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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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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4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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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浙江
我也忘了我是什么时候遇到师父的,只记得是很久以前,也许七岁,也许更小。总之在那个时候,师父就已经一副谪仙模样,乘风踏月翩然而至,摇一摇手中的宝葫芦,就能变出一对花钿,细心戴在我的发上。
十五突然蹭了蹭我的膝盖,一不留神,手里的葫芦滑落下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淌出好远。
差点忘了——师父说那不叫葫芦,在道家,那个称作玉萌。
【一】
暴雨初歇,雨珠落在地面上不再噼里啪啦,顺着风慢慢温和下来,只是嘈嘈切切地刮过房顶上的瓦片。又等了一会,风婆婆把最后一点雨丝也卷走了,只留下时不时从屋沿上滴下来的晶莹珠串。我伸出手去接,一颗一颗跌碎在白花花的掌心里,又溅起更小的细珠。
我探头看了看天上,星星和月亮都已高高挂起,人间重又回归安宁。师父一手牵着三条,一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我十分不乐意承认三条是我的大师兄,因为三条又笨又呆,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师父却说那是大智若愚。好吧,就当那是大智若愚。但是师父怎么能让我叫一头驴作“大师兄”呢?简直过分。
我们走出避雨的屋檐,见着地面上躺着一个又一个水洼子,完整倒映着墨色的夜空。深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满的都是金香子的甜香,真是——金风玉露凉爽夜,果然我还是最喜欢夏天。只有夏天的暴雨令人心神畅快,只有夏天,才有浆果一样饱满的夜晚。
“九黎的月亮白晃晃,月亮的脸蛋亮堂堂……”满面尘土被一扫而空,一时神清气爽,我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在师父身后一蹦一蹦,“亮堂堂且圆又圆,就像柳姑的大饼脸,”唱到高兴,扬起手“啪啪啪”地拍在三条的屁股上,“大!饼!脸!嘿嘿嘿嘿嘿。”
三条不满地用鼻子喘了声大气,赶蚊子一样地甩甩尾巴。师父也停下来,转过头狐疑地瞧我:“嘿什么嘿,有病吧你?”
“哼。”我对他做了个鬼脸,“你才有病呢。”
“我说真的,”师父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非常认真地问,“你一天唱那柳姑起码三十遍,起床唱,吃饭唱,就连睡觉前也要逼我跟你和声,”说到这,师父似乎费了很大劲才克制住没把拳头放我脑袋上,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到底是谁,你跟她有多大仇啊?”
“咦你在说什么呀,我这个人从来不记…痛痛痛痛——”话还没说完,师父就特别自然地拧住我的耳朵,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便开始求饶,“师父快松手……我说,我说——”
“还没使劲呢就喊痛,”师父得意洋洋地抱着手臂,斜眼瞟我,语气贱贱的,“你是多没有出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同时心底惋惜着:都怪年轻不懂事,我当时怎么就傻乎乎地认了他作师父?
柳姑是书院院长大舅爷的四侄女的二姑婆,隔着千山万水的关系,赖着脸皮让院长留她在书院做主事嬷嬷。柳姑是寡妇,势利又市侩,院长一直收留我,给我的吃穿用度与他家的亲小姐并无区别,所以她处处看我不顺眼,成天想着办法挤兑我不说,还在公然在外面喊我“遗腹子”——我忘了说,我是孤儿,生下来就没爹没娘,柳姑说是我克死了他们。
“别听她的,你哪有那么大本事——”师父皱着眉,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连魁元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克死人?”魁元是只乌龟,跟它的主人一样,一样贱贱的。它同样……也是我的二师兄(简直不想承认)。
“开始我也不信,”我的声音轻了下来,想起以前胸口就会莫名的沉重,我凝视着远处的石子,“可是后来,院长家的小姐开始发高烧,并且久治不退。请了游方和尚来看,说她患的是罕见的奇症,所需的药材也极其罕见,根本有价无市,何况就算治愈,身体也会落下拖累一生的病根。于是院长开始愁,日子久了就愁出病来,本来只是咳嗽伤风,结果到后来却越来越严重。”
说到这里我就不想再继续了,任谁都想得到之后的结局。师父的神情若有所思,随后一击掌,一语道破我埋在胸腔的后续:“……是不是后来院长病死了,那个柳姑就对所有人说是你克死了他,然后把你赶了出来?”
我不说话。事实确是如此。
师父长叹一声:“想不到阿蛮也如此可怜。”突然又神经质地双手叉腰,扬天大笑:“哈哈哈!幸好你跟魁元都遇上了本大爷,本大爷悲天悯人善良伟大心怀天下,同时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龙章凤姿惊天动地一枝梨花压海棠,被爷收为徒弟,简直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快给爷行大礼,再来个山呼**什么的……”
我忍无可忍打断他:“山呼**个锤子,你的徒弟里会说话的有几个?还有别把我跟一只乌龟相提并论好不好!”
“同样是我救下的,怎么魁元就比你懂事多了呢?何况人家还是一只乌龟。”师父斜了我一眼,鄙夷之情溢于言表。村。
“那天要不是我把它救下来,它早就只剩下一个龟壳了。那时候我也还小,才十一二岁,就你这个年纪。我跟随我的师父路过燕丘,途中看到几个泼皮小子踩着魁元,还说要拿火烧它,吓得它一直躲在壳里,我看不过就冲上去揍那几个混蛋。我是道家的人,为了公平,我不作法,可再有能耐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于是被他们压在地上打。而我师父呢,他说自己惹出来的事得自己去摆平,只是在一旁休息打坐,看我怎么挣扎。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画了张符召出了白虎,这才把他们吓跑。”
月亮突然之间变得更明亮了一些,柔情似水地凝视酣然入睡的丹朱
“救出了魁元,便要带到河边放生。我将它放在水里就想离开,可走了没几步,发现它正往岸边爬。我又把它放到水里,它还是往会爬。如此往复,我看它是执意要跟着我,于是才收养了它。动物都知道感恩,何况是人啊。”师父说完,静静地等着我的反应。
“……师父。”我沉默了好久,长叹一口气后终于开口,“你有没有发现,魁元其实很不喜欢洗澡?”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每次给它洗澡它都扑腾得特厉害……”
我无可奈何翻了个白眼,“这就对了。你把陆龟放水里,它不往岸上爬,是会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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