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武盘踞在侯马屯有些年头了,官府一直拿他没办法,一呢,自然是因为他人多势众,这二嘛,是因为他做事懂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一般不动那些大门派的弟子,哪怕是那些刚出师门一头热血找他麻烦的软脚虾。在这种事上他折过几个弟兄,但是避开了『违规物品』烦。谁都知道大门派里盘根错节,今天揍翻一个,明天就来一群,惹不起。但是今天,四筒这个蠢货,把人掳上来了,不不不,是把人带上来了。这小娘子估计也是打算着除暴安良的主意,四筒没被人家一剑捅个窟窿也是他上辈子烧高香了。
那小娘子看被他注意到了剑匣,也不装了,身子也不抖了,腰杆也直了,低着的头也抬起了了,还冲他一笑。妈的!真想现在就把四筒摁死啊!
“我手下弟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还请多多包涵。来人!”一个六条应声而入,“去准备酒菜,替姑娘压惊,就当是我替这不长眼的弟兄向姑娘赔罪了,过后我亲自送姑娘下山。”
“不必不必,我现在就送她走。”四筒小跑到南君雁面前,“小娘子,走吧,不用你找人来交赎金啦,快走快走,我把你的驴还你自己下山去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把人拉走,还没沾上衣边,就被张鸣武从背后踹了个正着,扑向南君雁,南君雁一闪,四筒跌倒在角落,吓得黄师爷媳妇尖叫一声跳起来,四筒哎呦哎呦的和黄师爷滚做一团。
“姑娘身手不错啊。”张鸣武拱手,本来想试探一下深浅,看来这事不好办了。
“大当家谬赞了,”南君雁也拱手,“不愧是侯马屯远近闻名的九筒马匪,大当家这眼睛也够利的。”
“呵呵,过奖过奖。”张鸣武早在心里骂翻了天,也就四筒那个蠢货看不出来,这下子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一顿饭有酒有肉,张大当家在一旁作陪,南君雁也不扭捏,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张鸣武生性豪爽,南君雁也不做小儿女姿态,两人一壶酒的功夫,颇觉投缘,天南地北的谈着。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吃完了有些微醺的张鸣武已经拍着南君雁的肩膀叫妹子了。
南君雁喝了张鸣武的酒吃了张鸣武的菜,就是不走。张鸣武无法,只好交代下去让好好招待着,把四筒踹到了后厨去烧火,自己继续拿黄师爷出气去了。
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住在马匪堆里,无疑是把肥肉送到了虎嘴边上,要是不咬一口,心里都咯得慌。
于是南君雁住在侯马屯的这一夜,睡得颇不平静,第二天张鸣武来敲门的时候,就看到门外成堆的马匪,都还在晕着。南君雁来开门,浑身散发着黑气,张鸣武不自觉的后腿了两步。
终于南君雁黑着眼圈牵着毛驴离开了侯马屯。张鸣武也成功威胁了黄师爷,摇身一变成了剿匪钦差,到平遥镇走马上任了。
本来打算到平遥镇在找个客栈休息的,但实在是困得无法,南君雁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放小毛驴去吃草,安宝和小汪在一边玩闹,自己靠着树打起了盹。真不该跟着进那个马匪窝的,张鸣武是个人物,有他镇着,这马匪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暖烘烘的太阳照在身上,南君雁幸福的眯起了眼,没想到这一眯就从早上眯到了傍晚。一场接一场的梦,一会是在翠微楼的竹林中嬉闹,一会又是漫天的大火,似乎知道自己在梦中,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模模糊糊的记得中间好像醒来过,但又很快沉沉睡去,等到完全清醒时,天边聚起了厚厚的黑云,太阳已经被云层遮住,一束一束的光透过云层的裂隙投下来,落入水天相接处。风吹得越来越烈,天上的云越积越厚,一小会就侵占了大半的天空。南君雁走了几步找回了还在悠哉悠哉啃草皮的小毛驴,安宝见主人醒来也骑着小汪过来了,南君雁一把提起他们扔进竹篮里,又出布兜里掏出两个饼,给了安宝一个,自己嘴里叼一个,骑上驴就往平遥镇赶。
紧赶慢赶,还是没躲过这一场雨。
南君雁骑着驴进平遥镇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头上顶了片大叶子,也给小毛驴顶了一片,竹篮上也遮了的两片,可都挡不住,雨打在上面啪啪作响。小汪和小毛驴的毛都湿漉漉的,安宝缩在小汪身下直哆嗦。
路上已没了什么人,客栈早早的关上了门,熄灭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大堂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里,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围着火盆低声交谈,不是端起酒抿一口。店小二趴在桌上打瞌睡,被敲门声惊醒,揉揉眼睛叫着来了来了去开门。
敲开了门,人没进屋子,一只狗到先冲了进来,呼啦呼啦的甩着毛上的水。
“嘿,你这小畜生,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店小二不防被溅了一脸水珠,看着刚刚打扫干净的地上又被弄脏,气急的想要把狗撵出去,小东西也伶俐,蹭的一下窜进了桌底。
“小二哥,那是我的狗。”
小二正要拿起角落的扫把追打,听到这话忙停下了手,“哟,客观快里面请里面请!”忙不迭的将人请进了屋。
“还有房间么?”南君雁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
“赶巧了,还剩最后一间上房,八十文住一晚,其他另算。”掌柜也从里屋出来站到了柜台后拿出了账本。
“我要了。一会给我送点热水进去,另外麻烦你把我的驴牵到棚里再给它弄些草料。”南君雁从腰带里掏出一把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整好九钱银子,客官要住几天?”掌柜拿出一把小秤把银子秤了秤。
“银子先放在这,走的时候再和你结账,房间在哪?”
“我给您带路,客官楼上请!”店小二点亮了一盏烛台端着,弯腰向南君雁招呼,南君雁跟着他上了楼。
进了屋子,店小二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客官您先歇会,我给您去牵驴,热水马上就给您送过来。”
“那劳烦小二哥了。”南君雁将包袱放在桌上,又掏了块碎银子递给了小二,“麻烦再让厨房给我弄几个菜,一会送上来,要是方便再给我弄个火盆。”
“好勒,客官您稍等。”店小二满脸笑的下去了。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南君雁终于感觉活过来了。换上干衣服,把湿透的衣服晾在了墙角的绳子上,把烧得正旺的火盆移到了旁边。安宝和小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打开门叫来小二把水弄走,又让把饭菜送进屋里,下楼去找那两个小东西去了。绕了一圈没见人,最后还是店小二送饭的时候在灶头旁边找到了他们。
又睡了一夜,醒过来的时候推开窗子看到天已放晴,一片秋高气爽的景象,楼下小贩们已摆开了摊子开始吆喝,卖盐的卖酒的卖菜的,十分热闹。
虽然雨过天晴,但是南君雁却是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了。
斜倚在窗边,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昨夜的冷茶喝下。身上发冷,头也有些痛,嘴唇干得开裂了,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昨夜淋得那一场雨,还是把她淋病了。
醒来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在那一场混战中,她虽然侥幸未死,但终究还是元气大伤。前路迷茫,也不急着往前赶,南君雁决定先在平遥镇把病养好,再做打算。
有钱能使鬼推磨,扔了一锭小银子给掌柜,他就将据说是镇上最好的大夫请了来。白胡子的老大夫把脉开方,店小二帮着抓了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天三碗黑乎乎的药汁,南君雁一连吃了十几天才见好转,她也就在客栈的房间里窝了十几天。
也不是病入膏肓,只是不想动。每天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又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想起和师父一起四处漂流,想起和小小的凯枫一起在弈剑听雨阁练剑,想起怎么也追不回的掌门师兄,想起瞬漆因掌门之争与陆南亭反目,想起带着弈剑弟子一次次剿杀妖魔的惨烈。那些一起离开弈剑听雨阁的人,最终没有一起回来。
生病的前两天,南君雁不得不面对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安宝,在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因为一场风寒就挂掉后,才勉强止住了他的眼泪。也不再到处乱跑了,每天趴在她的枕头旁边,喝药的时候就掰着碗边鼓着腮帮子吹,不然就四仰八叉的睡得流口水,南君雁无聊了就一下一下的戳着他的软肉把他戳醒然后自己装睡。眯着眼看他小小的一只拼命的扯着被角,一会抱在胸口拖,一会背在身后拉,吭哧吭哧的给她盖着被子,好不容易盖好后瘫在床边喘气,南君雁又假装翻身把被子掀在一边,然后安宝爬起来又开始和被子斗争。
终于在南君雁觉得自己要发霉了之前,她带着安宝,身后跟着小汪出了客栈。在客栈门口和一位白衣公子擦肩而过,那人年纪尚轻,衣着繁复华丽,容貌昳丽,一张脸宛如好女,当得起一句绝色,只是眉间带着一股戾气,南君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白衣公子察觉到南君雁的目光,微微皱起眉,脸色不虞,突然又展颜一笑,魅惑中南君雁却看出了丝丝阴冷,未做停留,瞟了两眼就出了客栈。
客栈的门口有一个布摊,摆着五颜六色的布匹,有江南木渎的丝绸,有中原摩崖村的棉布,有巴蜀潇隐村的锦缎,还有一些秀好的丝帕香包,各式各样的络子。南君雁前几天出来过一次,挑了厚实的布料扯了几丈,让绣娘量了尺寸,给了订金要做两套衣服,还把安宝提溜出来给绣娘看了,让她估摸着给安宝缝两件,天气凉了总穿个小肚兜,他自己不冷南君雁看着都冷。今天出来打算去把衣服拿回来,再逛逛,买些东西也该继续上路了。
突然暴露在阳光下,南君雁不由得抬手遮住了眼,耳边一片喧闹,放下手,温暖的阳光刺得她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