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书生家隔壁是一间老房子，荒废了很久，自然就没有人打理，长了满院子的杂草，几与人高。
有一天书生从外面教书回来，在老房子门口遇到一只陂了腿的黄狗，瘦骨嶙峋，耷拉着大大的脑袋。
他蹲下身摸了摸黄狗的头，留下一个饭团，咬牙回了家中。然后没过多久，便推门而出，对黄狗说，我很穷。
黄狗抬头看着他。
你有主人吗？书生有些忐忑地问道。
要是没有，你就进来吧。书生把门大敞着。
黄狗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进了书生的家门。路过书生的时候，他用肮脏的爪子轻轻搭了一下书生的鞋面。
就当你说谢谢了。书生关上门，有些开心地说。
2.
书生一直惦记着元宵的灯会。黄狗来了家里以后，书生就成天和他念叨这个。
我去年.......每当老黄听到书生这么开口了，他就长叹一口气，缓缓趴下来，然后端正地将脑袋放在两只前爪上。
啧，老黄你是不是嫌弃我？书生握着一卷书痛心疾首地指着老黄。
老黄眨眨眼睛，摇了两下尾巴，书生却明明白白看到了“嫌弃”两个大字。
算了。书生也长叹一口气，放下书，说学生的大字还没批完呢。
3.
书生是真的穷。守着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祖屋，拿着买两块肉就用光的薪资，一年也舍不得买几刀宣纸。
但是他的字极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所以附近街坊经常给他少许银钱，让他代写书信，算是赏他一口饭吃。但是经常让人接济也不是办法，书生为了不饿肚子，就在祖屋后面辟了一块菜地。
什么君子远庖厨，都是吃饱了的人说的废话。书生扶着锄头感慨万千地对老黄说，明天青菜收了，我上街称点肉，让你沾点荤腥。
老黄正叼着水桶在菜地里小心地撒着水，闻言高高地竖起尾巴摇了摇，看起来是真高兴。书生便愈发卖力地挥起锄头来，却听地里“叮”一声脆响，像是锄头碰坏了什么东西。
书生好奇地拨开土壤，只见一根玉作的簪子已经断成了数节。书生惋惜地将它们捧起来，说老黄，这里怎么会有根簪子？太可惜了。
老黄出人意料地汪了一声，很不友好地支起牙齿，作势就要扑过来。
书生慌忙将簪子丢进旁边的河里，安慰了老黄很久，老黄才转身进了屋子。书生向河里看了一眼，心想莫非是对街踢过他的王婶的？
4.
隔了一天，书生抱着一摞书走在大街上，正好路过一家首饰店。他瞥见里面有个木架子上放了一只簪子，和前天被他碰碎的很像，就想进去问问价钱，也好日后还给人家。
正往店门口迈了一步，就听身后蹄声如雷，狂风骤起，连人带书撞到一旁的糕饼铺子上，流了一脸的鼻血。书生勉强翻身起来，却发现那横冲直撞的竟是一伙强盗！为首的那人刀疤脸，一身横肉，举刀指着书生哈哈大笑，说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个弱鸡计较，滚！说完打了个呼哨，一帮人又像狂风似的卷过街那头去了。
书生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伙强盗在街上横冲直撞，他实在想不明白西陵城里怎么会有如此景象，莫非妖魔已经攻破了红石峡防线不成？不可能！城墙里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是......
他看了看沾满血的右手，又看了看喧闹如常的街道，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接着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5.
书生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讲桌边上。他捂着头摸了一下脸，发现手上什么都没有.教室里的孩子围着他站了一圈，小脸皱巴巴的像是哭了一阵。他们说先生，你晕过去了。先生，你还好吧?
书生楞了一下，还未来得及细问，就见学堂门口走进来一个壮硕的人影，一把将书生从地上提了起来，粗声粗气地说先生你又拖堂了？怎么坐在地上，这些混小子欺负你了？说完扇了一个胖小子的头。
胖小子倒也不甘示弱，跳起脚来说我没有！屠老子你又冤枉我！
人唤“屠老子”的屠夫却不管这些，把胖小子抱起来放在肩膀上，然后一拍脑袋，说，对了！接着从后腰解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揣到书生怀里说先生，你中午买了肉又忘记拿了。
书生愣愣地看着油纸包，连人走光了都不知道。
6.
晚上书生切了一半肉炖了一锅肉汤，淋在米饭上，再配一碟南街李叔给的酱黄瓜，一人一狗都吃的很满足。
完了蹲在水井旁边刷碗的时候，书生忍不住问老黄，说老黄，我最近看起来奇怪吗？
老黄歪着头看着他。
书生刷着碗继续说，我今天在学堂晕倒了，可是我明明记得我是走在大街上，遇到一伙强盗，还撞得满脸血......说着说着，他自己就笑了起来。
算了，一定是晕过去做的梦吧。书生拍了拍老黄的头，说走吧，我们回家。
话音未落，就听“扑通”一声巨响，溅了满天的水花。书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往井里一看，里面竟飘了个姑娘！
7.
书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姑娘捞上来的时候，如果姑娘没有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掐个半死，然后飘在半空中恶狠狠地看着他，或许这篇故事的走向会完全不一样。
书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和女鬼对视着，冷汗涔涔地从背后留下来。
老黄。书生微微动了动嘴。
老黄，快跑。书生努力地用右手在背后对着老黄挥了一下。然而老黄似乎会错了意思，摇着尾巴就往女鬼的方向走了过去。书生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女鬼收了獠牙，抱着老黄哭起来了。
书生顿时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叫了一声，老黄！
老黄把头从女鬼怀里挤到书生这边，叫了一声，汪！
8.
书生一边批着大字，一边偷偷地瞥一眼院子里的女鬼和老黄。说好的鬼怕阳光呢？现在这一鬼一狗在中午那么大的太阳下面玩躲避球是什么情况？
书生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烦躁地转着毛笔。老黄突然叼着粗布球跑到书生面前，大尾巴摇啊摇啊，书生只得站起身来。
只一刹那，天色突然阴沉得可怕。书生从敞开的院门看到有一群人身着黑衣，抬着一个别致而精巧的箱子，步履匆匆地走了过去。待书生追出门一看，他们却凭空消失在转角了。
女鬼从院内飘然而至，说，你看到了。
书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女鬼摸着老黄的头，忽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9.
从前有两户挨着的人家，一家生了龙凤胎，一家只生了一个男孩。生了龙凤胎的这一家人在龙凤胎十岁的时候发迹，搬去了西陵城内。而生了男孩的这一家，却愈发破落。
有一天，发迹的那一家人回来祭祖。龙凤胎中的女孩自小就和男孩要好，长大后更觉投趣。自祭祖后，二人便经常互通书信，研讨诗词歌赋上的问题。
后来，女孩说元宵节的时候会随家人回来一趟，男孩就去了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们。等他们见了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女孩家的车队就被一伙土匪冲散了。
那时候你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不要怕。女鬼忽然转向书生，尖利的指甲寸寸爆出。
不、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书生惊慌地后退着，说你一定是认错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土匪......忽然，那天晕倒前看到的景象掠过了书生的心头，他不由地一悸。
你说你去帮我找到大哥他们，我把簪子给了你，让你拿去当信物。女鬼怅然若失地停在原地，妖相尽除。
是曾经的佳人模样。书生顿时觉得心口一痛，低头时却只见一柄短刀插在自己胸口。
你为什么要来。她的声音颤抖着。
天地间绽出一朵白光，渐渐淹没了一切。
书生奋力奔跑着，想要握住她的手。
世界，崩塌了。
10.
孟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鬼，面无波澜地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在你魂飞魄散之前，需得问你一句：杀孽滔天，可有悔意？
女鬼直视着孟婆反问道，清白之身，却被所谓家人沉塘！难道该悔？她啐了一口，又说，不过为与一侍郎之女攀亲，便唯恐我有辱家门！
孟婆微叹了一口气，将一小册递与她，道，去吧。
女鬼叩头跪谢，看了一眼躺在孟婆身后的书生与老黄，化作一道流光飞去了。
阿婆阿婆。窗外忽然冒出来一个粉团子一样的见习鬼使。他们为什么不能入轮回啊？
我知道这只狗狗是因为听主人话所以一直留在这里哦。她自豪地指着老黄说。可是灵魂的力量好弱，像是被用掉了，好奇怪哦......
孟婆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撒了一些在书生和老黄的身上。这才说，是因为愧疚。
她微摇了下头，接着说，人的感情，未必是个好东西。你过来，把这碗汤喂给他们吧。
11.
书生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梦。
他梦见自己去找官差和一队马车，却被人打晕夺走了一根簪子；他梦见自己坐在窗前用最好的宣纸写一封又一封的书信，然后满怀期待的交给驿使；他梦见有一群人将一个箱子和一条狗沉入池塘里，他想去阻止，却被迎面捅了一刀，栽倒在水面上。
他梦见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一个带着一条小黄狗的少女，笑着对他说，阿郎，喝下这碗汤，我们还去摘莲蓬吧。
喝完了，你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少女轻声说。
——END——
发表于 2018-6-30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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