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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6-27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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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上海
片刻之后,剑琊心情平复,见御风还在轻声哄,顿觉不好意思,忙吸着鼻子退开些许,掩饰般地捧起了茶杯。
他在御风面前,似乎永远也没有一个从容镇定的模样,从初时的歇斯底里,到现在的患得患失,心智永远都不成熟,怪不得御风总把他当小孩子哄着。
或许,这也是御风想带他下山历世事的原因之一吧。
“那……她算是个好妖吗?”
御风见他退开,便也不勉强,任由他自己平复心情缓解尴尬。这时见他愿意开口,自然不会不理。只思考了片刻,便道:“大体上来说,可以算是的。纵有小过,但未伤及人命,亦肯悔改,至少不能算是纯恶。”
剑琊咬着杯沿,隔了很久才开口,“那……斩妖除魔,也要斩这样的妖吗?”他抬起眼,额角垂下的碎发还未干透,一缕一缕潮潮地挂在他眼前,整个人看上去又狼狈又迷茫,“我从前,是不管这些的。妖魔能有什么好东西,都砍了便是。但现在……我不知道哪些可以一杀了之,有些可以网开一面……我不知道区别在哪里……”
御风并没有因为他一再纠结于此而失望,相反,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御风只觉得高兴。
这证明这孩子已经开始思考宽容与宽恕,而不是一味的杀伐。
“那琊儿,你觉得妖魔与人类的区别是什么呢?”
剑琊眨了眨眼,他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简单,种族外貌那么大的差别,这又有什么好问的?
但转念一想,御风又何必问这种肤浅的问题呢?
于是他咽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答案,认真思考了片刻,方试着答道:“妖魔会害人,人……”他本想说人不会,但这世上恶人如过江之鲫,单说这满天下的盗匪便已害人无数,这话便又说不下去了。支唔了片刻,他才又道:“妖魔会吃人,人至少不会吃妖魔吧?”
面对他好不容易给出的答案,御风却是摇了摇头,“不,其实没有区别。人与魔都属生灵,都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需要进食饮水休息娱乐。妖魔为生存为娱乐而害人,人又何尝没有因此而伤害其余生物。故此为师认为,人与魔其实并没有区别。”
他看出剑琊似乎想反驳,便又道:“妖魔害人吃人,人类诛杀妖魔,说白了不过是彼此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活动罢了。站在各自的立场而言,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我们生而为人,就该为人类着想,就该去诛灭对我们造成威胁的妖魔。但妖魔也会有不愿害人的异类,人类中也会有无恶不作的渣滓,所以,所谓的斩妖除魔,除的不是物种意义上的妖魔,而是那些会伤害到我们的邪恶,甚至包括人心里的黑暗。这,才是斩妖除魔的真谛。”
随着他的话语声,剑琊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试图反驳,只是呆呆地怔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御风也知晓这样的言论对他而言冲击很大,或许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接受的,故此也不催他,只是拍了拍他肩头,“当然,这些仅仅只是为师一个人的想法,你不必完全依从。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体悟,若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剑琊沉默着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有点讽刺,不是指御风,而是指他自己。
他喊了一辈子的斩妖除魔,最终却被世人以剑邪冠名,自诩仗剑除魔,没想到最该被诛灭的妖邪却正是他自己。他当年那么不敢置信,那么痛恨剑邪这个名字,会不会也是因为无法正视那样的自己?
“如果我这次……真的杀了她,是不是就做错了?”
御风不知他刚才想到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颓靡,他皱皱眉,缓声道:“琊儿,在这个世上,完全纯粹的黑与白、是与非、对与错都是不存在的。任何的事物都有正反两面,正如光下必有影一样,所以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任何事也不是非黑即白的。”
剑琊抬起头,眼神中依然满是彷徨。
“便以今夜为例,你即便是真的动手除妖,那也是陶氏种因在先,得其果在后。既是做了错事,自然该付出代价,以命相抵虽是过激了些,但不能说你是错的。”御风轻叹口气,给他掰碎了一点点讲解,“只是你能收手,放其一条生路,懂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为师还是非常高兴的。”
他看着剑琊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心下也高兴,便摸了摸他的头。
他没有告诉剑琊,其实一早他就留了后手,在陶氏身上留了剑符,若是剑琊当真没收住剑,或是陶氏受了危及生命的重伤,就会触发剑符的防护,同时将他召来相救。
这样的安排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剑琊,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陶氏既然罪不至死,他必不能见死不救。
好在从头到尾并未触动剑符,剑琊也好端端地回来了,事情得到完美解决,他便也不必节外生枝。
这孩子需要的或许只是他的肯定与引导,并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安排。
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剑琊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御风便想着劝他去歇了。但话还未开口,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御风便住了口,往门口看了一眼。“是李家小哥他们。”
他虽是在屋里同剑琊说话,但这个小院里有什么动静自然也是听得到的,一早便发现他夫妻二人在院中,只因他二人一直没有其余动静,他便也不曾理会。
剑琊当然也听得到,相对于御风,他便是有意不想理会了。这时自是不快,扬声道,“大晚上的,作甚?”
门外人似乎是被吓到了,敲门声都停住了。
御风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转身去开了门。
门外果真是李诚与其妻陶氏。他方被剑琊喝过,这时见了御风,不免尴尬,一时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还是御风先侧身让了路,“夜深露重,二位先进屋再说话。”
他便也不好再推脱,扶着大腹便便的妻子进了屋,一进来便对着御风师徒二人纳头便拜,口称恩公。
“二位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御风岂能受这等礼,忙上前要扶起他二人。
李诚却不肯起,口中泣道:“若非二位恩公心善,我妻儿岂能有活路?我在此向恩公们叩头了,谢恩公活命之恩!”说罢便砰砰磕起头来。陶氏亦是含泪顿首。
“本就没到这山穷水尽的地步,谈何活不活命的?况且,此事我并未曾插手,是我徒儿一念之仁,要谢,便只谢我徒儿罢。”御风也是有意推剑琊来受这个谢,便欠了欠身,让他们直面剑琊。
剑琊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自小脾气不好,横眉一扫,多的是人畏畏缩缩,便是感谢之词也说得战战兢兢,他向来厌烦这些无所谓的人情世故,往往听不得几句便径自走了。再后来他一念成魔,更多的人匍匐在他脚下敢怒不敢言,哪还有什么好言好语给他。
因此似这般五体投地涕泪交加的模样,还真是头一回见。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一个劲儿地看御风。
而御风本就想让他自行面对,这时便只笑笑,示意他自己决定。
“我、我也没做什么……你们别磕头了,起来说话啊!”剑琊磕磕碰碰地劝了几句,见毫无效果,不免又看向御风。
“好了好了,琊儿不惯如此,二位再不起来,便是让他为难了。”御风倒也不是一次就想让剑琊学成什么,见他面露难色,便也帮着一起劝了几句。如是再三,才让他夫妻二人起身。“二位此后,是如何打算的呢?”
陶氏有孕在身,不能久站,御风便让她坐下说话。“错已犯下,我自知无可推脱,已与夫君商议过,待产下孩儿后,便会帮着乡里乡亲多做些营生,也好弥补过往亏欠。”
她昔日赠予乡人的桃树种子便是她自身解落的桃核,本身便是灵种,开花结果后,多食可强身健体。吃不完的桃儿亦可拿去镇上买了换些银钱,总也算是个帮衬。李诚亦会尽己所能协助乡里种花种果。
御风点点头,对此补偿也算是满意。只叮嘱了一句尽力即可,若是为了帮衬乡里而滥用术法,却反倒是不美了。
陶氏亦明白这个道理,自是无有不应。
交代完了往后的打算,李诚夫妻二人不免又有些担忧,问道:“那仙长接下的任务,又该如何交代呢?”
他二人倒是没忘,御风他们是接了村长求助的任务而来的,却将他二人放过,也不知要如何与村里交代。
御风笑笑,安抚道:“二位不必担心,我自有说法,能教乡里满意,也不会因此牵连到二位。明儿二位只当不知便是了。”
夫妇二人又是连番道谢。
如此谢也谢了,话也说清楚了,再待下去便是搅扰人休息了,他夫妇二人便要离去。
御风起身相送,到门口时,却忽然想起什么,对陶氏道,“小夫人可愿听我一言。”
“恩公之言便是,妾岂敢不应。”
“既如此,我便直言了。人妖毕竟殊途,寿数天定,匆匆百年不过弹指,小夫人也要做好打算才是。”御风看着陶氏煞白的面容,心有不忍,却不得不继续相劝,“强求乃祸之根本,小夫人莫要行逆天之事。”
陶氏泪水簌簌而下,哽咽道,“此事,妾嫁与夫君之日,便早已说过。妾微末道行,原也做不得什么,此生便只求一世恩爱。待夫君百年,儿女成人,妾自会寻处深山了此残生,绝不会做危害世间之事,还请恩公放心。”
御风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既如此,届时便来我蜀山吧。巴山蜀水辽阔,想来容得下你一株清修的桃花。”
送走了他夫妇二人,距离天亮已不到一个时辰。
虽说已睡不了多久,但御风还是催着剑琊去榻上眠一会儿。
这间屋子只一张床榻,好在他师徒二人也不是没有睡一起过,挤一挤也就罢了。
上榻之后,剑琊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还想瞒着,翻身时一直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御风。但奈何床榻就那么一点大,再怎么小心,也还是无法避免磕磕碰碰。
“怎么了?”御风干脆也翻了个身,面对着他,轻声问。
“……吵醒你了?”剑琊缩了缩肩。他如今比御风都要高了,这一缩显得愈发委屈可怜。
“本就没有睡。”御风道,“是心里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我也说不上来……”
御风听他的语气,顺着猜测道,“是开心吗?”
剑琊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他怕御风看不到,还嗯了一声。“……这是为什么呢?”
“琊儿可曾听说过,助人为乐这个词?帮助别人并得到感谢,是会让人高兴的。”屋外明月西斜,光透过半开的窗洒进来,御风便借着这明月光,看着身边人的身影,“为师很高兴,你又领悟到了一个新词。”
“……有什么好高兴的,你说我不就懂了。”剑琊似乎是不屑,还哼了一声。
御风不以为意。这孩子一旦觉着尴尬或者不好意思,就会这样用不屑来掩饰自己。他也不拆穿,只是顺着剑琊的背拍了拍。
过了一会儿,剑琊又道,“那我这次,就是没做错咯?”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声音又低落下去,“可下次呢?下次,会不会就……”
“那就下次再说。”御风难得打断了他,“琊儿,人生路有那么长,我们要经历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每一件都要去深究对错的话,就太累了。顺其自然,多走多看,经历的多了,自然就懂了。到那时,你也会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选择。这也是为师带你下山的用意,你如今,能理解几分了吗?”
剑琊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后方哑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可以答应你,会努力去看,去思考,去判断,不再用以前的态度去对待人事。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能不能达到你的期望,如果我做不到……”
“琊儿,没有什么能不能做到的。”御风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得如同潺潺流水,“为师对你,没有所谓的期望,没有要求什么你必须要做到的事。我想带你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能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去反馈、去回应、去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而不是以我为笔画一个框,把你装进去。这是不对的。”他轻声又坚定地道,“你要做你自己。”
剑琊几乎哽咽,“好!我答应你,我会、去做这个我自己!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就一件!”
月光照得他双眸璀璨如明星,里面的感情炽烈又绵长,如亘古闪耀的夜空。
御风看着他的双眼,不忍也不舍拒绝,“什么事?”
剑琊突然笑了。他从前也笑,不屑的,张扬的,疯狂的,绝望的,那么多那么多浓烈的感情,但都不如现在。在这个笑容里,他释怀过去,宽恕未来,同时也决定了当下。“御风,我知道你眼里有天下,你和老头儿一样,都是这种人。若有朝一日天下有难,你肯定还会挺身而出,就如同锁妖塔那次一样。”
御风不知道他为何说起这个,但他确实没有说错,若当真有这么一日,他还是会选择舍一人为天下先。于是他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剑琊道,“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为天下赴汤蹈火有死而已,我不会再说什么让你为我留下来之类的话。但是,”他深吸一口气,把头埋进了御风怀里,“但是,我和你不一样,和老头儿,和天下所有人都不一样。我的心很小,眼里也很小,我只装得下你一个人。无论你以后要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只求你,带上我,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好吗?”
这几乎是一个同生共死的请求。
御风不知该如何说。怀里的人因情绪过于激动,还有些颤抖,按理说他该把人推开了好好说的,毕竟这孩子一向偏执,他未必能明白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莫名的,他难得想纵容他一回。“若为天下顾,你有这心,我也不会阻拦你,你若真考虑好了,届时同去也无妨。但,若我平安终老,你又要如何?我比你大那么多,天赋也不及你,早晚有一日,是会走在你前面的。”
“那你也带上我。”剑琊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给出了答案。他不是没有思考,相反,他是早就已经想过了无数遍。“我知道你更想看我活着。但,没有你的世界,我一刻也过不下去!所以啊,御风,你阻止不了我的!”
这次轮到御风沉默了很久。
“罢了,若是如此……那为师,也只好让自己尽量活得更久一点了。”如此,方能留你在这世上更久一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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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写这么长的,毕竟说白了这就是个给小狼狗重塑三观的番外,本来也不该写太长,结果一不小心差不多和正文一样长了OTL
结局是一开始就设定好了的,不管是什么感情,师徒也好CP也好,同生共死是他们的约定,也是我觉得最适合他们的结局。简而言之,在御风有生之年,小狼狗会努力学着当一个正常的人,而御风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抛下他,直到生命终结。
御风对小狼狗是真的以长辈身份居多,身体力行的教育,谆谆善诱的引导,还有包容小狼狗坏脾气的温柔,这是他在主线里就展现出来的特质。而小狼狗就真的是眼里只有一人的代表,他执念轩寒的时候发疯和全世界为敌,执念御风的时候除了御风谁都不听,是真的很适合拿根绳子拴着。请男妈妈牵好狗绳不要放,谢谢。
中间因为现世里的一些事,一度写不下去,根本没有这个心情去代入御风的心情,好在挺过来了,没让这篇废掉。
这篇没有多少刀,可以说是完全的小甜品,酸酸甜甜的。刀的话,看我下次什么时候有心情再发吧~
最近我好像一直在写这个CP,大家会腻吗?要不要写点别的调剂一下?
说实话有点懵,给点意见?
2025年6月27日20:06:46
柳祈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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