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安居于朔望书斋,一心编写玉玑子传记的少女忆菡悄悄想过,若是没有金坎子那夜的变脸,她会成长为怎样的人呢。身为孤儿的她自幼入门,开始只是十分寻常的弟子,混在女弟子堆里打杂嬉戏,也没怎么被人注意。长到十一、二岁,便莫名其妙十分受师父照应,师父给她赐名为忆菡,青眼有加,自然门中其他师兄弟也会对她多骄纵些。
十四岁那年的元宵之夜,二国师府得了君王的赏赐,高高的绸缎和珠钗堆进殿来,玉玑子便唤了忆菡来选。小丫头喜滋滋地把头上脚上都载满了珠光宝气的金银圈子,娇嗔地向师父道了谢,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出府邸,想找师姐妹们显摆。
跑出门时,见金坎子正在侧殿出来,纯白的头发在明晃晃的花灯下有些散乱,但仍保持这谦谦君子的笑容,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潇洒。
这位俊朗的师兄平时一直亦对忆菡极和善,小姑娘便想上前去向他展示自己好看的珠宝,于是毫无防备地跑到金坎子面前,唤着对方的原名:“汐风师兄,快来看呀,这些珠钗和手环忆菡带着好看不?”
对方英俊的面容近了,小丫头也禁不住脸上有些热,羞涩地低下头去:“是师父让我选的,很好看吧?”
忽而闻到一股浓浓酒气,男子浑浊的呼吸忽而扫到小姑娘鼻翼上,忆菡抬头,却见一贯温文尔雅的师兄,眼中只有凌厉无情的嘲讽,仿佛,在注视一个卖弄耍宝的小丑。
“一个赝品而已,何必这么得意。”他捧住她的脸,很用力地掰过她的下颌,让她直视他眼中锋利,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等架势,不由得呜呜地哭了出来。
“师兄……你醉了……”忆菡呜呜哭着,扭着肩膀想挣脱开,而男人的另一只手却狠狠掐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你觉得我醉了?”他口里吐着酒气,手指几乎要把她的肩膀拧碎,但眼中的锋利,却是十万分地——清醒。
“难道你不是赝品吗?就只是长得有点像白露菡而已,便仗着师傅的优容不知好歹……何况——还只是皮相的相似。”他嗤嗤冷笑着,嘴唇贴近她的耳畔,是情人密语般极为暧昧的姿势,“你知道吗——我讨厌白露菡,更讨厌你——”
忆菡不知所措,挣扎不得,只能呜呜哭得更大声,然后耳垂上似乎有点点亲吻落下,小女孩除了浑身颤抖却什么都不能做。
忽而听到耳畔嗖嗖风声,转头,她已身在陆之尚的怀中,这位玉玑子门中最年长持重的师兄冷峻地直面金坎子:“汐风,我提醒你,别随便对同门出手。何况,她只是个孩子。”
“哼。”金坎子骤然完全清明抚着袖子,恭敬地对陆之尚揖礼,“陆师兄,在下酒醉失态……师兄不会讲此事告知师父吧?”
“小事一桩,我也会教导忆菡师妹日后该如何自处,不让大家为难。只是——汐风,哪怕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碰忆菡。”低头瞅着怀中仍在抽泣的少女,陆之尚眼中浮上一丝怀念和宠溺,“我知道你讨厌那个人,可我希望你知道,那个人对许多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哪怕在师父心里,也有她一席之地。”
“师兄教训的是,汐风只是醉后失态,以后自当谨慎行事。”金坎子再深深揖礼,便是无声退了下去。
忆菡便明白,陆之尚的“那个人”便是金坎子醉酒后吐出来的“白露菡”,她更知道,自己这个名字“忆菡”只怕就只取“追忆白露菡”之意,而金坎子那句“赝品”更是一语成谶失望之下,却仍是好奇:“陆师兄,那个白露菡……是个怎样的人?她……对你和师父都很重要吗……”
“白露菡是太虚观掌门宋御风的门下,汐风很讨厌她……以为,她直面汐风说,玉玑子师父并不是神明,而是个普通的凡人。”陆之尚轻轻拍着忆菡的小脑袋,“那些事情,你也不要多问多说,比起那个人,你不过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我想,师父也希望你……永远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不要介入那些是非纷争。”
忆菡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陆之尚眼中风起云落,于是她知道,这些师兄们一定经历过许多风雨,心中都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她只是资质稀松平凡的弟子,那些疾风骤雨,任何一场都能把她卷入吞噬,到皮毛都剩不下一根。
于是,忆菡十五岁生辰那天,走到玉玑子面前问他:“师父对忆菡的希望是什么?是不是只需要忆菡好好活着,简单快乐地活着?”
玉玑子颔首,于是忆菡款款而拜:“那请师父成全忆菡前往朔望书斋,让忆菡在宁静的书斋中抄书念道,从此与世无争。忆菡亦愿写下师父的生平,一心为师父立传,以报师父养育之恩。”
玉玑子微微有些惊讶,过了半响便轻轻摆手:“也罢,按你的所愿生活吧。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安居于悠悠白云之间,不受事实烦扰,倒可一生平安。”
从此,那位被传说为“玉玑子最宠爱的女弟子”的小姑娘,就置身于书斋之中,偶尔会有同门弟子来探望她,亦有各种江湖人士,向她讲述各种奇闻异事,从许多轶闻中忆菡也慢慢知道了许多关于玉玑子、金坎子、陆之尚、白露菡等人的事迹,比她当年在玉玑子门下时详尽许多。
她执笔写下各种各样的故事,偶尔也与师父以及师兄们重逢,站在朔望书斋前,与大荒枭雄玉玑子同看云卷云舒,忆菡转脸微笑,此时,少女的眼神中也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她道:“师父,我觉得,我才是这个乱世中最幸福的人。”
不问是非,不管兴衰,而那些远在云端高高在上的人,却又伸手可及,便如捧了满天星辰在手中,灿烂耀眼,令人羡嫉。
更可贵的是,忆菡懂得珍惜自己这些所有,也许,她真是大荒中最聪明也是最幸福的平凡小姑娘。(完结,共9页)
《金坎子印象》——【天草手迹】忆流年·韶华如梦
在很多年以后,此时我的名号是弈剑听雨阁最桀骜不驯的孤鹜剑客天草,有无数正义少年想斩我首级成就自己侠名,有万千怀春少女听着我凄美的爱情往事黯然落泪。而我独自坐在青羽湖边抬头仰望,燕丘天空寥落无云,这时候许多往事都会模模糊糊地在脑海中浮现,如云麓仙居的落红,如桃溪水上的桃花瓣,如秦筝身上飘出的淡淡檀香,如顾汐风那身始终干净不染尘埃的白袍。
有时候我也会感慨,其实我和他们本不该有什么深交的,可阴差阳错的,他们成了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我似乎生来就是弈剑听雨阁的弟子。我本名萧逸云,极动听的名字,正符合弈剑听雨阁闲情逸致的调子,虽然也静心习剑,但不求功名不逐富贵,世俗风雨都被抛到脑后。我年少时代认识了顾汐风和秦筝。那时顾汐风和秦筝也是正派中人,顾汐风是二国师玉玑子门徒,道号金坎子,只是我极讨厌这些麻烦的道号敬称,于是便汐风汐风地唤他。秦筝是云麓仙居的小师妹,摸样甜美,跟在云麓师兄烟纶身后时乖乖的,但是顾汐风面前,却总没大没小地颐指气使,一时嚷着他要买檀香和钗送她,一下又让他召唤出仙鹤陪她玩耍。
我一直觉得顾汐风是行事慎重的人,待人周到冷淡亲切,所以他年纪轻轻就很受太虚观长辈们器重,后来他跟随玉玑子背叛王朝,太虚观的门人也都纷纷为其惋惜。
顾汐风很宠秦筝,小丫头那些千奇百怪的要求,他都努力一一满足。我当时很好奇,觉得带着刁蛮千金味儿的秦筝看起来不像是顾汐风喜欢的那杯茶,即算顾汐风对她有好感,但那种眉眼中含着太多锋利的少年,心中应该也是有天下的,在一个小女孩儿身上花太多心思,与他的性格不合。
当然,后来玉玑子的阴谋揭开,大半个中原沦陷后,我才知道,秦筝和宋程风一样,是玉玑子为了三卷天书埋在云麓仙居的卧底,而秦筝的开朗和任性也都只是皮面的伪装,这个太小就背负了太多的女孩儿心中的委屈,唯有跟她师从同门的顾汐风心里明白。
当然,对于少年时代的我,他们只是太虚观弟子顾汐风和云麓仙居小师妹秦筝,我就如一片云,简简单单在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并未想过,我们以后会有那么多那么深的交集。
而我十九岁那年再遇秦筝的时候,却不自觉被她吸引。虽说女子光艳的容貌只是皮囊,但人往往容易被付钱的外表迷惑。而且,当时的秦筝不但有如花容颜和最青春的韶华,而且从云麓仙居里习来了闺秀的出尘和大方,早就洗去了她当年的任性合青涩,跟在烟纶身边款款而谈,也让人觉得是个不食烟火的绝代仙子了。
我便爱上了如惊鸿般明艳的秦筝,至少,那时候我以为我爱上了。对弈剑听雨阁弟子而言,爱情是如呼吸饮食一般不可缺少的东西,呵,我们不会去思考年年岁岁天长日久,只留恋这一时这一刻的相聚与微笑。
我非常热烈地追求秦筝。她常常去西陵城把云麓掌门手谕传给焰离国师,我就陪她送信,寸步不离地充当护花使者,而送完信后,她却很喜欢去二国师玉玑子府上久坐。
那时候我自然不明白秦筝与玉玑子的关系,只知道常驻二国师府的顾汐风常常送她王室的额黄和胭脂,便以为她是爱顾汐风的。于是我亦悄悄接近顾汐风,长大后的他一身六祸白袍风姿飒爽,那张精致英俊的面庞,让他成为西陵城无数少女甚至王室女眷们津津乐道的才俊。
可我知道顾汐风不是普通的英俊男子。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微妙感觉,每次当我接近顾汐风和玉玑子时,我都觉得这两个男人表面上和颜悦色,有俊朗的容貌和温文的气质,但哪怕他们微笑得如沐春风时,那眼里,却散发着野兽般嗜血的光。
“不要爱上顾汐风。”回到云麓仙居后,我劝秦筝道。“太虚观的男人都很可怕,他们心里都有可怕的心魔。”
秦筝怔住,突然吃吃地笑了。她嗤笑的时候,依旧习惯性地用衣袖掩住嘴唇,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姿态,可那种妖艳的妩媚却不自觉地从她眼中漏出来,这时我突然觉得,无论怎么成长,换了多么美丽的容貌,学了多少礼仪和风度,其实这个任性刁蛮的小女孩,根骨里是一点都没变的。
“萧逸云”大概是心中怀满了讥讽,她那一刻居然不顾礼数,直呼了我的名字,“你居然还记得当年黄帝蚩尤之战中,邪影反噬的那档子事情。不过要说心魔,谁能没有心魔呢?我们修习仙术的云麓仙居就真的是心无旁骛的天仙吗?而你们弈剑听雨阁,号称修仙习剑除魔天地间,你也不因为贪恋美色而苦苦追求我吗?”
“不……不完全是这样的,普通人小小的妄念和心魔也就罢了……”我握住秦筝的手,深深叹了口气,“顾汐风眼里的锋芒太盛,让我觉得,他的心魔,是天下。”
这次秦筝竟完完全全怔住,好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待她脸色青了又白,才狠狠甩开我的手:“我的事情,不劳你挂心。”
而就在那个夜里,我遭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变故。
那一夜没有星光,冷冷阴风吹进我下榻的客栈。当我睁开眼时,只见无数个邪影拢在我周围,顾汐风冰冷的手指已掐到我的喉头。
“我一直以为,我的伪装是完美无缺的。”他的手指很冷,哪怕死死掐在我的喉结上,也始终没染上任何热气,说着,他垂下脸来,那英俊的脸上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展现出森冷的桀骜阴戾,“萧逸云,你如果跟别人一样愚钝该多好,你就是我弈剑听雨阁好兄弟,你可以笨笨地像闲云野鹤般生存,带着降妖除魔的傻梦想在大荒瞎转悠,运气好,还真能有个善终。”
我努力用双手支撑身体,我想念动九玄剑诀与之拼杀,可身体却软软的无法催动灵力,他嗤嗤冷笑,另一只手用上真力,轻轻一推我肩膀,便把我推倒在墙上肩骨寸断,肩膀揪心地痛,痛得我闭上眼睛,把嘴唇要出血来。
“为什么不哭。你们弈剑听雨阁不是讲究率性而为,随心而动么。这时候要大声哭叫,才能给我乐趣啊。”他冷冷地笑着,一脚重重踩住我的脚踝,“呵,如果折断了脚,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我努力忽视身体的痛楚,却暗地用上上善若水恢复着自己的灵力,然后一招观其妙击得他措手不及,我反身跳到窗边,踩上剑,吟唱着三阳真火诀。
“顾汐风,你纵然厉害,但我萧逸云也不是束手待毙之辈。”强忍肩膀的疼痛,我拔剑出鞘,就与他交上手来。
我记得不清那夜我撑了多久。一百个回合?还是两百个回合?我感觉顾汐风的功力是比我高的,而且他习练了邪影禁忌之术,灵力中带着一股凛冽的阴风,也为我这正派术法所无法企及。
他不想那么快杀我。他故意攻击着非致命要害的地方,让我浑身鲜血淋漓,喉中鲜血已涌到嘴边我再狠狠咽下,呵,哪怕在顾汐风眼里,我这垂死挣扎只是一出有趣的猴戏,我也决不能轻贱我自己。
弈剑听雨阁的弟子,生如闲云,死若落叶,哪怕最终落入泥泞,也当是优雅淡然的,决不能呈现出肮脏丑陋的形态。
我记得我期中也有一招击中了顾汐风的左臂,有血水从那干净的白袍里流出来,那时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最终眼前一黑,向下栽倒时,我听到顾汐风叹得云淡风轻:“看起来像个小白脸,不过战斗的时候,也还有点男人的样子。”
那个时刻,我以为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结。
玉玑子传之四
所有的同辈弟子都知道,太虚第十四代掌门无尘子私心底里深深喜爱着玉玑子。
其实名门正派都是按资历辈分的,像玉玑子这般中途入门的弟子,往往的不到真正的重视,而无尘子却对这个沉默温和的青年人赞赏有加。
后来有传闻,无尘子私下里对同辈长老评价说,这个青年人虽然不爱说话,但神情坚毅沉稳,未来,修为定不可限量。
于是,玉玑子便在太虚观安安静静度过了十年。他穷尽所有可能,阅读了太虚观中所有秘籍,从天文地理到武学精要,孜孜以求所有的知识,不懂之处,无尘子也会倾力教授。这十年中他极少与人交往,不过,面对同门的时候,他也会装出冷喻教给他微笑,温和而友善。这段时间,玉玑子很明显地体会到当年冷喻教他假笑和温和待人的好处,要知道,一个温和沉默不问世事的青年很难招人嫉妒和厌恶,自然,也会避开许多祸端。
在玉玑子二十八岁的时候,无尘子对他说,你可以出师了。出师,意味着无须在门派里修炼,可以自由在江湖上闯荡,可以收弟子,甚至,可以入朝为官,像太虚历代修为更高的弟子一样,成为王朝的二国师。
当玉玑子背着宝剑和葫芦,顺从地向无尘掌门叩头拜别时,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有一双黯淡的眼睛在背后死死盯着他转身的背影,而正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的天下,从此而始。
出师后,玉玑子悄悄回到了当年冷喻曾居住过的茅屋。太久未曾修葺,小屋早已杂草丛生,他却能如十年前一般,安静地坐着,放下背囊里那些在门派中获得的邪影真言手抄本,一点一点地开始修习。多日后,他唤出了巨型的邪影,这次他并未潸然泪下,只是紧握着那黑影巨大地手。
——我会与你走到天下的巅峰。玉玑子在心里信誓旦旦地说,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老者。
这个老者,玉玑子并不陌生,以前在太虚观大堂里偶尔见到的,据说是王朝的重臣,虽然当时,他并未关注过。
玉玑子感受得到,面前的老者是不会任何术法的凡人,可他丝毫不畏惧地,挺直了腰背走到他面前来,如久违的朋友般,向他的邪影打招呼。
“你的这个大家伙很威风。“他向玉玑子微笑,仍然腰背挺直,双目炯炯,丝毫不露任何疲态和惧意,仿佛不知道,玉玑子只要念动一句咒语,这邪影就能把老者完全吞噬。
发现别人不可告人的秘密后,还能如此从容优雅落落大方,直觉告诉玉玑子,面前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你还知道些什么。“明白自己早落入网中,玉玑子也开门见山,他也是明白人,若这老者有意害他,现在找上门来的,只怕是整个太虚观。
“其实也不算知道很多,只是一直在猜测,你和那个太虚魔女的真实关系。总觉得,连我都找不到的女人,那颗脑袋不那么容易掉下来。“说着,老者微微地笑着,这种城府极深的笑容,只看到脸上的褶皱一层层折起,而一点都窥探不到皮面下的内容。
玉玑子觉得这种笑容有些恶心,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堆满了假笑的男人可以带给他干净的人生所不能拥有的一切,是的,此时,玉玑子看到了,这个满脸虚伪的老人心里,装着整个大荒的秘密。
如果跟随着这样的人,也许有一天,他自己手掌里也可以掌握整个大荒。玉玑子如是想着,于是,他对老人说:“我想,你的队伍里,需要我。“
后来,这个老者,夏王朝的丞相杼默告诉玉玑子,就在他说出,“你的队伍里,需要我“这句话时,他就把这个二十八岁的青年看成了自己的未来。因为就他看来,一个能承载未来的人,定有超卓的能力、无比的自信,以及,对自己正确的估价和不卑不亢的态度。这四点,从玉玑子吐出那句服从的誓言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知道么,你毕竟是冷喻的弟子,若是当时你表现得过于倔强不屈或者谦卑求饶,无法证明你的价值,我都可能处死你,以绝后患。“杼默是以聊家常的口气说出这一切的,但口里的对白却足以让人心惊肉跳。而站在一旁的玉玑子却同样没有任何反应,一卷卷的把卷宗翻给杼默看,好像对方说的只是,今晚想吃什么菜式。
“我们选择了彼此,而且,事实证明,我们的选择没有错。“等到那些卷宗翻完了,玉玑子微微抬起眼睛,目光直率而笃定,唇角上荡漾着微笑,这时候,他的微笑已经完全同杼默一样炉火纯青,没有人能看到笑容下面的情绪。
加入杼默的队伍后,玉玑子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权力。杼默的身份,是夏王朝的丞相。丞相其实是统管六典的百官之首,掌握着国政的方方面面,但却受着卫国公盲夏、云麓太虚两位国师的制肘。
卫国公盲夏,少年时救过夏启的性命,后来追随夏启创立家天下,一直不离不弃,是赫赫功勋的旧臣。在朝中一直对启王忠言规劝,扶植王子武观,算是相当耿直也相当有分量的一位重臣。
云麓太虚二位国师,专心术法,对朝政干预不多。但为人也清明耿直,在朝堂上,往往也向着盲夏说话的。
平心而论,玉玑子是欣赏盲夏的耿直和清明的,他身居高位却两袖清风,并且对平民亲和而没有架子,甚至乐于倾听农妇的怨愤征夫的悲泣,是个绝对的好人。
然而,玉玑子并不觉得盲夏是个好官。过分的清明和耿直,往往让他游离于其他官吏之外,所有的下层官吏对这个卫国公,都是敬畏、避讳、却敷衍了事。
在这些官场中的沉浮中,玉玑子自认不是清明的。他对金银财宝没什么嗜好,但逢迎往来间,对下级官吏的大小供奉也都来者不拒,亦会昧着良心为事主办事,欺压平民,看过了许多眼泪。而这样做来,他倒是很办成了几件事,防涝治旱都有功绩,镇压周边诸侯也是立竿见影。
因为玉玑子明白,如果不让下级官员认为你与他们是一条道路上的,便无法同心,他们也不可能全心全意执行你的方案和措施。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倒也是深谙为官之道。“当玉玑子带领军队成功平定燕丘之乱后,杼默拍着他的肩膀道,”为官者,注定不能是寂寞的人。“
这个时候玉玑子只是默默望着自己的脚,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确实明白的,明白怎么与人相处,明白怎样去当官,明白如何才能爬到权力的最高处,可是,越是走得高,越是受到更多的欢呼和羡慕,他反倒比以前更加孤独寂寞。
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和他的邪影,孤独地站立在茫茫天地间,站立在众神创立的规则间,看尘世众生沉沉浮浮,无端地慨然而叹。
玉玑子也不得不承认,杼默是个玩弄权力的高手。没有旧功勋的丞相,上要赢得启王首肯,下要获得百官认同,无论为官或行事,都需小心谨慎。
而且,在江湖之中,杼默也有自己的势力网。他在每个门派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线,比如当年残害莫非云、冷喻的卓成文、李丰武等,都是杼默的手下。
在杼默的卷宗里看到这些名字时,玉玑子突然感慨莫非云与冷喻都是多么渺小而简单的存在,早被困顿在别人布好的网里,徒劳挣扎,甚至到死,也不知道幕后真正的黑手。
不过玉玑子同样佩服莫非云的机警,在如此严密的天网中,努力保全着冷喻的安全,直到最后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时候玉玑子想到了不停被江湖人士提及的“大侠“二字,他想,莫非云大概不算大侠吧,真正的大侠应该能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不过,在黑白颠倒的世道里,他始终坚守自己的底线,不计成败地去挽救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弱者,这份情怀,当得起”侠“一字。
杼默从未跟玉玑子提过冷喻。玉玑子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杼默知道多少,对于这个双方都暗自揣测却从不言说的秘密,他们两人就这样沉寂下去,直到未来那个命中注定分道扬镳的时刻。
玉玑子在为官期间收留了许多孤儿。其实也不尽然都是孤儿,许多投奔而来衣食无着的青年也被他收入麾下,教授术法悉心培养,后来,跟随他的许多得力大将,比如金元术和金坎子,都是那时候就被他收养栽培的弟子。也从这些时候开始,他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势力,日后他的门徒,渐渐占据了太虚观和王朝中各个角落。
在这些弟子中,大部分人是为了恩情和权势跟随玉玑子的。但那几个最心腹的弟子,却是认同玉玑子的理想和抱负的人。他们也同玉玑子一样,想要找到另一个世界的自我,想获得被神灵封印的力量,成为真正的人。
在这几个人眼里,寂寞的师父是如此高大,因为,他在以凡人之躯,消耗自己有限的年华,去实践一个无人敢触及的梦想。这个梦想若是成为现实,改变的,将是整个人类,以及大荒的所有规则。
(待续——玉玑子传之五)
玉玑子传之五
在玉玑子三十八岁那年,他羽翼渐满,杼默告诉他:“现在,太虚观掌门无尘子大限将至,你可以去竞争太虚掌门之位了。“
这场角逐,早在玉玑子意料之中。此时的太虚弟子,基本上分为两派,一派拥立本门大师兄宋御风,宋御风自幼在太虚观长大,根骨清奇,为人谦和,论家世才德武功都是继承掌门之位的不二人选。另一派则拥护年轻的玉玑子,说玉玑子出山数年,为王朝立下赫赫功绩,身边亦有追随者无数,再加上杼默的势力在朝野江湖为他造势,说他乃是不世出的英才,太虚观也该抛弃按资辈排份,唯才是举。
其实玉玑子看得明白,这场太虚掌门继承人之争,其实是盲夏和杼默之争,盲夏的旧规则需要循规蹈矩的宋御风,而杼默则希望在太虚观的主人,是自己的棋子。
玉玑子还能感受到,其实垂暮的无尘子,他期待一场太虚观变革。这位衰老的掌门是从心里欣赏自己的才华,否则,不会容许这些流言在江湖上甚嚣尘上。
权衡考量后,玉玑子终于站到太虚观掌门和长老面前,用谦恭的语气说出自己角逐太虚掌门之位的期望。
当年亲见过那个场面的人说,那是的玉玑子还真有些风华正茂的飒爽英雄之气,满怀着意气来竞逐太虚观最年轻的掌门。而后来,他真正成为大夏二国师后,虽然也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眉宇间那股奋发意气,却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
当然,历经过那场背离与倾覆后,又还能有谁,能保持住心里那最后一点少年时的奋发和单纯的激情。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一年,玉玑子和他的门人卸下了所有官职。然后,玉玑子成为了太虚观的礼宗宗主。
太虚门派之主为当任掌门,掌门有权处理门派内一切事物。
掌门背后游 诸多长老,监视和掣肘太虚掌门的行为,如果发现掌门行为不端或走火入魔,五个高辈分长老出面,则可废止掌门权力,重选掌门。这些长老往往云游大荒,不住在太虚观中。
掌门之下有首席弟子,称为云华殿主,在云华殿协助掌门处理门派日常事务。不出意外的话,云华殿主将成为未来的掌门。
云华殿主之下,有法、礼、兵、膳四宗主。法宗宗主主管门派内弟子的刑罚,惩戒犯戒弟子,监视所有对太虚观不利的动向。礼宗宗主主管祭祀、道场等礼节,并协调与王朝江湖各个势力的礼节关系。兵宗宗主管理弟子修炼术法,教导弟子正确引导体内浊气,并掌管观内的比武修炼事物。膳宗宗主则管理观内弟子饮食起居等诸多杂事。
太虚弟子在王朝担任二国师,也有热衷权力的太虚弟子在朝堂任官。太虚观只是冷冷监视着,这些人在太虚观里只能算普通的弟子,没有特殊的地位。
从这个位置来看,玉玑子礼宗宗主的地位,不仅低于当时身为云华殿主的宋御风,甚至在法、兵两宗握有实权的宗主面前,也谈不上说的起话。不过,哪怕这样,无尘子给了一个朝官性质的弟子如此高的地位,仍让观中长老心生不满。
“我明白,让他如此僭越在太虚观历史上时前所未有,但我也只给了他一个并无实权的职位,老实说从礼宗宗主跨越为代掌门,完成这个创举,也是奇迹。“无尘子淡淡回应着那些质疑的长老们,”何况,我时日无多,他的机会实在不大。“
可哪怕是这样一个渺茫的机会,玉玑子还是去了。他带着自己的门徒,全力以赴,动用自己为官时在各方势力打下的人脉,协调着太虚观和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
并且,在演兵革政方面,玉玑子也提出了许多雷厉风行的革新措施,而且,他言语温和恳切,让法宗兵宗门人亦对他好感顿生。
这个时候,玉玑子真的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能够成为新的太虚掌门,创造一个全所未有的奇迹。
燕丘草原溟矿之争,让玉玑子终于发现,对于杼默而言,他只是个要挟盲夏的筹码。
燕丘草原虽名为华夏王朝土地,但王朝兵力薄弱,草原游牧民族势力兴盛,也算是王朝兵力触及不到的真空地带。
而当冶炼武器农具的溟矿在燕丘发现后,让这片一直被忽视的北方沃土,忽而有了重要的意义,而盲夏一向注重与北方有穷氏等游牧氏族酋长的关系,其良好的声望也让他赢得了游牧氏族的敬重。
溟矿这种珍惜的物资,对于杼默派来说亦是不可或缺,但燕丘的游牧民族想来只尊重盲夏,于是,杼默为了从燕丘得到物资补给,就必须在许多政治利益上对盲夏派做出退让,而放弃玉玑子,转而支持宋御风继承太虚观掌门,就是杼默政治退让中一个重要筹码。
是的,杼默欣赏玉玑子不世出的才华,但其高傲的姿态和深不可测的野心,从来不可能让杼默真正信赖他,何况,玉玑子还有个叫冷喻的师父,杼默永远猜不透,玉玑子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对于杼默来说,玉玑子是块很珍惜的璞玉,他想,大概终他一生,也寻不到第二个如此有才华的门生。但是,杼默深深明白,玉玑子的定位,就是成为一个重要棋子,在一个最有利的时机不声不响地牺牲掉。
谁都不喜欢,养大后可能反噬自己的老虎。
当然,玉玑子很快就知道了杼默的盘算,但他不动声色,只吩咐自己的所有徒弟,万事倍加小心,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师父,不值得。“一年后的一个夜晚,玉玑子的门人陆之尚恳切地握住师父的手,道,”最近我已经感到了很大的压力。相信师父明智,亦能清楚我们的处境。“
“你说。“玉玑子拂袖,唇角噙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你到底感受到了什么。“
“最近我们出去办事,诸事都有些为难。以前杼默派的官吏都对我们殷勤有加,百般宽容,如今,却开始处处挑剔,多亏师父以前一直对我们管束甚严,要求门下弟子处处谨慎留心,才勉强没留下口实……弟子……弟子甚至怀疑……“陆之尚欲言又止。
“继续说。”玉玑子仍是游刃有余的神情。
“弟子怀疑,杼默丞相根本就是想挑出我们的错处,然后……然后把师父一系一网打尽!”说着,陆之尚叩头在地,“弟子知道这样揣测丞相是在冒昧……但是……”
“但是,你还是怀疑,杼默心里,真正支持的是宋御风?”玉玑子噙着笑,把他内心的话说出来,“或者,是你这阵子走的很近的那姑娘这般告诉你?”
“师父恕罪!”陆之尚几乎要把额头叩出血来,“白师姐虽有与弟子提过,不过,刚才所说的一切,也是弟子自己感同身受……”
“也罢。”拍了拍身上的尘埃,玉玑子唇上的笑意忽而敛住了,“之尚,当你跟随我的时候,我记得,我曾很明白地告诉你,我走的,并不是一条坦途。”
“弟子绝非贪生怕死——”陆之尚再次把头叩在地上,“当年若不是师父相救,弟子早死在那场洪水之中……”
“旧事不必提了。”玉玑子摆了摆手,陆之尚突然发现地上不知不觉落了一根头发,是全然的银白色。
再抬头,这个年近不惑的男人依然目光炯炯,只是脸上却微微显出一点少见的倦色来,然后他走过去,拉起跪在地上的陆之尚,语气神态竟是少有的坦诚和温和。
“之尚,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记住便好,万不可说与他人听。”玉玑子悄声道,“我很明白的,太虚观的继承人只能是宋御风,盲夏和杼默都选择了他,当权者需要一个循规蹈矩的未来掌门。”
“不过,盲夏和杼默不是势不两立的吗?”陆之尚瞪大了眼睛。
“年轻人,朝中派系争端只是为了分散民众的注意力而已,其实,所有朝官的终极利益,都是高度一致的。”玉玑子长长叹了一声,“这些年来,我一直也只算个下级官吏,但对官场里的那些东西,比谁都看的清楚。”
“还不明白吗,这个时候,朝政与江湖对立,朝中两派系倾轧,江湖各派纷争,都只是一些表象而已,事实上,到了最重要的攸关利益时,他们的选择都会是毫无异议地统一……”玉玑子冷冷地笑,眼神尖锐而洞明,“你想想看,要是两派人马真正水火不容,不停倾轧消耗国力,这大夏朝何以为继,不早就分崩离析。”
夜凉如水。玉玑子的声音比夜更冷。不过,在这些单刀直入地揭开伤疤的话里,陆之尚却渐渐地把头绪理清了些。
不错,师父这些年,走得太顺利了。细想起来,玉玑子确实没有资格获得杼默的全然信任,如杼默般老谋深算之人,难道指望他真心地欣赏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青年才华,不惜一切地培养他,并委以太虚掌门这般重要的位置?
而且,杼默本就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对于李丰武、卓成文之类的爪牙,他都用砂岩毒虫里提炼的连心盅控制,而唯独对玉玑子,却没使用任何禁锢之道。
别人都只以为是特别看重这个才华横溢的青年,这十年来,玉玑子和他的门徒确实也尽心竭力为杼默效忠。
但师父终是在心里明明白白的,他明白杼默不是荫庇后生栽培未来的良师,杼默花大代价培养一颗棋子,总有其用处。
“那么,杼默丞相苦心培养师父您十年,原来,就是为了让您成为宋御风的踏板……”陆之尚喃喃道。
玉玑子没有再说话,陆之尚却已全然明白。
杼默和盲夏都从未想过让玉玑子成为太虚掌门,但宋御风的平庸和规矩,并不能完全征服太虚的门人,尤其,让渴望变革的无尘子不满,于是,为了堵上所有人的嘴,宋御风需要一个踏板,一个,极度惊采绝艳的踏板。
于是,在这个踏板的选择上,盲夏和杼默做了妥协,他们共同选择了玉玑子。共同培养他,将她送到高高的云端,再慢慢消磨他的锐气,让他光芒慢慢被宋御风磨去毁灭,什么少年英雄,终只是江湖传说里的一场笑谈,在历史的尘埃中被耻笑和遗忘。
夜冷无言。
陆之尚在夜的冷气里浑身颤抖。他如今才清晰地看到,自己这位一帆风顺少年得志的师父,其实只是踏在一条看似铺满鲜花的路上,而鲜花团簇之下,确实荆棘、鲜血和火焰,稍一不慎,便会尸骨无存。
陆之尚能猜到玉玑子的打算,杼默和盲夏确实要把他做踏板,但是,无尘子是欣赏玉玑子的,毕竟,太虚观是独立于王朝的江湖门派,若是玉玑子只是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获得所有太虚弟子支持,再步步小心不漏口实,大概,真走到最后,杼默和盲夏这种朝政势力也无力回天。
陆之尚知道,他这位桀骜不羁的师父,赌上了自己的一切来创造一个奇迹,实际上,这样下去,玉玑子真正成为太虚掌门之日,便是,与整个天下为敌之时。
陆之尚凝视着玉玑子的脸。陆之尚霎那间觉得面前的男人是如此孤独,但他脸上毫无惧色,似乎,始终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信心。是的,陆之尚看到了,说这些话时,面前的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一种高傲和堂皇之气,仿佛,哪怕面对整个天下,他,也会是那个最后的赢家和王者。
陆之尚心里突然也油然而生一种难以抑制的澎湃,他发现自己跟着一个如此杰出的,可能创造未来、奇迹和天下的人,在走着一条前人未尝敢前行的路途。
哪怕前路不满荆棘,哪怕也许明日便会落入深渊万劫不复。哪怕,即使有一天,面前的男人站在天下之巅,他自己也早成为一颗棋子,默默沉埋于山脚无名的坟冢。
是的,哪怕洞悉了所有的未来,察觉了所有的险恶,陆之尚仍情愿义无反顾地跟随玉玑子,赌上自己的时间、身家和性命。
“出来吧。”突然,玉玑子一指朝天,一道青光从他指尖射出,直直击向屋顶的横梁!
一个浑身六祸白袍的少女侧身一闪,从横梁上跳下,脚尖轻盈地坠地,却不慌不忙,恭谨地抱拳行礼:“李丰武门徒白露菡,见过玉玑子师叔,”抬起头来,少女浅浅一笑,露出小小的酒窝来,衣袖遮掩间,一行贝齿洁白如玉,霎那之间,玉玑子也觉得这个少女算得上“可人”。
当然白露菡并不算绝美的,玉玑子在朝官歌宴中见过无数各种风姿的美女,哪怕他少年时遇到的冷喻,那种喷薄而出的艳丽也远胜过面前少女数倍,可是,当白露菡轻轻盈盈地站在他面前,落落大方地向他施礼时,他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陆之尚一直对着来自敌方的少女情有独钟。
——因为面前这少女身上,确实有种知性的柔和,以及,临危不惧的淡定。
“白露菡,原名周清婉,大夏朝太史周承旻独女,传说中的天才少女。七岁就能读万卷书,十岁懂天下事。”玉玑子翻开手中秘密的卷宗,说着这些部位人知的秘密,看着面前的少女嘴唇抿得更紧了些。(未完待续…… 楼主打了一天为了鸡哥拼了明天继续)
玉玑子——《伤逝元魂珠卷》
影之种
在太虚观修习的日子里,玉玑子对各类术法有了系统的认识和学习。这时他驾驭邪影的能力更加自如,在黑夜里,他默默召唤出与自己身形一样,修长高大的邪影。
邪影无声,男子无声。玉玑子没有任何动作,就呆呆站立着,孤寂如流水蔓延开来,哪怕在最隐秘的时刻,面对最亲密的另一个自我,他也不愿剖开内心的伤痛和阴郁,只是默默地、静静地直视对方。
“我帮你留下了一些邪影之种。”邪影开口说,“你知道么,每个大荒凡人都在邪影之世里,对应一个自我。而当他们生命在世间消失,邪影之世中的邪影,也会慢慢失去意识,混乱无序,直至消失殆尽。”
“我知道你心中最依恋的东西。我是无序之影,但当莫非云死去时,我在那个黑暗的世界,也能感觉胸膛撕心裂肺地疼痛。于是,每次你重视的人消失时刻,我会把他们的邪影之种为你保留。”说着,邪影做了一个施法的手势,玉玑子身边就多出来了两个影子。
玉玑子向后趔趄了一步,手指狠狠按住胸口,仿佛按捺住在心中喷涌的热流。
是他和她。莫非云,冷喻。
那些被深埋记忆深处的人,连做梦都不敢忆起,生怕泄露了心中的秘密。但也是为了他们,他立誓无论多么困难,也要走到天下之巅。
他吟唱着咒语,用灵力操纵他们聚到自己身边来,他发现此时的自己比莫非云更高了,他转头向冷喻的黑影微笑,手指伸出去,拂过冷喻乌黑的发丝,手指从虚影中沉默地穿过去。
此时他的笑容骤地凝固,他明白这只是记忆中流逝的影,是早已过去的影像。他们身影犹在,却只是飘渺的虚影,连冰冷的触感都无法感知。
“如果你的灵力增强,你可以尝试用咒符操纵他们,他们会与我一样,成为你战斗的武器。”邪影告诉玉玑子,“聊胜于无,我所能为你做的,仅此而已。”
后来,在一些隐秘的战斗中,许多高手都能看到,玉玑子除了带着自己邪影外,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邪影。这三个邪影,会同时对对方发动强势的攻击,爆发出可怕的威力。
——无相无常。玉玑子的这种法术在大荒野史里如此被记载。因为铺天盖地的黑影袭来,往往让对手不知身在何处就丢失了生命。
元魂之灵
接触到元魂珠时,只是偶然。
偶然路过江南,捡到一只垂死的狐妖正被氐巫祭司擒获,祭司用邪术想从狐妖身上提取些什么,却一直无法成功,所以乌黑的巫毒一直笼罩在狐妖之身,狐妖痛苦地伏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抽搐着,却始终不叫出声来。
玉玑子挥剑刺进祭司心脏,转身时,却发现狐妖气息奄奄,眼球凸出,满眼都是憎恶。玉玑子想起,大概氐巫祭司使用了传说中的邪术,提取妖灵元魂幻化,汲取神秘力量。而这狐妖虽然气若游丝仍旧眼中带火,像极了当年的冷喻,大概,也是宁死不屈之辈。
于是玉玑子招出了冷喻的邪影。那美艳女子的黑影怔怔呆呆地望着狐妖,很久很久了,才慢慢弯下腰去,手指划过狐妖的皮毛。
狐妖的眼角涌出一滴泪。晶莹的、圆润的,落到玉玑子手掌,凝成一颗剔透圆润的元魂珠。
后来,玉玑子知道,那日被他杀死的南疆巫师,是氐巫寨最杰出的打祭司巫真。而那个年轻早夭的狐精叫狐妩,是江南涂山狐系家族的嫡传女儿,她孪生姐姐狐媚后来成为江南狐系的大当家,而这对孪生姊妹的元魂,是狐系元魂中最纯粹最华丽的精髓——涂山元魂珠。
而狐妩与冷喻同样孤傲锋利的性格,使她的元魂之灵对冷喻邪影有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渐渐地,玉玑子有一次,居然触摸到冷喻的发,虽然是冰冷的,却有实体的存在感。玉玑子惊讶地发现——元魂珠中,竟有回溯的力量。
以元魂之灵为介质,能让流逝过去回归——也就是说,如果集合各类强大的元魂珠,就可以使用术法,将邪影之种重新转化为人类,让那些不可回归的人复活——
我未来的天下,应该有你们才圆满。玉玑子回身,望着身后并排而立面无表情的两位师父邪影,轻声感慨道。
刀疤之痕
在不停向权利巅峰挺进的同时,玉玑子对元魂幻化之术投入不少精力。他派弟子找遍整个大荒,搜罗各类精魄圆润的元魂珠。他控制了氐巫寨寨主巫即,让整个氐巫寨成为他研究提炼元魂的秘密基地。
而玉玑子真正的秘密意图,是以狐妩的元魂为本体,不断融合各类元魂之灵,培养一颗极具高强灵力魂魄纯净的元魂珠,使用秘术,将冷喻的邪影复活。
最终,氐巫寨寨主巫即告诉玉玑子,逆转元魂的巫术阵法,唯独还缺一种神秘元魂珠,传说中的神仙系元魂珠,来自大荒创世史上的熊猫仙人。
大道用自己的灵力,灌注了一颗熊猫侠客元魂珠。玉玑子将熊猫侠客元魂珠融入涂山氏元魂,看着超神的神秘力量渐渐融入这神奇的元魂珠,这时,玉玑子知道,离冷喻的复活,已然只有咫尺之遥。
法阵·重逢
氐巫寨。神秘的巫祭大堂里,阵势已成。阵中放着冷喻的尸骨和邪影,狐妩的涂山元魂珠漂浮在空中。
玉玑子深信着这个阵法能让冷喻起死回生,虽然氐巫寨寨主巫即曾心生畏惧地提醒他道:“国师,这只是理论上的结果……没有人真正试验过,如何利用死人的邪影起死回生。”
玉玑子挥了挥手,他从不畏惧为前人所不敢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逆天弑神也不会让他退缩。
当巫祭们走到阵中吟唱咒语,神秘的血色光芒笼罩了整个氐巫寨。如飓风般的灵力旋转起来,疯狂地夺走了氐巫寨广场上的所有生命。
——是的,南疆巫术都以血为媒介,当阵法真正开始启动时,便会夺走阵中的所有性命。
接着,涂山元魂珠光芒大盛,耀眼的白光闪过后,法阵中央出现那个熟悉的影……
不,不!
这不是复生的人,只是人死后暂时化生的鬼形态!
哪怕吸收了超神大道的力量,也不能完全地把邪影逆转重生,只能恢复到鬼的形态吗?
鬼……很快就会消失的!而且,此时涂山元魂珠和冷喻邪影之种都已消失,这个鬼消亡后,再也没有复生的可能!
他要……再一次失去她了吗?而且,这次是绝对无可转圜地永诀,永远不可能重聚邪影,更没有任何希望让她复生!
“师父……师父!“看着她身影渐渐变淡,向鬼都朔方城飘去,玉玑子竟不由自主地失声喊了出来。
——所有的鬼,都会在朔方城走到消逝的最终圆寂点。此后天人永隔,再不相见。
此时玉玑子觉得自己无比失败,他想让她复活,却害她无可转圜地消逝。他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走向朔方城,走向那个命中注定的永诀之地。
彼岸·曼珠沙华
当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玉玑子精疲力竭地跪在冷喻鬼魂面前,看着这鬼魂一点一点地变淡消逝,他徒劳地向她伸出双手,满眼含泪,在泪水中,仔细瞧她最后的容颜。
虽然是最后一次想见,至少此时的鬼魂不再是黑手的虚影,而是有淡淡色泽的,她容颜依旧美艳万方,脸上摆出冷傲拒绝的表情,如他们初见时。
他忽然张开唇。
他仔细地凑上前去,想听她再说句什么。
微风传来她最后,也是唯一的轻语。
“我很高兴,你长大了。“
你长大了。
——他长大了。而她,却永远离开了。无论他今后能走到什么样的高度,得到多少权力,改变多少世界的准则,他未来的世界,她都不会看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地上的冰魄舍利元魂珠是她的留念。玉玑子把元魂珠握在手心里,白骨冰冷的,如泪流到心里。
玉玑子无比清楚地明白,对他来说,世上原本有两个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只剩一个了。
离开朔方城的时候,玉玑子经过忘川。玉玑子找出了莫非云的邪影,那纯黑色的影子站在满地曼珠沙华中,脚步似乎不舍得离开。树上花瓣纷纷而落,有种佛陀涅槃的感觉。
曼珠沙华,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叶生生相错。这时玉玑子深深怀念起冷喻,如在冷喻喷薄的青春里,他还是懵懂孩童,而当他拥有了力量,冷喻已元神寂灭。
玉玑子念动咒语想收起莫非云邪影,却见那邪影盘膝坐在花树下巍然不动,蝶精和花妖在邪影身边飞舞,忘川流转的轮回精魄竟在属下凝结——
难道,这与涂山氏狐妩对冷喻的亲切感一样,莫非云与忘川妖花也有一种彼此吸引的联系?
他已经永远失去冷喻,莫非云的复活,一定要利用所有的契机,而且做到万无一失!想着,玉玑子念动了咒语,将忘川的蝶精、花妖、大片的曼珠沙华精魄向莫非云的邪影处集中!
后来孟婆感慨说,那一年,忘川的曼珠沙华园一片荒芜,那施法的玉玑子简直是邪神附体,瞬间汲取了忘川所有精魄
彼岸芳华——这颗为莫非云复活准备的元魂珠,后来被玉玑子如此定名。诚然,冰魄舍利元魂珠和彼岸芳华元魂珠,只是玉玑子所拥有的多颗至尊力量的元魂珠中的两颗,但它们对玉玑子的意义,非同凡响。(完结)
待续:玉玑子——《金刚元魂珠卷》
相信认真看过这些故事的筒子们,会和卤猪一样行走在这个大荒的时候会有所感触……
当我们路过安国寺时,会驻足仔细聆听,在那塔里深处是否会传出飘渺的歌声,想象是否我们站着的地方,就是放着襁褓中三炮的地方……
当我们在下59本无数技能向金坎子飞去的时候,脑海是否会浮起坎子兄对他“神明”的矢志不渝,还有因为白露菡“吃醋”的可爱行为,然后会心一笑……
当我们游玩时,走过通往朔方城的奈何桥时,眼前浮现的是鸡哥跪对冷喻魂魄离去时默默流泪的画面……
当我们在桃溪看着满树桃花,花瓣纷飞时……是否当年的秦筝也是这样望着这漫天的花瓣,回忆着她和他们的故事……
当我们站在皑皑白雪的丹坪寨的时候……也许就在某个地方,那时候的鸡哥救下了妖狐——狐妩,然后开始了元魂的道路……
还有……还有很多……让我们以及纪念那些让我们感动的NPC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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