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

楼主 |
发表于 2010-6-6 18:2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北京
7
“……虚言你此去务必扬我弈剑风范,锄强扶弱,除魔卫道,匡助正义。”
弈剑拱手垂眉:“谨遵师尊吩咐。”
阁主收到天机营飞鸽求助,一名入魔太虚在中原大营作恶,天机营精兵尽在前线,后方空虚,死伤惨重。弈剑听雨阁本与天机营关系平平,因为御剑除魔天地间的侠客们,通常对固执维护王朝正统的军兵没什么特别好感。但既然有信求助,不派人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可以趁机宣扬宣扬弈剑侠士的本事,特别是,这个心剑合一,而且刚度过心魔劫数的武学奇才。
说白了,不过炫耀。
弈剑听到“入魔太虚”的时候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立刻恢复常态,周围人都没有什么异样,显然是没注意到。
谦予……
弈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把他压制在水畔青草地上的,用耳语一般音调说着“就在这里”的魔性太虚。
那个太虚,现在应该还在江南木渎水边树下,一边缓慢抚摩着仙鹤的优美颈项,一边……等着他?
光是想到这个场景,弈剑就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抑制地——感到愉悦。
也许……任务完成后,也不忙着回来,就先……顺路去一趟木渎吧。然后……再留一阵,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许……
弈剑自暴自弃地想着,向马厩走去。
“你很开心?”
倚在马厩门柱上的,正是叼着根狗尾巴草的异类师叔。
开心?
很高兴。
发自心底地,期待。
弈剑拱手为礼:“见过师叔。”
他忽然顿住了。马厩这里,离万化幻境已经很远。作为幻境守护,一举一动牵动阵法运行,离幻境越远,就越发衰弱,甚至,会死。
“你很奇怪?为我居然胆敢离幻境这么远?”
弈剑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点距离,死不了。我一会,还要去更远的地方……远到,比你要去的地方更远。”
“师叔……”弈剑愕然。
他忽然注意到,一向形容邋遢的师叔,今天看起来意外的装束整齐,眉目风流。就连收剑回匣时随手挽的一朵剑花,都显得分外华丽。
“啊,不过是有点陈年旧账要处理。”年长的弈剑漫不经心地说,“有点事,以前没办干净,现在不得不去收尾。”他吐出细长草茎,似笑非笑地挑起一边眉毛:“年轻的时候,做事总是顾头不顾尾,到老了,才发现还是有点东西挂着——这就是罪。我们每个人,都会踏过的,罪。”
8
弈剑心里的不祥感,随着离天机营的越来越近,而愈发浓烈,像是一点点烧起来的野火,最后漫卷苍原,成了抗衡朝阳的滔天烈焰。直到终于策马赶到流光城东时,这样浓郁的不祥感觉,终于,落了地。
他看见那入魔的太虚站在路中,脚下一片焦土,血迹斑斑,四围兵甲碎裂残肢断骸,清清楚楚地表明,这里刚经过一场何等恶战。
太虚一身染血,提剑而立。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动静,反倒是机警的白鹤,张开宽阔双翼挡在主人背后,戒备地盯着弈剑。
弈剑觉得喉咙干涩难言。他勒马当道,低声说:“是……你?”
太虚原背向他,正抚着仙鹤,听闻此声,转过身来。
却不答话。
你不是……说,在木渎,就在那里,等着我的吗?
而我并不信。真的不信。不想信。不能信。一点都没有相信。
所以……不必再归去。
弈剑只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他翻身下马,视线一一点过太虚身边横尸,那些死状惨烈的兵士。血腥味在凝固的空气中肆意蔓延,充斥着中原蒙尘的天。几只乌鸦在路边枯树上眈眈而视,碍着中间眼神淡漠的杀神,不敢上前。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太虚淡淡地说:“命中当死,天道如此,与我何干。”
弈剑说不出话。
而太虚,自那一句话后,再不开口。
两人相对无言。呼啸长风刮起他们身侧沙尘,那些犹带热气的血和刀,不一会就覆上了润透的土。
不知过了多久,太虚错开眼,复牵鹿引鹤,面向弈剑,沿着大路缓缓前行。
弈剑死死盯着太虚的腰侧上,那道已经干涸却依然触目惊心的伤痕,握紧剑柄,艰难地开口:“你……伤势太重,跟我回去疗伤吧。”
太虚这时正经过他身边,闻言停步侧目:“去哪里。”
“锁妖塔。我弈剑听雨阁世代镇守的锁妖塔,塔中明月亘古,冰雪高洁,能祛除血光,涤荡杀孽……跟我回去吧。我再不让你白衣染一星鲜血。”
说出这样的话,弈剑觉得浑身都是冷汗。他仿佛把脖颈放在铡台上,而太虚一脸漠然地握着沉重大刀的刀柄。太虚甚至不需要用力按下,只需要,放开,轻易地一放开,只是简单的放开,铡台上的人就再死无葬身之地。
太虚并不回复。
两人久久相望而立。
太虚忽上一步,倾身往前,唇过弈剑耳畔,几如情人私语。
“锁妖塔不过锁妖,我,已入魔。”
弈剑僵立原地。
“别过。”太虚冷淡地说,立刻站直了身,拉着鹿缰缓步前行,仿佛刚才那么近的距离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就像是,万化幻境里那一幕幻象。
弈剑的拳头几握几放,最后闭上眼,低声说:“别……别走。”
太虚步声不变。
“你不能走!”
弈剑飞快地转身,朝着太虚的背影大喊,而太虚,甚至没有偏一偏头。
毫无表示。
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
在弈剑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发动了七曜人寰诀,身剑合一,直冲向前。他的佩剑,那柄在万化幻境里带着迸溅火花刺穿太虚胸口的佩剑,直入背心,深入过半。弈剑以为自己会再次落荒而逃,但是他没有。他仅仅松开了剑,放太虚缓缓倒地。
太虚就这么死了?
前一刻还暴怒尖唳着扑上来的仙鹤,一刹那消融不见。这些符法生灵,原本也只依赖着主人的力量现世,主人死去,自然……
他想这就是除魔了。
是了。这就是除魔。度过命里的劫数,重新拾掇回受到引诱的本心。他已经把那道悬崖填平了,再不会看到崖底深处些微幽光像是一双深邃的眼。那些蛊惑的风声,再不会在他耳边时时盘绕,诱使他屈服于本能的叫嚣。他克制住了。他成功了。他赢了。
只有那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严寒,和幻境一样。弈剑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刚刚握住剑刺穿了太虚。这只手一直在抖。抖得好像再拿不住什么东西。
弈剑把目光再移回太虚身上,忍不住大笑出声。沧凉晚风过他耳畔,他跪坐在太虚毫无动静的身躯边上。他费力地拖起太虚,抱着太虚,靠在枯树干上喘气。他以袖擦去太虚脸上污迹,手指细致入微地描摹这那张死了也依然淡漠无情的脸。他最后抱紧了太虚,把那张脸埋在自己颈侧,原来魔死了也是这么的冷,还是说,即使活着,也是凉薄到了骨子里。可是那时阳春三月天光晴好,那只按住弈剑肩膀的手,温暖热度直透剑服沁入心扉。那张脸。那双眼。那两片原本就吝于言语的薄唇,以后,干脆再不会吐出一个字。
“其实,我信的啊……”
群鸦已经蜂拥下地,埋在遍地横尸上,发出古怪的声音。
弈剑把怀里冰冷的人搂得更紧,肋骨都卡得生疼,仿佛要把太虚,嵌入自己身体。
“你为什么不在那里好好等着我呢?”
他低声说,亲昵地,温柔地,吻着太虚的耳廓。
“我信的,真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