原,你也只剩这一条深入的路。”
成雨又看了他一眼,“何来此言,我又没说什么。”
炫金听了揉了揉头发:“哎呀,这不就没意思了嘛。——幽水呢?”
四顾一圈,却见那紫袍冰心抱着手臂在渡口一旁的小摊下乘凉,见炫金在瞧他,便颔首示意:“你们先争个结果出来,我怎样都行。”
炫金让这一句险些噎着:“——谁问你这个了!”
幽水意外的挑了下眉,这才舍得从那点阴凉地里移步出来:“不是吗?你们从出了梦源城就开始吵,在城门口打陆路还是南海滨,在云梦泽打雷神殿还是黑水源,现在不就该轮到无双城还是凿齿军寨了?”
这一番话噎得两人都哑口无言,最后是成雨先开了口:“临行就有了协定,这次路线一切都听炫金的。”
炫金听了忍不住瞪成雨一眼:“那你别一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啊,出门在外,开心点嘛。”
成雨往水对岸望了望,接着抱起双臂:“有急事要去北方,却一定得走南边绕大远,谁都开心不出来吧。”
炫金哽了半天还是没说出话来:有心申辩一句又不是他自己成心这样吧,人家成雨也的确没冲他发脾气;帮成雨说两句那真正始作俑者的不是呢,又实在不是个事儿。幽水好笑地看了看他们两个,也没说什么,就是这时渡河的船终于靠岸,这才一扫那一时诡异的气氛。
上了船炫金终于恢复了自如,跟船家谈天谈地聊得异常开心,从中原南边的风貌,谈到远处河岸上的水军。说到这里,涉及到了昔年的妖魔战争,话题也渐渐变得沉重。炫金斟酌语句之余,目光望了眼旁边那两位,幽水说自己有点晕船,在船上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没精力去管炫金都扯了些什么,再往边上看,就见成雨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目光游离,显然已走神到九霄云外去了。
炫金撇了撇嘴,放弃了勾引其中谁来一同加入聊天的打算,继续和船家聊红石峡。
这小小水域,当年也曾是魔域,后来还是反抗军志士们万众一心,生生把妖魔驱逐到对岸。偌大中原,见证无数沥血的鏖战,当年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在这片土地上,可大多数都仅仅昙花一现便在残酷的硝烟中陨落,连姓名都没能留下来。
直到后来,红石峡也是始终有着战事的地方,这里永远都需要人镇守,防止龟缩于对面的妖魔水舰一举反扑。
说至这里,炫金想着那边也无甚可看,又有人急着赶路,便想让船家往无双城靠过去,就是这时成雨忽然抬了眼,轻声说了一句:“红石峡…劳驾,可以在那边靠岸吗?”
成雨手指的地方是对岸的一片寻常的山崖下。
船家撑着船,眉头皱起来连连道:“不成啊小伙子,你从那可上不去红石峡。咱们再往上游才有渡口,可那是人家当兵的地盘,还有妖魔在水上巡逻,你就是多给钱,老头子也不敢上。”
成雨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我知道的,没关系,就去我说那里,可以么。”
船家面露难色,嘴上也只能说没有问题,却拿目光扫着炫金,他自是分得出谁是拿主意的那个。炫金这厢则又被成雨噎得够呛,看不懂这又是哪一出,可转念又想难得这位主儿有了想去的地方,便随他去了。
靠岸成雨率先下了船,转头伸手助一脸菜色的幽水起身登岸,炫金留在船上和船家算钱。付了钱后他跳回岸上,只见两脚踏到实地上的幽水终于一副如获大赦的表情,忍不住笑着逗他一句:“终日医人,倒是自己当多加锻炼才是。”
幽水只瞪他一眼,暂时还没精力再回击什么。炫金知道再得寸进尺肯定要不好,幽水那三寸金针,刺穴放血的手法他实在深有体会,遂忙转了目光,却看到成雨背对他们,正独独望着远方。
顺他视线望去,只能隐约看到点反抗军营的帐尖,炫金忍不住道:“欸,怎么忽然想来这边?”
成雨没回头,声音也还算平静,“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就想回来看看。”
接着,便迈步子溯游而上,渐渐往军营那边走过去。炫金忙带着幽水跟上,一面走一面道:“哦哦,说来成雨你当年也是义军里响当当的人物,这个人,莫非是当初红石峡军营里认识的?”
成雨摇了摇头:“我认识他,是在长合镇外。我们当初同行过一阵,可红石峡却不是在妖魔战争的时候来的。”
难得听到成雨有些话多的时候,炫金也不由来了兴致:“是战争之后?”
成雨点点头,接着一言不发领着两人往上山的小路上折,那路毫不显眼,又窄得很,渐渐却能看到巡逻的军营将士,这些人看到他们是八大门派的衣着,也未有什么阻拦。等三人终于登到顶上,炫金还在感慨豁然开朗的时候,成雨已转了头,望向水岸的另一端,淡淡地说:“他带我来的这里,看当年我们浴血对抗的敌人如今龟缩一隅,是何等大快人心。”
炫金听了这句,也不由回过头望向远方水岸。有风迎面吹来,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自己的脚下是码头,是战船,是属于人类令人无比安心的壁垒,绵延成钢铁般赤诚的要塞;而一水之隔的彼岸,妖魔的战舰被氤在水烟中,形状已被模糊,就连上面武器的痕迹都被包容,曾经尖利刺耳的妖魔鸣叫声淹没在滔滔水声里,渺小犹如要被吞噬。亲手杀过妖魔的人,是没办法不被这种场面触动的,那些作战的岁月里,这样的场景何止在想象里与睡梦中演绎过千百次。他对着那个方向默然许久,才道:“会以这种方式为自己庆功,想必其人心中不拘礼法,亦不乏壮志豪情。”
成雨淡淡一笑,不再言语。炫金又肃容看了对岸片刻,才想起来,忍不住扭头追问:“所以,这次路过,你是想再从这里看一次凿齿,还是再来找他?”
成雨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过身安静地仰望着红石峡军营肃穆而高大的门扉。良久,才轻声说:“当年,他还在这问过我一句话。我当时欠他答案,并一直到现在亦如此。如今又站在这里,总要对他说一声,是我负他。”
炫金何其聪慧,听到这句,已隐隐觉得不对,但话已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不在红石峡?”
成雨垂眼,自失地一笑:“他已死了。”
一句话累得良久沉默。
最后,炫金才轻声道:“难得听你说起自己,却是段伤心事。不过聚散本无情,更何谈生死。”
成雨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们这些人,又有谁看不过生死。可真到头才会发现,到底有些事情,就算看透生死,也没办法释怀。”
炫金沉默望他,终于没再说话。
成雨并没有伤怀太长时间。他对残楼,似乎很多感情已经被刻进了骨血里,灵魂里,无甚可说,不能埋葬,他也不想放下。未过多时,便来催促炫金两人往无双城走了。
这一趟出来,到现在炫金算是勉强明白了成雨这不按常理的出牌方式,这他要是好心劝一句不必心急,那头反噎过来一句耽搁时间,这事情就太难了。当下也不多言,带着两人就返回继续往西折。
要往北走,无双城是必由之路,这城是他们出来到现在途经的第一座城,在里总可以稍作休整。
说起无双城,炫金便又开了话匣子。话说这无双城其实是一座新城,不过是近几年的手笔。当年对抗妖魔,中原大地除了一个被用水井从内部攻破的流光城免于战火之外,其余地方皆被损毁严重。后来翻新了西陵城,又重建了幸存的村落,仍有了一大片无法复原的空地,上面忽然突发奇想,广招天下奇人,一同共建一座无双城。
换句话说,这无双城,是江湖人跟王朝共同建起来的。
“当年建无双城,可委实是件盛事,太远的不知道,中原里的江湖朋友们都跑过来围观,后来还帮着添砖加瓦——我自己也是!”
这里就成雨自己不常在中原,听到这便不由问了一句:“可是现在却不再听你们提起过了?”
炫金便撇了撇嘴:“嗨,都是图个新鲜劲,等劲头过了,不就这样了?上面的关注点也不再在这边,到了中原的人,主城也总是只认一个西陵,这无双城虽说后来也能住了人,可到底还是热闹不起来,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呗。”
对话间,无双城巍峨的城门已出现在视线之内。
踏入其中,毕竟是新城,处处还充斥着这座城动工时的豪情与壮志,只是不少工程未实施就已搁浅,这广阔城市当中到底显得有些空旷,相比西陵城,委实冷清上太多。
进城后炫金先找了客栈,他们这一趟已走了几天,又是风餐又是露宿,好容易有了个过得去的落脚地方,说什么也要好好歇歇,解了乏再说。
三个人各自洗了澡卸去旅途风尘,接着炫金又叫了满满一桌菜。待吃饱喝足之后,再说起解乏,炫金就挤眉弄眼的说想去找女人,打从炫金说起来成雨就不时瞄一眼幽水,那边却始终整理随身针具整理得认真,对炫金的话全无反应,倒是炫金都看在眼里,这时候就得意起来:“知慕少艾,此人之常情,就到了你这里才恁地无趣。”
成雨瞥他一眼,没有做声,那头倒打蛇随棍上,凑过来借题发挥起来:“欸,说起来我好像还真从来没听说过成雨你的什么风月八卦来着。你们仙居只是不接地气,又不禁欲,哎呀瞧着你也不算小了……不会还是雏儿吧?”
成雨听得眉头顿时就是一跳,抬眼望了炫金,只觉得这张脸欠揍无比,可同时又觉得揍了也实在没什么实际意义,还要落下恼羞成怒的口实,稍微思索一下,接着似笑非笑地回击了一句:“哦,所以区区在下,又怎堪比少艾?我看阁下还是另慕高明,才为上上之策。”
炫金跟着成雨的话反应了一下,紧接着倒退一步,嘴角抽了抽,半天才憋出一句:“总把你想得太老实是我的不对——你怎么就只变着法儿的来堵我!”
成雨拿手指敲着桌子,瞄了眼在一边看似还在认真摆弄金针的幽水,接着笑着看炫金:“你也知道要挑软柿子,是不是?”
炫金瞪着成雨还没憋出句话来,那边整理针具的手里的事完了工,施施然飘了过来,掸掸袖子抖抖衣服:“刚才没注意听,你们说什么呢?”
成雨一脸幸灾乐祸,炫金彻底石化。
接下来,幽水加入了聊天,炫金石化一恢复,马上把前面全部揭过,顺风使舵掉尽节操只让成雨看得好笑不已,不过接下来很快他就后悔了。成雨是只见识过炫金的八卦嘴脸,却完全没听说过妖魔战争结束之后才渐渐兴起的八卦堂之美称,更没想过两个八卦凑在一起聊天会造成何等盛况……总之最后,就是成雨一脸木然在两个兴致勃勃的人旁边,顺便感叹人不可貌相……以及物以类聚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边的两人说着说着,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岚凰身上。
平常在人家身边,有些东西心里想想都觉得背后凉飕飕,好容易这般天时地利人和,说起话来总算少了点顾及。
等成雨从走神状态中回过神来,就听炫金在说道:“这么多年,总算又见君上带个女人回势力,却是这么个结果,实在是件遗憾。”
说到这里,还叹了口气:“我原觉得那其实是个好姑娘,就算来路不太好,但也难说会有个好结果……实在是可惜了。”
听他们说起送君,成雨心头滋味复杂,一时也未接话。
幽水挑了眉毛:“其实我觉得,君上待起姑娘来……实在是不大上心。”
炫金笑道:“嗨,上心会是现在这样?你知道有多少小姑娘想着嫁过来!就势力里面都有不少,若真有心,哪会单身到现在。”
幽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以前觉得,也许是单纯的不近女色,后来才看明白。啧……一边是一棵树,一边是一片林,选哪个不用说——是吧炫金大少爷?”
炫金一下好悬没呛到:“——又关我什么事!少爷我明明专一得很——不对,君上跟我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嘛!”顿了顿,又睨幽水一眼,接着道,“几年前,君上是应过一门亲事的,你知道吗?”
幽水眼睛一亮,“没听说过,说来听听。”
“那会儿还是妖魔战争结束了没多久,有家势力想嫁个女孩来跟我们联姻。君上当时是应了的,不过事到眼前,那女孩忽然跑了。”
“跑了?”幽水意外道,“为什么?”
炫金抱起手臂,撇了撇嘴:“谁知道因为什么?按说我们君上也算是一等一的夫婿,要说会让小姑娘不满意的,无非是觉得这是场政治婚姻呗。但是……嗨,哪有那么多水到渠成圆满风顺的姻缘呢。”
幽水掩唇琢磨了片刻,开口问道:“是哪个势力?”
炫金眨了眨眼睛,接着抿了嘴唇一手支起下颌,一副冥思苦想半天的样子,最后来了一句:“……忘了。”
不等幽水发作,炫金赶忙接着道:“是你想太多好吧,君上压根没跟人家计较!”
幽水扬起眉来:“可以算作撕破脸的事也不计较?”
炫金摊手:“反正是君上没追究,就过去了呗。打从那之后,君上女人当碰还是碰,只就没再提过任何和结婚有关的事了。”
幽水听得一脸八卦兮兮:“哎,那这逃婚的姑娘可别是真爱——全说得通,只是我们君上就有点……哈哈哈哈哈哈。”
炫金哼哼一声:“你以为我没往这头想过?一往情深痴情款……这怎么看也不像我们家君上啊!”
幽水试着想象了一下,简直笑得不行,缓了半天才接着道:“妖魔战争结束到现在,这姑娘失踪了也有几年,我看着近两年多,君上可是连女人都玩的少了。——别是气头过了,在等人回心转意呢?”
成雨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这两人在那开脑洞,听到“近两年多”这里蓦地忍不住后背一凉,也是手欠,暗自还跟着算了算时间,接着心里就忍不住凉凉地腹诽了一句废话,可不是没玩儿别人么……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想起这种事简直就是平白给自己添堵,成雨很快摒弃了这些杂念,又不由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脱轨思维,那两人又在这话题上展开了什么,他也没怎么听进去。这般过了半晌,幽水说要补买点随身药材用品之类,问了炫金和成雨两个有没有什么要帮忙带的之后就出门去了。
这头屋里一时安静,炫金忽然想起来什么,奇怪地看了成雨一眼,想了想,忍不住问了一句:“之前说的那件事,你应该是听过的吧?”
乍听得这么一句,成雨被问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听过?”
他本来就是在场当中最后进势力的那个,这种陈年旧事怎么都不可能落到他耳朵里才是。
炫金盯着成雨看了一阵,接着摆了摆手:“是我想岔了,没事没事。”
成雨稍稍挑眉看了炫金一眼,也没看出什么异色,便不再在意。眼下他更多要考虑的还是之后的事,从梦源城出来到现在已耽搁了好几日,现在就算北上到了鼎湖也不会有收获,人是活的,总不可能还继续待在应龙村等着他来逮。如今他在明,冷霜在暗,故而其实他也已不再心急,这样跟着炫金也没什么不好,过了洛水之后他们已渐渐进入中原的繁华区域,而冷霜无论还想做点什么,总是会有痕迹的。
这些天他始终在思索,有件事令他越发在意。为什么活下来的人,会是冷霜?从这里想过去,所有之前认为的理所当然都变得不再正常。
梦源城战,寒炎他们若知道自己必输,是一定要留下一个送死来堵住岚凰这边的口。而岚凰这边,其实需要的也只是一场胜仗,以及寒炎一方再无力抵抗的证明。那么在必死一个的前提下,寒炎才是最该活下来的那一个,拿着霸主之印的人,明明一直是冷霜,为何最后却到了寒炎的手里?
一直以来,想让寒炎这个人死的只有成雨自己而已。岚凰利用这点驱使成雨,而成雨自己与他毕竟利益始终一致,便也心甘情愿受他利用。
然而——在拿这份恩怨做文章的人,除了岚凰,是否还有其他…?
将一切重新推翻之后,成雨心中已隐约有了一些揣测,这一切,只等冷霜真正开始活动便可见分晓。
这时,房门推开,是幽水回来。紫袍的冰心进屋后,目光扫过炫金,很快落到成雨身上,面上表情浮现了一种很微妙的神色。
炫金和成雨都已注意到,而没等他们有人发问,幽水已走到成雨面前,递过来一个仔细密封过的小小信笺:“出去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叫我将这字条转交于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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