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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弈剑冰心】当时未肯嫁东风(中长篇,已完) [打印本页]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1:46
标题: 【弈剑冰心】当时未肯嫁东风(中长篇,已完)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1-9-15 04:45 编辑
弈剑冰心腐向,清水无差。可能含有致郁内容。
玄华濯剑录·渡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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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幽愁暗恨生。
零落成泥碾作尘,当时未肯嫁东风。
——题记
524-529年大荒历史背景,弈剑冰心主,清水无差。副CP弈剑太虚、弈剑魍魉。
NPC群演有伏枫、甘草、君尉、罗睺、计都等出没。
隶属于玄华濯剑录系列。
天之骄子,一朝摧折。沉潜数载,寒芒竟出。
但九玄锋长,长不过魔障,八荒弥短,短不过寸光。当时未肯嫁东风,飘零何地是归处?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1:51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8-30 04:10 编辑
一、无妄
“来来来,新一场马上就开,要下【和谐?】注的可赶紧啦!”
听这吆喝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赌【和谐?】场开【和谐?】庄,其实却是巴蜀名门弈剑听雨阁中景象。正值弈剑掌门卓君武与江南冰心堂紫荆掌门的大喜之日,两人虽俱非铺张浪费、讲究排场之人,碍于掌门身份,终不能堕了自家门派的名头。于是先在冰心堂大宴三日,眼下又轮到了弈剑听雨阁做东。一帮弈剑并冰心弟子们于宴饮间隙闲得无聊,便设了比武擂台切磋交流,又因此催生出这地下赌【和谐?】局出来。大家打擂博【和谐?】彩,一时好不热闹。
“听说毒派的沅明师兄已连赢了十场,真是风头无两呢。”
“是啊,我也看过几场,沅明师兄针法毒术俱佳,直打得那些小白脸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一个个弃剑认输,真是痛快。”
“哎,那可不,不过据说沅明师兄还不算毒派第一高手,连他都对付不了,我看这弈剑听雨阁也不过徒有虚名……”
“花架子嘛,中看不中用,哈哈,哈哈!”
几个冰心堂的弟子闲聚在台下的茶棚一角乱嚼舌根,却入了另一位弈剑弟子的耳。
“住口!”年少的剑客拍案而起,冷冷道,“我敬你们冰心堂远来是客,随你们怎么编排便了,但若要辱我剑阁门楣,那却不能。”
“咦,难道贵派不是连输了十场?”
“哼,那都是入门晚的后学末进们在胡闹,我们入室弟子不屑下场罢了。”
“阁下如此说,想必是已得剑法真传的大高手了,何不来试试牛刀?”
“是极是极,也好让我们见识下真正的弈剑听雨阁剑术是如何高明,不是有人【和谐?】大吹法螺……”
冰心弟子们连嘲带讽,又笑作了一团。弈剑毕竟年岁尚浅,受不得激,当即脱口道:“试试又如何,我还怕了不成!”
说着飞身跃上擂台,对着沅明一抱拳。沅明还了一礼,两人便动上了手。
这位弈剑弟子名南鹤,乃是卓君武掌门之弟卓君文的嫡传弟子,年方十七,已在门中习剑六年。见他果然剑招精妙,出手不凡,沅明也不敢大意,顿时收了那轻视之心,凝神拆解。只惜南鹤剑法虽高,临敌经验却是不足。百回过后,沅明心中有了计较,兵行险招,飞针直刺他迎香穴。弈剑偏头避过,反手削向沅明手腕。冰心却不闪避,五指一动,立时撤针变招,墨罂【和谐?】粟之毒出手。南鹤长剑将及沅明左腕,便即凝剑不发,沅明的毒却是不知退让,当头袭向对手。南鹤只觉一阵幽香扑面,教人浑身醺醺然,竟有些立足不稳,不自觉踉跄了几步。沅明见状,收势退身,微微一笑,拱手道:“承让了。”
“……”
弈剑尚不及反应,底下围观的冰心堂弟子们早已拍手叫好起来。
“沅明师兄好身手!”
“第十一连胜了!”
“听那弈剑牛皮吹得山响,可羞也不羞?”
“什么入室弟子,还不是照样手到擒来……”
“你……”南鹤明知沅明胜得不甚光彩,心中有气,戟指他想要分辩几句挽回些颜面,但转念一想,胜负既分,再多作争执,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便又收回手,淡淡道,“你赢过在下,也不必得意。我们剑阁自有能人,远胜过我,就不知你敢不敢应战了。”
“技不如人,口头的功夫倒是厉害。”
“打不过,要搬救兵了么,尽管来啊!”
“什么弈剑听雨阁,不如趁早改名叫弈剑花瓶阁……”
“不可无礼。”待同门尽情羞辱了对方几句,沅明这才作势拦阻,又向弈剑微笑道,“不知贵派还有何方高人,在下在此恭候便是。”
南鹤点头道:“好,你等着。”足不点地下了擂台,御剑径向后山掠去。
到得夜照峰,按下云头,进了一处厢房,一名弈剑弟子正临窗而坐,专心读着一本棋谱。南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呼道:“师兄!”
埋首案牍的弈剑抬起头,只见他悬鼻杏眼,一双弯弯俏俏的柳叶眉,生得萧疏淡远、隽逸出尘,尤其左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越发衬得眉峰宛转、双眸含情,委实是位风标高致的俊美少年。
南鹤毫不客气,一把夺过了那人手中的书,又连声道:
“师兄!你可一定要帮我这回!”
闲情雅致无端被搅扰,被唤作师兄的弈剑也不生气,只斜眄着南鹤,似笑非笑道:
“又怎么了?你上回欠我的都还没还上呢,这回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南鹤想起平日多承师兄南别照拂,不由得脸上一红。
“这……总之师兄你先随我来。”
不待南别推辞,南鹤牵着衣袖便想拖人起身。南别挥开淘气师弟伸过来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额角微汗,周身犹残余着几缕剑意。
“你与人动武了?”
南鹤不答,算是默认。
“……还打输了?”
“……”
“不成。”南别摇头道,“谁让你往常不肯用功?”
“师兄——”南鹤腆下脸求道,“好师兄!就这回嘛!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练剑,不再惹师父师伯们生气。”
“回去罢,我还没看完这局棋呢。”南别丝毫不为所动,却是下了逐客令。
“……唉,师兄,实话跟你说了吧,那群冰心堂的小子们目中无人,非但对我出言不逊,竟还……”
“都说了谁叫你平时不勤勉,事到临头才知后悔,现在跟我蘑菇也没用。”
“……还辱及咱们师门,说什么咱们弈剑听雨阁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小白脸……”
“……他们在哪?”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1:54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8-25 02:15 编辑
比武切磋沅明连胜十三场,一时声势之盛,隐然还盖过毒派大师兄仲渊,不禁颇为自得。正在休歇调息时,却见一道风流人影踏剑而来,雪衣轻扬,翩然落在了场中。
南别团团作了个揖,恭声问道:“请问各位冰心堂的朋友,沅明少侠是哪位?”
沅明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南鹤,知道是弈剑请来的助拳,却不意竟是这么个俊俏公子般的人物,瞧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模样,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也绝不会有人怀疑,又哪里像个江湖中身怀锋锐的剑客?且看他年纪,似乎比南鹤还小上一两岁,当真便是南鹤口中远胜过他的高人?正自思量,一边众人早让出一条道路,白衣少年向他点了点头。
“阁下便是冰心堂毒派沅明世兄么?弈剑听雨阁第十六代弟子南别这厢有礼了。”
“幸会。”
“闲话不必多说。”南别作了个恭请的手势,却并不拔剑,“世兄远来是客,我让你三招。”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孰料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不肖师弟年少无知,多有得罪,再让三招;不才斗胆向世兄请益,目无尊长,该让七招——一共是十三招,进手吧。”
南别句句恭敬诚恳,实则狂妄已极,说完这些话,负手而立,一派气定神闲的态度,果真不动背后长剑,竟似丝毫未将沅明放在眼里。沅明一声冷笑,心道这可是你自己托大,须怨不得我,打定主意等会动上手定要让弈剑难堪。
“既如此,得罪了。”
沅明起手一招漫天花雨,点点银光激射南别,自己身随针动,指掌并用攻向对方要穴。却见弈剑足尖轻点,施展轻身功夫与他周旋,自己的攻击每每差之毫厘便失之交臂。倏忽十招用尽,沅明心中大感焦躁,猛向南别面门拍出一掌,又趁隙使出了墨罂【和谐?】粟之毒,一团青紫色的雾气自掌间弥漫开来。一旁观战的南鹤知道厉害,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师兄小心!”
南别身不动,剑不动,只对着那团紫雾吹了口气,雾气飘远,又经弈剑广袖一拂,散入风中消弭无踪,墨罂【和谐?】粟剧毒便这样被轻松化解了去。沅明心下更加焦急,手上攻势如狂风骤雨袭向南别,却连人的衣角都没摸到一片。忽尔对方开口道:
“十三招到了。”
伴随着一声清越龙吟,弈剑身后所负的长剑铿然出鞘。南别执剑在手,三尺青锋如灵蛇吐信向前探出。正是沅明一招使老、后招未发之时,来不及回手防御,轻颤的剑尖稳稳地指在了他咽喉。
“承让。”南别还剑入鞘,躬身行了个礼,仍是一副无可指摘的谦恭模样。
沅明心中恼极,又不好发作,道:“南别小兄弟剑法高妙,在下佩服。只不过……”
南别本已转身欲走,听他如此说,又回转身偏过头望向他。
“何事?”
“适才是我大意了,可否再比一场?”
“可以。仍是让你十三招。”
听对方照旧让招,沅明又是气忿又是窃喜,更不打话,飞针如密雨、毒术如惊风,尽向南别招呼。一袭白衣的弈剑弟子闪转腾挪之下,衣袂飘举,身姿潇洒之极,台下围观的众人叫好不迭,一直嚣张不已的冰心堂弟子倒是个个馁了气焰。
转眼十三招又过,这回沅明留了心眼,待对方肩膊一动,便全力疾攻向他将要拔剑的右臂。南别却是应变极速,见冰心双手在外,中间空门大露,顺手变招,连剑也不必再拔,骈指为剑,轻轻点了下沅明眉心。
“承让了。”
沅明怔了怔,方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败了,耳听得那些扬眉吐气了的弈剑弟子们的反讽,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抱歉,我连【和谐?】战数场,真气不济,这才有所疏失。可否请阁下稍等片刻,待我真气回复之后再行比试?”
“无妨,世兄尽可任意打坐调息,在下随时恭候指教。”
弈剑自拣了个位置坐了喝茶等候,也不管沅明如何。这边冰心苦思冥想,该如何破他剑法,无奈翻来覆去回想方才交手种种,始终不得要领。难道自己苦心经营得来的一点声誉,今日便要断送在这乳臭未干的毛头手里了吗?思来想去,忽然动了一念,南鹤请得强援,自己便请不得了么?忙向客房那厢奔去。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2:16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8-25 02:20 编辑
仲渊素不喜与人交际,任同门师兄弟与弈剑弟子们打得火热,他倒乐得一个人清闲。便是在客中,亦不忘时时钻研他的医术毒术。沅明来时,仲渊正在试他新配的一剂毒药。
“见过大师兄。”沅明恭恭敬敬施礼道。
“他们不是说你连胜十场么……来我这做什么?”仲渊头也不抬。
“呵,来看看大师兄您又调出了什么好药啊……”沅明说着,便向仲渊面前的瓶瓶罐罐伸手。
“别动!”仲渊忙喝道,“这‘兰夜牵香’毒性猛烈,哪怕沾上一星半点,可仔细你的小命。”
“多谢师兄提醒。”沅明笑道,缩回了手,“我戴了手套的,不妨事。”
又指着另一边架上的奇花异草问道:“师兄,那是什么?”
“那是南疆来的异种兰花……”说到毒物,仲渊立时来了兴致,絮絮向沅明介绍起来,“这兰花一年只在七夕这天开花,花开半夜,奇香无比……喏,这兰夜牵香之毒的原料便有一半是它,所以我给取名叫‘兰夜牵香’……”
“真是好名字。”沅明一边嘴上跟仲渊敷衍附和,一边不动声色,暗中背过手,将手里一把银针在毒水中蘸了蘸,淬上了兰夜牵香之毒。
又闲谈几句,沅明告辞退出,直奔擂台。他去得久了,早有人讥他临阵脱逃云云。沅明不加理会,向犹在慢慢饮茶的南别抱拳道:
“南别兄弟请了。”
“沅明世兄可调息好了么?”
沅明不知南别纯是好意关心,只当他也在嘲弄自己,冷笑不答,当先跃上擂台。南别见状,将茶饮尽,也上得台来。不等对方站定,沅明先声夺人,猛攻向弈剑。
二人三度交手,底下众人不约而同咦了一声。只见沅明出手毒辣,招招不离南别要害,俨然已不是比武切磋,而是性命相搏。南别柳眉一轩,知道对方拼了真火,仍不出剑,或肩或肘,或以剑柄剑鞘,举重若轻从容抵御。倏尔又是十招将过,沅明使尽浑身解数,将南别逼至角落,一招止行攻他下盘。南别纵起避过。趁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之时,重行使出漫天花雨的手法掷出囊中银针攻他周身要穴。众人一声惊呼,只怕弈剑就要横死当场。沅明却是心中得意,满拟这回定能一击奏功,谁知南别捏了个口诀,足下灵剑立现,御风翩翩飞回擂台中【和谐?】央,一切又是重头。沅明见此情形,心知取胜无望,连兰夜牵香毒针也用不上了。十三招毕,南别剑出,仍是一招制敌。只是这回弈剑并没有即时收剑,赤红色的剑尖空悬于沅明喉头。 “比武擂台原是为了切磋武学交流心得,大家互相印证,各展所长,若是只因一时胜负,便说道起什么冰心短、弈剑长来,那便本末倒置了,沅明世兄,你说是也不是?”
南别口里称着沅明世兄,眼光却一一扫过台下。看他胜而不骄,话又说得中正,两派弟子均各称是。沅明心中虽恼恨,却是无言以对,唯暗暗扣紧了掌中毒针,想到南别初见时文质彬彬,其实胸有丘壑,气自高华,锋芒内敛,含而不露,乃是傲极狂极的真正剑客了,自己败在这样人物手里,也不算冤枉,只是终究心有不甘,还想行险一试。
南别见沅明迟迟不答,归剑旋身。沅明瞅准时机,踏上一步,手中毒针尽出,待针近身七寸,南别已绝无闪避可能,这才假意喝道:“谁要听你教训,看针!”
冰心堂的银针本是细小之物,破空无声,擂台周遭又极嘈杂,南别终是未曾提防到沅明竟会背后突施偷袭。剑光乍起之下,叮叮接连数声,毒针尽被拨落,唯有一枚仍是钉入了弈剑右腕。
沅明看得分明,霎时心中狂喜。却见南别只略皱了皱眉,抬手将针拔了,弃之于地,并未有什么异状,又觉心中一片冰凉。竟连仲渊大师兄的毒都奈何他不得,自己这回真是名声扫地……
恍惚之中,也不知是如何走下擂台回得客房。耳听仲渊连声质问,这才如梦初醒。
“沅明,你是不是偷拿了我的兰夜牵香?!”
哼,什么狗屁剧毒,一点用处也无。沅明暗自腹诽,面上仍是一团和气笑道:“我哪敢呀大师兄,要不……您找仲尧问问吧?”
“谅你也是不敢……嗯,是该问问仲尧那小子……”
见仲渊咕哝着自去了,沅明暗松了一口气。偷鸡不成,至少没把米给蚀尽了,也算没倒楣到家。至于跟南别结下的梁子,总有一日要加倍讨还。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2:21
南别得窥剑法妙谛,全然仰仗天分高超,其实并非勤奋苦修之人。弈剑听雨阁门风自由,又恰逢难得的喜事,更是心安理得地旷了早课。睡至日上三竿方起身,读了一会琴书,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试运内息加以调理,却是真气滞碍,行了会功,越发连手足也酸软无力起来。自度莫不是着了风寒?便又上床蒙被睡起了回笼觉。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三声叩门声。
“师兄,师兄你在吗?”一个清脆的女音道。
来的是同为卓君文门下的南烟。想这卓君文也是风雅,座下三个弟子,便依序取了个“别鹤烟”的名头。南烟入门最晚,年纪却与两位师兄仿佛,今只十四岁有余。
南别手忙脚乱起身穿戴齐整开门,果见南烟正在门外,手里捧着一只绣花荷包。南别还未说话,南烟却是先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小师妹有什么事?先进来说话吧。”
“不、不了……师兄,这个给你。”
说着正值豆蔻的少女将手中荷包望师兄怀里一塞,转身飞也似地跑远了。南别哑然失笑,回屋细看那荷包,见它针脚细密,刺绣精美,显是花了不少心思。自己一向心仪的小师妹竟会送这样的东西,这是何意味……想到此处,南别也不禁双颊飞红。心神不属之下,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南别勉强扶住桌子稳住身形,又将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再看,心下暗暗赞叹南烟心思灵巧,女红出众。
想到女红这一节,南别忽省起昨日沅明最后偷袭得手那一针。沅明既是毒派弟子,自己的症状也不似寻常风寒,莫非是针上别有古怪?可是若要去求问那沅明,心中亦大是不愿。左右不过是重些的风寒罢了,过个两三天,应可自愈,倒不必折腾麻烦。思及此,南别放宽了心,索性便不动剑,在屋中由着性子读书练字、弹琴弄箫。到得晚间,症状不减反增,越发严重起来。南别想了想,打起精神披衣出门。
虽是时值盛夏,山上却是天寒,夜露深重,又经山风一吹,更添凉意。南别深一脚浅一脚行于山道,远处的灯火迷蒙一片,只觉去往主厅的路从未如此之长。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2:22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8-25 02:26 编辑
“你说冰心堂弟子用毒针伤你?”卓君文蹙眉道,“可有凭据?”
“……这……只是弟子猜测。”
“你可知现下是什么时候?”
“……弟子也知掌门师伯大喜,原不该多生枝节,只是……”
“你觉得怎样?”
“周身乏力,头疼欲裂,视物模糊。”
“……咳,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好生歇息,等明日我再请冰心堂的掌针替你把把脉罢。”
“是,弟子告退。”
南别行过礼,正要退出房间,卓君文忽然又道:“且慢。”
“师父还有何吩咐?”
“你虽识得大体,不致生事,却也不该整日随南鹤顽笑胡闹,该当作起师兄的表率才是。还有……
“你打小天资过人,于剑法一道不加勤勉,反倒喜欢舞文弄墨、醉心音律……虽然剑术既高,阁中的长辈自不好多说什么,我却……唉,好样不学偏偏学我这坏样。可瞧瞧大师兄陆南亭……只盼你能从此略减些花花心思,在剑道上真正有所成就,方不负你这大好天分哪。”
南别低头敛容答道:“……师父教训得是。”口中虽如此说,其实内心颇不以为然。大好天分,难道只有用于剑道才是正途,用于其他便算辜负了么?
自回转房间。一夜无梦。
第二天南别醒来时,似乎天还未明,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疏懒惯了的弈剑倒头又睡,却总也睡不安稳,窗外的鸟叫声、虫鸣声渐渐钻入耳朵。忽然有人【和谐?】大喇喇推门进来,掀开被子挠他胳肢窝。
“师兄你还不起床!太阳都晒屁股啦!”
南别一惊,忙翻身坐起。
“南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巳时将过,快到午时了吧。”南鹤笑道,“师兄你睡得好觉,今早我可是在擂台连赢了好几场呢……那个仲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死缠烂打非要跟我比试,结果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好生……咦,师兄你怎么一直沉着脸不说话?该不会又嫌我聒噪了吧?”
“……”一阵默然之后,南别静静道,“我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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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2:29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8-25 02:39 编辑
二、潜渊
仲渊一早来到冰心堂药房,准备拿些当天要用的药材。远远听见两位新入门不久的女弟子正在房中小声咬耳朵。
“你见过了吗?仲渊大师兄养在别苑的那个小白脸……”
开篇便是语出惊人,仲渊脸上一抽,无奈他内力既高,耳音又好,由不得他不听下去。
只听另一个女声道:
“见过两回,确实生得不坏……怎么了?”
“听说他可是弈剑听雨阁门下,还曾在鼎湖论剑上夺过魁,单论剑法天赋之高,连他们弈剑大师兄陆南亭也比不过呢。”
“那又怎生会一直待在咱们冰心堂的?”
“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听云苓师姐无意中说起,他因缘巧合下不慎中了大师兄的奇毒,所以才留在冰心堂治伤。据说当年他毒发昏迷,还是大师兄亲自抱着人回来的。”
“啊,那大师兄每天寸步不离守着那别院,除了他谁都不爱搭理,莫不是……是……生了那……断……”
“断什么断?!”仲渊正好行至门口,忍无可忍叉腰喝问道,“你两个,子午针灸经和毒经都背会了?”
两名女弟子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她们口中的大师兄,不约而同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见过大师兄!”
“问大师兄安!”
仲渊虽名为大师兄,其实并非师从毒派领袖伏枫,而是长老怀鸣的大弟子。自知毒派衣钵传承轮不到他头上,也视声名为粪土,自然从不会端大师兄的架子,是以毒派同门之中人人敬他一声大师兄,却都不怕他。
“一大早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呢!有功夫在这嚼舌头,今日早课学的可会了?”仲渊故意沉下脸。
“回大师兄,我们这就去背书!”
白芷与芸萱两人嘻哈笑闹着去了。仲渊叹了口气,回身在药架上挑挑拣拣。
夏枯草、桑叶、野菊花……金银花、蒲公英……枸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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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别初至冰心堂时,为方便照料施治,与仲渊同住了一段时日,后来总算性命无虞,便另在邻近冰心堂的肖家湾处租了个小院以安置。仲渊走了一会,早见一精舍,门前竖了块匾,上书“兰心别馆”四个大字,字虽个个精神,成行却有些歪斜,自是南别手笔。仲渊推开柴门举步迈入,将手里的药材放在地下。院中有一株桃树开得繁盛,弈剑正靠坐在树下闭目小憩,桃花落了他满身,雪白的衣袍上点点桃红色的花瓣,显得煞是好看。
仲渊上前轻轻拂去他身上落花,一边问道:“怎样了?”
“哦,昨儿又收到你们冰心堂不知哪位妹妹掷来的果子香囊好几个,我没用,都放在了那边。”南别随手朝庭中小几上一指,懒洋洋地开口道。
“谁问你这个。”
“……”
仲渊见他微微侧过了脸,半晌方开口道:
“好不了也坏不了,还是那样罢了。”
“抱歉,我……”
“这大半年来,我每天听你道歉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啦。”南别轻叹道,“我早就说过,此事与你无涉,你不必心怀歉疚。”
“唉……”仲渊亦是一声长叹,“兰夜牵香是我所制,监察不力是我之过,如何能与我无关?我又……如何能不心怀愧疚?”
“眼瞎的好处也不是没有,至少让我在贵派吃了这许久的闲饭,做了个清静散人……”
南别牵起嘴角淡笑了笑,仲渊却是又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不管怎样,你的眼睛我必想办法治好……”
“……你今天又带了些什么药材过来?”总说这些也是无用,南别转过了话题。
“桑叶、野菊花、枸杞子……”仲渊报上了一串药名。
“这么多?难道是又要……”
“不错,”仲渊点头道,“我看上回泡的药浴效果尚可,微调了下方子,今次再泡一回。”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2:40
“你是要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仲渊看着药池前忸怩不安的南别,笑着打趣道。
“……我选不脱。”
“不脱衣服,药力怎能到达?还是我帮你……”说着便伸手去解他衣带。
“不!不必劳烦……”
南别退开一步,认命地麻溜自己动手褪去了全身衣裳,牵着仲渊的手下入药池。
“你也不必害羞,我们当医生的可见得多了……”仲渊笑道,看着少年清瘦的身体在澄澈汤水中缩成一团,自己也进了池子。
“都是男人,扭扭捏捏跟个姑娘似的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单掌抵在他后心,以冰心堂温和内息助他行气,“小心别走岔了灵力。”
“……”南别唯有默默无语,这仲渊真是榆木脑袋,半点也不知避嫌,直把那些四起的流言都当作了耳旁风,一心只管竭尽所能为他治疗。知他一片好心,也不忍拂了他意,依言配合行功,运转内力流经周身。
不多时行毕一轮正经奇经,仲渊缓缓收了功,见水汽氤氲中,弈剑那张俊脸更显风流缱绻,忽觉心中一动。
南别不等冰心搀扶,自己爬上地擦身穿衣,虽目不能视,却也能感受到仲渊灼热的视线正粘附着自己,至上而下、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心下有些不悦,怫然道:“你看什么?”
未听冰心答话,忽然一阵晕眩袭来,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身在仲渊怀中。南别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仲渊自己站定。
“每次泡你这劳什子药浴便会头晕,可别是有什么问题?”
“你这是气冲病灶,是疾病将愈的好兆头呢。”
南别撇撇嘴不与他争辩,照例坐下等仲渊给他眼上换药。仲渊小心拆去了他蒙眼的白布,换上新鲜药草,再缓缓缠于弈剑眼周。
见南别闭上眼睛微仰着脸一副乖顺的模样,仲渊又是一阵怦然,眼看他左眼下那颗淡淡小小的泪痣,说不尽的可怜可爱,禁不住心痒难挠,指尖似有意似无意拂过了他眼角。
有那么一瞬间,仲渊甚至觉得假如南别的眼睛永远治不好,自己便能如此刻这般时时看到触到他这勾人眉眼,该有多好啊。可念头甫出,又唾弃自己怎能动这邪门心思。一时内心天人交战,不觉手上略紧了些。
“啊……”
仲渊回过神来,心中又是愧怍不已,忙问道:“你没事吗?我可有弄疼你?”
“没事,左右我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生死都由得你了,哪还管得了这些小疼小痛?”
“……对不起。”
南别说者无意,仲渊却是听者有心,一句道歉又脱口而出。
“罢了罢了,我真的没事,唉……”南别握住了仲渊的手,诚恳道,“方才是我一时口快,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焉有可能?便是你整个人,其实也早已在我心中了。
仲渊压下脑中千头万绪,尽力挤出个笑容,应道:“嗯。”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2:43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8-25 02:5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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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渊亦略通音律,听得出南别奏的是一曲清商调,凄清幽远,颇有古意。正凝神细聆,忽然琴声一变,转而慷慨激越、掷地有声起来。只听他右手拨弦铮铮然几下角音与羽音铺陈,左手复吟猱出悠长余韵,随后开口唱道:
“剑出兮,山海歌啸。
“剑还兮,蕙芷清风。
“扬扬兮,鲲鹏高举。
“矫矫兮,龙凤翔集。
“秋湍流泻,春雷横驰。
“惊虹迭起,长阳当空。
“其光兮,星沉渡雪,万点清辉皎梦。
“其意兮,冷月孤悬,千载岁守河山。
“……”
少年嗓音清澈,和着那沧然琴声,极富超脱灵动之气,仲渊不觉赞道:“好!”
话音未落,突闻“嘣——”的一声,竟是徵弦断了。琴音歌声戛然而止,南别愣了愣,信手抚过琴面,幽幽叹了一声。
“也是……我都未曾动剑许久了,却来【和谐?】弹唱这说剑的歌作甚。”
“……”
见此情形,仲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南别。不许动剑原是苍掌针下的禁令,南别毒患未清,身子虚弱,确实不宜动武,只是不许一名剑客用剑,倘若易地而处,便与平白夺了他至爱的毒经何异?那该是何等寂寥何等失落啊。
仲渊尚自遐想,南别已收了断弦,朝他道:
“真是不好意思,明日还得劳烦你为我寻些合用的丝弦了……”
“这有何难,不必客气。”仲渊点点头,端起炉上药罐,“药好了,趁热喝了吧。”
“有劳。”
仲渊滤出药汁,递给南别。弈剑吹了吹,将黑糊糊的一整碗汤药慢慢饮尽了,连眉头都未曾稍皱。
“喏,给你。”
仲渊见他乖乖喝了药,塞进他手心一颗麦芽糖。
“唔,果然还是你最好了……”弈剑将糖丢进嘴里,向冰心笑道。
自寄居冰心堂以来,南别一直寡言寡语,脸上更是少有笑意。眼前的笑容清透明澈,照得人移不开目光,仲渊一时看得痴了。只不过……
有相当长一段时日,弈剑脾胃虚弱得消受不了任何吃食,每日不是灌汤便是灌药,便是这药后的小小一颗糖也成了奢望。只仲渊偶尔给过他几回,南别便一直记着他的这点好处。可是自己真的好吗?南别失明,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自己不过予他几颗糖,南别反觉得自己好?
仲渊只觉似有一股巨力钳住了他心脏,教人透不过气来。南别的笑颜那么纯净无瑕,却不该是他有资格享有的物事。思及此,冰心逃也似地离开了小院。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2:51
施针完毕,仲渊收拾好东西,又叮嘱了南别几句,正准备起身告辞,弈剑忽叫住了他。
“……你这几日一直料理完汤药针灸的事便走,连一刻也不肯多待,可是嫌我闷,惹你厌烦了?”
“这是说哪里话来。”仲渊忙道,“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
“既不是嫌弃,那是冰心堂中有事?”
“倒也没有……”
“唉……你自有你自己的事要忙,我是不该多加纠缠,可是我……”南别踌躇再三,方续道,“我便只得你一人能与我解闷儿了……”
仲渊闻言一震,方省起南别一人在此举目无亲,自己还有堂中那许多同门,他却是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这几日自己有心退避原是出自好意,未料可着实把他冷落坏了。
“是我的不是,我……只要你不厌烦我,我也乐意多陪着你些。”
“这又是说哪里话来?我怎会厌烦你?”南别讶道,“我每日都盼着你来还来不及呢。”
“……”听了南别这话,仲渊心中又是惊喜,又是疼惜,强自镇定,平稳声音道,“我晓得了。我以后一定多来陪你。”
“何必以后,今日不行吗?”
“行!当然行!”
南别见他如此说,拉他到了院落一角。
“你看这块若起个冶造的炉子如何?”
“冶炼炉?你……”
“哼,你们只说不许我练剑,可没说不许我铸剑吧?”
“话是不错,可你……”
“放心,我们弈剑听雨阁自有锻造灵剑的秘法,可不是纯靠蛮力打铁。”
“……你毒伤未复,千万不能劳累,其他的,随你高兴便了。”
“是吗?太好了!”南别难掩喜色,牵着仲渊的手又道,“你待我真好!”
“不,一点都不好……”仲渊却是问心有愧,“我哪里好了,你别……”
别接近我。
我只会给你带来噩运。
“……”
察觉到仲渊似乎别有心事,南别敛去笑意,默默放开了对方的手。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2:52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8-25 23:37 编辑
弈剑的锻造炉终于还是砌好了。南别每日研究些风水火候之类,倒与仲渊研究毒经药理时的样子颇为神似。只是鼓风的活计毕竟比摆弄药材累些,才过几天,南别的身子便有些禁受不住,又怕冰心因此加以拦阻,从来都是咬牙强自支撑。一日仔细调好炉温,起身擦了擦额上汗珠,突觉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听到咕咚一声,似乎是有什么物事坠地。在地上躺了许久,渐渐清醒,只觉得后背与脑袋触着坚硬一片,这才明白刚才那声实是自己倒地发出的声响。慢慢爬起,仍感浑身酸软,幸喜这一幕仲渊未曾看见,倒也不妨事。又添了些炭火,下定决心,将前日自仲渊处求来的精铁投入炉中。
若非南别目盲,便可看见炉中火苗霎时由柔美的青蓝转为耀眼的赤红。南别抬手试了试炉温,松了口气,又缓缓将自身灵力注入,蕴养着那块精铁。忙活了一阵,总算使之初步成形,心下怡然。听仲渊尚未到来,便扫尘烹茶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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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5 02:54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8-26 19:1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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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6 19:15
南别心知,若想重拾剑锋,其实仍有一途。
——尽弃平生所学,忘却剑招,改修剑意。
弈剑听雨阁自古便分作两脉,一脉是巴蜀,主修剑法剑招,重形不重意;一脉是天虞岛,主修剑诀剑气,重意不重形。两脉虽同是习剑,武学路数却是大相径庭,两脉始终无法融合,正如冰心堂的药派与毒派一般。然而药派与毒派不过侧重不同,只需记心过人,身兼两派之长亦并非不可得,剑法一道则不然,从内功根基到剑制剑式,无一不是浑然一体,若想中途改弦更张,其难可想而知。
一晃又过数月,南别每日于养剑间隙身子尚可时用功磨炼剑气剑意,只觉云山雾罩,茫茫然不可求索,一天正自沉思,外面忽然响起三声叩门声。
南别一惊,若是仲渊,早不必敲门,会来此探望他的,难道是……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个清甜的女音道:“师兄,师兄你在吗?”
南别喜不自胜,忙赶过去开门。
“南烟,你怎么来了?”
“师兄,你……”
“南鹤?你也来啦?”
一边说,一边朝南鹤伸出手去,略探摸了一下,觉出少年的颌下长出了胡茬,身量也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
“啧,一年不见,都长高这么多了……快进来。”
看南别的眼病毫无起色,南烟南鹤对视一眼,均是脸露不忍。
将人让至庭中,南别沏了两杯茶,往前一推。
“我眼睛不便,你俩自取吧。”
“……师兄你的眼睛……”南烟早已眼中含泪,问道,“可有……可有好些?”
“……”南别默然,不知是否该向师妹师弟和盘托出自己的状况。
“问这作甚,师兄自然是会慢慢一点点好将起来的。”南鹤向南烟连使眼色,转而叙些别后情形,掌门师伯与师父是如何兄友弟恭,瞬膝师兄如何与大师兄争短长,自己在绝雁关是如何奋勇杀敌……直听得南别心如刀绞。他虽知南鹤说这些本是为了安慰鼓励他,可是这一切,这听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弈剑弟子的日常生活,都已与他无关了。
又说了一会,迟钝如南鹤也渐渐察觉出了气氛不对,见南别愁眉暗锁,提议道:“近来我在剑法上颇有不明之处,尚请师兄指教一二。”
这真是越发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南别唯有坦白道:“……我根基已毁,不能再动真气。”
“……这……那便只演剑招,不用内力。”
禁不住南鹤怂恿,也有心试试自己改流派后的得失,南别点头道:“好吧。”
南鹤躬身为礼,以示尊敬讨教之意,接着一招流风,长剑斜指南别膻中穴。南别退开三尺,六合寒水诀抵御。如是拆解了数招,南别心中大感吃力,只碍于身为师兄的面子,不肯服输。耳听南鹤又一式归元,剑势凌厉,直取自己前胸,便使出观其妙,以心为剑,护住周身。南鹤来剑却远比想象中还要劲疾,瞬间击破外围萦绕的灵剑,趁势袭入,双剑相交,南别只觉虎口剧震,长扬剑脱手飞出,南鹤手中剑却刺破了他衣襟,堪堪停在心口前,他的肌肤甚至能感受到剑锋的凉意。
“师兄!”
“师兄?”
南鹤南烟两人双双惊呼道。南别退后半步,皱眉捂心,呕了一口血,摇了摇头。南别赶紧收了剑,上前搀住他。
“南鹤……你……剑法进境极速……师兄已……没什么可指点你的了……”
“师兄……我……”
南鹤手足无措,后悔不迭,本拟试剑能令师兄开怀,只因两人实力差距过大,自己昔年但凡向师兄请益,必是要全力以赴的,谁知眼下自己一时使得兴起,未曾顾及南别的身体状况,竟至失手伤了师兄,亦不意南别竟虚弱至此,内心痛惜不已。
那边南烟已然吓得哭了,哽咽道:“南别师兄,你快坐下调息……都是我们的不是……呜……”
又向南鹤怨道:“你是没长眼睛怎地?怎么不让着师兄……”
“没长眼睛”、“让着师兄”的说辞固伤人,且南烟对南鹤不用敬称,两人似乎颇为亲密,南别听在耳里,心中又是一痛,长吸了一口气,挣脱了南鹤的搀扶,缓缓道:“我没事。”
“师兄……”
“师兄……”南烟流泪道,“这破冰心堂治不好你,不如跟我们回去……掌门师伯那么厉害,必定有办法的……”
回去,离开冰心堂、回到弈剑听雨阁,这本是南别一直渴望着的,但如今看来,又何必让自家门派多养一个废人呢。遂硬下了心肠,冷冷回绝道:“不。”
南烟一怔,不解道:“师兄?”
南别听见南烟说话,想她此刻必定是睁圆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望向自己,不觉心又软了。
“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们不必挂心。还有……”
南别解下一直系于腰畔的绣花荷包,递给了南烟。
“我……已另有了心上人……抱歉。”
少女一把抓过荷包,哭着跑远了,南鹤急追着道:“烟妹!烟妹!等等我!”
接连打击之下,南别已不觉怎么痛苦,向南鹤道:“师弟留步。”
“师兄还有何事?我……是了,这剑还给你。”
南鹤说着,便要将捡回的长扬剑交还给南别,南别却不接过。
“不,你留着吧,长扬虽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也属难得的一把好剑了,善待于它。”
“师兄?”
“拿着吧,反正我也……再用不上了……”
南鹤不再推辞,收起长扬,喜道:“多谢师兄!”
南别听着二人的脚步声渐远,再不可闻,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武功、道法、剑术、少年得志,当他拥有它们时,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以至于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失去这些时又会是怎样的切肤之痛。原本他以为自己已足够豁达,豁达到足以坦然接受命运加诸于他的种种,可这故作的潇洒,在真正的现实面前,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弈剑本已吞声饮泣,又生怕仲渊来了见到耻笑于他,咬牙止住哭,抬手拭干了泪水,回向屋中。未料方才比剑时庭中小几已被南鹤移动了方位,不慎带到了棋盘,随着哗啦一声,满盘棋子皆叮当坠地,滚落四散。
南别俯身在地上摸索,一枚一枚捡拾,不觉又委屈心酸得想哭,棋子落于地,与泥尘乱草脏物杂处,他又看不见,只能慢慢摸爬着分辨。捡了一会,总共也没捡回几颗,却早已是满手脏污。
这副狼狈又卑微的模样,不正是挣扎于泥淖又脱身不得的自己吗。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6 19:16
“南别,这招听雨如何使法,你教与南鹤罢。”
卓君文吩咐毕,转身便走,自去乐得逍遥。少年点头答应了,回向一旁新入师门的师弟,认认真真道:“你可看好了……”
说着南别放缓动作演示了此招。南鹤却不买账,心想这个师兄比自己还小,能有多大能耐,竟还当真好意思教起自己剑法来了?耳听南别问他学会没有,故意使绊挑衅,只一连声道:“没看清没看清,你再演一遍。”
南别信以为真,愈发一丝不苟地又使了一遍听雨。南鹤却是东张西望,态度不端。末了南别又问,南鹤仍道没看清楚。
如是一连几次,南别方发觉是南鹤胡搅蛮缠,沉下了脸。
“你是什么意思?要学剑法便学,不学别来与我啰唣。”
“哟嗬,还摆出师兄的架子来了?你才几岁,就敢来教我?”
“……我今年十一。”
“……”南鹤倒不意这师兄居然如此老实,怔了怔,气势十足地回道,“我十二,我比你大,你才该叫我一声师兄!”
“是吗?”南别歪过脑袋,“待我问问师父……”
“……”南鹤瞧这小师兄傻乎乎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见他还真往卓君文住处走了,忙喝道,“喂!问什么问,谁是师兄,比比剑法不就知道了?谁的武功好,谁就做师兄!”
“好。”南别将手中桃木剑递给南鹤,自己随地拣了根小树枝,“你出招吧。”
两个孩子有模有样比上了武。对手剑法虽也算同龄弟子中翘楚,不过在南别眼里终是不够看,三招两式打赢,手里树枝指着南鹤问道:
“你说,谁是师兄?”
忽然眼前泛起一片水雾,对面人似乎不是南鹤,而是不知哪个门派的武林高手。南别顺势收招,潇洒利落地还剑归鞘,抱拳施礼道:“承让了。”
未见回应,倏忽场景又变,弈剑听雨阁厅堂上,掌门卓君武郑重其事地将一柄赤红色的宝剑授予了自己。
“此剑名长扬,作为鼎湖论剑夺魁之赏,今后便交予你保存……身为弈剑听雨阁飞剑使,还盼往后你能更加用功,如长扬其名,将我弈剑听雨阁剑法发扬光大……”
弈剑弟子双手接过剑,恭谨道:“拜谢掌门厚赐,弟子必时时躬行,不负师门所望……”
宝剑在手,少年日加勤勉,一剑开山断玉,在试剑石上留下深深刻痕……
……
又梦见了少时旧事,南别醒来时犹有片刻惘然。梦中诸事历历如新,一时令人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他仍是确知方才那必是梦境,只因他清楚地记得,当年掌门赐他长扬剑时,说了一些鼓励他用功努力的场面话,自己年少无知不分轻重,却是当堂出言顶撞,不屑一顾地说什么习武原为强身健体,能自保便已足够,要想光耀弈剑门面,那可力有未逮,听得在场长辈个个皱眉,唯卓君武却是洒然一笑,反夸他不拘一格,颇合弈剑自由率性的宗旨。自那之后,自己也没有更加勤奋,反而囿于儿女私情,每日只想着如何讨小师妹的欢心……
往事杳然不可追,南别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经了前次那番折腾,自己的身子便越发虚弱不堪了,可总是躺着,也再难入睡,禁不住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假如当年自己能听进长辈良言好好用功,自然剑法更高、出剑更快,是否便能将沅明射来的毒针尽数挡下,而今一切,是否也会大不相同呢?
——至少,可以不必忍受失明之苦……
然而人生没有假如,此刻自己处境如此,正如眼前一样漆黑一片,南别徒然悔恨填膺,再三告诫自己丢开不想,可那解不开的心结仍是化作梦魇,夜夜来叩问他的灵魂。
假如……假如……假如……
假如……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6 19:17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8-26 19:22 编辑
这日仲渊如期而至,却并未在庭中见着弈剑,背着药篓进了屋子,见他正伏案而眠,桌下还有几只倒翻的空酒坛,似乎是宿醉未醒。冰心叹了口气,自南鹤探视之后,南别便颇为消沉,每日愀然不乐,只管独自弄茶饮酒,连棋也不摆、琴也不弹了,还不时怅然望着剑炉出神,其中缘由,不难猜知。当下放下药篓,动手欲待将人挪至床上,忽看衣袖下露出一角诗笺,南别平日时不时也爱做个诗填个词的,却从不肯将作品示人,不由得好奇心大盛。小心将小笺抽出,见纸上斑斑点点的水渍,晕染得字迹一片模糊,慢慢辨认,读道:
“江南柳色……复添新……”
起始的意思倒是不坏,仲渊心中稍慰,又看下句道:“……东风未及寓居人……”
顿时乐而生悲,仲渊知南别虽然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始终对寄人篱下的处境耿耿于怀,这却也无法可解,唯有摇头默叹,继续念道:
“几番梦回梦中梦,犹疑身似身外身……”
这联警句自是不俗,仲渊暗暗赞叹,复往下看道:
“燕去楼空花泣泪……杯停弦断剑蒙尘……”
随着一连串排比,诗意急转直下,作者郁郁之情致透纸而出。仲渊忽然一醒,这诗笺上斑驳的水痕,莫非不是残酒,而是……
“唯有痼疾不弃我……”
南别自毒伤后,所有一切一夕尽毁,远离故土,弃剑卧病,无依无靠,只余痼疾傍身……这该是怎样的绝望与悲苦?仲渊眼框子浅,不觉眼前模糊了,心道,还有我,还有我,我必不弃你!忽然手上一紧,原来是南别醒来,一把扯过了诗稿,三两下撕成了碎片。
“谁许你乱看我东西?”
少年愠道,微红的眼角下连那颗泪痣也似乎盛着不平之意,可看在仲渊眼里,唯有满满的心疼怜惜。
“是我的不是……”青年爽快认错,一边取过纱布细细将南别双眼蒙好,“可你也不该自暴自弃……小心身体为上……”
“……哼。”
南别哼了一声,转过了脑袋。仲渊虽看不见他脸,却也知道此时他必是扁了扁嘴,一副颇不以为然的神气。
“你若体虚力怯、精神不济,怎能铸剑练剑?乖……”
“我自省得,不要你多嘴。”
“是是是……”仲渊仍是好声好气道,“你且洗把脸,我这就去给你煎药。”
“不忙,每回都是你煎药,也该让我自己学着动手了。”
仲渊一愣,随即笑道:“你能有此心,自是好的。”与他说了药性毒理并一应火候,从旁指导。南别依样自己熬好了药,给仲渊看过,果然分毫无差,又自己服了,不需冰心再多操心。仲渊也颇欣喜,一连几日,都与弈剑谈些医理与各色药材的药性毒性,南别亦是勤学好问,每遇疑难,必细细分辨明白才罢。
如是又过数月,倏忽到了隆冬。随着幽州翎羽山庄与燕丘北阿城相继告破,王朝抵御不力,形势急转直下,大批幽都军集结于燕丘南,眼看不日便要挥师南下,江南已是危如累卵。冰心堂亦派出弟子多方联络、驻守云轩城,准备共抗强敌,一时门中气氛紧张了起来,连南别也久未再见到冰心堂的女弟子们得闲到墙外窥探,只每日与仲渊论些战场形势打发时间。剑炉中的剑已是初成,距大成却还欠一段火候,剑意的修行也不知到了何种境界,眼下作为闲人无所事事,较之以往更为气闷。仲渊也觉察到南别似乎心绪愈发抑郁,设法多方开导,无奈南别每每只在他讲些笑话时敷衍着勉强展颜,其余仍总是一副忧悒漠然的样子。
又一日清晨,仲渊来至肖家湾的别馆。昨夜落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小院一片素净景象,庭中的老桃树此时无花无叶,满树堆雪,直如玉蕊琼枝一般,南别正闭目靠坐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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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一下显然大出仲渊意料之外,诧问道,“弟子……”
不待仲渊反驳,怀鸣截道:“我有话要单独问他。”
“……是。”
仲渊又望了床上躺着的人一眼,这才恋恋不舍退出房间。怀鸣见他带上房门,转身看向弈剑,冷冷道:
“说吧,你是因何自寻短见?”
“……”
怀鸣等了一会,见南别始终木然不答,又道:“你不愿说,我也无意深究,只不过我想你应该明白……
“你的命既为冰心堂所救,便该归我冰心堂所有,可不是你自己任意轻忽得的。”
“……前辈是……故意说这话……激我……么……”南别喘息着艰难道,“我这样的废人……早就不该再……苟存于世……”
“呵,废人不废人,你说了不算。”怀鸣抱臂道,“你若当真一心求死,不如将性命暂寄我这,我自有用处。”
“……多谢……前辈好意……”
“你莫以为我是拿话安慰你。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堂中缺的是试毒的药人——这且不提……”怀鸣有意顿了顿,复道,“你不过跟着仲渊学了点药理,便能自通毒方,天资确然不俗……只可惜用错了地方。我看你也是可造之材,既已无法再使剑,何不改投我门下修习毒术?男子汉大丈夫,终不能成天诗酒度日,须得有一番立身之本吧?”
“……”
南别默然不语,怀鸣又柔声劝道:“我知仲渊素与你亲厚,你入得我门中,便是他同宗师弟,每日坦荡相处,再不必管那蜚短流长,岂不是好?”
南别本自犹豫,不料怀鸣竟以仲渊相挟,遂下定了决心,断然道:“多谢前辈抬爱……”
怀鸣闻言一喜,满拟能将南别收归门下,以他天资之高,来日或可继承毒派道统,自己也能与有荣焉,却听南别续道:
“从今而后,我便是……前辈的……药人了……”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8-28 06:47
南鹤结局另见:【弈剑冰心】良药(短篇已完结)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9-10 15:25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9-10 15:30 编辑
三、在天
大荒历526年春,幽都军终于自燕丘大举南下,围攻云轩城。王朝军自顾不暇,忙着拱卫京师,大有弃让江南之势。可怜云轩城主派人四处求援,却是应者寥寥,唯有冰心堂于情于理皆是义不容辞,大批冰心堂弟子赶赴前线,共守危城。仲渊身为毒派大师兄,本也在应援之列,却因要照顾南别脱不开身,暂得以避居后方。不过时日一长,毁言四起,仲渊再也推脱不得,只好收拾整理了这些年的手记,打算将南别托付给平素与自己较亲近些的药派同门,自己前来肖家湾别院向南别辞行。
一路上花明柳绿,清风拂面,回想过往与南别相处种种,有如眼前春景。此去前途未卜,却不知还能再同赏这春花秋月几回。转眼到了小院,见南别正挽起袖子在剑炉前忙活,仲渊举步上前,轻唤了他一声。
“南别……”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弈剑头也不回道,“还与我客气什么?”
“我……我就要去云轩城了。今次是来与你道别的。”
闻言南别的动作有那么一刻的停顿,不过很快又自顾继续了下去,仍是没有回头。
仲渊续道:“你放心,我决不会丢下你不管……你的事,我已详细交代给龙蒿师妹了,以后……”
“不能暂缓两天么?”南别吐出口长气,转过身来望向仲渊。
“这……前线战事紧急,怕是不能。”
“那……便祝你旗开得胜,武运昌隆。”南别朝他点点头,轻描淡写道,“回见了。”
说完话,铸剑师又回身自忙他的去了,仲渊见他如此淡漠,心中怅然若失,可到底“失”在哪……其实本该如此的不是吗?是自己奢求太多了。摇了摇头,努力驱除杂念,也向南别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嗯。”这次南别连话也懒得多回,只摇了摇手。
仲渊默叹一声,转身上马,径直向云轩城而行。越往北,道路两旁越多的是燕丘幽州两地涌入的难民,瘦骨嶙峋者有之,衣不蔽体者有之,明白行医救不尽天下人之理的冰心弟子扭头不忍直视,催鞭策马,一路小跑着行进,将到龙首坝时,忽见前方一座高坡上,一名身负长剑的弈剑弟子负手俯瞰河山,雪白的衣袍随风而动,极是惹眼。仲渊不禁侧目,却觉这身影越看越是眼熟,又走近了些,见到他双眼蒙着白布,不是南别是谁?
“南别?!”仲渊亦打马上了高坡,确认了眼前人,惊异道,“你怎会在此?”
“我这可是西昆仑来的灵兽超影,脚程可不比你的快些?”南别笑道,颇自豪地拍了拍手中牵着的白色灵驹。
“……谁问你这个?”
“我看你来与我辞行时好不委屈,只好赶将上来,也省得你一人在云轩城没有个伴儿。”
“我……”仲渊只觉千头万绪,无从说起,“你快别胡闹,你这身子,怎禁得起……快些回去罢,我没事的。”
“哼,真当我是受不了风吹日晒的娇弱小娃了么。”南别柳眉一扬,抬手摘下了蒙眼的布条,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向他,不容置喙道,“你下来。”
虽不知南别有何用意,仲渊仍是依言乖乖下了马。
“拿你的针。”
“……你这是作甚?”
南别将白布随手一丢,自背后取下了长剑,仲渊正惊疑不定,只见那条轻纱随风飘向极高极远的地方去了。
“凭什么你上得战场我便上不得?”弈剑淡淡道,“且瞧瞧你的针法毒术能否胜过我手中剑?”
“你的剑……铸成了?”
“原本还差几天功夫……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少一天少两天,也没甚分别。”
怎么会没分别呢?若是炼药,差一分火候便是相去甚远,想来铸剑亦然。南别为了自己,竟提前开炉,一年心血,不免付诸阙如,仲渊心中五味陈杂,许久方叹道:“可惜……”
“可惜什么?人生总有缺憾,哪能事事尽求完美。我自己不就是……”南别顿住话头,手腕一振,长剑斜指,又迫道,“弈剑听雨阁南别向冰心堂毒派大师兄请招了。”
“……好,你若败,须得乖乖听话,立即回转冰心堂,不可再冒险。”
“我若胜又怎么说?”
“等你胜了再说!”
仲渊不再答话,出手抢攻。南别听声辨位,三阳真火诀并六合寒水诀齐出,剑意连绵不绝之下,仲渊竟是近身不能,只觉漫天都是剑影,身法不由得一滞,便在这倏忽之间,南别道生火剑气又至眼前,仲渊忙侧身避过,衣袖却被削落了一角。
听到裂帛之声,南别立时收了剑,仲渊这才觉得周身紧【和谐?】逼的剑气尽撤,压力骤减,暗中松了口气。
“……是我败了。”
“我眼睛不便,出手不知轻重,可有伤到你?”
“没有。你……”
仲渊本想夸赞南别“你好生厉害”,复想到若不是自己,南别本就厉害得很了,也不知多吃了多少苦头才能改了流派,这两年的艰辛苦痛,又有谁能知晓?自己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便改口问道:“你这剑可有名目?”
“还没有。你说叫什么名儿好?”
南别口里问仲渊,其实倒更像是在自问或问剑。仲渊看他抚剑自思的模样,说不出的邑邑孤清,又寥落,又高傲,忽然觉得南别正如折翼的鸟儿,现在将养好了伤,自己再不能将他圈囿于小小的冰心堂了。
“……渡厄,渡尽苦厄……”南别沉吟了一会,洒然道,“就叫渡厄剑罢。”
“嗯,人生虽多磨难,只须锲而不舍,必能否极泰来……”仲渊点头道。
“所以?”
仲渊一怔:“什么所以?”
“你输了如何,别想抵赖。”
“这……你剑法有成,我也替你欢喜,可你……实不该……”
“哼,又来东拉西扯地啰嗦。”南别不去理会仲渊的苦口婆心,翻身跨上了超影,一提缰绳,意气洋洋道,“走罢,一起去云轩城。”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9-10 15:31
到得云轩城,已是夜深。战事正吃紧,门禁亦是极严,唯恐不慎走漏了细作。城门口的军士对着仲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过无误,又狐疑地望向南别。
“你说你是冰心堂毒派弟子仲渊,这又是哪位?”
“我是随行的侍童。”不等仲渊开口,南别抢先道,“替我家主人抬些药箱药材的。”
“你……”仲渊张口结舌,悄问道,“怎么……”
“一时权宜,省得麻烦。”南别捏了捏仲渊掌心,亦悄声回道。
“……唉,你就不该来……”
“现下说这些,可已迟了。”南别收起剑藏于行李间,挤眉弄眼笑道,“主人有何吩咐?”
“别……别顽了吧?”
“是,小人得令!”
守城士兵复盘问了几句,总算开门放他们二人入内。那边通报过,自有人前来引路,将仲渊带去上房安歇,却将南别带至了牲口棚。
“军中招待不周,便委屈你先在此将就一晚吧。”
南别口头称是,心里老大不愿。棚中便溺满地,臭气熏天,怎能住人?等那人去远了,自行出来,寻向上房的方向,想着不若先与仲渊同睡一床,也好过在此与骡马屎尿为伴。
孰料方才从上房到马厩并不近,南别又目不能视,七弯八拐之下,早迷失了路径,误打误撞来至一处偏厅院落。
闻得房中有人低声道:“……明日申时……举火为号……”
听着不是仲渊声音,南别本欲离开,又听另一人压低声音道:“……里应外合……必能……”
这却隐然有古怪,南别摸至墙根凝神细辨,里面的人倒不说话了,只闻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是掀动衣袍的声音。过了片刻,先前那人道:“大伙儿聚集在此,摆明都是计都大人手下的化生魔了,哼,那些幽都军瞧不起咱们,咱们便干一番大事,拿下云轩城,也好报答计都大人的知遇之恩。”
里面七八个声音齐声应是,南别留神听了,记在心里。又听他们复详加分派了一遍,明日如何四处放火生事,如何袭击守卫夺取城楼,井然有序,想来是筹谋已久的了,却教自己无意撞破,也是天意使然。接着多是阿谀奉承之词,众人交口夸赞领头那人经略有方云云,听得南别心下生厌,皱了皱眉,慢慢退出偏院。为了不打草惊蛇,仍回转马棚里睡了。
翌日,仲渊从清早开始就忙着救治伤患,南别一个人将云轩城逛了一圈,熟悉地形。忽然一阵兵刃交击声传入耳中,南别侧耳听了听,似乎是几名弈剑弟子在切磋剑法,不由得精神一爽,上前见礼道:
“在下是卓君文门下南别,不知几位师兄是?”
比斗的人住了手,纷纷道:“咦,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别师兄?”“见过南别师兄。”“师兄怎会在此地?”“师兄身子大好了么?”一边各自报了家门。最后一人道:“在下是砺剑门弟子曲青戈,幸会。”
南别心头一凛,这声音正是昨晚集会中的一个,不动声色道:“掌门师伯命我向各位传讯……”说着眼“望”曲青戈。曲青戈见状,忙道:“既是列位师门有事,在下便不打扰了。”
另一边几个弈剑弟子口里叫嚷着“掌门有何吩咐”“请南别师兄指点几招”“南别师兄当年好威风呀,是怎生顶撞的掌门,快与我们说说”,早围将过来。南别也自意想不到自己沉潜两年,竟在门中还有如此声名——虽然未必是什么好名声,倒是派上了大用场。待砺剑门的人走远,打了个手势,向师弟们道:“我们入内再谈。”
一行弈剑弟子转过了几个穿堂,年纪较幼的逸文先沉不住气,催促道:“这里是咱们弈剑听雨阁的营房,没有外人,南别师兄可以说了罢。”
南别听此处确实僻静,也安下心,肃然道:“咱们军中有奸细。”将昨晚听到的情形说了。众人听了,俱是义愤填膺,吵嚷了一会,最年长的启宸对南别道:“我们几个在此也是无事,此间如何安排,尚请南别师兄主持。”
南别听他如此说,也就当仁不让,将人手一一布置妥帖,将计就计破除敌方的图谋,接着趁便指点了启宸等人几招剑法。到得午后,果然飞马来报幽都军大举攻城。南别闻知,唤了超影驰上城头,又生怕伤了灵兽,拍了拍它脖颈,让其自去了。听城下闹哄哄的嘈杂一片,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鼓噪,苦于目不能视,又无法听声辨别,一时无计。忽然远处似有人呼唤了自己一声。
“南别——!”仲渊拍马赶到近前,“你一早上都去了哪儿?可让我好找……”
“你来得正好,”南别亦喜道,“快与我说城下妖魔的方位。”
“不,这里危险,你且随我去后方暂避……”
仲渊口里说着,伸手便要拉人上马。南别一把挥开他手,不悦道:“你这是何意?我来此难道是为了赏景散心来的么?”
“不,可是你……”仲渊急道,“你久病体虚,如何禁得起……”
“我自有分数。”
“不可,当初卓掌门将你交托给冰心堂医治,我怎能让你……”
“……我明白了,是你不愿涉险,却来借我的由头。”心知如此争执夹缠不是办法,南别佯怒冷笑道,“你自行退避吧,我不劳你费心。”
“……唉,罢了。”见南别主意已定,仲渊一跺足,叹道,“你要如何,我奉陪便是。只一点,切不可逞强。”
“早这么爽快不就好了?”
南别展颜一笑,心念甫动,渡厄剑得主召唤,自舍中升腾破空,如长虹划过天际,疾飞入南别手中。不等仲渊反应过来,白衣乌发的弈剑弟子像一只白鹭翩翩掠上了城楼最高处,衣袂带风、凛然又优雅地独立于飞檐之上。
“妖魔安在?”
“正北,坤位!”
南别长剑指天,剑诀起处,磅礴剑气激荡不息,随着仲渊出声指点,尽如惊洪乍泄、江海奔腾,滔滔不绝向敌军冲荡而去。这正是弈剑听雨阁至高绝学九玄天元妙法,普通妖魔兵如何当得起?登时死伤惨重,为云轩城守军所除。仲渊又说另一队妖魔位置,南别再出剑。如是几次,幽都军势为之夺,便有伍长注意到南别所在,指挥弓箭手对准了他齐射,可距离既远,南别剑气能到,区区羽箭却有所不及,即使偶有射至的,也早就失了力道准头,南别自卓然屹立,挥剑杀敌,任凭身侧流矢纷纷,竟未曾移动避让分毫,只瞧得仲渊又是担惊,又是心折。
战了一阵,局势渐缓,南别收了剑,足尖一点,飘飘跃下城楼。仲渊见状,忙道:“乏了吧?快先歇会儿,喝点水……”
“军情如火,临阵休歇,岂有此理?”
仲渊便总是关心太过,也不分时间场合。南别淡淡一笑,径自跨上了仲渊马背,毫不见外地指使道:“去东门。”
“好,抓紧了。”
仲渊一提缰绳,马儿立时撒蹄飞奔起来。南别轻轻靠伏于仲渊背脊,趁这空隙潜运上善若水诀调息精神。片刻到了东门,南别深吸一口气,正想掠上东门城楼如法炮制,却被仲渊拉住了衣袖。
“等等!你的身子……无恙否?”
“无妨。”
南别握了握仲渊的手,意示安慰,转身复投入作战。渡厄剑凌空飞舞,如夭矫神龙,剑气所及,将幽都军一一斩落。我方士气亦是大振。仲渊看在眼里,既替南别觉得骄傲欢喜,又担心他身体是否能承受如此激战。突然一箭破空而至,势道劲疾,却并非发于妖魔阵中,自背后直取南别,急得仲渊大喊:
“小心!”
南别虽听得声响,长剑却荡于外,无法格挡,百忙中侧身一让,张嘴咬住了剑杆,只震得脑袋一麻,几乎晕去。
“何处宵小偷袭,还不快现身!”仲渊也察觉不对,扬声喝道,边四下一看,忽见角落里一个翎羽弟子服色的人正收了弓箭,抓起手边火把,显得尤为可疑。
“离位。”
霎时眼前火光与水光并耀,南别三阳真火与六合寒水连环两剑,将那人困于水火交织的剑网之中。
“你是何人,为何背后突施冷箭?”
“抱歉,我本是要射向那妖魔军,却不慎失手……”
又一个!南别一听那人回答,便知是昨夜化生魔奸细之一,不愿与他多说,一招剑域锁将人捆了个结实,一边示意仲渊制住他,不可使人走脱。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那翎羽弟子骂骂咧咧道,“大家都是义守云轩城的志士,凡事也理应相互多多包涵,凭什么为这点小错便——呃。”
仲渊补上一针,让人闭嘴,恶狠狠道:“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背后伤人便是不对!伤他那更是大大不该!”
虽然穴道受制,口不能言,“囹圄”弟子仍是横眉竖目,仿佛在说“我又未曾伤到他,你们凭什么绑我”。
“现下是几时?”南别跳下高城,来至仲渊身边。
仲渊一望天色:“怕是有申时了吧……你累了么?我早说过,教你切不可逞强,你……”
南别一皱眉,不理会冰心的唠叨,一声清啸唤过超影,当先乘上,对仲渊道:“带上他,我们这便去见云轩城主。”
“这……背后误伤虽然不好,倒也不必……”
“当然不是为了那点小事……劳你帮我押解一下,我自有道理。”
仲渊站在地上,仰视着说“我自有道理”时的南别,那么自信笃定的模样,令人自然而然便想信赖仰仗。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两年所认识的南别,那个才华横溢又忧悒孤僻的弈剑弟子是假的,或者说,是不完整的,眼下战场上这个剑光纵横意气风发的弈剑弟子,才是真正的他。
“嗯,”仲渊一把揪过翎羽弟子,点头道,“都听你的。”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9-11 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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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9-11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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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9-12 02:15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9-12 02:18 编辑
“你说……要我小心妖魔自映日荷塘方向来犯,与云轩城北幽都军成两面夹攻之势?”云轩城主问道。
“不错。”
“哈……哈哈……这一节你大可放心,夏伯世代与我云轩城交好,有他固守青田,我西南方稳如泰山。”
“……是么……”君尉皱眉道,“那么龙首坝可有加筑堤坝、增派人手?”
“这等小事……你与定家那小伙儿说便是。”
“……既然城主成竹在胸,那在下便告辞了。”弈剑长老一抱拳,淡淡道,“多有打扰。”
听君尉出得门来,等在外间的南别忙问道:“如何?”
“……”君尉默默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南别看不见,又道,“你也是见过云轩城主的,他……嗐。”
南别早猜到七八分,悄声道:“既如此,咱们便自己多派些人去龙首坝与青田方向巡逻,不必事事都听那老头号令。”
“我也是如此设想,可城内这边亦是用人之际,哪有多余人手可抽调……”
“我不就是多余人手么?”
“你?倒也无有不可,只是……”君尉沉吟道,“冰心堂那位毒派弟子一再向我说你身子虚弱,宜静不宜动……我看还是另外再想……”
原来君尉对自己总是特别“关照”,还有仲渊打小报告的功劳。南别叹道:“师叔——实跟你说了罢,我……
“我所中之毒,早已无法可解。”年少的弈剑谨慎斟酌着词句,“所以无论动还是静,都……没什么太大分别……”
闻言君尉顿住了脚步。
原本他想反驳的,就算染毒无解,但一动一静之间,当然分别极大,动则速死,静或苟安,难道少年人就不知惜命么?却听南别续道:
“云轩城主或夏伯的身家性命本与咱们无涉,咱们也犯不着为他们卖命犯险。可是云轩城若破,那云轩城背后的江南千里沃野将再无屏障,全然暴露于幽都军铁蹄之下……
“此间孰轻孰重,师叔应当明白。”
君尉无法再反驳。因为当幽都军大举压境时,“愿与苍生同患难,誓以热血固神州”正是他心中的理想与坚持。
——也是每一个自愿赶赴战场的弈剑听雨阁弟子的理想与坚持。
“好,那么此后云轩城中的我弈剑弟子尽归天机营定将军指挥,我负责看视青田方向,你巡守龙首坝。”
“多谢师叔成全!军情紧急,弟子这便启程。”南别拱手为礼,笑道,“师叔保重。”
“嗯,你也多保重。”
虽然得了军令,尚有一事未决。南别自后方救护所里寻到仲渊,故意怨道:
“你说,我眼睛瞎了,后半生可怎么办好?”
“啊,这……”仲渊怔住,不料他专程前来找自己竟是为了说这个,愣愣答道,“我……我自然会负责到底……”
“怎生负责法?”
“这……我……”仲渊又是一愣,一时答不上来了。
怎生负责?以后寸步不离护着他么?又或者挖出自己的眼睛赔他?
“你来做我的眼睛,好么?”南别抓住仲渊衣袖,轻声求恳道,“这辈子我看不见的东西,你来告诉我……好么?”
“当……当然,我……”仲渊突然想到“这辈子”意味着什么,脸上羞红,口里结结巴巴道,“我……”
“好不好嘛?”见仲渊始终说不出完整一句话,南别又问了一遍。
“好!当然好!”仲渊脑中一热,大声回道,“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这直如表白的一句话听在一旁惯看八卦的冰心堂女弟子耳里,惹来一阵嘻笑与私议。南别恍如未闻,只踏前一步,抓紧了仲渊手臂,在他耳边道:
“那你可站稳了。”
弈剑的声音近在咫尺,听得仲渊心里一阵酥麻。未等他有所反应,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腾空而起,霎时已然身在云端。冰心吓得低头一看,足底竟是南别的渡厄剑,虽然眼熟得很,却是放大了数倍,可供两人容身。后方是逐渐远去的云轩城,脚下是缩小了数倍的江南图景,周身是呼啸而过的江南春风,竟是说不出的舒畅快意。传说中仙人腾云驾雾,亦不过如此而已了吧。
“如何?”南别笑道,“人生中第一次御剑飞行——你不恐高吧?”
弈剑就玉立于他身前,白衣如雪,冠带飞扬,可不就是个谪仙人么。仲渊心中暗暗赞叹他身姿之美,口里道:
“多承剑仙大人提携,令小人【和谐】大开眼界,着实三生有幸、感激不尽……”
“哼,几时学的这油嘴滑舌。”南别轻哼了一声,心里却也颇为自得,又道,“小心脚下。”
“嗯。”
“若是看见了龙首坝,便同我说。”
“龙首坝么?好像到了……”
“在哪个方位?”
“就在……眼下就在咱们脚下。”
“哦——到地面了再说声。”
话音未落,南别御剑疾向下俯冲。仲渊只觉眼前的大地正飞速压向自己,一颗心仿佛快要蹦出嗓子眼,惊得一迭声高呼:
“慢点!慢点!停!停!要撞上了!啊——啊啊啊啊!”
冰心早吓得闭上了眼睛。就在他们似乎行将坠地而亡之前,忽然渡厄剑止住了下堕之势,翻转回与地面平行的角度,稳稳降落于龙首坝中心的空地上。
南别当先跳下剑脊,伸出手去扶仲渊。
“虽然久不御剑,功夫应该没落下,你还好——咦?”
回应他的是冰心的一阵干呕声。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9-22 21:28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0-9-23 15:59 编辑
四、有悔
事实证明,南别所虑绝非杞人忧天,自那之后,统领江南幽都军的魔将计都见云轩城难以从正面攻破,果然不时派出小股妖魔军队试图绕道袭扰云轩城后方补给线,幸被南别与君尉等人率弈剑弟子有惊无险地一一化解。正在双方相持之际,龙首坝附近却突现幽都裂隙,北溟最精锐的瞬溟军团借此捷径长驱直入,顿时局势逆转。虽有云轩城守军并弈剑天机冰心等名门弟子殊死抵抗,龙首坝防线已然岌岌可危。
一日清晨,早已过了换防时间,却迟迟不见替换的守军到来。昨夜瞬溟军自南侧发起了三次冲锋,均被我方强行击退。南别与仲渊随军激战整晚,彻夜未得稍息,俱已疲累不堪。仲渊早觉得上下眼皮打架,几乎站着便能睡去,唯手边仍有几名伤患亟待救治,只能强打精神。南别虽是修行之人,几天不睡也尽无大碍,但连番施展仙心弈剑诀剑招之下,劳神费力,兼之后天体质虚弱,只比冰心更感困顿。其他人亦是个个人倦马乏、呵欠连天。然而众人左等右等,理应换防的云轩城守军始终未曾露面,等来的只有一个传令兵。
“我驻守龙首坝的众将士听令——驻守龙首坝的众将士听令——顾城主有言,着令诸位继续严加防守,拒敌于外,谨待后援,不得有误、不得有误!我驻守龙首坝的众将士听令……”
只听这传令兵骑着一乘马在堤上驰了几个来回,口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虽然军令如山,众人不致违抗,却也免不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到得午后,谣言非议甚嚣尘上,更有甚者传言说其实早在昨夜幽都军向龙首坝发起第一轮进攻时,云轩城主便已挟着云轩城中十万守军连夜逃离了云轩城,打通关隘,自行去往那燕丘御庭园避难去了,现下云轩城早已是死城一座,我们这些龙首坝守军也早成了弃子,今早来的传令兵不过是装装样子,好让咱们继续为那混账老儿卖命、替他再抵挡一阵以确保他逃命路上万无一失罢了云云,说得极是有模有样。南别视力既失,听力自然便不得不出类拔萃起来,将这些传言一一听在耳里,无论传言真假,众人军心涣散已成事实,只恨自己人微言轻,独木难支,并无统御三军的威信权势,恐怕难以收拢人心。虽则如此,仍是尽力高声道:“大家且莫轻信谣传,眼下须以团结务实为要,各方巡守,不可轻忽……”
[attach]6786764[/attach] 调气了一阵,恢复了些精神,操劳的弈剑弟子站起身,正打算寻仲渊一道巡逻堤坝,忽然天边传来一阵疾速又轻微的呼啸声响,南别侧耳一听,不由得精神一振。
那是弈剑听雨阁弟子御剑飞行的破空之声,同在此地又有此功力者,除君尉外不作他想。
转眼呼啸已至近前,南别出声唤道:“君尉师叔!”
君尉急按落云头:“南别?咱们弈剑弟子都好?”
“师兄弟们都好,只有逸文受了点轻伤,已经让冰心堂的医生包扎过了——师叔,城中究竟发生何事?”
“……确如所传,云轩城主已连夜弃城而走,形势不容乐观。”君尉皱眉压低声音道,“定将军正在城中处置,龙首坝这边……”
“经昨夜连番激战,幽都军虽暂退,我方亦有折损。不过……”南别亦是皱了眉头,“大家若仅是身体上倦怠些,原也无大碍,只是眼下军中流言四起,人心思变,恐怕……”
“我晓得了。”君尉略一沉吟,“此地最高指挥是谁?”
“原本是天机营的龙胤世兄,然而他已于昨夜第二轮交战时……不幸捐躯了……”
“啊……唉。那之后呢?战场由谁负责?”
“并无人指挥,此后大家各自为战,勉强得胜……”
“……你辛苦了。”
南别虽未提及半字,君尉自然知道能在此纵览全局又依凭个人修为力挽狂澜者是谁。
“没什么……师叔接下来有何打算?”
“当务之急,自然是收服军心,咳……”君尉笑道,“待会若是我丢人现眼,还请师侄念在同门之情,不要取笑。”
“师叔过谦了。”君尉的顽笑话颇能缓和气氛,南别想起先前自己失败的浅尝辄止,亦不禁微笑道,“喏,超影在此,师叔上吧,师侄祝您马到成功。”
说着南别轻抚超影脖颈耳语了几句,出身高贵的西昆仑灵兽打了个响鼻,对着君尉一颔首,接着伏低了身子,似乎是承认了这个临时的主人。君尉跨上马,超影站起,南别又顺势在马臀上拍了拍,万中无一的龙驹便有如离弦之箭般飞驰了出去。
君尉酝酿了下情绪,唰地拔出腰畔长剑,向龙首坝守军喝道:“吾乃弈剑听雨阁藏剑使君尉,奉云轩城主之命前来接替龙胤世侄之位。龙胤虽故,其神长存!”
君尉内力浑厚,声音远远送出,四下皆闻。原本或坐或卧松散懈怠的龙首坝守军纷纷起身望向这位新来的指挥官。见他金冠束发,一袭紫衣劲装,座下坐骑又极神骏,显然身份地位不同凡响,均各心中称羡。
“诸位防守有功,云轩城主极是赞赏!然而幽都军久攻不克,出此下策,散布流言,意在扰人心志!请各位看在敝派薄面与天机营卓著声望,务必听我号令!”
众人听了此言,俱各称是,想到之前军心动摇之弊,颇觉警醒。
“从此刻起,君尉愿与诸君一同奋战,大家同舟共济、共抗外侮!若再有那听信谣传、扰乱军心、与众为敌者,有如此石!”
说着,君尉随手一剑削断了路边的界碑。普通士兵见他开山断石之能,相顾骇然,又还有哪个敢不心服?纷纷呼道:“同舟共济!共抗外侮!同舟共济!共抗外侮!”
紧接着君尉一一分派了各人任务,哪些巡逻哪处,哪些守卫何地,又哪些轮值休息等等,条理清楚,井然有序,众人更加心悦诚服,各自领命出力。君尉唤过南别,将超影交还。
“师叔将军好威风。”南别笑道。
“哎呀……都说了不许取笑的——噗嗤。”自己临时赶鸭子上架作这番正义凛然的表态,大违平日率性自然的作风,有如上台做戏一般,君尉亦是忍俊不禁。
师叔侄俩会心一笑,君尉复敛了笑意,正色道:“你尚可支持多久?”
“……我无妨。”
“当真?干系事大,莫要逞强。”
南别深吸一口气,亦敛容答道:“……师叔来之前,打坐调息了有半日,应无大碍,请师叔任意委派,不必挂虑。”
“好,你仍是扼守南线最前沿。”
“弟子领命。”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9-23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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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0-9-23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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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2-2 01:08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1-9-15 04:46 编辑
已完结,待搬运。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5 16:24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1-9-15 18:34 编辑
[attach]6991030[/attach][attach]6991031[/attach][attach]6991032[/attach][attach]6991033[/attach]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5 16:25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1-9-15 18:34 编辑
“……坎,三十五丈。”
又是凝练无匹的恢弘剑气冲荡而过,幽都军伤亡惨重。妖魔弓手对准南别万箭齐发,南别不闪不避,只催促道:“师叔!”
“巽,二十。”
……
如是复抵挡了一阵,君尉眼观六路,见瞬溟军源源不绝,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绝非眼下这点人手可以守御,一声长叹,号令众人收队,撤回云轩城。
“师叔!”南别虽未中箭,身上也有不少擦伤,白衣染血,仍是不满道,“我还能——”
“听令!”君尉一剑刺死了欺身近前的一个妖魔兵,又回身喊道,“前队随我断后,其余人有序撤离!”
忽然眼前一道七曜剑气掠过,君尉连忙转身,正见几个手持刀斧作势欲砍的妖魔兵倒下身躯,南别已然挡在他身前。
“你给我退后!”
“啧,师叔忒凶了。”南别退后半步,仍与君尉比肩而立,随他一起拒敌。
“你是后辈,所谓后辈,自然便该在后面……”
“眼下咱们是后撤,所谓后面,其实是在师叔的前面……”
龙首坝路面不宽,上来的妖魔兵两人尽可应付,不多时守军大部均已撤入城中。君尉见状,一剑逼退眼前敌军,挥剑猛砍脚下堤坝。
“师叔?”南别先是一怔,心念电转下,顿时明白君尉用意,惊道,“那下游的百姓……”
“……你说过,云轩城若破,江南千里沃野将再无屏障,轻重缓急,终须有所取舍……”君尉淡然应道,手上不停,龙首坝上裂了个缺口,喷出几道瀑布,“舍小为大,是君尉不仁,下游百姓若要怪罪,便请上天降罚于我一人罢。”
“那么……”
南别默运心诀,凝聚全身全心剑意于一剑,亦向龙首坝拦腰斩下,与君尉之剑合力一击。两剑一形一意,一刚一柔,劲力互相交缠激发,所触及处,龙首坝生生被炸开一道巨大裂口,终告决堤!
“此罪……南别愿与师叔同担……”
江水如万马奔腾,自裂口处汹涌而出。
君尉一把捞起气空力尽昏厥过去的弈剑师侄,御剑悬停在半空,看滚滚洪流瞬间吞没了堤坝下的瞬溟军团妖魔兵与四处营帐,心中虽有叹息、有自责,更多的是义无反顾的决然。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5 18:36
南别睁开眼睛,眼前一如既往漆黑一片,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翻身坐起,触手是精美的雕花床栏与轻柔的布幔帘帐,愣了愣,掀开床帷下得地来。
“先别忙着活动,可有哪里不适?”
君尉正在房中读着一卷兵书,听见床上动静,出声问道。
“师叔?这里是……”
“这里原是云轩城主的寝室,如何,睡着不错吧?”君尉抬眼略看了看南别气色,笑着调侃道。
“……唉。”
想到那位云轩城主终是舍下城中所有百姓、江南所有百姓弃城出逃了,南别不禁忧形于色,没了玩笑的心情。
“也不必叹气,我这里有个好消息……”君尉慢条斯理卷过一节,又补充道,“不过也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好消息?”
“云轩城主的公子领三万军回到了云轩城。”
“噢……”南别讶然,想不到这云轩公子不同乃父,竟是个血性男儿,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坏消息呢?”
“今早刚传来的讯报,夏伯他……投诚妖魔了。”
“……”
南别不置一词,束好发,抓起渡厄剑就摸索着找门的方向。
“你去何处?”
“去杀了那个姓夏的……”
“夏伯其实并不姓夏……不重点是,第一,你不认得他,第二,幽都军已不费一兵一卒接管了青田一带,你杀了他也没用……”
南别本已摸到门边,听君尉如此说,垂下头停住了动作。
君尉叹道:“云轩城后路已断。”
“……”
“那三万军士是抱着必死的觉悟回来的,他们早已决心与云轩城共存亡,咱们弈剑弟子却大可不必……”
“——师叔,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南别抬起头,淡淡截断了君尉。
“……哦?”君尉饶有兴致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想的?”
“不计守军与襄助的义士,云轩城中,尚有居民十数万,这些人……待到城破之日,能救一个是一个——不然师叔何以在此?”
南别定定“望”着他,眸光清澈,完全不似一个失明之人。
“哎,你双眼虽盲,心里倒是透亮……不错,”君尉放下书简,起身道,“我与其他人说了,他们也都是这般考虑……但你不同……”
“有何不同?”
“你……”君尉欲言又止。
“……我绝不会成为大家的累赘的。”少年眉峰微蹙,嘴角紧绷出倔强的弧度。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唉。”君尉拍了拍南别的肩膀,意示安抚,“其实……我来之前,掌门师兄和君文师兄曾私下托我将你带回弈剑听雨阁……”
“师父……”听到久违的名字,南别心中涌起回忆万千,“他还好吗?”
“他自然是很好,比起你可好得多了……咳。总之,江南已非太平之地,巴蜀却是山峻林深,你何不……”
“师叔——”一向桀骜不驯的弈剑弟子道,“你便这么答复他们,就说我秉性顽劣,正在江南贪图享乐,不肯再回巴蜀受师长教训,您百般劝说我也是不听。”
“哈哈……我就知道——幸亏当初没答应了他们。”君尉笑道,“话我已带到,你便按自己心意行事吧,师叔决不会横加干涉。”
“嗯,多谢……唔……”
南别本想说“多谢师叔”,谁知刚说了头两个字,突然胸腹间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南别?”君尉察觉不对,关切道,“怎么了?”
“我……没……”
南别知是潜藏体内的剧毒发作,努力稳住身形,仍想强装无事,只可惜疼痛愈甚,胸口烦恶异常,紧接着冷不防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这下再难遮掩,心一灰,更加立足不住,一头栽倒。
君尉赶紧搀住南别,渡以自身真气,南别却毫无好转迹象,越发持续吐血不止,显然并非普通内伤,忽然一省。
“你这是毒……撑着点,我即刻带你找冰心堂的医者诊治……”
“不……必……没……”南别自呕血之余隙努力挤出三个字,后面的“用”字又被不停涌上口中的血吞没了。
“唉,我不找你那位毒派的……朋友便是。”
“……不……”
南别虚弱无力的消极抵抗完全构不成阻挠,君尉像拎着一只雏鸡般提着他一路疾奔向冰心堂驻处,可怜的弈剑弟子觉得自己平生从未如此时这般丢脸。
假如君尉认定他病体娇弱难堪大任,从此不再让他参与戍守云轩城,甚至将他打包送回弈剑听雨阁或冰心堂,那该怎么办?
假如仲渊知道他一直服用的来自怀鸣的丹药其实是剧毒,又该如何?
幸而他并不需要烦恼太久,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很快令他意识模糊,再难思考。
恍惚之中只听远处一个女音断断续续道:“不……他……无能为……”
一个距离稍近的男声急切道:“当真已无……请你……”
接着两人似乎便都没有了下文,天地之间安静极了。南别只感到浑身发冷,极是困倦疲乏,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5 18:37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1-9-15 19:1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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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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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10
如此东想西想了一阵,又渐渐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眼见云轩城下的妖魔越聚越多,随着幽都军的攻城锤轰然撞开云轩城大门,大批妖魔纷纷涌入,无论老弱妇孺,见人便杀,城中血流漂橹,哭声震天。南别率领一小队人马巷战至最后,箭尽援绝,退无可退,四下一望,战友们均已牺牲,众妖魔将箭矢对准了自己蓄势待发,正打算横剑自刎,忽见角落废墟下露出一片冰心堂弟子服色衣摆。
仲渊,是仲渊么……南别顾不上其余,在废墟之中拼命挖掘,奋力救出了埋在瓦砾中的人。
南别小心翻过,眼前不省人事的却是南烟。
四下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着的木屋也成了弈剑听雨阁的式样。妖魔隳突冲杀,满眼尽是手足同门倒伏的尸体……
“啊、啊啊啊——!”南别仰天悲号,情绪激动下,身上毒发,又是吐血不已,“毁我家园伤我同门,幽都军,南别誓与汝等不共戴天!”
南别欲待施展九玄天元诀,渡厄剑却是锈蚀累累,竟至无法出鞘。急红了眼的弈剑弟子将剑一抛,向幽都妖魔和身扑上,齿爪并用扭打在一起……
……
南别浑身一震,自梦魇中惊醒。梦中弈剑听雨阁被妖魔攻陷的场景太过真实,以至于他清醒许久仍觉心有余悸,恨不能重回梦中将入侵的妖魔都杀除了。
“白芷姑娘……”南别试着呼唤道。
“叫我白芷就好。”冰心堂女弟子闻言顿住了匆忙的脚步,“有何事?”
“城中……”南别稍一运劲,自床上支起身子,“情形……”
“还是老样子呢……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明了。”白芷打量了一眼南别,吩咐道,“你既能动弹了,不如且帮我将这些药材切了吧。”
“……是。”
照白芷所说,显然云轩城尚未被攻破。南别披衣下地,帮白芷挑拣分切些药材,一来二去也与她熟络了些,听她言语中似乎颇为担忧随军在外的同门好友芸萱的安危,便不时讲些俏皮话逗她开心,亦稍缓两人郁闷之情。
如是过了三两天,南别基本已能行动如常,正想向白芷告辞,忽听有人一路高喊他的名字寻将过来。
“南别师兄——!南别师兄你在吗?”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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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13
“且慢动手,不可鲁莽。”
南别皱眉道,不料话未说完,启宸却已当先跃下,径入牢笼,叹了口气,也收了灵力,随之飘落,持剑护在启宸身前。
“我已如你所言,将南别师兄带到,快放了我萱儿!”
却听启宸在后面如此说道,南别正茫然不解,突然一剑自后心极近处刺来,千钧一发之际只来得及微一侧身,剑锋瞬间入肉,堪堪擦过要害,仍是直贯胸臆,顿时受创非轻。
“启……宸?”南别捂住前胸伤口,只觉后背上血流如注,愕然问道,“为何……”
“师兄,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哈哈哈哈,好一出戕害同门的闹剧。”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拍手笑道,“精彩,真是精彩……”
“沅明,是你……”南别一叹,心中明白了大半。
原来沅明自做了化生魔从了幽都军以来,自觉武功颇有进境,不料仍是败在南别手下。自那日比武不胜后,多方筹谋,想要智取,只惜战场上却总也不见南别现身。正好昨夜擒捉了启宸与芸萱二人,沅明瞧出两人关系匪浅,便以芸萱人身安危相挟,要启宸将南别诱至此间,以他性命换取芸萱自由。启宸一向待心上人芸萱爱逾性命,虽然情义两难,犹豫不决,终究是答应了,打定主意只要一等芸萱脱困,立时自尽以谢,便不算失了大节。
沅明见启宸果然将南别引至,喜不自胜,示意手下将芸萱松了绑。芸萱束缚一去,破口大骂道:
“宸哥,你这——瞧你做的什么事?!”
“萱儿,萱儿你没事就好,我……”
“呸!我芸萱没有你这样出卖同门的——的……唉!启宸,你今日如此行径,我与你恩断义绝,便是做鬼也看你不起——”
“萱儿!你做什么,不可啊——萱儿!萱儿!”
启宸一连声惊呼,随后传来倒地声响,南别怔忡片刻,方明白是芸萱气不过启宸行事,竟尔自绝身亡了,不意这位冰心堂女弟子性情刚烈至此,深觉惋惜。
“南别师兄……我虽比你年纪稍长些,却一直钦服你剑法为人,敬你是师兄……”启宸哭道,“今日为此,实在情非得已,也已自食苦果……黄泉路上,师兄必不会寂寞,且容师弟先行一步——”
“……你啊……唉。”
南别尚追悔自己忙着封闭穴道调理内息,芸萱话不多说便走了极端,致他挽救无及,又哪容启宸这个作了预告的从容在他面前轻生?一道剑气击飞了启宸手中长剑,左手捧心恨铁不成钢道:“何必忙着咒我下黄泉?我若是你,便……咳咳……便告知我主凶的方位。”
“是……离——”
原本正看着好戏的沅明见势不妙,早抽身向旁闪避,南别的剑气终是未能伤及到他。量南别犹有反抗余力,忙指挥手下将人包围,自己赶紧又退至更安全处隔岸观火。上次中的毒针余毒未消,并不方便动手。只见己方的妖魔兵卒里三层外三层将两名弈剑弟子团团围住,平生大敌几可手到擒来,颇觉志得意满。
却见南别长剑一斜,一道冷冽剑气发出,四周霎时漫天飘雪、冻液成冰,寒气入体,圈中妖魔个个僵住,便趁这一片刻的空隙,重伤的弈剑带上师弟御剑飞离了妖魔营寨。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14
“对不起,没能……救回芸萱……”
南别拖着启宸一路返回了云轩城,又被启宸一路拖着到了冰心堂驻处,这才感觉到失血过多的眩晕又缠上了自己。
“你没……好。”
白芷轻声低语了一句什么,南别没有听清,任由她将自己血糊的上衣脱去,处理起前胸后背的贯穿伤。
“你这是……怎会伤成这样……”
“是我……”
“——启宸,你也辛苦了……自去忙吧……咳咳……这里有白芷在就好。”南别截口道,启宸一剑伤及他肺腑,虽勉力支持住不致昏厥,却止不住咳血,“为芸萱报仇一事,自然是着落在你身上……”
“……师兄……”
“生本不易……望你善加珍惜……”南别叹道,听白芷走开了去拿纱布,又低声道,“就算……真要寻死……大可找那妖魔……咳……同归于尽去,可不能白白……咳咳咳……浪费一条性命……”
“启宸……多谢师兄教诲。”
脸带泪痕的弈剑弟子躬身行了一礼,径自去了,也不知他满腹愁肠将归何处。南别一声默叹,闭了眼,感到柔软的绷带随白芷轻盈的动作交替着一圈一圈缠裹上了自己的胸膛。包扎好后,冰心堂的女弟子又替他换了里衣。
“咳……穿衣服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你还是少动些为妙……虽然有我堂中术法暂时止住了血,可伤口又裂开的话要怎么办……你现在体虚,也宜静躺休息,不该劳动……”
“年纪轻轻就唠唠叨叨,将来你的夫婿……咳咳……不得被你烦死。”
“人家与你说正经的,你却笑话我……”白芷嗔道,见南别伤势处理完毕,目前已无大碍,忽然眼中下泪,哭了出来,“芸萱她……呜……”
“唉……是我的不是,怪我没能……咳咳咳……就连她的遗体也……唉……”
想到芸萱之死,南别亦觉伤感自责。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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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16
“定将军,君尉师伯,列位不必再争。”
却听一道爽朗的声音自左近响起,忽又向下急坠,没入了城下幽都军阵中。
启宸纵身一跃,跳至城楼之外,仗剑独守云轩城北门。眼前妖魔兵滚滚而来,而他的战友唯有手中三尺青锋——犹有手中三尺青锋。
“吾剑出兮,山海歌啸。
“吾剑还兮,蕙芷清风。
“其扬扬兮,鲲鹏高举。
“其矫矫兮,龙凤翔集。
“……”
弈剑弟子慨然昂扬的歌声自兵刃交击声间断续传来。君尉当机立断,向南别急道:“便如之前所言,你先行,我来断后——”又向天机营的战友抱拳道:“各位保重,后会有期!”
天机营诸将士亦还了一礼,郑重道:“云轩城永感贵派义举,后会有期!”
南别马不停蹄御剑疾驰向南门。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启宸的歌声终于渐渐止歇,随着攻城锤最后一次落下,乌衣铁甲的幽都军冲破大门,正式侵入了江南的土地。
至此,顽强抵抗了百余天的云轩城,告破了。
但对于南别而言,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原本盘踞于云轩城南的瞬溟军团虽大多溃亡于龙首坝决堤,从云轩城到冰心堂的道路仍是被青田夏苑部的妖魔所据。药派弟子与流亡的难民几无作战之能,南别与君尉两人双剑尽力护得众人周全,自己却是屡屡险象环生。几番毫无保留的剑雨涤荡,几回舍我其谁的九死一生,硬是在群魔间开辟出一条血路。又转过一道山坳,目的地已然在望,只需再经过一座小桥便可抵达冰心堂前的肖家湾,眼前却出现了一座妖魔营寨,牢牢辖占了桥边空地。
君尉愁眉深锁,若只是一两个妖魔倒还罢了,眼下拦路的却是整个妖魔军寨……自己连番激斗下,实已无余力再斩杀众多妖邪,南别的状况更是糟糕,伤口开裂,血透缁衣,若再不及时施治恐有性命之忧。如此境地,或许是该有人作出牺牲了……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17
“南别,待会我去引开幽都军,你便带着大家望桥上冲。”
“师叔……咳咳……不……”南别摇头道,自怀中摸出一块腰牌,递到他手中,“此物或许有用……”
“这是……”君尉见这面小小的腰牌上花纹繁杂,中间刻有幽都字样,背面刻着一个“计”字,诧道,“你从何处得来?”
南别刚想将这腰牌的来历略作说明,又忍不住咳起血来,君尉忙道:
“——不,不必回答我这蠢问题,唉,你能别说话就别说话了。”
“众人生死,端看……咳咳……”南别好不容易止住咳,微笑道,“——师叔演技如何了。”
君尉权衡轻重,叹了口气,收起腰牌,一声令下,携了南别带上众人一起大摇大摆走向妖魔营寨。
“站住!干什么的?!”
两个卫兵将当先的南别与君尉拦下。
南别学幽都妖魔的语气骂道:“没长眼睛的东西!我们是计都大人麾下,押解着这群战俘正要去肖家湾,还不快让路!”
“你们是计都大人麾下?可有凭据?”
君尉一声冷哼,将腰牌掏出,交在卫兵手里。
卫兵翻来覆去看了,并不识货,不过见君尉颇有威仪,不敢怠慢,又对视了一眼,一个拿着腰牌进去通报了,另一个上下打量了一番南别与君尉并身后众“战俘”,将信将疑道:“请两位稍候。”
不多时,进去通报的妖魔又回来,将腰牌交还,恭敬道:“我们长官请两位进去说话。”
君尉显出极不耐烦的神情,冷冷道:“不必了,我们赶时间。”
南别亦在一旁恐吓道:“再敢啰唣,小心治你们个贻误军机之罪!”
“这……好吧。”卫兵转头向桥边守卫道,“放行。”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17
南别忙将君尉让至前头。
“大人您先请。”
“……”
君尉本不放心南别押后,无奈情势所迫,只得当先过了桥。其余人等亦随后一一通过。
突然妖魔守卫道:“慢着!你们这群战俘里,怎么还有老弱妇孺?”
“哼,这些是胆敢襄助云轩城反抗我幽都的贱民,计都大人正要拉去肖家湾杀一儆百呢。”南别神色不动,从容答道。
“哦——原来如此,是该给这群贱民点教训。”妖魔嘿嘿笑着,向“贱民”们吐了口浓痰。
耳听众人皆已上桥,南别方稍觉宽心,却闻对面桥头一幼童埋怨道:“娘亲,咱们几时才可到冰心堂呀,那些拿着大刀的妖魔好可怕,弈剑听雨阁的哥哥怎么不打他们了呢……”
这下瞬间穿帮,妖魔兵大喊着“拿下!全部拿下!”,边举刀向他砍来。南别闪身让过,顺脚将他踢入河中,抢上一步据在桥尾,不使幽都军通过。
然而南别手中长剑虽能令妖魔止步,却难阻挡箭矢纷纷射向人群。营寨中妖魔弓手听得喊声,各自响应,桥上又狭窄,难以躲避,一时惨呼声此起彼伏。南别痛心不已,不顾自己伤势,听羽箭从哪边射来,剑气便发至何处,如此出了数剑,只觉胸上的伤处血如泉涌,一时不慎,又着了妖魔两箭,终于支持不住,一跤跪倒。
原来今日此地便是自己的殒身之所了,这结局倒还不算太坏……
南别模模糊糊地想道。
但忽然有一双手将他自地上拉起,随后他落入一个久违的怀抱之中。
“南别你,你怎么……你可千万不能……不不你不会有事,你一定不会有事!”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唠唠叨叨。
重伤垂死的弈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0:24
青山碧树桃花,小桥流水人家。
吴侬软语的咿呀歌声如春风拂过江南的白墙黑瓦,几名身着冰心堂水绿衣裳的少年少女手执银针,追逐打闹着,渐渐跑远。
……
没有妖魔,没有幽都军,没有战火,没有哭喊声,这回的梦比以往那些温柔恬淡得多。
——却一样都不是现实。
南别心中惆怅,忽升腾起一股无名的乡愁。
“小哥哥,你醒了?”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唔……你是?”南别慢慢扶着床栏坐起身,“这里是……冰心堂?”
“我叫甘草。”女童脆生生的嗓音道,“师父姐姐说了,你伤得很重很重,现在还不可以下床走动哦……”
“师父姐姐?”南别愣了愣,忽想起这个声音正是当日自己与仲渊自映日荷塘边的小村救回的女童,“你师父姐姐是哪位?”
“师父姐姐便是师父姐姐呀……”甘草答道,“对了,嗯……那个……当时小哥哥救了甘草,可是甘草却恩将仇报,咬了小哥哥,甘草不是故意的,请小哥哥原谅甘草……”
“什么恩将仇报……没关系没关系。”南别笑道,“甘草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师父姐姐呢?”
“师父姐姐和那个黑脸阿叔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哼,他们不让甘草一起……”
黑脸阿叔?莫非指的是伏枫?南别尽力忍住笑,玩心亦起,向甘草道:“他们不让甘草一起商量事情,那小哥哥带甘草去一起好不好?咱们偷偷地……”
“这……”女童看来略有犹豫,只是小哥哥不可以乱动的禁令终究是敌不过偷偷参与大人不许参与之事的诱惑,不过三秒便点头道,“那待会师父姐姐若是问起,小哥哥要帮甘草说话喔。”
“这个自然。请甘草姑娘带路吧。”
甘草肉乎乎的小手牵着他的手掌,带他转了几个弯,穿过几个穿堂,自侧面绕到了冰心堂主厅旁。南别附耳其上,试图分辨厅中的说话声,却觉衣摆被人扯了扯。
“小哥哥,甘草也要看嘛……”
“哦哦,抱歉,是小哥哥疏忽了,小哥哥这便把甘草举高高。”
南别伸指捅破了一点窗户纸,怀抱起甘草,将小女孩凑近小孔。
“高点,再高点……左边一点,好了好了,甘草看见啦。”
“嗯,甘草看见什么啦?”
“哇,黑脸阿叔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呢,”甘草吐了吐舌头,惊讶道,“居然敢对着师父姐姐翻桌。”
看来甘草是被紫荆掌门收为了弟子,却不知紫荆掌门因何与伏枫长老起了冲突。
“师父姐姐旁边那个大姐姐……好像叫做什么针的——也很生气啊……他们该不会打起来吧……”
那是某位药派掌针吧,可不是叫什么针。
又偷看了一阵,甘草道:“哎呀,看大人说话真没意思,甘草不想再看了,小哥哥你还要看么?”说着自己挣下地来。
南别一怔,甘草明明兴致盎然,怎会突然说没意思了?忽明白是自己渐已加重的呼吸声提醒了甘草,她这才推说不想看了让自己有台阶可下,想不到这小娃儿年纪虽幼,心思竟已如此深沉。
“多谢甘草体谅,小哥哥确实有些累了,咱们这便回去罢?”
“嗯,好吧,甘草下次再来找小哥哥一起玩喔。”
“是小哥哥忍不住要找甘草玩的。”
“对啰,就是这样。”
甘草冲南别扮了个鬼脸,蹦蹦跳跳跑远了。南别脸上的笑意却渐渐被忧色取代。
战云压顶,是该冰心堂掌门作决断的时候了。而伏枫之所以与紫荆产生分歧……
重伤患摇摇晕乎乎的脑袋,放弃了思考,趁有人发觉前赶紧重又躺回了床上。
三日后,紫荆掌门宣布冰心堂举派撤离江南,伏枫长老意见相左,坚决留守。
从仲渊口里知道这个消息时,南别有些感慨。
“莫非你们冰心堂也学太虚观那套,搞什么派系斗争?”
“……唉,反正是不如你们弈剑听雨阁上下和睦了。”仲渊叹道,“你也受过掌门掌针和伏枫长老还有师父他们的诊治了,应该早就有所体会吧?”
“……这个说要这样治,那个说要那样治,最后受罪的还是我,这份殊荣我实在消受不起……嗯,还是专赖你一人便好——你应该是随伏枫留守?”
“我……其实我……”仲渊犹豫道,“我还没想好。”
“这还用想?你可是毒派大师兄啊——”南别诧异道,“……哦不过趋吉避凶也是人之常情……”
“……你说得是,我是不该囿于儿女情长,该留守江南担起毒派大师兄的责任才行……”
“囿于儿女情长?你?”南别惊讶更甚。
“呃……”仲渊自悔失言,索性不再搪塞,坦然道,“是啊,我有心上人了。”
“谁?是你的哪位药派师妹?”
“……”
“龙蒿么?”
“不是,你别瞎猜了。”仲渊将几枚药丸送至南别跟前,吩咐道,“这几丸现在吃,剩下的等会随汤药一起服了。”
“哼,我就不信猜不出来……”
南别依言吃了药,又接连猜了几个名字,仲渊皆说不是,终是失了继续猜下去的兴致。
“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不如爽快说出来,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你不知我弈剑听雨阁的人自来便对如何讨姑娘欢心有一手么?”
“唉,这忙你帮不上……”仲渊连连摇头,又嘱咐道,“以后我不在你身旁,你可记得要按时乖乖服药,千万不可错漏了……”
“以后你不在我身边?这是为何?”南别奇道。
“你不回弈剑听雨阁么?”
“我自然是和你一起。”
“什么?别胡闹——”仲渊皱眉道,“你知道我是要——”
“留守江南,对抗幽都军。”南别接口道,“正好我与幽都军也有帐要算……”
“……不,你别开玩笑了。”
“我陪你留在江南,难道你不欢喜?”
“……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留在江南,也不见得就必然危危险险。”
“……你这是强词夺理。”
“总之我不会走的。”
“为何?到底为何?”仲渊不解道,南别的态度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先回答我,我若陪你留在江南你欢不欢喜。”南别坚持追问道。
“我……”仲渊踌躇再三,终是承认,“我当然高兴,可是……”
“我也一样。”
“什么?”
“我说,能与你同在一处,我也很欢喜。”
闻言仲渊微微张大了眼睛,惊讶、兴奋、狂喜先后涌上心头,随后占据内心的却是不解、担忧与恐惧。
“不,不对——你不能……”
“虽然由我说出来有点自恋,不过你的心上人……应该是我吧。”南别笃定道,“正好,我也喜欢你。”
“……不,你不喜欢我,你不能喜欢我。”
“为什么?”仲渊退缩的态度也颇出南别意料之外。
“你本不该认识我,所有这些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那我愿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说着,南别凑上嘴亲吻了仲渊的双唇。
然后只听响亮的“噼啪”一声,他收获了来自情郎的一记耳光。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1:46
五、密云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弈剑弟子盘膝端坐于冰心堂的药池前。
自奔赴战场以来,南别一改过去疏懒的性子,即便是戎马倥偬的军中,亦不忘时时借机寻隙磨炼自身剑心剑意,何况暂无战事的当下。此地灵力汇聚,正是绝佳的修炼之所。
随着弈剑捻动剑诀,锋锐的剑芒于虚空中一一浮现。劲力激荡下,雪白的衣摆袍袖无风自动。剑芒剑影越聚越多,处于漩涡眼的弈剑忽腾身跃起,双手一划,错落剑影交叠成一圈圈同心圆,自身周直取面前寒潭,重重剑气激起千层骇浪。
“好!好剑法,好剑意。”
听得有人,南别立时收了剑,垂降于地。涌起的水幕后继乏力,重又落回药池,卷起阵阵水花,一时池面波涛迭起。
“伏枫先生。”
“抱歉,我并非有意窥探,只是恰好经过。”
“先生无需解释,在下明白。”
“你助我派良多,怀鸣的‘烬日垂钟’试研,你的功劳不小,冰心堂上下同感大德,但我却有一事不明……”
“先生请讲。”
“龙非池中物,何以自困浅底?”
“……先生真是抬举南别了。驽马恋栈,如是而已。”
“……”
伏枫没有再多问。既决定留守,江南冰心堂缺的是人手,何况是这样剑法卓绝的大才。至于旁人是为何留在冰心堂,只需不致生害,那便与他无涉。
“少侠说笑了,真正驽马恋栈的,是伏枫本人啊。”
“先生逆流而上之勇毅果敢,着实令人钦佩。”
“……不必先生长先生短的,我年长你并不算多,以后你我平辈论交便是。”
“那……”南别倒没想到伏枫原来是这么个豪爽不拘小节之人,亦洒然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伏枫兄。”
波宁浪息,药池碧绿的水面终归平静。但平静的生活却并不属于他们。
“报长老,夏柘一行被妖魔阻截于肖家湾外——”
“肖家湾外何处?”
“西北方十里。”
南别柳眉一轩,肖家湾西北方十里,不正是前次他们返回冰心堂时遭到阻击的那处桥边吗。
“好,你随我前去救人。”伏枫转头道,“南别,少陪——”
却见弈剑弟子早已驾起长剑飞上半空,径往西南方去了。
“……啧,弈剑听雨阁的小鬼跑得倒快。”
毒派领袖当众亲口表明毒派弟子可任意去留后,夏柘与墨玉、丁香等几名毒派弟子本欲追随紫荆掌门西撤以保平安,谁知刚出了冰心堂的门,竟然便在家门口遇了险。眼前拦路的妖魔足有一队,绝非他几人可应付,不由得陷入苦战。
正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忽见天际一点白影如流星飒沓急掠而至。
随之而来的,还有微凉的晚风,以及微凉的晚风中铺陈满空的泠泠剑意。
“诸位莫慌,请速退后。”
白衣风流的弈剑弟子高据飞檐,剑指向天,灵力萦绕处,四周风雷汇聚,有如夭矫龙挂,翻腾不止。
夏柘等见了,均各惊异,依言撤退至南别身后。顿时天上云雾堆叠成形的飞龙挟带着万钧雷霆之势疾冲向幽都军寨,罡气炸开,五丈之地尽成焦土!偌大军寨立时损毁过半,另一半也已置于熊熊烈焰之中。
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冰心弟子们看得挢舌不下,心中还盼着再行观赏,南别却是从容优雅地收了剑。
“助你一剑,不介意吧,伏枫兄?”
“哈哈——”伏枫亦已赶到,正一马当先料理着残余妖魔,听南别如此说,不禁笑道,“多谢你的多事。”
“客气客气,这其实是私事——可算报了上回的两箭之仇。”
南别说完,果然不再动手,听底下伏枫率领众人清扫完毕战场,自行返回了冰心堂。
此役全歼了整个军寨的一支妖魔中队,我方有轻伤无阵亡,算得上江南冰心堂抵抗战的一个开门红。
然而肖家湾这处据点只是幽都军小小一个前哨观察所,未来又将会有多少难打的硬仗在等待着他们呢。
突生感慨的弈剑将冰心弟子送来的庆功酒缓缓浇给庭中青青翠竹,默默祷祝道:
启宸师弟、芸萱姑娘,与幽都妖魔之仇,南别必定尽力,愿两位仙乡安好,再无战祸之苦,亦祝大荒早休兵戈,还我众生一个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
……
手中酒还有剩余,祝告却已词穷,南别想了想,抬手将杯中残酒喝干了。
“啊,陈年的竹叶青,可惜可惜!……算了,就便宜启宸你罢。”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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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别随着人流慢慢走进木渎镇,向一位路人打听道:
“请问木渎镇是为何大兴土木?”
“你不知道么?上个月那杀千刀的妖魔凿开龙首坝,放出大水,淹了我们木渎镇,大家都忙着修缮房屋呢……”
“唔……”南别心中有愧,支吾道,“那……那请问修得如何了?”
“嗐,能修的早修得差不多了,不能修的也就那样了……”
“不能修的是为何,可需要帮忙?”
“不能修的,那是发大水时没逃出来,一家子都淹死绝户啦……你说这该死的妖魔可不可恶!”
“嗯……”南别默然。虽早知决堤龙首坝必有祸患,却总也不如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来得震撼。
“所以啊,自青田来的夏伯大人便广征民夫,构筑工事,准备带领大伙儿一同对抗那幽都军来犯呢。”
“夏伯?他……”南别讶然道,“他准备对抗幽都军?”
“可不是嘛,他修筑的工事便在镇尾,你自可前去观视。”
“多谢告知。”
南别依言来到木渎镇尾,听往来劳工们的声音,果然像是正建筑着什么大型项目,苦于目不能视,却无法看出端倪。
难道这夏伯当真转性了么?
带着满腹狐疑,南别回到了冰心堂,将所闻向伏枫说了,伏枫便派遣了几名弟子打探消息。
很快派出的弟子们回来报告道,原来夏伯青田祖产被妖魔侵占,心有不忿,便来至木渎修建住宅。看那园子规模,比夏苑还要堂皇气派,连名也定了,就叫作“留夏苑”。至于构筑工事云云,不过是铺设道路,方便夏伯车马往来罢了。
伏枫与南别听了,俱各摇头。究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指望夏伯于抵抗幽都军一事帮上忙,不如再行研究一番冰心堂里外的布防。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2:37
一心向善的夏伯虽指望不上,伏枫仍是遍撒英雄帖,广结盟友,试图收拢江南各地剩余的抵抗力量。除了永宁镇最为积极响应外,其他各方似乎仍保持着观望的态度。其中江南桃李花林一带为九尾天狐涂山氏一族世代聚居地,九尾狐族民灵力高强,若能说动他们相助,自然好极,就算不肯帮忙,至少也保持中立,不致倒向幽都军,那便可保肖家湾东南方无后顾之忧了。只是涂山氏一族一向隐匿于桃李花林的幽深密林与重重瘴疠之中,不涉红尘,与世无争,极少与人类往来。如此重要却难相与的准盟友,该当派遣谁去做说客呢?伏枫沉思良久,忽见堂中唯一的弈剑弟子练剑归来,经过门前,不由得眼前一亮,忙叫住了他。
“南别,你过来一下。”
听到唤声,南别进了屋,问道:“伏枫先生有何吩咐?”
于冰心堂众弟子跟前,南别仍是敬称伏枫为“先生”,免得辈分上不便,却并不拘束,随处拣了个座位坐了,伸手去拿案上的茶碗茶壶。
“这苦参茶性寒,于你有碍——”伏枫忙挡开南别的手,起身道,“待我为你换一壶。”
“不必劳烦了,伏枫兄有事请说。”
“好。”伏枫取过拜帖递到南别手上,“你拿着这个,去肖家湾东南方向的桃李花林谒见涂山氏族长,然后说……”
“桃李花林?”南别惊讶道,“便是那个狐狸精……咳,天狐一族的领地么?”
“不错。你去向他们族长表明我们的结盟之意。”
“这个……恐怕……”南别摇头道,“九尾狐世代不问世事,幽都军入侵本是人祸,为此打扰他们,他们不会理会的。”
“幽都军入侵已非单单人族之祸,君不见青竹林那的竹精与凝香园的花妖正打算同仇敌忾么,九尾狐也断不可能全然置身事外了。”
“如此说也没错……凡事总该试试。只是盘踞桃李花林的瘴气……”
“确然,我已遣过好几名弟子,均是不得其门而入。”
“……他们都不行,找我这个瞎子,岂不是越发缘木求鱼了么。”
“别忙,听我说完。据弟子们回报,桃李花林外层的瘴疠排布似乎暗合奇门五行六爻八卦之数,这任务非你莫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伏枫故意一顿,笑道,“我听闻九尾狐族尚美,最是钟意垂青容貌出众的人族男子,由你出面,或可讨得族长欢心,自然行事多增加一分把握。”
“……若论姿色美貌,冰心堂上下谁能及伏枫兄左右?”南别亦忍不住笑着揶揄道。
“哎,倘若时光倒流十年,伏枫自然当仁不让,只可惜眼下伏枫已然年老色衰,不及贤弟之万一了……”
“咳咳……”南别呛了一下,服输道,“伏枫老仙请速收了神通罢,我去就是。”
“多承盛情。放心,若贤弟此去不幸被那些狐狸精们生吞活剥了,我……毒派大弟子定会替你收埋妥当。”
“……那真是多谢伏枫长老了。”
南别笑了笑,取了拜帖,整整衣装,带上仲渊一齐出门。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2:37
自肖家湾东南方的小径出村,再沿路南行约二十里地,便是桃李花林了。时值盛夏,江南花事已了,桃李花林中却有各色不知名的百花争奇斗艳,看得仲渊啧啧称奇,虽极力向南别讲述所见,只惜穷尽他的词汇也描摹不尽花朵的妍丽娇美。复行一段,便见前方瘴疠重重,如云雾般缭绕在林间。
南别听仲渊口述,果如伏枫所言,瘴气排布暗合周天五行之数,研究了一会,破解了阵法,带仲渊三弯两转绕过重重瘴疠,来到一处水草丰美的湖边。几个刚化人形的小狐狸正在湖边汲水。
“请问……”
“哇,有人!有人来啦,不好啦——”
未等南别开口问路,小狐狸们尖叫着纷纷跑走了,连丢在草地上的取水容器也顾不上拿。
“……唉,伏枫还诓骗我说什么……咳,原来我竟生得如此吓人——吓狐?”南别自语道。
“哪里,你最好看了啊——哎,都说了别一声不响就拉我上剑。”
“兵贵神速。”南别催动剑诀,笑道,“快说那些丫头们跑向哪了,咱们追上去。”
南别仲渊循着小狐狸逃遁的方向走出了密林,便见几座极大的精美院落依山傍水而建,头顶双耳撅着大尾巴的狐族往来穿梭其间。南别向其中一个表明了来意,询问族长住在何处,对方却一迭声说着“我不知道,别问我”走开了。又问了几个,均是连连碰壁。终于一个看来稍年长的狐族听完南别说辞,既没叫嚷走远也没投来敌视的目光,将两人引至院落中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
“请两位贵客稍候,我们的族长处理完族中杂务便至。”
“有劳了。”
南别点头致了谢,引路的狐族退出房间,将房门掩上了。仲渊与南别左等右等,迟迟不见有人到来,却忽然闻得一阵异香扑鼻。这香味初闻沁人心脾,再闻片刻,仲渊只觉有一股暖意自丹田中升起,禁不住面红耳赤,浑身燥热。
“不好,他们使毒!”冰心堂毒派大弟子惊道,“快闭住气!”
“……这……”南别皱眉道,“你确定?”
仲渊不答,默运冰心堂心法与之相抗,调息片刻,似乎并无功效。香气更浓,弈剑也觉身上不对,却并不像寻常毒药迷烟般短时间内便丧失神智或行动力,一时摸不清对方用意。忽然一队花枝招展的狐族少女自屋后踏入房中,围绕着两人翩翩跳起了舞。
少女们的舞姿旖旎柔媚,看得仲渊心神荡漾,忙扭过头不敢再看,可四处都是人影,那丰满白腻的胸脯、纤细袅娜的腰肢、光洁紧致的大腿等仍纷纷呈现在他眼前。
“……我知道了。不是毒。”南别恍然道。
“唔……”仲渊只觉燥热更甚,禁不住便想随着狐族少女们一起手舞足蹈,或是将身边的弈剑按倒在地,先解了他衣裳,再这般那般……强自镇定忍耐,这才没有失态,“那是?”
“哎,这却有些难以启齿……”南别叹道,“我只问你,你可有……可有……咳……与女子交欢……”
“不曾有过,怎么了?”仲渊羞红了脸,嗫嚅道,“不过……倒是……和……”
“没什么,今日咱俩若能脱此劫数,倒该感谢我的眼瞎与你的……”南别笑道,“不解风情了。”
一语毕,弈剑弟子身后的渡厄剑忽然出鞘,一招易水寒霜,金生水,水生冰,满屋骤寒。仲渊机伶伶打了个冷战,顿觉身上燥热尽去。
“现下如何,可有好些?”
“嗯,好多了。”仲渊冷得搓手跺足,心中却仍是迷醉,疑惑道,“我们所中的,到底是……”
“难得,属实难得,身中我族天香秘药仍能坐怀不乱者,确是上等人品了。”
又一名衣着光鲜靓丽的狐族女子随着话音迈入屋中,一挥手,少女们都退出了房间。
“阁下好别具一格的待客之道,着实令人印象深刻。”南别无奈笑道,一边向新进屋的狐族女子行了个礼。
“见笑了……我族世代隐居,人心叵测,不得不防。”狐族女子从容雍雅地于主位坐了,招手吩咐丫鬟给二人上茶,“此茶取自桃李花林深处甘泉水,可解二位身上天香。”
“多谢。”
仲渊与南别接过茶盏,将香茗一饮而尽。趁此空隙,狐族女子一双妙目在两人脸上转了个来回,最后定定落在弈剑身上。
“奴家便是涂山氏九尾狐族现任族长狐媚,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狐媚早已暗中打量,见绿衣的容貌平平,白衣的却是极清隽的美少年,向南别一颔首,脸露微笑道,“两位贵客若是不忙,可否在此间盘桓几日,待奴家与族中长老们商议定了,再行回告?”
“什么,还要待……”仲渊大惊失色,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了……”
“实在抱歉,我冰心堂中诸事繁杂,若是久出不归,恐有不便,尚请族长体谅。”南别亦怕狐媚再行留难,委婉回绝道。
“是么……”狐媚失望道,“请问两位在冰心堂中居何要职?”
“我是冰心堂伏枫长老座下客卿,他是怀鸣长老……”
南别未说完,却被仲渊打断道:“非也,要职万万谈不上,我只是冰心堂一名普通弟子,他连冰心堂弟子也不是,是弈剑听雨阁……”
弈剑向仲渊连使眼色,普通的冰心弟子恍如未见,仍是据实以告。摊上这么个榆木脑壳队友,南别唯有暗暗叫苦不迭。
“既是如此,冰心堂中诸事再繁杂,也与你弈剑听雨阁无涉了。”狐媚笑道,“让这位冰心弟子一人回去便是,你何必急着要走?”
想起幼时曾听长辈偶然提及的狐仙女鬼采摄的传说,狐媚越是殷勤相待,南别便越是生疑,听她不再遮掩,便干脆起身辞行道:“多承款待,拜帖我已呈递,族长阁下尽可慢慢商量,日后再遣使往来通传消息即可。天色不早,在下就此告辞。”
“哦……那么贵派结盟之意,请恕我族爱莫能助了。”
“这……”南别略一犹豫,立刻从善如流,重行坐下,“还请族长三思。”
“不忙。”狐媚眉花眼笑,“天色不早,不如你先住下。这位冰心堂的高足,你……”
“咳……倒也不差这一日……”仲渊羞赧道,“既是族长盛情,仲渊也想留下开开眼界,看看这狐族乐土的风物人情。”
“也好。二位贵客请。”
狐媚点头示意,两名仆妇模样的狐族过来引南别与仲渊至下榻处。南别见机极快,忙道:“将我的卧房安排与他同处便是,省得麻烦劳动诸位狐仙姐姐大驾。”说着也不管狐媚答应与否,跟牢仲渊一起去了他房中。
直到晚间,并无别事。仲渊洗漱毕,已准备就寝。南别方暗中庆幸,忽有一个小丫鬟前来叩门道:“南别公子可在?”
“……何事?”南别不情不愿开了门应道。
“南别公子未睡呀,我家小姐……嘻嘻……便是族长大人,她在醉月亭中摆了酒,正想邀南别公子过去小酌几杯呢。”
“我正想歇下,劳您回报族长,就说今日我已困乏,请改天吧……”
“公子当真不来么?我家小姐说了,有许多关乎江南军务的大事要与公子商谈,若是改日,可就未必有那个空闲咯。”
“……”
南别尚自斟酌,仲渊却将他推了出去。
“去吧去吧,族长拨冗召见,岂能拒却?放心,我给你留着门便是。”
“……唉。”听冰心竟似全然不知此中利害,南别倒有些羡慕他的天然呆性,“罢了,不入狐穴焉得狐子——引路吧。”
仲渊见南别跟着那狐族少女去了,关好窗掩上门,自回榻上休息。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2:37
一夜酣睡。
次日清晨,仲渊起身,并不见南别踪迹,用过早点,也不见弈剑身影,来到前厅准备向狐媚询问,却见自己要找的人正端坐着,以丝绢细细擦拭着掌中渡厄剑。
“南别,你整晚未归,难道一宿未睡?不累么……”
拭剑的弈剑弟子闻言抬起头,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
“……你来了,咱们这便走罢。”
“走?不与狐媚族长告辞了么?”仲渊讶道,“还有伏枫长老交代的事……”
“狐媚态度坚决,只说九尾狐族不愿卷入战争……不过她仍是答应,不向幽都军襄助一草一木。”南别摇头叹道,“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你已尽力,”仲渊宽慰道,“我想伏枫长老必能明白。”
“尽力么,倒也未必……”南别又是一叹,目光停驻剑上,不知所思为何。
“嗯?”
“我已向狐媚请辞过,”弈剑却不理会仲渊的探询,将渡厄剑一把推入鞘中,挺身而起,恢复了一贯那副果决潇洒的模样,“走吧。”
两人依照来时道路,向桃李花林外行进。刚要入林,却有一队年长的狐族自后面赶将上来,喝他们停步。
“两个外人,站住!”
“请问各位姐姐们还有何吩咐?”
对方语气虽不甚客气,南别仍是彬彬有礼地一躬身。
“喂,那个白衣服的,你难道要走?!”
“……姐姐们的仙府虽妙,可惜南别尚有俗务缠身,不便久留了。”
“我们族长青眼看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怎能……怎能……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南别不明所以,问道,“这……这从何说起?”
“哼,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叫作始乱终弃、负心薄幸么,你这无形浪子,与我们族长相好过,难道便想就这么走了?”
“南别你……”仲渊此时终于开窍,讶道,“原来你昨晚……”
“不是,没有的事!”南别矢口否认,又向狐族妇女们解释道,“姐姐们误会了,昨晚我与狐媚姑娘……贵族长不过饮酒论诗、弹琴舞剑,并没有什么逾矩之事。”
“呵呵,难道我们是眼瞎耳聋的?你这话骗得了谁?”
“……贵族长已有家室,”南别正色道,“纵然你们信不过在下,也该相信族长的品节。”
“哼,什么品节不品节,我们狐族才不讲究你们三从四德的那套!”
“她连这都跟你交代了么……那你也该知道顾傅望那厮待族长并不好,媚儿她多年来独守空闺……”
“阿英,别说了!与这些外乡人有什么好多讲的?”
“就是!人族男子没一个好东西!狐妩小姐的失踪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不如咱们这便将他绑了回去,送至狐媚跟前,嗯……这小子模样儿倒还成,便算咱们族长吃点亏罢了。”
说着,狐族女子们团团围了上来。
“你……你当真没有……”仲渊却还在纠结此事。
“唉……各位姐姐们,得罪了。”
南别以袖拂开挡道的狐族女子,拉上仲渊夺路而逃。刚催动灵力踩上剑,便觉胸臆间隐然有异,复飞行片刻,疼痛急剧加重,又是一口血喷出。
“南别?你又……”仲渊惊道,“快别使用灵力!”
南别纵然还想勉强前行,很快便已支撑不住,足下灵剑消失,与仲渊双双摔落在地,被随后追赶来的狐族女子几人料理一个五花大绑了起来。
“啧啧,别想拿假血吓唬咱们。”
狐族女子说着,拖上南别便走。仲渊见一条血迹在地上延伸开来,着急想替他医治,却被狐族制住,无法腾出手,只能一连声道:
“南别,你还好吗?你……你撑住……”
还好?自己这样哪里还好了……南别心中苦笑道,只觉五内如焚,痛苦难当,脑中嗡嗡作响,耳听狐族女子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从上面遥远的地方纷纷传来。
“英姐,这小子该不会抵死不从,竟然自尽了吧……好多血呀……”
“噫,把我裙子都弄脏了,真恶心……”
“管他死活,一并交给族长裁夺便是。”
南别昨夜与狐媚清谈甚欢,互引为交心的朋友,不知她一大早若收到个浑身是血的死弈剑该作何感想。相形之下上回被君尉拎着穿过大半个云轩城也不算什么了。可见人只要活着,总能遇到更丢脸的事。
——幸而“活着”这事或许到此为止了。南别模模糊糊地想着,渐渐失去了知觉。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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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有命,南别早已不放在心上,族长亦不必介怀。”
“身体发肤,尚需珍惜,何况性命?”狐媚摇头叹道,“你先天体质尚可,只是毒入脏腑,宜在清气所钟之地静养,或许……”
听狐媚口气,似乎南别还有救,仲渊忙喜道:“请族长指点!”
“你这便带他去往燕丘仙音山找寻我的师尊妙音仙子,说不定仍有一线生机。”狐媚沉吟道,“只是我师尊素来一人清修,不见外客,恐怕……”
“妙音仙子?”南别奇道,“便是我弈剑听雨阁三代弟子、后来得道成仙的妙音前辈么?”
“既有这层关系,那自然更好不过了。”狐媚欣然道,“我这便修书一封,交给你带去,或许能添一分把握。”
“这却不忙,族长,南别另有个不情之请……”
“早说了不必多礼,狐媚颇与你投缘,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你只管说便是。”
“可否请族长慷慨解囊……”南别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赐予我一些贵宝地的独产雪燕桃胶?”
“嗐,奴家还当啥事呢。这个自然,”狐媚爽快道,“这些也没有多贵重,于我们不过是姐妹们平日吃来美容养颜的东西罢了,于你却可救命。眼下咱们有多少,你便拿去多少。日后等林里产出了,我再派人给你送来。”
“多谢族长。”
“你还是叫我狐媚吧,族长来族长去的多生分。”狐媚叹道,“奴家所能做的亦是有限……唯能惜取眼前罢了。”
原来狐媚早年曾有一段情伤,见南别白衣翩跹风流俊雅的模样与旧日爱人颇有些神似,便情不自禁留他夜谈,更兼南别剑法文才俱佳,遂引为知音。她身为一族之长,这一吩咐下去,便有丫鬟拿了一大包东西过来,狐媚亲自交到了南别手上。
“大恩不言谢,且容南别日后徐图报答……”南别对狐媚一拱手,“耽搁已久,这便告辞了。”
“前夜匆忙,未能与公子尽兴……”狐媚笑道,“还盼公子爱惜身体,日后常来桃李花林探望,奴家在此夜夜候着公子呢……”
这段话又说得引人遐思,一旁随侍的少女们个个脸露微笑。狐族女子当真毫不避讳,仲渊听了只觉脸上发烧。南别一叹,也不知这狐媚是有意还是无意,带好东西与仲渊一起出门。
才出院落,忽听身后又有人喊他俩留步。
“喂,人类的小朋友,慢着!”
“小桃妹妹?还有何事?”仲渊道。
“小桃姐姐,”南别道,“我这朋友不懂事,请小桃姐姐恕罪则个。”
“噗……啊哈哈哈哈。”小桃却是笑道,“小傻瓜,姐姐妹妹分不清。我今年才刚十六呢。”
“……姐姐便是姐姐,无论多少岁都是我的小姐姐。请问姐姐有什么吩咐?”
“哎,就这么放你走,实在可惜……”
仲渊被唬得一跳,不意又出事端,抬出狐媚吓道:“小桃姑奶奶,族长的意思你也敢违抗?”
“不过小桃宽宏大量,只好勉为其难了……”小桃理也不理仲渊,只将一只香囊塞进南别手中,笑道,“喏,这个就留给你作个纪念吧。”
“多谢小桃姐姐。”
“不用谢。”小桃忽忸怩道,“香囊里有小桃尾巴尖的毛……再有两年后小桃便年满十八了,可以……可以……嗯……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
南别不知狐族女子交给心上人尾梢的毛发便是定情之意,却也隐约猜到了少女的心事,忙想将香囊交还。
“抱歉,我不能收下这个……”
小桃早已回身跑远,只听她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乖孩儿,听姐姐的,可得好好活过两年呀……”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26
六、龙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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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27
张瑞鹤说着,自行退下继续小心戍守。南别巡视毕,驻于肖家湾西北山头,以防幽都军再攻来。
夜深,南别正打坐练气,忽报有大批妖魔自西南面的山坡偷偷摸将上来,急向南行。到得战场,听幽都军势大,趁夜偷袭,守军措手不及,正组织队伍奋起抵御。眼下是近身白刃,双方人员犬牙交错,不便再出九玄,忙手起剑落,料理了欺上的一个妖魔,复施展三阳真火诀与六合寒水诀,阻住不远处的妖魔来势。
幽都军毕竟人多势众,又鏖战一会,有不少妖魔突破了防线,登上山顶,向东面冲下坡去了。眼看情势危急,南别正准备御剑追上漏网的妖魔杀尽,突闻一个豪迈的声音慨然道:
“我冰心堂的弟子听令!见妖魔便除之,无需手下留情。”
“伏枫先生来得好早。”南别松了口气,抹了把汗,小声怨道。
“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幸有冰心堂弟子的强势来援,幽都军的夜袭终被击退化解。为防止幽都军再翻山越岭来犯,南别与伏枫商议,在各处山头设立了哨所,就地取材,若有敌情,夜间举火,白天点烟,远远便能看见,立可赶来救援。此即后世所谓烽火台与狼烟的由来了。
此后幽都军亦时时进犯,甚至用上了攻云轩城时用的攻城锤,只不过得益于烽火台示警之效,每每落空。守军尽日以羽箭拒敌,等幽都军退却,再将插在尸体上的箭支一回收,连消耗都有限。幽都军东南方向的进军计划受阻,想来计都必是十分头疼。
夏尽秋至,双方一直在肖家湾隘口僵持不下。转眼秋天又过,到了寒冬时节,突然传来消息说,夏伯先前在木渎镇大兴土木修建的留夏苑已落成了,又过几日,连木渎镇内外新修或拓宽的道路一并开通。幽都军若想拿下永宁镇与流云渡,不必再经肖家湾,直接取道木渎镇便是。随后夏伯便宣布,木渎镇保持永久中立,幽都军或王朝军或地方民军,无论哪方,皆可任意行经木渎镇。
此举一出,可说是顿时令肖家湾守军数月来的血汗皆付诸东流,众人心灰意冷者有之、痛骂夏伯者有之。伏枫与诸地方军的头领合计了,着将各地方民军仍遣回各处防守,冰心堂则留下负责肖家湾防卫。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28
张瑞鹤来向南别道别时,见他正磨着一把崭新的匕首,猜知南别意图行刺,执意要做他帮手,南别推脱不过,也便由得他。二人瞒着众人,揣着匕首,扮作普通乡民,偷偷向木渎镇去了。
到得留夏苑,南别畅行无阻惯了,望正门便进,说不得,被看门的小厮轰了出来。二人转了一圈,方打算越墙而入,忽听街那头几人闲谈说着夏伯正广纳贤才,最是欣赏勇武有力的壮士,就连巷口那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阿三都混到了口饭吃云云。南别一扯张瑞鹤衣袖,示意过去看看。张瑞鹤以江南本地俚语与人攀谈,路人不疑有他,一五一十都与他说了,于是探问清楚,夏伯招士确有其事,便又转向正门,写了名帖出了点小费,请看门的小厮通传了。不多时,便有人将他二人带入府中。张瑞鹤随便演了几招把式,南别又使了点钱,来人点点头,又将他们带至上房。如此层层叠叠带了几回,终至主厅,见到个主管模样的人。南别只出了一剑,远远将庭中一枚冬青叶一切为二,这管家也是识货的,忙入内去请主人。又过了一会,一个衣锦的富态中年人自后厅穿出,急趋而至。
“两位高人,快请落坐。快上茶。”
拖磨良久,终于见到了正主,南别倒未料原来夏伯并不年老,还颇有几分礼贤下士的姿态,便拱了拱手。
“久仰夏伯大名,不想今日有缘得见,幸何如之。”
南别本就早闻夏伯大名,想除之久矣,这句也不算完全客套。
“哪里,是老夫有幸,得见两位壮士,实是蓬荜生辉啊。”
若这样装饰华美的屋子也算“蓬荜”,那天底下可再没有豪宅了。南别腹内冷笑,便想动手,忽省起自己一人尽无妨,张瑞鹤却还有家室,可不能连累了他。复敷衍几句,夏伯提出想一观南别剑法。南别点头应承了,随手一剑,平平削去了茶杯沿口一圈。
茶杯质坚又脆,想切下杯沿又不损伤杯身,准度、力度、速度都需达至极致方有可能。见南别年纪轻轻,却轻描淡写就露了这一手,一时满座皆惊。
殊不知南别幼时本就好玩,于实战用的功夫上不见得多勤勉,却喜欢钻研些小巧花活,切水果削竹签之类尽不在话下。
“好……想不到这位少侠竟是真人不露相,好剑法!”夏伯半晌方能言语,不住口称赞道。作陪的总管看人脸色,对南别也是恭维有加。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南别捧茶淡淡道,“不知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可入得了夏伯法眼?”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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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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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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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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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别,听我一言!大丈夫何愁没有用武之地,便是我冰心堂来日亦需仰仗阁下长才,何必螳臂当车,将大好性命虚掷在此……”
“抱歉,先生好意在下心领。莫说肖家湾尚有守军在,哪怕只有我一人,南别亦将高卧孤城、以当虏耳!”
弈剑斩钉截铁说完,复鞠了一躬,转身便走。这月余以来,他耗费巨大心力,在肖家湾各处出入口均排布了剑阵,只需妖魔触及,不仅立时招致杀身之祸,施法布阵者亦可实时知悉。既然冰心堂弟子要走,那这些空档便需再以人力或阵法填上。如此奔忙了一晌午,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急切道:
“南别!你在这里——伏枫长老说你……你还是随我一起走吧。”
“我不。”南别断然回绝道。
“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唉。”仲渊跌足叹道,“这里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劝伏枫。”
“……除了这个?”
“回去你的冰心堂。”南别手上不停,仍捏剑诀起着剑阵,“等过几天再来看看我死了没有。”
“……南别——”
“——若是死透了就烧了干净,也不用管埋。”
“南别,我想跟你留下。”
“……为什么?”闻言弈剑终于住了手,回过身来。
“我……我……”仲渊本想说几句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话,却涨红了脸总也说不出口。
“哼,”南别等了半天,不见仲渊的下文,哼了一声又回转身继续忙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不赶我走?”
“你管不了我,我自然也管不了你。”
“太好了!”仲渊喜道。
“……这有什么好的。”南别亦不禁笑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但……但愿生……生不同衾死同穴……”仲渊终是把心里想的情话挤了出来。
“……这话我却不爱听了,为何生不能同衾?”南别欺近身来,吐气如兰,在冰心耳边轻声细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在桃李花林中了天香时想做什么……”
“唔……嗯……不是……”
仲渊脸红更甚,连带身下某处亦起了反应,弈剑却只是捏了把他的脸颊便又拉开了距离。
“走吧,剑阵还差好几处。风花雪月的事,留待晚间再想不迟。”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38
然而晚间他们也没能想得风花雪月,幽都军兵分上下二路,自西北方与西南方两处猛攻肖家湾。此时冰心堂弟子虽已撤退干净,消息却尚未传自幽都军耳中。南别所布的剑阵威力不凡,妖魔摸黑攻了一阵,折损不少,只当肖家湾防守仍然严丝合缝,便退了兵。南别各处修补阵法,忙至天明,与驻防的肖家湾守军交代了,才得空歇口气。
过了半个早上,幽都军又分四路来袭。原来计都穷极搜刮,积聚了无数雄黄苍术,终于强行破除了桃李花林的瘴气,又自流云渡运兵至白沙,一并来攻。其他三处有肖家湾守军与弈剑的剑阵,尚可勉强支持,东南口的桃李花林却几乎未曾设防,南别感知剑阵示警,忙向东南行。听得妖魔喊杀声,起手一式九玄,剑气似怒焰狂澜杀向来敌。为使剑意不致虚发,南别待妖魔行至颇近方才出剑,便听箭雨如蝗,纷纷射来。弈剑左闪右避,一边不忘以三阳真火诀与六合寒水诀阻挠妖魔来势。如此激战片刻,妖魔虽未能越雷池一步,弈剑身上亦中了几箭。又过一会,南别渐感力不从心,妖魔却仍是源源不绝而来,唯有凭一股浩气顽强支撑。
“锋芒出胸臆——”
南别闭上眼睛,耳听风声,即兴吟起了诗,吟一句,踏前一步,便决然使出一剑。
“慨然立乾坤。”
渡厄剑剑芒连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
“我有剖肝友——”
先锋的妖魔方倒下,后面的妖魔又扑了上来。
“可以荐轩辕!”
小镇门口的剑阵光华流转,潇潇剑气杀退了一波妖魔。
“墨云压境掩长空,
“西望神州此心同。
“但凭意气与尔去,
“一荡河山满江红!”
耳听妖魔未退,南别不再停顿,又连吟四句、连出四剑。吟至最后一句,九玄天元诀璀璨夺目的剑光与剑阵所发出的灿烂剑芒合在一处,仿佛青阳坠地,在妖魔阵中四窜而去,炸开朵朵血花,果然便如赤潮来时满江尽红一般遍地血红。
南别的衣裳也是通红,使了这四剑,气力将竭,禁不住拄剑微微喘息。对面妖魔看他现出疲态,个个振作,重整旗鼓又冲锋上来。
弈剑奋力站起,还想再战,忽然一道温柔和煦的术法包裹住自己,身上的箭创顿时不再那么疼痛了。
“退后!”仲渊对南别施了道妙手回春,高声喝道,一边衣袖一拂,剧毒应手而出,“妖魔速死!”
“……哈,倒是难得见你这么张扬。”南别乖乖退后,听群魔纷纷中毒倒毙,心中颇觉快慰,“都这时候了,就别吝惜你那点宝贝了。”
“只需你下次去送……去打架时别忘了捎上我。”
“呵,哪里送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南别刚缓过气来,又执剑而上。两人以上善若水诀与岐黄医术互相配合,自然比单独一人能支持久得多。妖魔复进攻一阵,见始终讨不到便宜,终于鸣金收兵了。南别清点余下器械人手,恐怕撑不过幽都军下次大举来攻,索性放弃了修复剑阵,趁最后这点闲暇时间与仲渊两人独处。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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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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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40
“且住!”
一个将领模样的妖魔越众而出,向二人颇礼敬地一拱手。弈剑感到此魔气息强大,踏上一步,不动声色挡在仲渊身前。
“南别少君剑法通神,确然令人敬畏。”
幽都魔族习惯敬称成年男子为“君”,未成人的少年男子便敬称为“少君”,但在华夏,“少君”却是对他人之子的敬称,南别不知掌故,只当对方有意口头上占他便宜,冷冷回道:
“……你是何人?”
“吾名罗睺。”
“原来阁下便是堂堂江南幽都军武将之首,可惜却自甘屈居于计都那小人之下,实是明珠蒙尘。”
“呵,你不需挑拨是非,我素来敬服计都大人。”罗睺傲然道,“南别少君应知永宁镇之事吧,眼下肖家湾已破,罗睺便以肖家湾众人性命,与少君打个赌如何?”
“打什么赌?”
“我幽都素来尚武,罗睺敬南别少君是个人物,不如你我单独切磋一场,少君若胜,肖家湾男女老少身家性命自然得以保全,本座担保,还能给少君留个全尸,只是南别少君若败,不但肖家湾变成火海,少君亦须将元命盘交予本座……”
“咦?听你的意思,无论如何我都是死路一条了?”
“如何?”
“将军说笑了,这蚀本生意如何做得……”
“你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幽都魔将冷冷道,手中指挥刀向身后军容齐整的幽都军一指,“少君须知,若不是我麾下有心生擒领赏,方才你早已死了无数次。”
“……”南别不答,知道罗睺所言非虚,其实心中早已在思量他提出的条件,只是多拖延片刻,便能多回复一分真气,“容我再考虑考虑。”
“不必妄图拖延时刻,”罗睺忽然伸指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南别少君方才刚经激战,既是比武,本座自然会予你公平。”
南别一惊,看来这魔将气度不凡,绝非易与之辈。
“……唉,切磋便切磋,这条件还能否商量?”弈剑苦笑道,“我要留我自己的全尸何用?无论胜败,你们尽拿去剁了喂狗也成,只是可否莫将肖家湾全镇的性命压在我身上……”
“若非如此,少君焉能竭尽全力?”罗睺拉开了架势,“本座但求痛快一战,出剑吧!”
“……好。”南别容色一整,亦缓缓拔出了渡厄剑。
“慢着!”仲渊突出声喝道。
“还有何事?”罗睺不悦道,“他若胜了,放你走路便是。”
“敢问魔君,你方才说比武便须全然公平,可还算数?”
“本座金口玉言,自然算数。”
“好,那便请阁下以黑巾蒙上双眼……”
南别灵机一动,立时接口道:“当然,我也蒙上双眼,这样才算公平了。”
“何必多此一举?”
仲渊情急智生,瞬间明白南别用意,不卑不亢道:“我这位病人患有严重的夜盲症,到晚间便视力大损,几乎目盲,魔君既想求个公平,自然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哼,那便这样吧。”
罗睺颔首示意下,两个妖魔过来将黑巾替两人蒙上。
原来南别每次出阵,或以耳代目,或有人指点,剑气所指,例无虚发,幽都军竟从来不知他其实双目失明,唯一知晓的沅明地位不高,又从来不曾对身边妖魔提及自己败于盲人之手,故此罗睺虽精明,却也未多作怀疑,终于上当。
南别默立一隅,侧耳凝神,静待对手先发。
罗睺停驻片刻,举刀过顶,发一声喊,搂头向弈剑所处砍来。南别闪身避过来势,还以一剑。罗喉横刀格挡,化解了南别剑气。
南别听出罗喉手中所持必是宝刀,寻常招式恐怕不能对其有所损伤,接连两剑落空后,便暂时锋芒不出,诱使对方主动,趁隙反击。罗喉虽未曾练习听声辨位,但幽都魔族五感天生便比人类更为灵敏,一时局面陷入僵持。
又过片刻,罗睺听得南别呼吸声渐重,知他久战力虚,眼看胜利在望,心中兴奋,出刀越发沉猛。南别施展小巧腾挪身法留神应付,且喜对方入彀。不出十招,罗睺果然露出破绽,持刀中宫冒进,两翼空虚。南别抓住时机,两道剑气一左一右同时发出,直击罗睺胁下。
罗睺只觉两肋突然一凉,忙收刀自守。南别一击争得先手,后招迭至,凌厉剑气将罗睺逼至角落,正拟再发一剑便可全功,却不知自己也中了罗睺的诱敌之计。身经百战的幽都武将一声大喝如雷震耳,长刀横扫,尽破弈剑剑气,反迫得南别退后了一步。
如此难缠的对手,是南别平生仅遇,心中暗暗筹思该如何取胜,忽然一醒。
按照罗睺赌约,自己无论如何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何必还顾惜起自己性命、计较招数得失,反而束手束脚的?眼下局面,不必求胜,只需伤及罗睺,至少让他躺上十天半月,就算是这边赚了。
念及此,南别陡然一声清啸,不再回剑自保,招招进手,摆明了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罗睺先是一阵手忙脚乱左支右绌,随即明白弈剑所思,干脆亦放弃防守,以攻对攻。两人出招逾快,也越加凶险,如此紧张激烈惊心动魄的战斗,仲渊看一眼,便扭过头祈祷一阵,又鼓足勇气再看一眼,再转过脸缓口气平复一下心情。
斗到分际,南别一招杏花天影接一招平沙落雁,声东击西,一举力破罗睺刀风,剑气旋绞而下,自罗睺左肩直贯右胁,与此同时罗睺手中金刀亦向南别胸口搠至,南别手腕一振,剑气再出,正中罗睺右胸,足下一点,抽身退开三丈。
“胜负已分。”南别竭力保持声音平稳道,“请阁下信守诺言,勿再与肖家湾百姓为难。”
“唔……好弈剑听雨阁,好剑法……”罗睺手捂前胸伤口,拒绝了随侍妖魔的搀扶,自己以刀拄地勉力站定,“只是罗睺未死,便未败!”
“好不要脸的妖魔!”
仲渊破口大骂道,正想上前察看弈剑伤势,却见罗睺又是横刀向天,催动全身魔力,竟至须发皆张,随后一道雄浑至极的刀气向这边袭来。南别听得风声,改退为进,长剑斜挥,一招有归于无拦腰截击。剑气后发先至,两道澎湃力量于罗睺身前隔空相撞,罡气迸发,两人各受不轻内伤。内外伤交迫,罗睺再神勇,也已支持不住,仰天便倒。妖魔们大惊,鼓噪着“他杀了将军!他杀了将军!快捉他为将军报仇!”哄然围上。南别亦受伤沉重,只强撑着一口气挺剑护住冰心。仲渊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超影奔至近前,忙一把抱起弈剑,乘上了马。
“你干什么,唔……快放我下去,按罗睺约定,我得死了……才算救了肖家湾……”
“你……你怎地比我还迂!”仲渊急道,“妖魔出尔反尔,不顾信义,何必白白送命!”
“不……不是白白……”南别虚弱道,试图阻住身下马儿的脚步,“超影,你……停……”
“超影,快走!快走!”
灵兽知道主人危急,四蹄如飞,好一阵狂奔,幽都妖魔如何追赶得上?仲渊纵马驰至肖家湾北面山谷,遥见冰心堂的山门仍好好地耸立道上,终于略松了一口气。
“南别,我们还是先回冰心堂再作……南别?南别——”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43
本帖最后由 云十方 于 2021-9-16 10:46 编辑
七、触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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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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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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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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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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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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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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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52
此后南别便暂栖身于得月居,每日白天弹琴怡情养性,夜间提剑行侠仗义料理为恶的妖魔,隔三差五看心情登台献艺,顺便收集各路情报。一来二去,倒混出了不小的名声。木渎镇人人皆知得月居新来了位了不得的盲人乐师,眼高过顶、才艺双绝。甚至有人不惜重金求取南别单独为他弹奏一曲,自然皆被南别一一回绝了。不过越是如此,越显得他奇货可居,不但南别的身价水涨船高,连带得月居的生意亦是兴旺了不少,乐得东家合不拢嘴,对南别礼敬有加。
这天午后,南别正闲坐倚窗小憩,少东家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
“云公子,抱歉打扰了——”
“何事?”
“木渎镇之长夏伯居然来了,指名要见你、听你弹琴呢。”
“好端端搅人清梦,不去不去一律不去。”南别不耐烦道,“等等……你说谁来了?”
“夏伯,云公子应该知道夏伯的大名吧?”
“嗯……”
南别有心再会会这位夏伯,却又不想拆穿身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如何?云公子可要出去前头?”
“可以,不过要请他稍待……”
南别拆散头上发髻,改作女子式样,又取了方丝帕蒙作面纱,将脸遮去大半,料想夏伯应该再认不出,放心携琴出了门。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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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03
近期幽都军高层频频遇害,风声渐紧了起来,妖魔每每上门来查访各人姓名籍贯等,好在南别有东家帮忙伪造的户籍证明与照身帖等,并不怕这些,只是长得像“通缉犯”一事,每次都要费些周折,眼下改作女装,反而省了不少口舌与通融的钱财。久而久之,就连原本知道他性别的得月居人也帮他遮掩起来。于是坊间又兴起传言说什么某某女公子被妖魔害得家破人亡,为方便行走,改扮男装,辗转流落至木渎镇,又作了琴师……禁不住好事之徒添油加醋,越传越神,反倒成了个流传民间的故事,只不过故事中女公子女扮男装后考中状元也有、从军杀敌也有,总之剧情大异,已不复本来面目了。这是后话题外话,不提。
昨晚南别又仗剑除魔,辛苦了一整夜,总算杀了乱葬岗一带的妖魔头领,不觉有些疲乏,回到得月居美美睡了一觉。待醒来时,已是傍晚,南别起身穿衣梳洗了,正想提笔练练字,忽摸到案头多了封信,问下人是谁送来的,均说不知,请少东家看了内容,只有一行字,写道是“今夜子时,木渎镇东南三十里茶亭。”
这倒像是个邀约,却不知是谁发来的?南别收了信,向少东家拱手道:“有劳了,此事还请陈兄保密。”
“一定一定。”少东家笑了笑,一副了然的八卦神情,“云妹妹大可放心去私会情郎,在下决不吐露一字。”
“……”
待到子时将近,南别佩上渡厄剑,正打算出门,想了想,又将剑解下了,仍藏在床下。一路细听,生怕有人跟踪或是设有埋伏,按时来到了信中所写的茶亭。
“我若是你,近日行事便小心低调些。”一副略有些沙哑的女子嗓音道,“当真以为有琴师身份作掩,就可万事高枕无忧了么,云姑娘?”
“你……”南别听这声音耳熟,心念电转,问道,“是夏伯派你来的?”
“哼,夏伯算什么东西,他能使唤我?”女子冷冷道。
可你确实是被他使唤着啊……南别忍住回嘴,又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魍魉门下,白夜。”
这女子果然是魍魉门下,南别正踌躇是否应该告知她自己的真实名号,又听她道:
“你剑法虽好,暗杀的本事却太也稀松……哼,若不是次次有我帮你善后,你眼下早已是死……死美人一个了!”
南别为防幽都军向门派寻仇生事,从不以弈剑听雨阁所传剑法暗杀妖魔头领,只用自己另创的无名剑招剑气,是以白夜虽瞧出他剑法高明,并不知他是弈剑门人。
“……多谢姐姐次次出手相助。”
“少来姐姐妹妹的乱套近乎。”
“是,白夜姑娘。”南别低下头,诚恳道,“感谢多次出手相助。”
“……叫我白夜。”
白夜步出亭中,走近前来。耳听她的呼吸声便在咫尺,南别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你退什么?”
“……没什么。”既然此人有恩于他,南别便又乖乖上前一步,踏上了台阶,“请问……请问白夜姐姐还有什么指教?”
“哼,都说了别叫姐姐……”白夜道,“今日约你来,不为别的,一是提醒你注意,要么行事手脚干净些,要么干脆别做,不要抢我生意。”
“是是……”南别又是惭愧地低下头,“我错了,请姐……请白夜原谅……”
“……他们不是说你挺有脾气的么,怎么到我面前就这副模样?”
南别叹了口气,心道,你在我脖子上留的疤还没消呢……
“……在下初入江湖不懂事,白夜既是前辈,自当恭敬。”云弦姑娘一敛衽,乖巧答道。
“唉,算了算了……不要与我搞这些虚礼客套,我听得头疼。”白夜摇了摇手,又道,“是我刚才太凶了么……抱歉,我性子就是这样。”
“无妨……云某是真心相谢,不必推辞。”南别微微一笑,“白夜直爽的性情,也是别有魅力呢。”
闻言白夜似乎有些高兴,一把搂住了南别的双肩。
“真的?我约你要说的第二件事便是——是……”
“……?”
南别微微侧过脑袋,这是他疑问时的习惯动作,看在站在上一级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白夜眼里,眼前的姑娘歪过头瞪大双眼的样子,显得尤其天真无辜可怜可爱,令人禁不住心生保护欲。
“我注意你很久了……”白夜道,南别只听她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随后她一字一字坚定不移道,“我喜欢你。”
不等南别反应过来,身前的姑娘掀开了他掩面的薄纱,直直吻了上来。
南别足足愣了三秒,才想到应该推开她,但白夜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南别不便去推白夜前胸,又生怕弄伤彼此,不敢使力,轻微挣扎了几下便由着她去了。
真是现世现报……眼下自己这样的不解错愕,大概便是当初自己亲了仲渊时他的心情吧……
“云儿……我叫你云儿可好?”白夜放开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云儿,我喜欢你。”
“可是我……”南别张口结舌,不知所措,“你……”
“云儿该不会和那些俗人一样,想说什么两个女子不伦不类这样的话吧……”白夜眯起眼道,“我知道云儿并不讨厌我……放心,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白夜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恐怕我不能回应……”南别连退三步,“抱歉。”
“为何?”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南别犹豫片刻,粗声道,“我是须眉男子。”
“呵呵,小云儿这是想诓谁,我问遍得月居的人……难道他们个个骗我?”
“……确是他们骗你,我没骗你。”
“那不是更好了么?”白夜咯咯笑道,“云儿是男人的话,我委屈些也成,咱俩不是正好……嘻嘻……正好凑成一对……”
南别无话可说,因为年少便受毒患,他喉结并不明显,嗓音也是近似童声,介于男女之间,未曾完全变声,白夜始终不信,难不成要脱了裤子以自证?叹了一声,道:“你不信,便罢了。话既说完,我要走了。”
“好,你先回去吧。眼下你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假以时日,我总会证明自己的真心给你看。”
“……”南别摇了摇头,默默出了凉亭。
白夜又从身后追了上来,牵住了他的手。
“对了,你不是看不见么……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南别道,“只需以后那个……行事之时,你仍能多多关照我就很好了……”
“那可得你愿意跟我好才成。”白夜笑道。
“唉……”
南别加紧脚步,想要甩脱白夜,但他能施展轻功,白夜也能。两人终是一前一后同回了木渎镇。
自此之后,南别夜间出来干事,白夜不再向他隐藏踪迹,两人互相配合,共同进退,均觉轻松不少。
是夜,两人又合力除掉了一个妖魔头领,南别拭着剑,白夜则清理着现场。
“白姐姐,你为何要替夏伯做影子守卫?”南别忽心有所感,不禁开口问道,“不是为了掩饰身份和庇护之所这么简单吧……”
“你呢,云儿又是为何要屈尊做一名乐师?”
“我……因为我除了弹琴不会别的……”南别叹道,他虽会使剑,终不成街头卖解,那真是把弈剑听雨阁五百年的名声脸面都丢尽了。
“胡说,云儿明明还会许多……前日云儿做的诗好极了,我都已会背了呢。”白夜曼声道,“‘疾电如织醉梦除,万千流矢叩蜗居。眼前潇然愁无绪’……后面是什么来着……”
“……这种东西,背它作甚,忘了正好。”南别脸红道。
“那可坏了,我还会背好多……”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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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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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06
日子过得也算平顺,直到一天清晨,南别自外间返回得月居,突然毒发,又是吐血至于昏迷,待他醒来,已是三日之后。这几日少东家殷勤为他延医施治,南别心怀感激,便交代了自身病况,直说今后又发作时不必请医生,徒然浪费钱财。少东家听了,摇头叹气,嘱其好生休息,退了出去。
南别一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一时想起仲渊在冰心堂不知可还安健,一时又想起一连几天白夜不见了他身影是否会担心。正自思绪纷纷,忽听窗格一响,有人掠了进来。
“云儿,你睡了?”
是白夜的声音。南别忙想坐起,只是浑身无力,徒然挣动了一下,又跌回床上,硬硬的木板硌得骨头生疼。
“唔……”
“云儿,你还好么?”白夜点了灯,凑近一看,只见云弦脸上血色全无,心中大是疼惜,不由得伸手轻轻将人抱起,关切道,“我看你一直不出来……问得月居的人,他们都说你病了——你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不……不是病……”南别挣扎了两下,未能挣脱白夜的怀抱,摇头道,“治不好的……”
“怎么了?怎么会治不好?”白夜急道。
南别将自己如何被沅明暗算以至于身中剧毒的事简要说了一遍。白夜恨声连连,一个劲问南别沅明长得什么模样,定要杀之而后快。
“说来惭愧,我已不记得他是什么模样了……”南别叹了口气,颓然道,“反正就算他死了,我也无法好转,报不报仇的无所谓……”
“别这么说,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白夜咽哽道,“我的云儿人那么好……怎么会死……”
“……唉,是个人就都会死。你既是魍魉弟子,应该也早已看惯看淡了死生……何必……咳咳……”南别一阵气喘,又勉力道,“实不相瞒,云弦非我真名……以后我若死了,你便拿我的头去献给妖魔,大概……大概能换点钱……不必再为夏伯……”
“云儿怎么这么说?”白夜勃然作色道,“是把我当什么人了?”
“……物尽其用,有何不可。”南别说了两句,只觉更是气短,又喘息了一阵,方续道,“你尽管……”
“云妹……别再说了……”白夜叹道,“睡一会吧。”
“我说拿去便……拿去……”南别仍坚持道,“答应……”
“……好,我答应你——”白夜欺对方目不能视,边摇头边道。
“嗯……”
南别放下心中一事,顿觉困乏非常,闭上眼睛,很快陷入了昏睡。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06
一觉醒来,南别这才发现自己仍躺在白夜怀中。莫非她便是这样怀抱着自己枯坐了一夜?
“白夜?”
“嗯?小云儿醒了,有什么事?”
“放我下来吧……”
“哦……好。”
白夜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回床上,站起身活动了下臂膀。
“姐姐也累了,歇一会吧……”
“不了,我得去看着夏伯那条老狗了。”白夜一笑,跳上了窗,“云儿好好休息,晚上姐姐再来看你。”
说着白夜照来时的路径穿窗而出。南别听得声响,心中五味陈杂。
但到了晚上,白夜并没有来,南别房中的小窗空启一夜。
第二天清晨,突然有人自敞开的窗口跃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白夜?你受伤了?”南别急忙下了地去扶她,“快让我瞧瞧。”
“云儿……姐姐只想……再看你一眼……”
只听白夜虚弱无力道,显然受创非轻。南别握住她手腕把了脉,柔声宽慰道:
“别说话动气,你不会有事。”
说着弈剑道声得罪,伸手解开了她衣带。南别久病成医,也是跟着仲渊耳濡目染多了,先将外伤止血包扎,又输以真气替她推血过宫疗愈内伤,手法娴熟至极,不输寻常郎中。耳听白夜的呼吸声渐趋平稳,心下稍安,这才觉得气虚神疲,强烈的倦意又席卷上来。用尽全身力气将白夜抱至床上掖好被角,关紧门窗,自己禁不住就伏在案头睡了。
睡了一会,回复了少许体力,南别见床上的白夜尚未苏醒,又出门将残余的血迹细细清理了一番,幸喜似乎并未有人发觉异常。回至屋中,南别关好门,却听床上传来响动。
“白姐姐,你好些了么?”
南别尽力将魍魉女子扶坐起身,自己也在床沿坐了。
“云儿……”白夜略活动了下四肢,便知伤处均已处置妥善,叹道,“姐姐这下可欠你一条命了。”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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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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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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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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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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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14
“哼。”
白夜虽气鼓鼓的,仍是上了南别的马,两人一同回到木渎镇。此后数日,白夜似乎余怒未消,均不曾与他往来,南别一人独守空房,颇感寂寞。
又一日,南别出去外间弹了几曲,座上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宾客。
“闻君雅奏,在下不胜歆羡之。在下虽不才,不知可能有幸与先生单独谈谈?”
少东家在南别耳边私语几句,说这是幽都军的大人物,劝他千万不要开罪,南别听了,细想那妖魔声音,忽然想起什么,点头首肯了。
于是知名的云弦女公子竟尔为幽都妖魔首度破例,两人屏退左右,单独去了雅间。
“罗睺将军。”
“南别少君。”
“罗睺将军约我单独详谈,可有何指教?”
“对于肖家湾遭屠一事,罗睺万分抱歉……”
“……唉。”南别亦不禁深深叹息,“在下既未曾变作全尸,便也不算阁下失信。”
“你我本是君子之约,却被计都无端破坏……”罗睺道,“计都此人凶残狡诈,永宁镇肖家湾两地十万冤魂,皆系出他手,只恨罗睺未能及时阻止……”
“呵,你们幽都军劣迹斑斑、恶行累累,又岂止是计都一人之罪?”南别听他如此说,知道必有缘故,却不接话,冷然回敬道。
“惭愧惭愧……幸赖南别少君几剑,罗睺赋闲已久,致使军纪松弛,哪似少君白日风雅,夜间辛劳,真是繁忙得很了……”
南别闻言,不禁心头砰砰直跳。原来罗睺不仅识破他身份,还知道了他夜间所为,竟然以此相挟,要自己刺杀计都,替他除掉军中政敌?
“将军说哪里话呢。”南别随手一拨琴弦,不动声色道,“在下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罢了。”
“……好。那便请南别少君为我抚琴一曲。”
南别信手弄弦,弹奏了一曲北溟小调,凄凄切切,哀婉动人。罗睺细听琴曲,恍惚想起自己出征多年,家中高堂幼子无人照料,不知是否安好,竟然情难自禁,潸然泪下。
“将军远离故土,岂不思乡?何不早日归去?”
罗睺一醒,顿时收了泪,肃容断然答道:“等大荒江山尽归我幽都,方是罗睺凯旋之日!”
“是么……那在下与将军便无话可说了。”南别站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不送。”
“今日虽言尽于此,罗睺仍盼望着他日再与少君会晤,彼此闲谈。”
“南别却期盼着战场上与将军再度交手。”
“罗睺亦然,告辞。”
说着微服的幽都军武将走出了雅间。南别收好琴,回去房中。一路上思考揣摩罗睺所说共谋暗杀计都一事到底有几分诚意,不觉到了门口。
“呵,清高琴师竟为幽都权贵折腰,看来你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啊……”只听白夜的声音不咸不淡道,“南别少侠?”
南别吃了一惊,怔怔道:“你……什么时候……”
“自欺欺人这种事,其实想醒就能醒。”白夜微微一笑,揶揄道,“你说是么,云妹?”
“嗯……”南释长叹一声,带着七分释然与三分失落,“我该说,恭喜你迷途知返?”
“多谢这些时日以来的照顾,白夜永远当你是知己好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无需客气,暂别。”
南别听白夜的声音飘然远逝,又叹了口气。无论罗睺诚意如何,要想刺杀计都,单凭自己一人绝难成事,白夜既去,却不知要到哪里去寻找帮手呢?一边想,一边又来到镇上,漫步散心。忽听一阵喊杀声自明镜湖那边传来。南别急掠至湖边,渐渐听明白是一群妖魔正追杀着一位少年。那少年似乎也是弈剑听雨阁弟子,正御剑悬于水面,扬声向妖魔叫嚣。
“来啊!有种来杀我啊!”
妖魔们受了他挑衅,纷纷乱叫着冲进湖中,却没有弈剑弟子那踏剑渡水的轻功,只能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慢慢游将过来。少年一边叫,一边趁隙一剑一个,杀得妖魔几无还手之力。
南别听这弈剑少年倚水御敌,别出心裁,十分有趣,不禁脸露微笑。又打了一阵,妖魔却是越来越多,少年渐渐杀之不及,忽然啊哟一声,想来是吃了一招,灵剑消失,噗通掉进了水里。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南别一抬手,渡厄剑凌空飞至,接连三道剑气发出,击倒前排的妖魔一片,自己也御剑赴水,赶到湖心,一把捞起那名弈剑弟子。两人联手,双剑合璧,好一场厮杀,竟将一整支幽都军小队全歼于明镜湖中。
“痛快,痛快!”少年铿然一声还剑入鞘,拍手笑道,“我是天虞岛君贤师父门下南尘,多谢这位师……师姐……”
“我是卓君文门下。”南别一拂袖,端起架子,气势威严道,“什么师姐,叫师兄——”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32
八、涉川
“沉肩坠肘!注意脚下步伐!手腕别僵!”
南别手执树枝,对正舞剑练习的南尘喝道。
“……剑意既到,小节且不论,师兄何必太过拘泥。”
“别嘻嘻哈哈地不当一回事,唉,我小时候也如你这般……仗着天分,对基本功法不屑一顾,”南别皱眉叹道,“可你知道么,等到真正遇到了高手时,平日的任何疏失所积累下的差池都会要了你的性命。”
“……”
“罢了,你眼下虽叫我指点,多半也是年少轻狂,像我那时一般听不进去劝,且留待日后你自己慢慢体会罢……不过你须知,正如打桩造屋,地基牢固与否直接决定了上层建筑的高度。你想形意双修,更需过人的扎实基础。”
“南尘明白了,师兄教训得是。”年少的弈剑停下手,点头谦恭道,“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这些原该是你师父管的事,我不好越俎代庖。”
“师父早已登临仙境,不再理会红尘俗事了……”南尘扁嘴道,“我又没有同宗师兄师姐,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过这些……”
“……哦,也难怪你剑法里野路子那么多……”南别恍然道,以手中树枝为剑,摆了个起手式,“你若有心求教,那便进手吧。”
“师兄,你身子大好了么?”
“只演剑招,不用内力,不妨事。”
“好,得罪。”
南尘连环三剑递出,直取南别胸间要穴。南别不闪不避,只以手中树枝点向南尘剑招中破绽所在。南尘连连变招,却每每被南别攻其必救,不得不得回剑自守,始终未能完整攻出一剑。如是过了十数招,南别出剑更快,南尘只觉眼前枝影纷纷,一时疲于应付。南别听准空隙,伸出树枝轻轻点了一下南尘脸颊。
“师兄……”南尘住了手,羞赧道,“我败了。”
“……别停下,继续。”
南别挥出一剑,南尘忙举剑格挡。南别立时变招,攻他左路。如是复拆了几招,南别又是轻轻点了下他咽喉。
“跟上,跟上,别发愣。”
南别一触即收,手上不停,重又攻向南尘。年少的弈剑弟子忙打起精神应对,枝梢点点间,也不知头上面上身上挨了多少下。
“慢了,你慢了……又慢了。”
南别口里数落,一边却是毫不留情,手中枝条或剑意或剑招,或刺或劈或削或砍,迅捷无伦地频频递出,攻得南尘手忙脚乱。
“凝神,外松内紧,用心不用手。”
南别又指点道。南尘一醒,放松手腕,留心察看南别剑路,细思他使剑的风格习惯,果然渐渐有了起色,也能瞅空还击一两剑了。
“一、二、……六、七,好,有进步。一、二、三……”
南别数着南尘输剑所用的招数,一开始是个位数,很快到了十几招、几十招,不再数数,专心与他喂招。
两人又拆解了一会,南别略觉精神不济,便收了势。
“你果然天资非凡……”剑术老师赞道,“假以时日,成就必然在我之上。”
“哪里……”学生汗颜,“方才若是实战,我早已死在师兄剑下不知多少回了。”
“若是实战,一来我可不会对你拔剑相向,二来……”南别笑道,“你用上内力,一剑就能败我。”
“师兄说笑了,南尘也不会对师兄兵刃相向啊。”南尘亦笑道,“若是实战,师兄一招九玄便可取了我的小命。”
“胡吹大气。”
南别随手抛下树枝,正想回到房中休息,忽又折返。
“东北方向有敌进犯,劳你去看看。”
受南尘蹈水拒敌那一战的启发,经南别挑头出资,两人在明镜湖心的小岛上成立了义军,专事对抗幽都妖魔。明镜湖义军人手目前虽不多,加上南别的剑阵,通常自保却是不妨。眼下南别感应到剑阵示警,便提醒南尘前去察看。
南尘挺剑去了,南别料想应无大事,找上了眼下处于营地的另一名义军成员。
“青玄,你的伤可有好些?”
“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你吧……”埋首于兵书的太虚弟子闻言抬起头来,淡然应道,“多谢惦念,已然无碍。你呢?”
“我自然也……”
未等南别答完一句,忽听外边一支响箭穿云,正是义军召集联络的讯号。
“可是南尘有麻烦……”
两人不约而同出外,奔至明镜湖东北发讯处。青玄见前方一团黑影越扩越大,不禁微微变色。南别看不见,又听不出所以然来,问道:“什么情况?”
“幽都裂隙。”
“南别师兄、青玄道长,这裂隙刚刚生成,我击退了先头的几个,似乎颇耐揍,不同寻常妖魔,也不知后续还会有多少幽都军……”南尘急向二人道,“依两位看,我们是要战要……”
“这位置……难道是瞬溟军死灰复燃。”南别皱眉道,“大家小心了。”一边说,一边早拔出长剑。青玄也已在催动灵力画符。南尘见各人均无退意,手挽剑花当先迎击,幻心流风归元炫炎正面斩杀妖魔,其后南别三阳真火诀六合寒水诀与青玄的郁风真诀拦截,三人各施展所学,妖魔一时未能前进寸步。
裂隙虽不再扩大,但自裂隙中涌出的幽都军却仍是如狼似虎一波接一波猛扑过来,渐渐便有妖魔越过南尘,杀向后方的南别与青玄。南别的剑意虽精妙,苦于内力已失,实不擅近身搏杀,瞬溟军又偏是皮糙肉厚作风顽强的,不免被迫得险象环生。耳听风声飒飒,突然眼前一刀挥到,不及抵御,只能偏转身子尽力避过要害。唯听“叮——”一声极清脆的金玉之声响过,刀风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玉器锒铛碎裂落地声。
“青玄?多谢,你……”
“专心应敌,容后再谢。”太虚弟子短促答道。
原来青玄眼见战友情势危急,亦不及回剑,百忙之中便以左手掣出腰畔的玉箫替南别挡下了这一击。南别虽无恙,青玄手中的玉箫却是登时粉碎。这箫一向是太虚宝贝之物,便如自己的琴一般,不禁颇为歉疚。
“感君盛情,”南别猛然一招五方浩风诀逼退两人身周妖魔,与青玄互倚而立,“我必当回报。”
“……嗯。”
两人背靠背站着,不必再分心料理身后来袭,压力骤减,逐渐挽回颓势。但幽都军毕竟人多势众,又战一阵,终究败象渐露。
“师兄、道兄——”南尘喊道,“收队么?”
“……”青玄不答,仍一手斩妖诀一手郁风真诀力战。
“再……”南别也是毫不放松,驭剑连杀了两个妖魔,“再等等……”
众人皆知眼下应龙城形势正值紧要关头,这些瞬溟军向西南行,摆明是要取道明镜湖至映日荷塘去支援中原前线。他们在此多截杀一个妖魔,中原那边便多一分平安,是以人人均尽全力,不愿轻易退却。
好在义军散落各处的其他成员见召而来,先后加入战团,情势几度易转。幽都军也是见风转舵得快,又战片刻,妖魔不再向明镜湖方向逼近,避开南尘等人的狙击,改而向北聚集。
“诸位,见好就收吧?”作为领袖的弈剑又问道。义军平日首要任务乃是进行刺杀与小规模游击作战,旨在尽可能歼灭妖魔有生力量,在此展开阵地战实不适宜。
“见好就收,可我还没见好呢。”最后赶来的白夜嘟哝道,显然还未尽兴。
“最后赏他们份薄礼便罢。”
“好!”
南别一提议,人皆称是,各自引剑弯弓,齐向北遁的妖魔施展出师门绝招,一时电闪雷鸣、火光交织,南尘与白夜等又趁隙突入敌阵砍翻了几个。南别却不忙出手,略为调息之后,转头向青玄示意,太虚心领神会,起手画起封印符咒。南别渡厄剑亦起,凌空几个盘旋,如蛟龙吸水积聚起明镜湖数道水柱,随着青玄施法完毕,剑气水浪与云华道术合流为一股巨力,直取幽都裂隙!本就不甚稳固的裂隙当此一击,一阵剧烈震荡之后,黑雾渐渐消散了。
“好剑!师兄,你——哎,”南尘回身一看,却见南别立足不稳,一个趔趄歪倒在青玄臂弯,忙赶上两步为他输送真气疗伤,边忍不住摇头叹道,“也不用每次都这么拼命吧……”
“……”南别闭目不答,也无力作答。自己这副身子是越来越弱,拼过了这次,更不知会不会再有下次。唯有次次全力以赴,才算不辜负了手中这口青锋罢。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心思,渡厄剑嗡嗡鸣动不止。南别握紧了剑,咬紧牙关挺直背脊,挣脱了身边好友的搀扶。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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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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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35
“我只后悔当初没有早点杀了你们。”南别冷冷回道,复扬起了剑,“何况以你们所作所为,难道还算大荒百姓?”
“你杀我们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去杀妖魔啊!”彭连虎仍激声抗辩道,“肖家湾失守是迟早的事!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张三李四来带路!我们只不过是想有条活路而已,我们有什么错……错的是你!都是你们这群自诩忠义的人反抗什么幽都军,害得我们江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
“你之作为,不过是假惺惺的自我满足罢了,你凭什么杀我!你凭什么杀——”
剑光一闪,二当家的反诘戛然而止。
面对振振有词的彭连虎,南别本欲置辩一番,转念一想,夏虫安可语冰,浪费唇舌于此实在不智,倒不如想想该当拿什么作为赔还青玄的礼物才是要紧。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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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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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38
“不,茯苓他不是毒……没什么。”南别摇了摇头,“青竹林如此,只不知凝香园那边是否也已沦为妖魔的试验炼蛊之所……”
“我会去探查。”
“好,万事小心。”
“你也是,我还想再与你合奏一曲呢。”青玄笑了笑,补充道,“没有妖魔在场的情况下。”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40
南别驾长剑掠过肖家湾上空,直入冰心堂所在。他所处方位既高,不致惊动了冰心堂外重重妖魔驻军,却也使得他听不见下面状况。
唯有细碎的风声呜呜咽咽,仿佛代他诉说着离情。
自去岁被仲渊逐出冰心堂之门,至今竟尔倏忽已有年余。期间诸事纷杂,南别虽挂心仲渊安危,也曾想暗中探看,终究未能成行。而今冰心堂便在脚下,反倒惹起一分况似近乡情怯的愧意。
各处院落虽别无二致,却不知仲渊身在何处。南别想了想,凭记忆掠至怀鸣长老一支所在,轻轻按落云头,悄悄停驻在了房顶。
屋中传来絮絮的人语声,南别侧耳一听,怀鸣长老果然便在其内。
“……各处药材物资收集,有无阻滞?”怀鸣问道。
“并无,只不过东西运来冰心堂的路上,每每颇要费些周折。”一个年轻弟子的声音回道。南别检索脑中旧识,似乎并不认得此人。
“哼,这些毫无信义的妖魔,当真……罢了,”只听怀鸣压下怨言,又问道,“上月凝香园所采炼之毒,送交给他们了么?”
南别闻言一惊,凝香园之毒送交他们,“他们”是谁?
接着便听那名弟子回复道:
“已按长老的吩咐,尽数交给妖魔那边的接头人了。”
“很好,切记此事不宜为外人知悉。”
“弟子明白。”
房内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南别已无心再听,只觉胸口发紧,眼下一切似幻非真。他万万料想不到声望素著的怀鸣长老竟会与妖魔有所瓜葛。伏枫知道这一切吗?自己应该告诉他吗?还是说,这一切本就是伏枫所默许甚至授意的呢?毕竟区区一隅冰心堂竟能抵御江南万千幽都军独力支撑到现在,实属奇迹。若是与妖魔做些交易换取得一分喘息空间,是否也算情有可原……
南别慢慢坐于屋脊,细思此事大小,突听有人自檐下唤道:
“南别?”
声音中透出三分意外七分惊喜,竟是仲渊。
“南别?是你吗……你……”仲渊道,“你来此何事?”
遇见了此行的目标,亦是他暌违已久的心上人,南别本该欣喜,但他不自禁想到,怀鸣的勾当,仲渊是否也有参与?若然,那么……
南别默然不语,只静静“望”向仲渊。他曾经最为亲密的战友、他爱逾性命的人,自己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内心,而今是否该继续信任他,就连作出一个清晰冷静的判断都做不到。
袖中仍散发出幽都浊气的小枝忽然重若千斤,以至于他无法再轻易将它交出了。即令只有片刻的犹疑,他便已是笃定的叛徒——背叛他们的感情,背弃过去他们之间无瑕的信赖。南别一时倒不知是该不齿于自己,还是该不齿怀鸣又或鸠占江南的妖魔。心中纷纷然有千条万绪,又都无从提起。
“南别,我知你必然气我上回……”一片寂然中,仲渊的声音又响起,“我……”
自己与冰心堂的毒派大弟子究竟不算是同道中人了。南别不愿再纠结于此,拂袖站起,乘上渡厄剑猛然升腾至江南高空。他御风疾驰,仿佛想将方才的插曲如脚下的冰心堂一般丢至脑后。物换景移,明镜湖的湿润水汽渐渐渗入扑面而来的风中。南别打了个旋,准确地落至湖心岛屿。明镜湖义军营地,眼下这才是他的栖处。至于别的……但尽人事、各凭天命罢。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41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白衣的盲人琴师边操琴演奏,边曼声吟唱。其音清越,如可绕梁。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一双厚掌忽按上琴面,顿时止住了琴声。
“南别少君,久未相逢,何以犹钟哀凄之乐?”
“……”
南别沉下脸,一把拂开幽都魔将的手,转了转弦轴,调作清角调,复弹奏起来。罗睺听了一会,脸上却是渐见笑容,赞道:“好。”
“……”南别仍是不答,耐心只等对方率先开口。
又过一会,罗睺果然试探道:“向前所说,不知少君以为如何?”
“……计都所为,自然当诛。”南别字斟句酌着缓缓回道,“只不过……”
“此间唯我与少君二人而已,少君但说无妨。”
“将军工于计谋,焉知不是借机引我等入彀?”
“哈哈哈哈……”罗睺笑道,“却是少君信不过我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二人不语,唯听琴声肃肃,气氛也越渐紧张起来。忽然“嘣”的一声,古琴承受不住弹奏者心中愈发炽盛的杀机,竟至五弦齐断。南别对此毫无意外,左手一收,右手顺势搭上了藏于琴底的渡厄剑柄。
“……”
见此情形,罗睺亦不由得绷紧了全身肌肉,死死握住手中佩刀,不发出任何声响,只等对方一发难,立时便可反击。南别按剑不动,气如渊渟岳峙,却也是在等,等罗睺率先露出破绽。
如此对峙良久,最后反是身经百战的幽都魔将举重若轻,大笑着打破了沉默:
“看来今日南别少君心绪不佳,罗睺改日再来拜访。”
罗睺始终面朝南别,慢慢挪至门口。南别虽留神细察,但听对方周身严整,并无充裕的时机可出剑,思虑再三,终究未曾出手,放他走远。
此后罗睺果然时而不时登门造访,双方固满怀戒心,倒也算坦诚相待,渐渐挑明了合作的空间。罗睺因与计都政见相左而遭架空雪藏,正是郁郁难伸的时候,南别便与他弹些描写征战攻伐的曲子解闷。且喜罗睺大志不酬,一腔愤懑,早无需他再行挑拨。如此这般两人暗中互通声气,彼此静候时机成熟。
倏尔岁末,南尘的基本功法已是斐然有成,明镜湖水军又添了些新丁,江南冰心堂犹在,云轩城的妖魔未有增兵,青竹林与凝香园一带的幽都浊气并无扩散,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
以手支颐伏在案头的南别叹了口气,慢慢撑坐起身,试着以《普庵咒》调理自己又一次伤作后犹紊乱的内息。
孰料一曲未完,小厮报说有贵客到访,南别正想谢绝,那人已是轻车熟路自己进得门来。
“……武君?”南别皱眉,竭力调匀呼吸,不使来者察觉自己身体抱恙,“今日若无要事,恕我……”
“云先生,冒昧打扰。”罗睺也是单刀直入,毫无虚话,径直坐到南别琴案前,压低声音道,“确有非面授不可之机宜。”
先前两人往来时,早已解开当初称谓上的误会,便各自依照对方习俗礼敬称呼。不过南别风流自赏,并不喜被称作“少侠”,况罗睺每来,只以琴师身份应对,虽然二人均谨小慎微,次次屏退左右,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是以罗睺称南别假名,南别也乐得如此。这回听罗睺动作说辞,显然非比寻常,南别猜知必有大事,心中一凛,不发一语,将左手平伸于案上。
罗睺一怔,旋即明白南别用意,以指为笔,书于弈剑掌心。南别凝神分辨,心中默念道是:“本月……廿五……辰……时……计……都……将……自乱……葬……岗……出视……凝……香……园……届……时……我……调……开护……卫……”
南别神色凝重,右手蘸茶水于案上书问:“当真?”
“确凿无疑。”罗睺写道。
原来每年的腊月廿五是幽都的圣祀节,其隆重便与大荒的春节类似。计都拟于当日出巡江南各处,参与当地幽都军的节庆活动,借以展示自己亲民的形象。南别点点头,抹去茶渍,又写字发问道:“计都身边尚有死侍几何?”
“……”罗睺顿了顿,缓缓于南别手心落下两个笔画,“十……”
然后又添一字:“……数。”
若要对付的敌人有十余,不知以义军现有人手是否足够?南别脑内试着推演编排了一番,边写问:“其修为?”
“有如忒母勃极烈。”
南别久事情报收集,知道这是幽都军中万夫长的军衔,一时忧虑,刚伸指画了一短横,便又摇头抹去。罗睺见他沉吟未决,写了一字:
“可?”
南别未置可否,抽回手,弦上一拨,竟自顾弹起琴来。
罗睺端坐聆听,琴声初低沉疏微,渐而扬厉铺张,全然不同以往所弹,时如狂风骤雨摧压,时如毒日焦阳炙烤,一鸣一泛,无不满含肃杀之意。一曲终了,南别仍是未发一语,只如此间初会时那般作了个“请”的手势。
“……”便衣的幽都魔将若有所思地起身,复恭敬施了一礼,敛容问道,“敢问先生适才所奏何名?”
“《冀州之野》。”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42
青玄巡视了岛上各处,别无异动,坐于湖边树上静心值守。今夜月色正好,穿过树荫倾泻而下,细细铺撒于自己肩头,一如那时。想起好友的馈赠,青玄不自禁缓缓抚过它光凉的管体,仿佛抚过情人柔滑的脊背。军中事务繁杂倥偬,虽已过近两月,倒一直未能再与南别合奏一曲,不觉可惜。
正想着,忽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抹白影飘飘。青玄警觉地站起身,白影渐近,依稀可辨是条人影正赴水而来。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那人翩翩然凌波飞渡,泠泠然裙裾当风,直如乘月下凡的仙子,婀娜曼妙,绝逸出尘之极。青玄讶然按剑,如临大敌,小心提防来者或对义军不利。白衣人影越近,见她点起一道水花,踏剑凌空,从容落于湖心岛。太虚长剑铿然出鞘,正要郁风真诀招呼,却见那少年女子转过脸来,月下看得分明,果然是五官清雅,容貌脱俗,只不过……仿佛有些眼熟。
“青玄?”南别讶道。
“……南别?”青玄惊讶更甚,收了剑,跳下树向他走去,“原来你……原来云弦就是你……”
“……咳,嗯……”
南别自听了罗睺所报,匆忙便想找南尘商量如何应对,连女装也未曾换过,不料被好友撞见,羞得脸上泛红,幸而脂粉犹在,估摸着青玄应该看不出来。
“我还当……你是不是……呃……”青玄却也有些尴尬,支吾了一会,道,“那些坊间传言真是毁人至深。”
原来青玄雅好音律,虽素闻云弦琴艺,早就有心拜访,却又不齿她委身于妖魔的行径,故而心中矛盾,并未投帖。南别知他意中所指,越发羞惭,转开话题道:“南尘在么?”
“不在,与白夜出去了,想必一时也回不来。有何事?”
“……无事。”
南别动手就湖水卸去了脸上红妆。青玄也不多问,细细打量着南别的装束,又道,“你竟是云弦,倒也……倒也相称……”
“我从没有……那个……”南别赶紧辩白。
“嗯,我知道。”青玄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只是……不知能否请得云先生赏光与我共奏一曲?”
“这……”南别只觉呼吸起伏,心神不属,显然不在状态,正要婉拒,转念一想,刺杀计都之事既已有眉目,往后不知还能否再有机会一起弄乐怡情,便改口道,“自然乐意之至。”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42
于是两人各自操琴按箫,协奏起来。乐声舒缓,伴着月渐西斜,袅袅如轻云笼烟,柔曼潇洒,别有情趣。一曲过半,青玄意犹未足,箫声忽然一转,变作蕤宾调,反客为主,逗引琴声相和。箫声越疾,竟成华彩,只是琴声却似乎渐渐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又错漏一回之后,琴声干脆停了下来。
“你……”青玄也停下手,向弈剑不解问道,“怎么了?”
“唔……”南别并未作答。
青玄靠近几步,但见他紧捂着嘴,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忙奔到他身前,这才看到衣襟上一片暗红颜色,失声道:“你的伤?”说着便想去扶他,南别却已支持不住,向一旁软倒。青玄小心将伤患抱起,便欲赶往木渎镇方向。
“撑着点,我带你去找茯苓。”
“别……我……”南别却扯了扯青玄衣袖,示意他将自己放下,艰难道,“……说过……不……”
抵抗军药材物品有限,南别早交代过各同袍若遇他毒发,不必将他送医,以节省资源。青玄想起这话,愣了愣,脚步不禁迟疑起来。怀中人仍死命抓住他衣袖,虽竭力想说些什么,却是唯有呕血,只一双乌黑湿润的眼瞳盯着青玄,眼神中透露出坚强不屈的意志与无可更改的决心。青玄不忍拂逆,长叹一声,停住脚步,慢慢将人靠在地上。明晰的月光下,但见南别浑身血染,那深锁的眉心、紧咬的牙关、颤抖的身躯,无一不流露出强烈的痛楚——真要眼睁睁看着战友受苦却什么都不做,是多么煎熬啊!而想到此刻南别所经受的显然比他煎熬更甚,青玄又不禁觉得怜惜。
“计……”南别挣扎着说。
“你好好放松,先别说话……”
但眼前人仍费力动着嘴唇,青玄无奈,唯有俯身凑近细听,只听得几个破碎的音节。
“廿五……辰……”
“……嗯。”
“……乱……葬……”南别又道。
这似乎是什么机要的情报,青玄握住南别的手,柔声道:“我在听,你慢些说。”
然而除了几声咽哽,耳边许久未传来只言片语。青玄直起身,见南别仍盯着自己,目光却渐已迷蒙散乱,心中一痛,安慰道:“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南别微微摇头,眼神飘向青玄腰悬的长箫,虚弱道,“我……一直……喜欢……你……的……”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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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45
江南乱葬岗一带原本尽是良田,自幽都军入侵之后,渐成逃难灾民的落脚点。王朝赈济不及,致使灾民之中饥馁瘟疫盛行,不免尸积成山。久而久之,大好一片河山竟成人影绝迹的乱葬岗。计都自以为居功,在此安营扎寨,又使乱葬岗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魔窟。今年的幽都圣祀节庆典主场,计都选在此处,自有其夸耀功绩之意。
但义军众人看不见此刻乱葬岗中的群魔乱舞,萦绕于他们身边的唯有寂静与寒冷。
时间一分分流逝,杳无人声的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羽翅扑腾声。
南别小心伸出手,收取了信鸽足上的纸条,交给青玄。青玄看过,眉头微微蹙起。
“?”南别投以疑问的眼神。
“计都出巡的时间又改为了巳时。”
“……嗯。”
南别将信塞回信鸽脚上的小竹筒,指指首领南尘的方向,放飞了鸟儿。
青玄却是担忧地注视着南别白中泛紫的脸色,关切道:“你冷么,不如先起来活动活动……”
尽管有茯苓一力劝阻,但在义军人手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南别作为不可或缺的攻手仍是参与了刺杀计都的行动,与青玄一起作为最后一道屏障伏于计都的必经路上。这最后的一关或许不会有用武之地,却在必需时更加不容有失。今日是阴天,地上露湿雪重,酷寒难当,青玄知南别久病体虚,自然分外挂怀。
“万一计都又改回辰时……”南别摇头道,“不可冒险。我之安危无足轻重,但求必诛此獠。”
“……”青玄默默无言,握住了南别冰凉的手。
微温的触感自手上传递过来,南别明白青玄的意思,一动不动地趴好,默默抵抗着沁入骨髓的寒意。
便在这样的期盼与煎熬中,两人耐心等候着。等候着计都或是计都已死的喜讯来到跟前。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46
又过了两个时辰,约莫午时三刻,计都的车队才姗姗来迟。南尘等率先发难,遭侍卫效死抵挡。南尘手起剑落,杀了眼前死侍,令众人堵住退回乱葬岗的路口,扭头瞥见计都率残部向凝香园方向拼命逃窜,一边追上,一边急传讯给南别。这厢南别闻知,早已蓄势待发,一招九玄天元诀势如洪流直取妖魔车驾。剑气削切下,马车裂绽如花,一魔将以长刀接住来剑,傲然挺立在路中。
察觉到熟悉的魔气,南别这一惊非同小可!
“罗睺?!你——”
原来罗睺临时被委任作护卫,同与计都出行,这一层却并未能及时告知义军众人。为撇清关系,在计都面前,唯有全力抵抗,击伤义军不少人,计都这才能乘隙逃脱。南别不及分说,耳听驭车人的蹄声不绝,仍越渐奔远,忙向追赶上来的南尘高喝道:“马上才是计都!”
便在瞬息之间,已与罗睺交换了几招。南别心系战局,未能专心应对,不免险象环生。只听罗睺轻道一声“抱歉”,又一刀势大力沉劈砍而下,却听那边青玄使出一招符惊鬼神,暂将奔马去势阻住,当机立断,无视罗睺来招,估算着计都的方位,咬牙尽力连发出两剑!
轰然两记惊雷之响过后,但闻林木倒折声、受伤的轻哼声。南别自己挨实了罗睺一刀,跌倒在地,血如泉涌,难以起身,曾不知战况如何,不免忧心如焚,揣思那声痛吟究竟出自何人。
“哈哈哈哈,一群鼠辈,究竟能奈我何?”
便听计都如此笑道,其声洪亮,全然不似受伤之人所发,顿时浇灭了南别的希望。闷哼声既不是计都所发,那么……想到自己显然已误伤甚至误杀了友军,南别不禁心中一片冰凉。
“罗睺君,此番劳你护卫,本座自会奏上一笔,为你请功。”又听计都走近笑道,状似嘉奖地拍了拍罗睺的肩膀。
“将军,敌人未除,不可大意。”罗睺却是冷淡道。
“呵,惶惶丧家之犬,安能夺日之辉?”
计都自罗睺手中卸夺过长刀,以刀尖将雪地上的南别拨得翻了个身,又嘿嘿笑道:“你姓甚名谁,一剑独挑两个刺客,保得本座无虞,也是大功一件哪,不如便投入本座麾下,做个猛安如何?”
“……”
原来南尘和青玄竟都……南别心中绝望已极,默默蓄积仅存的余力,以血为剑,拼死向计都一击!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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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2:04
九、鸿渐
“师兄……”南尘忧虑地小心劝慰道,“所幸计都已死,我也无恙,万勿再以当日之事为念……”
“可是青玄他……”南别垂下头,怔怔注目着手中竹箫出神,“都是为我所害……”
那日事后,存余的抵抗军义士清点战场,但见满地红白斑驳,土石崩裂,草木摧折,计都罗睺与青玄均不见踪影,唯有一支血染的紫竹箫半斜着插入雪地,推知应是青玄以玉石俱焚之招与妖魔同归于尽了。又在几十丈开外找寻到了不省人事的两名弈剑,忙加以施救。南尘伤势虽重,好在他内功高深,受创时自然护住心脉要害,不出几日便已复原如初。南别却是积重难返,加之心结不解,只得缠绵病榻,迟迟未能痊愈。南尘知他心病,虽设法开导,究竟难以奏效,见南别仍总是一副抑郁自责的模样,不禁心中叹惜,忽见案头蒙尘的琴,来了灵感。
“师兄,别说那些了,我早就提过……”南尘抓住南别衣袖摇道,“不如便趁现在你有闲暇,教我弹琴可好?”
“……唉。”
南别一声长叹,虽知是南尘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倒也未曾拒却。取软布细细擦拭了琴上的灰尘,一边与南尘讲了些基础乐理。
“琴分五弦,依次是宫、商、角、徵、羽,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南别耐心讲解道,随手伸指于弦上轻轻一画。琴声鸣动,幽幽然如泣如诉。想起先前与青玄合奏的光景,不觉悲从中来,难以自抑,喷出一口鲜血。
“师兄!”南尘惊呼道,“你先歇歇,我去找……”
“不必。”南别抹去唇边血迹,尽力压下起伏的心绪,调匀呼吸,又道,“有十三徽位,象征十二月与闰月……泛音法天,散音法地,按音法人……”
“师兄……”
“你既要学,便须专心致志,不可半途而废。”
“是。”南尘虽担心,仍是认真点头道,“我是真心求学,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于是南别又传授了些指法,南尘悟性既高,学得极快。两人一个悉心教授,一个虚心学习,倒是相得益彰。一晃又是半月过去,南尘已将一曲入门的《秋风辞》弹得有模有样,而南别伤势渐复,终可下地活动。
这一日,南尘自外归来,找南别问道:“师兄,琴应如何挑选?我见木渎集市上有人叫卖,也想买上一把,好方便平日练习……”
南别想了想,南尘既已初窥门径,确实该有一张属于他自己的琴,便道:“不需你买,左右无事,咱们便去林中觅些良材与你制一张,岂不是更趁手?”
“好极!好极!”南尘欢呼雀跃道,“多谢南别师兄!”
“无需道谢。”南别想起当年卓君文师父答应为自己斫琴时,自己便也如南尘此时这般欢欣鼓舞,不禁微微一笑,起身道,“走吧。”
“好——啊,师兄你的身体可还……”
“无妨。”
两人在木渎镇外的树林中寻觅良久,南别力求尽善,这棵敲敲,那株叩叩,总不能十分满意。南尘乐颠颠地陪着他转前转后,不仅是得琴有望,见这位病弱又孤傲、与自己亦师亦友情谊深厚的同门身心皆有向好,不由得暗自欣喜。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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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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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2:07
黑暗。
横无际涯的黑暗。
南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有广袤深邃的虚无感。
渐渐地,前方似乎有了光亮。
他向光亮处走去——准确地说,移动过去,因为他似乎并没有双脚,却也能够移动。但这移动不是他自主的,而是有什么力量将他吸引过去。光亮渐近,变成一个硕大的圆环,他继续移动,穿过圆环中心,于是一片纯白的光将他整个包裹。
白光逐渐消褪。
然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空旷的原野,满地鲜艳狰狞的红花恣意怒放着,在地平中心,一株不知名的巨大花树撑起了晦暗低垂的天幕,一条条闪烁着微微荧光的大鱼游弋过天空,样式古朴的小桥下传来潺潺水声,水中往来横渡着无数飞鸟。在那桥畔水边,静静伫立着一条人影。
南别注视着那道人影,虽然隔得极远,看不清面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稔感传来,令人倍感安心。
到那个人身边去,看看他是谁。南别想到,于是身体自发向那边移动过去。距离越近,只见他披着一袭玄青道袍,姿容端丽,神情清冷,他那么孤高又那么淡然地停驻在那里,一任头发衣摆在风中摇荡不息。南别又走近了些,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南别,慢慢转过头来,两人对上了视线。
“青玄……”突然一个更加熟稔的名字如疾电般贯穿了南别的脑海,他不禁脱口而出唤道,“青玄,是你吗!”
“……”
神似青玄的人默然不答,只一双美目在他身上上下逡巡。南别激动万分,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揽住青玄双肩,喜道:“太好了,青玄,你没事!”
然而南别的双手并未接触到任何实物,直直穿过了青玄的身躯。
“咦……”南别讶然,这才察觉到眼前的青玄不过是一道虚影,“青玄……你……”
青玄死了吗……不……
“原来如此……”南别注意到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又垂头打量着半透明的自己,喃喃道,“是我死了,我也死了啊……”
眼前所见,正如传说中的幽冥地府,彼岸花、奈何桥,在在皆有印证。南别虽略觉伤感,仍笑向青玄道:“想不到还能泉下重逢……让我好生看看,你长得什么模样。”说着便又上前几步,谁知青玄理也不理,自顾过了桥,南别忙想追上,却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他脚步。眼看青玄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于他视野,南别心中焦急,又苦于无法可施,只能声声呼唤着好友的名字,盼望他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青玄没有回头。
他淹没于鱼贯而至的魂灵,径自去往遥不可知远不能及的彼方,化作了模糊幽暗的背景。南别大声呼唤无果,呼声渐渐变作了哭号声。
周围的颜色也渐渐黯淡下来,天地间又只剩下漆黑一团了。
被留在原地的人泣不成声,无边的孤独吞噬了他。
但孤独并不是全部,无边的孤独之后,是永恒的绝望。
绝望,整个世界唯有绝望。黑暗的绝望,浓墨般的绝望,比浓墨般的黑暗更为深重的绝望。它们将他团团包围,而他一败涂地,无路可逃。
……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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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2:09
南尘?不必再回江南?南别心中有片刻迷惘。回溯想起此番重伤的情由,耳听窗外冰心堂的年轻女弟子们诵读药典的琅琅书声远远传来,顿生恍如隔世之感。江南中原两地战祸连绵,巴蜀却仍是一派和平安稳的景象。南尘本木渎人士,组织义军就地反抗也算保卫家园,自己却是出身巴蜀,确实并无义务再投身于江南的战乱之中。不再回去,在此终老……南别反复思量,只觉留在巴蜀自然是极好的,却又总像是缺少了什么,一时拿不定主意。恍惚间,听紫荆絮絮在耳边道:“小别,你身子虚弱,更应善加休养,实不宜再妄动干戈……”
“……嗯,掌门教训得是。”南别乖顺道。
“唉……”紫荆又是一叹,起身道,“小别,你……好生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
南别听紫荆走至门口,又回头道:“待你再好些了,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弈剑听雨阁,且放宽心,切莫胡思乱想。”
“……”
弈剑听雨阁,多么熟悉亲切又多么暌违已久的名字啊!
若能回到弈剑听雨阁,与师父师妹、与同门师兄弟们一起……
想起弈剑听雨阁的种种,南别心潮起伏不定,躺在床上呆呆出神。冷不防白芷又是伸指一弹,在他耳边嘻笑道:“小呆瓜,在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南别蹙了蹙眉,眼前的姑娘似乎待他态度狎昵,大异从前,心中颇觉不妥。
“掌门师伯的话,你也该好好听进去才是。你知道么,其实……”白芷欲言又止。
“……怎么?”听对方迟迟没有下文,南别忍不住问道。
“唉,我本不该说的,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掌门……”
“嗯,到底何事?”
“不行不行,你就当没听见,我不能说。”
“……”
“……罢了,教你知道也好……”白芷吞吞吐吐了一阵,终于道,“你可知七星唤魂之术?”
“不曾听闻,不过……”虽然未曾听过,但根据其名推想,似乎是冰心堂中救死扶伤的一门秘术,南别联想到自身情况,惊异道,“难道……”
“便如你所想。”
“……”
“你被刺伤心脉,药石罔效,是掌门师伯以七星唤魂之法救活了你。”
“这……”逆转生死的禁术,所需代价必极大,南别动容道,“紫荆掌门的大恩,南别无以为报……”
“所以啊,”白芷怨道,“你可别再转你那些沙场厮杀抵御外侮的念头了,莫要辜负了掌门师伯的一番好意。”
“……是。”
“还有啊,我听说……”白芷又神神秘秘道,“经由七星唤魂复生的人会遗忘掉一些重要的人事,你不妨仔细想想,看忘掉了什么?”
“这……”南别沉思一会,苦笑道,“我若能知道自己忘了什么,还算失忆么?”
“哎,说得也是。”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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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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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甘草的声音反倒远去了,应该是有人领走了她。南别稍觉安心,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
作者: 云十方 时间: 2021-9-16 12:13
又一次自长久的昏迷中醒转过来,小屋中气息如故,只不知是何时。南别动了动手脚,全无气力,试着开口唤道:
“白……”
“南别?”
白芷果然在。便听脚步声响,一只汤勺凑到了自己嘴边。
“你刚醒,先喝些水再说话。”
南别啜饮了几口,又听白芷道:“你等等,我这就去请掌门师伯。”
“不用……你……辛苦……”
“唉,说这些做啥,你好好休息便是。”
“嗯……”南别歇了会,蓄足气,勉力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什么?”白芷不解。
“我……还剩……多久……”南别又问,“……可……活……”
“……瞎想什么呢。”白芷勉强笑道,“五年?十年?我又不是神仙,这种事怎么预测得来?”
“……那……我……自……去……问……掌门……”
说着南别挣扎着便想下床。白芷见状,又惊又气,急道:“快别乱动!”一边按住了他。
“你……告……诉……我……”南别一边挣动反抗,一边仍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到……底……多……少……”
“你……唉,真输给你了。我跟你说,”白芷命令道,“你乖乖别动。”
“嗯。”
“掌门师伯想要以七星唤魂术救你时,苍掌针曾极力反对,她说你……你已时日无多,劝掌门不值得为你耗费修为。”
“哦。”
“掌门却说,你虽然命不长久,但只需寻到冰心堂遗失的大禹之佩,就自然可以痊愈,所以仍是执意相救。”
这还是南别第一次从医者口中听说自己痊愈有望,不禁详问道:
“那……玉佩……有何……特别?”
“只需以内力为引,大禹佩便可化解百毒,故而一直是我们冰心堂秘不外宣的镇派之宝,可惜却在几十年前失窃了。”
“被……盗?”
“嗯,据堂中长老说,盗贼是两个夜行无踪的黑衣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自何处来、到何处去,虽有怀疑是魍魉门人所为,这么些年却总也找不到线索证据,大禹佩更是无从寻起。”
“哦……”想不到这陈年往事竟是一桩无头悬案,天下之广,要找寻一块玉佩岂不是如大海捞针一般渺茫?南别兴致索然,淡淡道,“确实……可惜……”
“你别灰心,我们一定会找到的,到时候你就……”
“所以……我……到底……还剩……多少……”
“唉,怎么又来了……”白芷无奈叹道,“这哪有准数。”
“大……概……”
“这……”白芷踌躇道,“大概不到三年吧……”
“再……准确……些……”心知三年只是虚数,南别继续纠缠不休。
“……多则半年,少则……三两月,”冰心弟子终于吐露实情,“据我所断。”
“……”
听到这一回答,南别也不知是该欣喜还是失望。两三个月……还有两三个月,仅剩两三个月……这两三个月里,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
“南别,不要难过……”白芷执起他手,温柔安慰道,“也许我学艺不精,诊断不准的。”
“嗯。我……没有……难过……”
“唉……”白芷又叹道,“可是苍掌针却断言,你只剩月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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