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论坛里发帖,很多东西都不懂诶……望多多包涵。
因为不是时间充足的人,所以只能把这篇东西当练笔,写得不加推敲,一切随意了。
总之这是篇不靠谱的文,请……谨慎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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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鬼墨尚在隐世之中,鬼门之所存,天下未知。
偶有忘却前尘之书生扮作寻常士子,暗自出蜀州城门游历在外,只为寻觅生前种种,得一处祭奠,抑或谋求片刻活着的假象,迷醉自己,仿佛永远沉醉于大梦之中。
柳暖苏堤,云崖高砌,水天通透。万物环于静水之上,行于方寸之间。
虽是好景薰得游人眼,此时的楚慕予却无观景的心情。
只因他被卷入了与妖兽的搏斗里。
他精致的眉眼不得舒展,雪色的长发逶迤在黑色的衣上,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
未经世事,贸然出城,果真欠妥。
他想起了司空墨掌门在与他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半个时辰之后,说出的话:途遇盗匪妖兽,能远则远。若非迫不得已,休要生事动手长久作战,否则你就跪了。
他跪了,他这才明白掌门说的是为何意。
此时真气耗尽,他虽手持杜衡,却已无力还击。
那妖兽正欲扑身而上之时,他竭力回避间却见一道强光伴随着一轮轮光圈呼啸而来,不及回眼看清,只听一声尖锐的嘶吼,妖物已化为一具残骸。
倏忽一条水色的长龙拔地而起绕于他身,霎时间气路通透,先前竭尽的真气从躯壳中升腾起来。
“这……”楚慕予正诧异,忽闻得一声轻笑,蓦然回首,却见了一旁柳荫下持剑而立的高挑男子。
那人眉目俊朗,笑意灼人,晃似人间春月。
“公子,可有恙?”剑客稳了身姿,向他一揖,“在下弈剑听雨阁弟子方杜若,途经此处见公子困于苦战,便擅自动手了。”他说完,盯住他的面容,似是叹息般摇头念到:“若是早些前来,公子也便不会那么辛苦。那么好看的脸都弄脏了,啧啧。”
他说完,想要伸手替他这个陌生人擦拭脸颊。
楚慕予想起了司空墨掌门在与他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半个时辰之后,说出的话:途中若得弈剑听雨阁弟子相助,大幸。此阁弟子多仗义豪情,温柔体贴,可缓我等真气郁结之况,解子路痴之疾,然而切莫与他们有肢体接触,否则你就呵呵了。
他霎时像是被吓坏了似的后退了一步。
楚慕予见到剑客有些讶异的脸,为缓和气氛,不由得恭敬地说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少侠名方杜若,可是出自‘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阴松柏’一句?”
方杜若粲然一笑:“正是屈子《山鬼》中的此句。公子是读书人?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些清淡的笑,他对他浅浅一揖:“是的……在下名楚慕予。”
方杜若弯起了唇角,缓缓吟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楚慕予微笑颔首。
方杜若一激动,跨步向前紧紧握住了他双手,眼中闪烁着光芒,大呼:“缘分呐!我们的名字,居然出自同一首诗!”
他亦难得地笑得开怀,同时尝试着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死命抽出来。
“公子初来此地?是否需要人陪同?”那人似与他一见如故。
楚慕予素来警觉,因此说道:“倒是不必……在下方要动身去桃溪。”
“哦?这么巧,在下的大姨夫就住在桃溪,前几日他托人与我说我再不去找他,他就要来找我了呢。”
“……在下打算还是去灵隐寺上柱香斋戒几天。”
“这么巧?我二姨妈家刚添了小娃叫我过去,她家就在灵隐寺隔壁!”
“在下又一回想,还是觉得先行去木渎镇办事较好。”
“这么巧?我七婶家的二狗子……”
楚慕予突然运起鬼影拔腿就跑。
方杜若惊了一晌才反应过来,踏上飞剑火速冲了上去,大呼:“等等!我不是坏人啊喂!我只是想跟你搭伴一起走而已啊美男子!!!”
楚慕予一杯杯喝着闷酒,竭力不去听耳边嘈杂的声音。
“唉唉你这公子,我见你一个读书人独自在外,又似不熟周遭路况,便想与你为伴。恰巧我要去给人送货上门,先送了你也不迟。和本少侠这么英俊潇洒的人走在一起多有面子?这年头逢年过节不往家里领一个弈剑说这是我对象都不好意思跟亲戚打招呼。洗衣做饭送水逗乐样样能干,卖萌耍帅调情造人样样皆通。哎哎话说你一个书生,酒量倒是挺足,快别喝了!”
方杜若说着拉住了他。
他酒色微醺,眼光迷离,缓缓吐息道:“为何拦我?”
“钱是我出的,我还一口没喝呢公子,你这都第五壶了。”
“哦……”楚慕予苍白的面颊上浮出一层浅淡的绯红,他神志不清地将酒壶推到他身边,“那……请……不要客气……”
他说完一头栽了下去。
仿佛只有喝醉迷蒙之时,会觉得自己依旧活着。
晃似唯有在醉酒时抑或于痛苦的梦境中,方能寻回一丝生前记忆。
他怀中揣着那一方锦帛,手不由得死死捂在那里。
空气郁结,生息凝固。
长空中的阴霾,仿佛转眼便将倾泻而下,鱼贯空洞的身躯。
他只听得到自己无法克制的急促呼吸,整具躯壳,被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所充斥。
周遭的书生们被捆绑着,跪倒在那一汪死寂的凝墨池旁。
当死亡侵临,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文弱男子,唯有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也听到了同窗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的声音。
忽而杀伐声四起,箭镝呼啸而过划破空气。忽而,他被什么狠狠贯穿了背与咽喉。
一瞬,坠入凝墨池中。
莫非此生是曾犯下怎样不可饶恕的罪孽,否则何以遇上这渡不了劫……?
意识尚未丧失,却生生去感受感官被池水侵蚀,躯体被金属撕裂,继而情志被疯狂地吞没殆尽的感觉。
他始终死死地,捂着怀中的布帛。
直至周遭的一切凝固下来,流动的池水化为黑色的固体冻结他残破的身躯。
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本能的喘息。
依然温热的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渗了出来。
楚慕予未出言,立于一畔,有些忧戚地看着他。
男子闭着双目,半晌后睁眼时,将剑锋打花一挑旋即收剑入鞘。
他的笑容依然有些黯淡:“所以我与你说我要去给人送些物件……他是冰心堂的弟子,战事结束后四处治病救人,往来于各地之间,我始终追不上他,他亦有意回避。近来我终于探得他已安顿下,在一处秘密隐居,便动身了。”
“原来如此……”
“那么你呢?人生地不熟的,为何独自出门在外?”
“在下是因……”他说着,不自觉地将手捂上胸口,却突然惊了神色。
“这……我的东西呢?”他霎时着急地在衣物间摸索,随后焦急地四下查看。
当方杜若将五层被子掀到最后一层的时候,楚慕予终于找到了他的东西。
他霎时将它拾起,安了心。
于是忘记去吐槽:人躺在最下面,身上的东西怎么可能夹在上面几层。
方杜若看到,他握住的是一块完全被染黑了的方帛。
“那是什么?”他不解地问。
楚慕予回答:“一块布帛。”
“怎么会是黑色的?”
他不能说是因为他跌入了凝墨池中,便回道:“大抵是坠入了墨中。”
“大抵?”
“这……说来蹊跷……”楚慕予停顿片刻,复低声出言,“事实上在下……并不记得从前的事。”
“你……”方杜若睁大了眼,“失忆了?”
他颔首。
“怎么失忆的?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吗?”
“我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为何。”他字斟句酌地看着对方的双眼,“在下四处游历,就是想寻回从前的记忆。在下醒来之时,身上唯一所有的就是这块布帛……”
他不由得指尖发紧。
方杜若颔首:“我明白了。不过那布帛……只是手帕,还是其它的什么?上边是否绣着图纹,或者……”
楚慕予摇头:“只是一块布罢了,并无纹饰。我猜测,兴许原本有画,抑或是写着什么。”
“被染黑了,因此无从考证?”
“是的。”
“可惜……若有法子,能看到上面原本有什么就好了。”
楚慕予无奈地笑笑。
“好,那我们上路吧!”方杜若倏忽一笑,拉上他就往外迈步。
他吓得将冰冷的手抽回,忙问:“上路?去哪里?”
“诶?不是要帮你恢复记忆?而且,我还得把剑送到他手上。”他笑,“我对路段较为熟悉,而两个人到底方便照应,也能多一人合计商量,难道不好?”
楚慕予安静地看着他,却第一次因为一种散漫的笑容而觉得心安,哪怕心脏早已不再跳动。那是他第一次在离开蜀州城之后,愿意放下防备接近一个人。
而忘记了司空墨掌门在与他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半个时辰之后,说出的话:与弈剑弟子同行,若是被牵着鼻子走的话……你就直不回来了。
木渎镇中,日光微醺,长云横扫,繁盛之境拢入眼帘。
男子牵着马,间或往身边挑眉,问道:“哎哎慕予,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时候离开翠微楼吗?”
“不是因为得知了那名冰心弟子的消息?”
“那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其实还有一个。”方杜若诡秘一笑。
“是什么?”楚慕予微微侧头,笑得浅淡。他看起来,总是端凝而恭敬。
“近来翠微楼出事了。”他倏忽神色一沉,悄声说道,“掌门说现今剑阁在大荒名声不好,要肃清门风。对他人不论男女老少始乱终弃三次以上的,逐出门墙,或提头来见。”
“呃……”
楚慕予还没想好应该回应些什么,方杜若就又起劲地说了起来。
消息一经传出,翠微楼宿舍内顿时炸开了锅。
“掌门受了什么打击那么想不开?!最近没听说幽都出了什么事啊!是谁突然把他的三观扶正的?!简直禽兽!!!”
“天啊别说三个了,我这十三个的怎么办?!”
“你十三个就嚷嚷了,师兄我这二十三的还能活到明天?!”
“简直是弈剑灭门惨案!!!”
大家捶胸顿足哀嚎疾呼奔走相告,期间不少弟子看着自己长长的联系名录暗自抹泪于墙角,亦有不少弟子备好行囊饮酒诀别,哀叹连连,离去之前还不忘取出随身小铜镜拨拉一下刘海。
那时忽见一青阳师兄一条大长腿往桌上一踏,扬眉出言道:“何须怕此一着?若是掌门找上门来,尔等只需将发色染白,着一袭白色开阳,寻一风景凄绝之高崖处哭得梨花带雨,堪堪只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我?’你且再看掌门是把你赶出去,还是给你跪下来!”
三秒停顿之后翠微楼内响起了一片响指声。
第二天,白色开阳在全大荒被炒到了天价。
虽则并不清楚大荒的诸多典故以及陆南亭掌门的往事,但是楚慕予本能地做出了抹汗的动作。
感谢弈剑弟子的陪伴,使他从对他人的毕恭毕敬与淡漠疏离之中,偶尔能抽离出一两句带有真情的“呵呵”。
不过他也会从他的叙述中,得知鸡飞狗跳的弈剑听雨阁究竟是如何的生机勃勃。
这与鬼墨门中的暗无天日,蜀州城内的阴风鬼唳大不相同,他开始毁三观地觉得,也许像弈剑弟子那样快意潇洒地活着,才是真正的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总好过他没了过去,仅存的不过是片刻残酷的回忆,而后时时无法忘却此生早已终结。
三观受到冲击的楚慕予忽而摇了摇头,复问道:“所以杜若……你此时离开翠微楼,是因为你也始乱终弃了三人以上?还是说,你没有抢到白色开阳?”
“哪能啊,我可是很专一的。”他万年如一地笑,“我不想跟师兄师弟们参合,只想出来静一静。因为我失恋了啊。”
楚慕予豁然想起他此前也提到过失恋二字。
他俄然柔了声调,声音如水,缓缓言道:“终究会过去的,流光到底能够让人忘却一切愁苦。”
方杜若暗自垂泪:“可是,都两年了,我还是忘不掉他。”
楚慕予愣住。
“两年了还算失恋?”
“我可是个长情的好少年!”
楚慕予想起了司空墨掌门在与他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半个时辰之后,说出的话:此生若能遇到一个活的专一又长情的弈剑,就嫁了吧。
他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他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于是问道:“你们为何会分手呢?”
他答:“因为他不相信我对他的感情,认为我朝三暮四……他误以为我和我师兄……才是一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天生一对,”他说完无语了片刻,却见到了对方又吃惊又受伤的神情,立马续道,“……不过我想他多心了。”
方杜若的眼中突然闪起了泪花。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你说他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嘤嘤嘤……!还是你比较善解人意!”
他说着熊扑上去当街抱住了他,吓得楚慕予一边后退,一边竭力伸手推开他的肩和哭得湿漉漉的脸。
在胡乱后退的过程中,他一不留心撞了什么,继而,耳中传来有人把毛笔狠狠拍在桌上的声音。
一名卖字画的男子拿起被一笔弄污了脸的美人画像,大骂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有碍观瞻也就算了,居然撞过来弄脏了我的画!知道我这张画值多少钱吗?!”
“哇——!”方杜若往脸上抹了一把,立马变了个脸。他凑上前去仔细看了一眼那芭蕉美人图,摸着下巴认真说道:“画得真是不错,这留白,这意境,这美人的小身段……都快比上了天机营的汉子!十个铜板妥妥的。来我这就赔给你,不用找,不客气。”他说着开始掏钱袋。
“你给我等等……”卖画的气不打一处来,忿忿中吼道,“我的字画没个一金你想走?”
“一金?”楚慕予差点脱口而出:画部的师兄画的小黄兔都比这好上一百倍,自带3D效果,才贱卖99银。
看着眼前的两人正吵得热闹,他无奈地偏了偏头,虚弱地在一旁说道:“那……我画一张赔给你吧。”
西陵城,桃溪,木渎镇,西湖,芦花坞,流云渡。
他们随后一起走过了许多地方,看遍霜天之下的千万风景。
周遭场景变换,不变的是,总有自身边擦肩而过的那许许多多的人。
醉眼赏花,临江煮酒,凭栏赋诗,挑灯看剑。
日子如水流过,他渐渐从梦魇之中挣脱出来,闭目之后,梦境中终于淡了凝墨池腐烂的气息,没了那一场杀伐残留的窒息感,只遗几缕泛出雅香的墨,在梦中逶迤成柔美的诗词。几点桃花随风而下,渐次落于一方古砚。
他想着那一弯墨色,是该生出怎样的诗词,方能不负清香?
倏忽一日他自一场清梦中醒来,俄然念起要紧之事,不觉惊了神色。
他不由得抓住买回包子等他醒来的方杜若,直直唤道:“说好的恢复记忆呢?你带我去的怎么全是风景区?!我真的不是出来跟你约会的!”
方杜若走在前边挠了挠头:“唉……所以你的记忆……有哪怕一点的头绪吗?我们也没个确切去处,始终只能到处乱逛……”
楚慕予略略颦眉:“唯有那时在木渎镇内作画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却一瞬之间变得空白。”
“哦?难不成你以前在木渎镇呆过?”
“不,我是觉得……作画的感觉有些熟悉。有人四处行走,光很浓烈……其余的便一片模糊。”
“后来就一直没了这种感觉吗?”
“嗯。”
是时已近冬季,巴蜀长风卷地而起,他雪色的长发忽而扬了起来。
他伸出白皙的手指去理鬓发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手指轻触的刹那,楚慕予又警惕地后移了步子,忙问:“……怎么了?”
其后之间眼前的男子略略颦眉,神色十分严肃:“……果然很冷。”
他吃惊,暗怕他发觉了什么,方要出言,却见那剑客倏忽将外衣解下,蓦地披在了他身上。
他睁了琉璃色的眼,怔怔地看着他。
久违的温热,从他的外衣下,拢上了他冰冷的身体。
“我不冷……不必给我。”他说着连忙把衣服脱下想要还予他。
“这都要入冬了,你也不知道多穿点。”他又将衣服重新扣上他单薄的身子。
“我真不冷,倒是你,把衣服给我你怎么办?”
“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好歹是个走江湖的。”他明朗地笑,捶了捶胸口,“可你是个读书人。”
他说着,倏忽又捉住了他的手。
“你看,骗谁呢?总说不冷不冷,爪子都是拔凉拔凉的。”
“……把手放开吧。”他不自在而焦虑地说。
“不行,都冻成了这样,好歹让我替你把手暖暖。”
“然而我天生体寒……”
“谁说的?至少现在,你的手暖和一些了吧?”
体温从他的手掌上晕染过来,那种活着的,跳动的气息也就绕到了周身,让他惯于冰冷的身体忽而有了一丝慰藉。
但他不敢贪恋那一席温暖,便只说:“不过一时而已。但若我着实不暖,又能如何?”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我就一直拉着你。你一辈子不暖起来,我就拉你一辈子。”
“你……”倏地一下,楚慕予涨红了脸。
“你莫说这怪话……你我是何关系,为何如此出言?”他忽而觉得难以连贯语言,连投向他的目光都变得闪避,“你这般难怪会被恋人误解。”
方杜若笑着颦眉,俄而字唇角匀出有些散漫的笑:“我怎么了?”
“日日念着失恋,对于往昔无法忘却,又要对他人说这诨话。”
他睫羽轻触,眼眉一开竟是一瞬的苦笑:“可我所言,句句为真。我思念他,为他心碎,不得纾怀是真的,然而如今心思,却也不想瞒你,回想日日与君共处,我啊……阿……阿嚏!我去!喵的这时候打什么喷嚏!”
原本局促不安的楚慕予顿时愣住,又好气又好笑地扶额,随后立刻将外衣解了下来。
“你还是快些穿上吧。”
“不不,我去买些感冒药就好……”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脸上甚无光彩。
见了他的窘态,楚慕予低低地散出轻笑的声音,容色柔和,目光温润。
他替他披上衣,却没留意这时眼前的方杜若一直在盯着他的笑脸。
方杜若勾手的一瞬间,他跌入了他怀里。
他抱住他,将他囚禁在怀中,那张弯着坏笑的俊朗的脸,忽而离得很近。
温热的气息喷到了楚慕予的鼻翼。
他始终睁着眼,感受着那人的靠近,刹那间袭来的亲近让他乱了分寸,那人在他耳廓边轻笑,朱唇亦缓缓移了过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楚慕予猛地一闭眼,将他推了出去。
他肩上的长衣跌落于地面。
方杜若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无言。
楚慕予在那时,并未直视他的双眼。
良久,方杜若俯下腰身,将那外衣拾起。
他前行几步,再次替他披上。
楚慕予扬起微颤的眼睫,却见对方面上的笑容,云淡风轻,一如既往。
“我先去买药了啊,你四处逛逛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他踏上飞剑,挺拔着身姿径自去了,留下一个清淡的,在他眼中,却有些落寞的笑容。
这样的笑,在他脸上,前所未见。
见他远去,楚慕予收拢长衣上手指。
突然从空洞的身躯里,生出无数杂乱的声音。
推开他,全出自下意识。
他已不是活着的人,对此,时时刻刻无法忘却。
可是假如,他还活着呢?
他想假使活着,那一刻的自己,还会不会推开他?
即便知道那个人心里有始终无法忘怀的人?
他无从思考,风似乎从四面八方喧嚣而来,将他席卷于中心。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一切仿佛并非真实。关于温柔,他不敢触碰。
但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某种真实,一种真实的假象。
他抱住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在鲜活地跳,跳在那个一切都已经死去的地方。
那一刻,仿佛自己依旧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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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正经了一下还少女了一下,换了一下画风……
摸鱼的时候能把鱼摸出来已经很幸运了,所以恕我不多改了~因为想尽快赶完啊~
迷蒙之中,他信步前行,竟不知是走到了何处,无一人烟。
偏僻之隅,曲径通幽,一目看去一切不加修饰,细一看取,近有傲然而立的青竹,只是时节已去,周遭都是枯草,翻出些细碎的白石。远处流泉击石,偶有环鸣之声。
然而此处可见远方青山,层叠兀立,缀以长空孤雁,也是灵动之境。
倒是风景甚佳,可谓别有洞天。
依他的孤寂性子,觉着这是一个令人喜欣的好来处。
更何况,此一隅的景致,竟与从前蜀州城外之山水像得七分。
……从前蜀州城外的山水?
正这么想着,他忽而发觉不远处,竟有一处简陋的坟茔。
正觉既如此,还是离去罢,何以去扰亡者安宁,却不留意瞥到了石碑上的文字。
他霎时凝结了目光,复疾步上前,屈身辨识,那一笔一划尖锐入眼,惊得他的手停留在石碑的印刻上,不住地颤。
楚氏慕予之墓。
只那数字,他却反复看了无数遍。
没有错,楚慕予。
除此之外,石碑之上,再无一字。
“怎、怎么会……?难道是重名?抑或就是我的坟茔?可……”他难以置信地牵动着唇角,唇齿颤抖。
“我……死于蜀州城中,凝墨池内,真真切切,绝不可能在这里……而且我的身体……”
细一看来,此处从前亦有过祭奠的焦纸残烛痕迹,只是时日已久。
他尚翕张唇角,却倏地听到极远处传来了方杜若的呼喊。
“慕予!你在哪儿呢?慕予——!”
他指间一搐猛地起身,旋即向外跑去。
不能让他寻来此间,哪怕此处残留的兴许仅是一巧合的名姓。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活着的人。
他倏忽,莫名心悸。
有一种侵入肺腑的悲哀。
见到方杜若的时候,那个大男孩踩着剑就熊扑了过来。
“你、你吓死我了!”方杜若压在他肩头劈头就说。
“怎么了?”一天之内经不起那么多吓的楚慕予惶然地问。
“我找不到你,以为你生气了嫌弃我,不跟我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这……自然不会……”
“我都差点想装作被人那啥大呼非礼引你出来了!”
“……”
“总之,找到你了就好。”他继而笑容明媚。
他那么笑,让他稍微安下心来。
本以为他会在意他推开他的事。
一切如常便是最好。
“不过,你怎么会从那里走出来?那里头还有路?”方杜若奇怪地往那边指了指。
“里面没有什么,死路而已,我们走吧。”他赶紧接到。
“可我一眼望去,目测还有那么一丢丢风景可赏?”他踩着剑突然往前方移动,却被他一用力,从剑上揪了下来。
“对不住,我不太舒服……我们还是去下一个地方,或者寻一处歇息片刻吧。”
见他神色不稳,方杜若也不说什么,柔和地笑道:“好。”
回到望川镇上,来往的人便多了。
他们在民居近旁买了些酒,后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稍作歇息。
“你……还好吗?方才怎么了?”沉默了一路,楚慕予终于关切地问。
他似笑非笑,开口道:“他现在……与一名天机营的战士生活在一起。”
楚慕予微微睁大了眼。
“两年来,他一直以为师兄活着。也许……我不应该来找他。”
“也是始料未及……切莫自责。”
“他之所以会与师兄分手,一则是因为认为师兄朝三暮四,一则是因为,一次在前线为伤者治疗时,他未料到那人的身体已被邪魔入侵,妖魔原形毕露后,魔液溅上了他的脸。”
“这……”
方杜若苦笑着灌了一口酒。
“他平生救过无数人,却救不了自己的半张脸。此前他已与师兄大吵了一架,再遇此一事,便咬牙托人传去口信与师兄决裂,而且拒不见他。师兄全然不知他毁容一事。”
他坐在一旁,安静地陪他饮酒,听他沉着音调落下的语言。
“现今与他住在一起照顾他的,就是当年帮他斩杀了妖魔的天机营战士。他后来说他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平静生活,那男人说愿意陪他,之后就走到了今天。”
楚慕予低柔地说:“那他们生活得好吗?”
“嗯。”他微笑着回应,“然而,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赶我走之后……”他凝声许久,再出言时笑意苦涩地摇了摇头。他说:“那时候,他在屋里抱着剑大哭……”
楚慕予的眼神黯淡下去。
“他还是……爱着师兄的吧?”
书生低低地挽起了唇角的薄笑,如水忧戚:“……诚然如此。”
方杜若舒尔侧身,缓缓抬起了手。
当他突然又抱住他的时候,楚慕予轻轻颤动眼睫。
然而,却没有推开。
“……你又求安慰了。”楚慕予压下睫羽,用柔和的声音低沉地说。
“嗯。”抱住他的人眼神涣散,“我终于把东西交到了他手中,可为何完全开心不起来?也全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尤其是最后,当我看到他抱着师兄的剑,毫不掩饰地哭起来的时候……慕予,其实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年师兄不救我,也许所有的故事都会不同。”
“……为何?”
“他与师兄,分明是能够挽回的……师兄不会介意他的脸,他们不过诸多误会罢了……如果不救我,他们也许能有一个好一些的结局。”
“然而那般,你就会死去……”
方杜若轻笑:“无妨……被他甩了的时候,看到他送到前线的诀别书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死了也无妨……因而全然无心恋战,因而师兄……”
楚慕予柔和地说:“男儿须着千秋意气,不要过于儿女情长才是。过去的事,便不想了罢,毕竟一切假设不得……”
他送出一声轻笑:“着实如此,然而到底还是……‘他生莫作有情痴’……”
他们依偎了许久,楚慕予知他心情不好,就只是一直陪着他。
他其实并不讨厌他拥抱自己,从他身上传来的浅淡温度,反而令他安心。
那日长空并非十分晴朗,天际偶尔扯出些飞絮般的云,远山的层次亦非分外分明。
方杜若说:“这景致看来,真是有些平淡乏味。”
“是啊。”楚慕予看了看天空,“如此空旷,连一只鸟儿都没有。若能洒上一两点飞鸟,倒可堪入画。”
他心下想着,倏忽离开他怀抱,取出杜衡,在空中描摹起来。
蓦然,两只墨色的鹊儿自笔端挣脱,化为栩栩活物,绕着往长空里比翼而去。
方杜若吃惊地望着,俄顷恢复了明亮的笑颜:“你这本事倒是挺稀罕,有意思。”
“倒不稀罕,”楚慕予笑得浅淡,目光逐着鸟儿而去,“而且终究并非活物……不过只能在世间停留须臾而已,俯仰寂灭。”
正说着,那两只鸟儿身形一隐,便径自消失于眼帘之中。
“值当飞远了便是。”方杜若笑笑,却见楚慕予望着鸟儿消失之处,愣愣出神,面上并无表情。
“即便可当做是飞远了,然而不应存活于世的,无生命的,到底还是一场虚无,怎样也不像是活着。”
他言罢,方杜若忽而把他拉了起来。
“来来,我准备豁出性命再带你去嫂子那里一趟。”
楚慕予万分不解:“为何?”
“让他替你治治中二病。”
“……”
“多扎几针你头脑就清醒了,没事别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你们这些小文青就不能大气一点?而且谁说没生命的东西就不能活着?”
楚慕予诧异地望着他:“……怎可能活着?”
“好啊,那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我若能让你看到没生命的东西活起来你就从了我,不能的话我就从了你。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他说着就离开亭子往镇子方向踏剑而去。
“喂等等!你胡扯些什么?我没答应你啊!给我停下!”
那个人没多久就又踩着飞剑一脸坏笑地跑了回来。
“好了,等着吧!……咦干嘛那样看着我?我这么帅,不管是我从你还是你从我,你又都不会吃亏。”
“……怎么想都是我在吃亏。”楚慕予无语地扶额,之后低声道,“而且,你怎么那么喜欢拿这个开玩笑?”
“我可是很认真的。你看我要是输了的话就得从你了,我也很吃亏啊。”
“你哪里吃亏?”
“输给你的话我就得在下面了,还不吃亏?”
楚慕予埋头,觉得自己还是不和这个人说话比较好。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方杜若笑着的声音:“你看,有了!”
他蓦然抬起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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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画风依然没有转过来。
当见到天空中飘起一只墨色的风筝之时,楚慕予愣愣地静了好久。
纸糊的燕子在天空中慢慢攀升,轻轻摇曳身姿,迎风而向。
宁静的背景上,忽而闯入了那样一个鲜活的剪影。
没有生命,却不会消逝而去,并真实地飞翔于天空之中。
他突然明白了方杜若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未发觉,那时的男子一直在微笑着,静静地端详着他。
朱色唇角捎上了些喜悦,楚慕予睥睨道:“你怎么想到的这一出?”却一扭头,就被他拥进了怀里。
“你输了。”他带着笑的声音倏忽低沉地洒在他的耳畔。
他突然停住了笑容,只因那片霎时逼到唇角的温热气息。
“不……别开玩笑!”楚慕予再次将他猛地推开。
“我真没开玩笑。”似是意料到了他的反应,他不嗔不怒地认真望着他。
见他的端凝神色,他知此次无法逃过,便终于下定决定,焦虑得难以成言地说:“你……你难道没发觉,我与常人不同?”
岂料那一隅的男子笑容莞尔:“我知道。”
“你……”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我自当日在苏堤相见,你醉酒之时,就已知晓。别忘了那一日是我将你扶到了房中。”方杜若平静地携起唇齿间的笑,“你没有体温,亦无呼吸与脉搏……显而易见。”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那你居然还一直……”
“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你没有呼吸如何?就算你是怪物,又或尸兵又如何?”
看着他灼人的眼神,在如此逼近的两两相望之中,楚慕予觉得思绪难以措置,举步维艰。
方杜若说:“哪怕你是禽兽……啊不对!还是别禽兽……我还没那么禽兽……不过就算你是禽兽我也会宠你一辈子的!”
楚慕予一个激灵,觉得思维又破碎了一下。
眼前的人又笑:“总之,都没什么大不了。”
楚慕予低声念道:“我终究是……已死之人。”
下一刻,书生受到了会心一击。
只因笑得肆意的剑客倏忽送出一句:“会被生死阻隔的,算什么真爱?”
一直以来他的担忧,在对方眼中,原来从不是障碍。
他未想到长久到几乎成为死结的心结,会被一句话轻易化解。
楚慕予想起了司空墨掌门在与他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半个时辰之后,说出的话:途遇弈剑弟子,如想不被他吃掉,就要在他张口之前,把他吃了。
然而当那个温软的吻犹如花朵一般落在他冰冷的唇上时,他觉得,一切为时已晚。
天空中的燕子还在飞翔。
地上一个含着糖的孩子正在扯着线奔跑。
“咦,小岩,这个季节你怎么在放风筝啊?”
“刚才有个大哥哥给了我一颗糖,叫我出来放风筝呢。”
“真好!那个大哥哥在哪里?我也要找他要糖!”
“喏,在那!”
“诶~?小岩。”孩子跟着风筝跑着,忽而歪了歪头,“你说两个大哥哥,在啃什么呢?”
楚慕予觉得自己生前栽在了凝墨池里,死后栽在了方杜若手上。
为一时的头脑发热,多少需要付出些代价。
一步步走到这里之后,他发现司空墨掌门在与他默默无言地对视半个时辰之后语重心长地说出的那些话,句句都是至理名言。
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能总结到这个地步,是否说明掌门也曾栽倒在弈剑手里。
不过头脑里鸩堂主及其铁链的出现迫使他放弃了关于那究竟会是谁的思考。
眼前虽然终于接受了和方杜若在一起的事实,但他也并未透露鬼墨一门的种种,他始终记得司空掌门的叮嘱。
好在方杜若并未好奇地追问,而总是说:“你乐意告诉我就说,不乐意也没什么要紧。”
但自从那日他跳入火坑,方杜若的黏人劲就一直没下去过。
某一日他垂头丧气地去找算命先生,想知道这是否就是天命,为何素来冷静的自己会答应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算命先生把他冰冷的手翻来覆去看了老半天,最后捻着胡须仙风道骨地笑出一声:“关键还是看脸。”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辣么肤浅的楚慕予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
然后迎接他的是夕阳下的一个熊扑。
月下秋意寒,露迷衰草。远处有粼粼水波。
霜天之下,楚慕予取出了怀中的那一方被染黑的布帛。
见他出神,正在一旁的篝火上烤鱼的方杜若问道:“慕予,近来有想起从前的事吗?”
楚慕予摇头。
“其实之前我一直没说……”方杜若说着咬了一小口烤鱼尝味道,“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喝了孟婆汤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该去找孟婆?”
“我从前也曾这样想,但那时因害怕被你知晓我非常人,便一直未出声。”
“那要去幽都忘川一趟吗?”
他笑得虚弱,月光之下,却也如此柔和:“好。”
方杜若倏忽问:“当真如此想要恢复记忆?你是否想过,其实这样活着也挺好?”
“毕竟不希望自己毫无过去。我总觉得我忘记的是十分重要的事,譬如这块方帛……”在他仅有的生前记忆中,他死去的前一刻,还捂着置于怀中的那块布。
而后一条香喷喷的烤鱼突然横在了他的眼前。
“来,可以吃了!”
楚慕予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饿。其实我可以不吃东西的。”
“啊?那你此前……”
“假装的。”
方杜若把头垂了下去:“不早说……我这是多花了多少冤枉银子……”
“是你抢着要付钱。而且一幅画二金一两都肯买,我还以为你不缺钱。”
“当时是不缺,但现在要露宿野外了……都快入冬了嘤嘤嘤……”
楚慕予叹气:“其实我不会觉得冷,要不你去寻一间客栈吧?”
方杜若忿然否定道:“不行!哪有把自家媳妇儿扔下不管的?被同门知道的话我会因为不怜香惜玉败坏剑阁名节而被群殴致死。”
楚慕予不禁无奈地叹道:“你弈剑一门的名节与门风真特别。”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也能猜到个大概。”
“哦?”他听闻不禁坏笑,“那你再猜猜在你我身处的情况下,一般剑阁中人会做什么事?”
他没好气地说:“总之不会是好——”
话还没落音,他就被他扑到了地上。
后来回想起来,楚慕予只记得那天他恼怒得快骂破了嗓子。
以至于后来当他俩终于来到忘川见到孟婆的时候,为了能顺利说话,他事先灌下了无数杯清凉茶。
那女子虽身着蓝裳,然而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一身素白,不染纤尘。轻纱之下隐隐可见其五官精致如镂,眉黛之下却尽是淡漠疏离,仿佛空山晓雾,然非人间颜色。
见了她颜面,方杜若急切地上前作揖。
女子轻启朱唇,缓缓言道:“少侠为何来找我?”
方杜若端正地问:“请问孟婆,如果一个人往生了,是否有可能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那女子回答:“如果对着前世有着很强的眷恋,然后又在我这里成了漏网之鱼,那么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
方杜若复言道:“我的朋友,他保留了一小部分前世的记忆,剩下的那部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想知道为什么。”
女子言:“只要喝了我的汤,对前世的记忆就会一丝不剩。请去转告你的朋友,或许是其它的原因吧。”
“多谢孟婆。”方杜若说完,拉着楚慕予就走,“走吧慕予,我知道了,你以前一定有一个叫做郦鸿德的哥哥。”
其后他耳边传来了楚慕予哭笑不得的声音:“等等你们把我当成了狗?”
二人扶额,复恭敬地作揖,道明来意,而后那女子微微移过剔透的眼眸,望向楚慕予的面容,淡然道:“若已饮过我的汤水,前尘过往将不留点滴。子为往世之人,本不应逗留于尘世,然则脱出轮回,又存片刻记忆,已非我所司。二位请回罢。”
“这……即便是孟婆也没有法子么?”方杜若颦眉问道。
“忘情居之种种,本是为令往生者忘却前尘,又何来寻回记忆之说?”
“假使不能令我恢复记忆,”楚慕予俄然焦虑地前行一步,问道,“愿问阁下,是否能有一方,使我明晰此布帛之真相?”
孟婆望向他手中的那一方墨色锦帛。
“……哦?”
“我二人遍历四方,却寻不着将布帛上墨色褪去,而留最初痕迹之法。如若不能令在下恢复记忆,哪怕只明晓此事,在下亦是无憾了……它应是我生前极其重要的东西。”楚慕予的目光渐次黯淡。
“公子若只欲令此锦帛恢复原本形貌倒是不难。我可令侍者取四钱彼岸花,二分黑羽,七分忘川水,及子之泪,以秘方制为‘遗思’之浆,将此物浸泡于水浆中,可令其时岁逆流,恢复当日模样,然而形貌只存于须臾之间。”
难得的笑意从他唇上绽开,楚慕予喜出望外道:“只要有法子便是好的。”
女子面中无喜无嗔,朱唇的翕张不紧不慢:“若是生前紧要之物,一睹昔年留痕,倒可能忆起前尘往事。我可为公子备下浆水,至于是否能忆及过往,便观公子造化。然则各中利害,尚需尔等自行定夺。”
他二人心中各有忐忑地认真地听着女子淡漠的语言,反诘道:“何意?”
“人世间最大的幸福便是遗忘。若现下能得一处安稳,得亲友眷侣相伴,裘马四方共赏人间四时之景,又何苦非要寻觅前尘?须知一朝忆起过往,兴许现今的一切即将破灭,旦夕祸福便也不在意料之中。公子需好生掂量。”
楚慕予的眼中倏忽生出了迟疑。
见他神色,女子略略扬起微弧的眼睫,音调却无半分变化:“无妨。我予二位三日时间细想究竟。若决意如此,便请二位,再到这忘情居中来。”
没肉,但还是觉得掉了节操。(应该说我的节操掉得不干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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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楚慕予正望着远山凝神,眼眉不得舒展。
方杜若上前柔声说道:“该歇息了。你再直勾勾地往外边望两个时辰的话,又得吓跑楼下院子里处对象的几对小情侣。你没见刚才有个搂着妹子的我阁弟子抬头瞪你?”
楚慕予收回神思,叹了一声气,把窗子拉了回来。
“哎哎,这才对嘛。好不容易又住上了客栈,怎么不得好好休息一下?我可是奔波得累了。”他说着大字排开往后一仰倒在了床榻上,俄顷,又嘤嘤嘤地去抹眼角的泪,“这可是你逼着我拿剑匣里的东西去卖才得来的房钱呢。现在匣子里就只剩你之前画的那幅图了。”
“你那些羞耻感满满的东西不卖还想留着?”他无奈地坐到他身边。
“可是你明明很喜欢啊。”
他突然面上又炸开了酡红:“胡说什么?!”
“哦……你不喜欢啊……”他闷闷地说,“那我们下次换个法子。”
楚慕予突然希望自己再死过去一次。
“不过啊,慕予,”方杜若倏忽伸手去捻住他雪色的长发,绕着把玩,“孟婆说的话让我有了更多的顾忌……你当真还要去忘情居?”
楚慕予想起女子的话,又想起在巴蜀所见的坟冢,想起那样一个全然未知的祭拜的人,点头说道:“我亦有所顾虑,万一我的过去很不堪,或是远不及想象,兴许不如不恢复记忆……但我的确想要知晓事实真相。”
“唉……我也很是担忧。”方杜若说着,向他伸出了修长的手臂。
他将他轻轻拉下,倒在自己怀中,吻了吻他那描着朱砂的额头。
低沉的音调之中,俄然漫上了无限柔情。
“我担心的是,假如你看到布帛上的东西恢复了记忆,发现自己生前有喜欢的人怎么办?假如那个人还活着,怎么办?”
楚慕予的心口忽有一撞。
“那样的话……你若是不喜欢我了,要随那人而去的话……又怎么办?”
“……不会。”他暗自凝神,定定地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从前的事,但对如今的我而言,现在的一切才最为重要。即便我能想起些什么,也不会因为过去抛弃现在。”
“真的?”
“嗯。”
他耳边传来方杜若的轻笑。
楚慕予亦有些嗔怪地浅笑:“你何时,变得如此多虑了?”
“那当然了,什么都可以给别人,只有媳妇儿不能给~”他说着又把他搂紧了些。
“你又知道我生前一定有喜欢的人了?”
“看你这样子,死的时候至少也十七八岁了吧?十四五岁都能成亲了好吧?我能不担心?”
他低眉说:“这倒是……”
“唉,我这心……”方杜若仰卧着摇头不已,“这节骨眼上,拔凉拔凉的……”
他倒是难得温驯地靠在他怀中,洒着点散漫的笑:“想起过去,又不是忘记现在。”
他蓦地翻身将他压倒在身下,笑容明媚而灼人:“那你可不能忘记我的好。”
“嗯,”他颔首,“等你先有好的地方。”
“卧槽,你这家伙。”方杜若大笑着跟他闹了起来。
两人又像孩子一般翻来覆去地玩闹了半天,闹着闹着,却抱着吻在了一起。
夜半时分,那点残烛也尽了。
屋内光线昏暗,唯有一道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一径窥入屋中,映照在两具雪白的躯体之上。
从黑夜中伸出的修长四肢,在一屋暧昧而低沉的喘息声中紧紧纠缠。
邪火从他的小臂向上攀援,须臾明灭,令他的体温逐渐攀升。他神色有些痛苦地细细拧着眉,任凭耳边温热的呼吸和身体的律动绞碎残存的情志。
他有些忘情地搂着方杜若的肩,这时,迷离的眼却见身上那人向剑匣慢慢伸出了手。
“杜若……你……你做什么……?嗯……”他用支离破碎的语言缓而虚弱地问他。
“慕予,其实我……有件事……”
“嗯……什么……?唔……”
“剑匣里的东西……其实……我还留了一个……”
“什……”
“因为我觉得……你真的……挺喜欢……”
“……”
“我也……认真想过了……如果你真不愿意的话……”他诚挚地看着他,用难耐的声音温柔地问道,“那我们试试用你的毛笔……如何……?”
而后夜里难得的好气氛被瞬间打破,破空而出的是楚慕予出离了愤怒而骂出的一声:“你这混蛋——!”
当二人再次来到孟婆跟前的时候,面上都顶着熊猫眼。
“二位是已决意如此?”女子一如既往,缓缓出言。
楚慕予颔首。
“既如此,便请公子随侍者入内,我需取公子一滴眼泪做引。”
“眼泪么?”
方杜若问道:“哭得出来吗,慕予?”
他摇头,方杜若复问:“要不要我扎你一下?”
他复摇头,于是身边的男子又说:“那么你试想自己身无分文,我找到一块五仁月饼非要喂你还是嘴对嘴的,你受不了了跑去看小说,看到最后发现揭秘的那一页被你师兄撕了,你再换一本去翻,发现你师妹在开头第一页给你写上了凶手是谁。你去写诗写成了段子,跑去画画,主事呵呵一笑让你改了十七回。不得已回房重新看古籍,看到最后又是一句:背诵全文。”
俄顷只见楚慕予微微仰面,泪光点点,慨叹道:“……哭了出来。”
方杜若被阻拦在屋外,因那女子说:“逆时而作非天地纲常,一人前往足矣。”
是故楚慕予回顾片刻,淡然笑着往里屋走去,门外的方杜若斜着脑袋匀了匀唇角。
待及他孤身来到屋中,眼前所有的便只是一个银盆,其中的浆水泛着水银色的光。
他按着起伏不定的情绪,将怀中的方帛取了出来,浸入浆水之中。
片刻之间,水中时光逆转,墨色自方帛上散出,倒退回银色的水纹间。
他凝神,睁大了琉璃般的双眼,看着那墨色一点点淡出于布帛,从素色的布面上,缓缓显露出一人的字迹。其中文字,一个个,一笔一划闯入眼瞳,撞入混沌的大脑。
他不由得豁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俯身,将双手撑在银盆两旁,唇齿颤抖。
直至凝墨池中的墨色褪尽,书信原本的形貌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遽然一切俱已停歇,却又刹那风雨如晦。他死死撑于银盆边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猛烈颤抖。
书信中的一个姓名,猝不及防地带着真相闯入心底,掀得内心天翻地覆。
一滴泪陨落,仿佛尚有余温。泪珠跌落于盆中,那盆中时岁倏又变幻,墨色剑拔弩张,势如角兽地涌入素色的帛中,再次混沌视野。
然而个中文字,俱已看清,字字真切。
“怎……怎会……怎么会是……”他骇然地翕张着没了血色的双唇,音调颤抖得难以辨识。
一抽手,整个银盆翻倒下去。
水花洒了一地,重归于黑色的方帛卧于一方水渍里。
他震惊地向后退步,顿时左手的邪火从指尖猛烈涌出,灼烧整个手臂。
裂纹般的火光蔓延到下颚,带出前所未有的灼烈,侵凌头颅。
邪火蔓延到了他的半个空洞的身躯。
“不……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是……?!”
身体被剧烈地侵蚀,火焰吞噬着他的细胞以及残存的意志。身心的折磨令他猛然倒于地面,四肢蜷缩,不由自主地翻滚。肌体的疼痛以及心中的刀绞仿佛正暴露在日光之下任人凌迟,四肢百骸中鲜活着的全是逆流而上的痛苦与绝望。
他的眼泪搅着心痛,从开始变成血红的双眼中不可遏制地淌了出来。
手指死死地抠住地面,直至指甲断裂,带出黑色的血痕。
那阵剧烈的头疼,疼得仿佛丧失生命之时。
他没有理由再不想起从前的一切。
千万图景千万语言,一刹那侵凌头脑。
只是一瞬间的回潮,使得那残躯收到几近毁灭的冲击,连神智也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不……不可堕落为墨妖……万万不可……
他死死咬住痛意,抑制着全身的颤抖,对自己一声声重重地说。
最后,却还是在最终失去神智之前,再也无法抑制地抱住头嘶吼起来,带出无法压抑在心怀中的泪水。
“为、为什么——?!……杜若!……杜若!”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孟婆告诉他,他在忘川昏睡了整整七天。
昏迷那时,他的身体已出现不容乐观的变化。他们用尽法子,用极寒之物才将他的异动压制下去,挽回了希望。
她告诉他,在第七天的清晨,那个人走了。
楚慕予醒来,便硬撑着身子,不肯相信般四下找寻,最终蹶倒在忘情居外的树下。
寻回的一切,忽有一时希望自己从不曾忆起。
只是那些爱恨盘踞在心口,不忍相忘。
那出尘的女子安静地看着他在树下自言自语,看他难以自恃地落泪。满目的彼岸花如此绮丽,娇艳似血,守着自己的故事花叶不相望,她也不会去惊扰,亦不问人世的离合悲欢。
但她至少知道一件事。
那布帛,是生前的楚慕予,写给自己恋人的书信。
那个他寄去相思,却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的男子,有着一个与他一般,从诗文中托生而出的姓名:
方杜若。
离去的路上,风好似自四面而来,八方而过。
兀自离去,不知对错,不辨祸福。
然而,必是又令他心碎了罢?
剑客拧起眉,从苍白的唇角挤出一丝凄凉的笑意。
马背颠簸,他自怀中取出一个藏匿了许久的物件,按到唇上深深一吻,吻得他的眼仿佛被熏到了昨日的苍凉。
墨香好似还萦绕在昨天,他依然张狂肆意,他依旧儒雅温柔,但他已不忍再把往昔的事物打开来看。
打开那一方,两年来一直藏在怀中的白色方帛。
彼年彼时,一季初夏。
蜀州城内日光浓烈,树影婆娑。商客来往,士子如云。夏花满径处繁盛如锦。
那时的书生容颜精致,眉目温柔,眼底颜色犹如烟云水月,面容中却总笼着一层薄雾般的忧戚。
潦倒的他在街市上卖着字画。
光甚浓烈,微微迷了他的眼。周遭的人们来来往往。
他凝神在宣纸上游笔画着,画一幅他想了许久的图。
匀着笑靥的神女乘赤豹而从文狸,自云雾氤氲的山间款款而下。
草木摇曳芳馨,山岩参差嶙峋。她带着一方相思走了很远。
她要去等一个人。
只是读却诗文,听罢故事,得到的却是一个辜负相思的结局。
他方落款,提笔而就,倏忽有人直直地撞了过来。
一抬头,就逢着一张讶异而带有歉意的脸,其后那脸上泛起了灿然的微笑,灼目而张扬。映着日光,好似降至眼前的烟火。
没害你下错笔吧?那俊朗的少年说。
他微笑着摇头。
看到他落款印章,那人略略吃惊:你名叫楚慕予?“子慕予兮善窈窕”的“慕予”?
是的。
他见眼前那人双眼放光。
真的?那你猜猜看我名叫什么?
书生奇怪地抬眼,摇头,问:叫什么?
那笑容便又自眼前浮现。
方杜若。
所谓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言语之来去不过片刻,方杜若便与他攀谈得犹如亲人。从名字谈到人生和理想,从理想谈到星星和月亮,再从月亮到二大爷邻居家的小猫这一窝生了几只。
楚慕予亦难得开怀。
而后那剑客捧剑抱臂,歪斜着脑袋笑着说:你这幅《山鬼》画得真好,可以卖给我吗?
他说:当然可以。不过十银而已。
十银?你明明画得那么好,没个两金都不该卖啊。
他笑得苦涩:怎可能?这些画很难卖得出去。
剑客说:可我现在身上只有五银,我还得留着回去的路费……
楚慕予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刚想开口,那剑客却激动地捉住了他的一只手,压身上前道:看在我们这么聊得来的份上,赊账可否?
家里揭不开锅的他五雷轰顶,终于明白他一开始贴上来的原因,随后温雅地笑着把手抽出,说:不行。
方杜若失望地挠头,言道:其实我刚才得罪了师兄,我知道他早先就想给嫂子买张画,所以我想买一幅送他让他给嫂子,以示赔罪,但身上没带够钱。我明天一定会拿钱来的!到时候给你两金如何?
……可在下真的不方便赊账。 虽然他愿多付钱,但家徒四壁,经不起变故的他甚是为难。
那我先给你付三两定银?
……哪有这么个付定银的法子?
那…… 方杜若静下来思忖了片刻,突然当街在身下一顿摸索。
楚慕予惊了半晌,局促地问道:你做什么?
然后他把正阳摆摘下,拍在案上。
我把这下摆押在你这里可好?这可是很贵的!
他突然愣了:这个……
你知道为了这个摆我小米稀饭喝了几个月吗?喝得我皮肤都没光泽了。为了它我做鬼也一定会记得来找你!
好……好吧……
剑客一听,旋即踩上飞剑,笑道“多谢”便拿着画卷赶紧去了。
片刻之后,却又折了回来。
不行我很喜欢这画,不舍得给他们……
楚慕予默默冷汗道:在下再给少侠画一张便是。
不不,再画一张就没先前意蕴了。他说:要不你给我换一张吧?我送另一张!两张的钱我都明天给你!
楚慕予好像觉得越来越不对了。
但念及正阳摆的价格已足够穷得快嗝屁的他一夜暴富,他终于还是咬牙点头以示应允。
之后方杜若随手卷起一张月下美人图,笑道:就这张吧。说定了!我明天过来。《山鬼》你可先别卖啊!
他见那剑客回眸之时,眼眉一绽给他抛出个媚眼。
他浑身一个激灵。
多谢啊美男子!明天见。 跑远之后,街道上还传来他的高声叮嘱:千万别拿我的摆去卖!千万别!!!
他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正卷着画,恰逢一名商贾来到近旁。
这张不错,多少钱? 他指着那幅《山鬼》问道。
对不住,先生,那一张不卖。
哦? 那人问道:十金也不卖?
楚慕予微微发愣。
次日,斯人脚踏飞剑,英姿飒沓而来,须臾便将身后风景掷得很远。
来,这是给你的。 他从剑刃上潇洒地跳下,把一大堆食物堆放在他案上。
这些是什么? 楚慕予有些惊异。
点心啊。看你那么清瘦,顺路买了些吃的过来给你。
那时候,饿了许久没吃一顿饱饭的楚慕予心头一热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其后方杜若取出一个蟹粉小笼包塞到了楚慕予嘴里,灿烂得纯洁地笑道:所以我能不能再赊一天账?
还钱。
明天。
还钱。
再晚一天啦亲爱的。
……还钱。
别那么坚持嘛么么哒,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才更有魅力哟。
……你这是不想拿回你的正阳摆了是不是?!
反正你对我那么好,不会给我卖掉的~
无数次的催促之后,楚慕予忿忿地扶额:早知道就该卖给那个出十金的商人。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他云淡风轻地笑:因为师兄说,想要把人追到手只有两个不二法门。一是脸,二是不要脸。
怎么总是你师兄?你那是什么师兄?……不对你所言何意?! 他被吓得心跳不稳。
就是此意啊。
你、你这话谁信?昨天连街角王大婶都跟我说弈剑弟子的话不可信。
街角王大婶?喜欢捋起袖子卖白菜,笑起来就没了眼睛的那位王大婶?
是啊。
她前天才跟我说想把女儿嫁给我。
……
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掉的呢。
……
然后我说我喜欢的是街头卖字画的书生,要不她还得继续缠着。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来找……
沉默片刻之后楚慕予又吼道:你说什么?!
方杜若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纯良地看着他:原来你不知道我在追你啊?
楚慕予霎时面中染上了酡红:你你……哪有你这种追人的法子?
不够简单明了切入主题?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突然靠过去抱住了他:原来你喜欢直接一点啊?不早说。
你给我等等——! 他死命扯开他的头。
干嘛这么宁死不屈?那要怎样你才肯答应我?
楚慕予慌张地往四周望了一眼,视线扫过空空如也的天空。
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除非……除非一刻钟之内天上有鸟飞过。
鸟? 方杜若略略停下。
他点头,在此长大的他知道这一隅向来很少能遇到飞禽。
岂料那剑客蓦然从唇角勾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懂了,我马上就来! 他旋即踩上飞剑,绝尘而去。
墨色的风筝从记忆彼端缓缓升起,以那重合在记忆之中的燕子形态,杳然轻悄。
寂寥得阴沉的长空倏然变得好似蔚蓝。
相似的情节换了一重勾勒接踵而至,喧嚣而来。原来他们在重复着一切,那些看似浅淡的漫不经心。
他转身之时,那面覆轻纱的女子只是轻音如雪地道出一句:“公子需记取,爱恨俱无常,往来皆无意。”
男子回身,细长的睫羽在瞳眸中投下一翅灰色的浅影。
色调浓烈的彼岸花丛中,雪发玄衣的他显得如此孤寂。
他神色黯淡地微微吐息,浅浅一揖:“……谢过。只是,在下有不能放下的东西。”
“即便脱去轮回,其身已殁?”
楚慕予俄然苦笑。
那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自耳边浮起,带着记忆中始终如一的笑容。
在那个他不记得一切,却有风筝飘过的秋天。
楚慕予用低沉的音调挽起跌落的唇角,说得也好似玩世不恭一般:“会被生死阻隔的……算什么真爱……?”
他笑得有些凄楚,却言之凿凿地说:“我要把他……找回来。”
我自幼便不曾离去蜀州城多远,偶尔是为卖字画才会往来于蜀州与巴蜀两地。
眼前一脉远山仿佛被水流匀开,兀自点染于两岸,浓淡相宜。
四周竹色环绕。
他身边的剑客笑得明朗。
那慕予,你可有其它想去的地方?
诗词文赋中所描绘的各地景致,我颇为神往。
唔…… 方杜若反撑着身子,扬起下颚细细思索了一番:如此说来,大抵便是桃溪、木渎镇、西湖、芦花坞、流云渡等地,都是有文化底蕴的风景区。
其后他又将视线勾回,问道:那等有时间了,我带你去四处游历如何?
……我没钱。
……你要不要那么现实?你没钱我有啊。
那你倒是还钱啊。
……亲爱的我爱你。
……
反正,一定会带你去的就是了! 方杜若清了清嗓子,洪声说道。
楚慕予颦眉一笑,转而说道:说来此处景致倒是不错。
是啊,没想到巴蜀的这种犄角旮旯里,还能找到这样一个适合幽会的地方,真够隐蔽的。
看起来,倒与蜀州城外之山水有七分相似。 楚慕予言道。
若能够,今后在此处会面如何?
倒是不错。
此时风过,竹叶间擦出窸窣的响声。
方杜若想起什么,正要开口,楚慕予却前一步夺口而出:对了杜若,听闻近来将有战事?
他一惊,便道:连你都知道了?
蜀州城内已有了这般的消息,说是幽都魔军四起,王朝军队也有动向,恐有灾祸至。
方杜若颔首:委实如此,连师兄们近来都把敷面膜的时间挤出来练剑了,我……
他尚未说完,却见眼前的男子深深蹙眉,满是担忧地恳求道:答应我,千万不要上战场……可好?
方杜若把头垂在了桌子上。
身边英俊的男子顺势用筷子抄走了他碗里的一块肉。
怎么了,师弟?昨晚纵欲过度? 高挑的剑客翘着二郎腿不在意地问他。
他翻着白眼把头抬了起来:师兄,用自己的习性衡量他人是不对的。
那你怎么大白天的像被人吸干了一样?
我这叫黯然神伤——卧槽我肉呢?!
叫你师姐给你炖。她们天天都说自己在炖肉,还各种叫别人炖。
……唉。 方杜若无奈地挠头:其实是因为,慕予不让我上战场。
哦?那你有没有跟他说你是抢着第一个报名的?
……你觉得我说得出口?!当时他太认真,而且他说他虽然懂得君子死国的道理,但着实担心我出事。他说自己此前孤身一人怎样都不会在意,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害得我还以为他有了,那个小激动……
身边的师兄喷出一口饭,然后说:弟媳也是担心你。他一个文弱书生,自己都保护不了,平日里要你照顾他才是,若让他对你千万担忧就要掖泪装欢了。战场并非儿戏,你又没有实战经验,自然不及师兄千锤百炼,每次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锋位置卖队友。
方杜若无语地停筷看着他:别这样……我可还等着你在战场上照顾我呢。
男子邪魅一笑:呵呵,你死我活的地方谁管你? 一边儿凉快去,救谁也不救你。
卧槽何其遇人不淑……! 方杜若叹气,其后将话题转了回来:可我着实不知该如何向他言明…… 言罢,他将一块肉夹进了嘴里。
师兄言道:照师兄看,你不去也好,若真要去,总得给他个理由,譬如师门有令在外,免得他过分忧心。
我怕他不相信。师兄你不知道,他近来时常怀疑我俩……
身边的师兄又喷出一口饭。
他抹唇,旋即拍上他的肩,诚恳地安慰道:师弟你放心,师兄绝对看不上你。
嗯,谢谢师兄。我也看不上你。
好哥们。
好兄弟。
两人说完继续埋头吃饭,桌子对面的同门面色阴暗久矣,幽幽出声道:你俩为何一直不夹盘子里的菜,非要抢对方碗里的?
他二人扬眼,正色道:凡人,这叫不分彼此。
比起安然地相处,争吵却是轻易的事。
慕予你听我解释,我和师兄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啊! 他急切地拉住他的手臂。
楚慕予并无听他说话的心思,而剑客的声音却自身后张皇地传来:我的确与师兄最为亲密,当年我与他臭味相投,往来甚欢,但是得知彼此都只攻不受之后,我们的聊天就止于“呵呵”了!
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诨话。 楚慕予忿然地回身,道:更何况怀疑你们的,难道只有我?
你说嫂子?求放过……!嫂子那边也是天大的误会好吗?
你每次都说师门有令需要外出,可是能为你证明的怎么都是你师兄?同行的怎么也总是你师兄?
关系铁不是罪过啊!
楚慕予闭目,压住气息摇了摇头,音色低沉:杜若,你近来愈发不愿见我了,既如此……便算了吧。为什么……总是要我等你呢……?
方杜若陡然诧异,瞬时高了音调,将他拉回怀中:你胡说什么?我何时不愿见你了?我……我是真的,师门中有要务啊……!
他死死咬着藏在唇角的他是在练剑的事实。
他记得一次受伤,对方惊得在他身边守了整整一晚没合眼,反而是一个受伤的人,不住地安慰那个守护的人,让他安睡。
那时候他的惊恐,让他太过明晰他的敏感脆弱,以及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到底是终日只能沉湎在诗词歌赋之中,独能把玩笔墨纸砚的人。
生来温柔儒雅,心思又过分细腻。
他太希望他不上战场,他就没了一条能说出真相的退路。
弈剑修身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身为执剑之人,心中深记此句。
年幼之时他在翠微楼中扬眉立剑,师父问他是为什么而要将长剑握于手中。
他说为了耍帅,师父一剑劈了下来。
他说为了斩妖除魔,师父又一剑劈了下来。
他说我勒个去师父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师父却问那么爱人与剑你如何抉择。
他纯良地抬眼说徒儿尚年轻稚嫩,不知爱人是为何意。
师父说滚你,要不要为师把你师兄借你的各种小书缴上来?要不要把你的剑匣拿到紫微阁去抖一抖?
他冷汗涔涔地问那应当如何抉择呢?
师父说:你若选人,那么委实不必执剑。人世间的幸福千千万万,你自可经商贩盐,让爱人富贵一世,抑或出仕朝野,令爱人尊贵一生,何必非要远山暮马,抱剑天涯?是故你若选了人,不一定需要剑,但你若选了剑,却必是为了人。手持长剑斩妖除魔是为保护手中无剑之人,其中有你的亲人、挚友、爱侣,但更多的是你所不认识的人,他们是他人的亲人、挚友、爱侣。你持剑,才能让他们更好地活,他们活着,才能让你更加无所畏惧,逆光而立,仗剑前行。
他连连点头。
师父又问:那你又是否知晓剑阁为何名唤弈剑?
他诚恳地说徒儿确不知晓。
师父说:人生犹如对弈之局,子执黑先行,子驱白而后作。都说落子无悔,一指定输赢,然而长剑在手,方能方便悔棋。所以你明白剑的重要性了吧?
虽是玩笑之言,但各中道理,方杜若了然于心。
是故即便终日肆意嬉笑,玩世不恭,他对于手中之剑,却未怠慢分毫。
哪怕马革裹尸,也必是要在战场上走一遭。
但此时的方杜若深深蹙额,为着怀中的人。
他只得继续诓骗他,细声安慰道:师门之令不敢违抗,但往来不过少则数日,多则数十日,你安心等我可好?
楚慕予音调不稳地应答:我如何安心?你不在身侧之时,对于你在做甚么,我全然不知晓。
我必然不会做错误的事就是了。
听闻,楚慕予却笑得凄楚。
方杜若不知,究竟为何,如今在对方面上时常逢着如此神情。
若要回想,不过只是过往中有着一些小小的误会与摩擦而已。
只是近来着实不能相陪,是故将他怠慢,让他多了心。
但他看着那笑,心中生出丝丝凉意。
此时楚慕予又开口问道:杜若,若有可能,若能允许……你奉命外出之时让我陪在一旁可好?我近来着实难以心安,生怕你出事,也不知道这种担忧从何而起。
他怔怔无言,目光闪避之中低声笑道:这……跟我出去,你怕会有危险,刀剑无眼,比起自己,我更怕你出事啊。
我知道这纯属无理,我也怕给你添乱,然而我只想远远跟着你罢了。
他斩钉截铁地摇头,稳稳按住他的肩:不可,慕予,在蜀州城等我吧。每当我完成任务,一定会去找你。
楚慕予沉音半晌,默默无言,始终安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虽冷,却看得他心底似火烧。
方杜若定定地说:但凡有时间,我一定会陪你。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会做到。
然后他见对方在笑。
只是那种笑,看似温和地点在唇角,晕开了却是一片冷淡痕迹,还带着几笔不信任与清冷的嘲笑。
看得他突然生怕,有朝一日会失去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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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为了速度所以写得很赶,稍微有点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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