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乙己
大荒道具商城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珍宝道具,可以随时开珍宝道具。玩天下的人,一旦有所需求,每每花两百元宝,买一组金牛,——这是五六年前的事,现在每组要涨到四百元宝,——找个红点的NPC,默默的占卜开了;倘肯多花五元宝,便可以买个势力点歌道具,或者地区点歌道具,发泄发泄人品了,如果出到好几百个元宝,那就能买一组天下号令。但这些顾客,多是小翅膀或者红烧,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出大翅膀的,才踱进宝印轩辕那里,买上好几百组金牛,慢慢地开。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商城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大翅膀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小翅膀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金牛从柜子里拿出,看过里面做过假没有,又亲看将金牛放在包裹里无限整理后,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偷偷的抽掉雷钻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卖天下号令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猫乙己到商城,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猫乙己是带着大翅膀跪着发天下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虽然是大翅膀,可是属性又挫又烂,而且操作也不咋地,手残一个。他对人说话,也是经常说人死成狗的。因为他姓猫,别人便从鲁迅先生的名著孔乙己这篇小说中,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猫乙己。猫乙己一到店,所有开道具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猫乙己,你势力的人又在流光堆尸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两组金牛,要一个天下。”便排出四百五十元宝。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势力战又带领一个势力蹲雷峰塔了!”猫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质疑人家的战斗力……”“什么战斗力?我前天亲眼见你蹲在塔上两个半钟头,塔都被推了!。”猫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守塔不算输,不算输,战争势力的事情,能算输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人在塔在”,什么“啦啦啦德玛西亚”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接上一段,分段写防止太长不看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猫乙己原来也顺过风,但终于没有打散对面,又无比狂妄论坛屠版;于是愈打愈逆,弄到将要守塔了。幸而会的一手好口水,便替人家写论坛,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人贱嘴贱。坐不到几天,帮谁写论坛总是拉满了仇恨,如是几次,叫他发论坛的人也没有了。猫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打脸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说到做到;虽然是个战五渣,但每天坚持不懈的向流光送肉,为了无双的激情。所以无双的天下经常有猫乙己的名字。
猫乙己开了半组金牛,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猫乙己,你当真顺过风么?”猫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又在流光里躺尸了呢?”猫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叫你们死成狗,单家势力秒推你们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猫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猫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刚来无双或者没有势力的人说话。有一回他密语我,“79战场野外势力犹似故人归欢迎你”我稍有质疑。他说,“我们势力全是帅哥美女,还有两个分势力,敌对不离不弃和晴空,每天团战每天激情”我想,天天流光躺尸的势力,也配叫我去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猫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帅哥快来啊,我们势力很激情的,真的。”我暗想我现在也不像打架,想打也不愿意跟你们一起流光躺尸啊,懒懒的答他道,“不好意思,我去我朋友那里”猫乙己显出失望的样子,又拆了两个金牛说,“帅哥当真不来么,势力好多还有单身妹子呢!”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猫乙己跟上我,见我传神石走了,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想来无双的人看到论坛的帖子,也赶热闹,围住了猫乙己。要他包机票。猫乙己想一人一张。但是有好多个CD没到5张机票飞的。猫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包裹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元宝,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些人就在笑声中走散了。
猫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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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猫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好几个天下的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开金牛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在工地搬砖呢。”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装逼。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和某代练对喷天下约战了。一把一条17钻。岂是某代练他打得赢的?”“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被某代练的羽毛战场射程筛子,后来切磋,一条17钻一次,翅膀都打没了!”“后来呢?”“后来就输光了了啊。”“输了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搬砖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组金牛。”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猫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再来一个天下。”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猫乙己么?你还欠我天下的钱呢!”猫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金牛要红。”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猫乙己,你被MXK吊到天上打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没被吊打,怎么会没翅膀?”猫乙己低声说道,“拆...拆钻的,我洗装备拆钻的”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百元宝,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开完金牛,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猫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猫乙己还欠天下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猫乙己还欠天下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猫乙己的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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