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见到天空中飘起一只墨色的风筝之时,楚慕予愣愣地静了好久。
纸糊的燕子在天空中慢慢攀升,轻轻摇曳身姿,迎风而向。
宁静的背景上,忽而闯入了那样一个鲜活的剪影。
没有生命,却不会消逝而去,并真实地飞翔于天空之中。
他突然明白了方杜若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未发觉,那时的男子一直在微笑着,静静地端详着他。
朱色唇角捎上了些喜悦,楚慕予睥睨道:“你怎么想到的这一出?”却一扭头,就被他拥进了怀里。
“你输了。”他带着笑的声音倏忽低沉地洒在他的耳畔。
他突然停住了笑容,只因那片霎时逼到唇角的温热气息。
“不……别开玩笑!”楚慕予再次将他猛地推开。
“我真没开玩笑。”似是意料到了他的反应,他不嗔不怒地认真望着他。
见他的端凝神色,他知此次无法逃过,便终于下定决定,焦虑得难以成言地说:“你……你难道没发觉,我与常人不同?”
岂料那一隅的男子笑容莞尔:“我知道。”
“你……”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我自当日在苏堤相见,你醉酒之时,就已知晓。别忘了那一日是我将你扶到了房中。”方杜若平静地携起唇齿间的笑,“你没有体温,亦无呼吸与脉搏……显而易见。”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那你居然还一直……”
“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你没有呼吸如何?就算你是怪物,又或尸兵又如何?”
看着他灼人的眼神,在如此逼近的两两相望之中,楚慕予觉得思绪难以措置,举步维艰。
方杜若说:“哪怕你是禽兽……啊不对!还是别禽兽……我还没那么禽兽……不过就算你是禽兽我也会宠你一辈子的!”
楚慕予一个激灵,觉得思维又破碎了一下。
眼前的人又笑:“总之,都没什么大不了。”
楚慕予低声念道:“我终究是……已死之人。”
下一刻,书生受到了会心一击。
只因笑得肆意的剑客倏忽送出一句:“会被生死阻隔的,算什么真爱?”
一直以来他的担忧,在对方眼中,原来从不是障碍。
他未想到长久到几乎成为死结的心结,会被一句话轻易化解。
楚慕予想起了司空墨掌门在与他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半个时辰之后,说出的话:途遇弈剑弟子,如想不被他吃掉,就要在他张口之前,把他吃了。
然而当那个温软的吻犹如花朵一般落在他冰冷的唇上时,他觉得,一切为时已晚。
天空中的燕子还在飞翔。
地上一个含着糖的孩子正在扯着线奔跑。
“咦,小岩,这个季节你怎么在放风筝啊?”
“刚才有个大哥哥给了我一颗糖,叫我出来放风筝呢。”
“真好!那个大哥哥在哪里?我也要找他要糖!”
“喏,在那!”
“诶~?小岩。”孩子跟着风筝跑着,忽而歪了歪头,“你说两个大哥哥,在啃什么呢?”
楚慕予觉得自己生前栽在了凝墨池里,死后栽在了方杜若手上。
为一时的头脑发热,多少需要付出些代价。
一步步走到这里之后,他发现司空墨掌门在与他默默无言地对视半个时辰之后语重心长地说出的那些话,句句都是至理名言。
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能总结到这个地步,是否说明掌门也曾栽倒在弈剑手里。
不过头脑里鸩堂主及其铁链的出现迫使他放弃了关于那究竟会是谁的思考。
眼前虽然终于接受了和方杜若在一起的事实,但他也并未透露鬼墨一门的种种,他始终记得司空掌门的叮嘱。
好在方杜若并未好奇地追问,而总是说:“你乐意告诉我就说,不乐意也没什么要紧。”
但自从那日他跳入火坑,方杜若的黏人劲就一直没下去过。
某一日他垂头丧气地去找算命先生,想知道这是否就是天命,为何素来冷静的自己会答应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算命先生把他冰冷的手翻来覆去看了老半天,最后捻着胡须仙风道骨地笑出一声:“关键还是看脸。”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辣么肤浅的楚慕予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
然后迎接他的是夕阳下的一个熊扑。
月下秋意寒,露迷衰草。远处有粼粼水波。
霜天之下,楚慕予取出了怀中的那一方被染黑的布帛。
见他出神,正在一旁的篝火上烤鱼的方杜若问道:“慕予,近来有想起从前的事吗?”
楚慕予摇头。
“其实之前我一直没说……”方杜若说着咬了一小口烤鱼尝味道,“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喝了孟婆汤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该去找孟婆?”
“我从前也曾这样想,但那时因害怕被你知晓我非常人,便一直未出声。”
“那要去幽都忘川一趟吗?”
他笑得虚弱,月光之下,却也如此柔和:“好。”
方杜若倏忽问:“当真如此想要恢复记忆?你是否想过,其实这样活着也挺好?”
“毕竟不希望自己毫无过去。我总觉得我忘记的是十分重要的事,譬如这块方帛……”在他仅有的生前记忆中,他死去的前一刻,还捂着置于怀中的那块布。
而后一条香喷喷的烤鱼突然横在了他的眼前。
“来,可以吃了!”
楚慕予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饿。其实我可以不吃东西的。”
“啊?那你此前……”
“假装的。”
方杜若把头垂了下去:“不早说……我这是多花了多少冤枉银子……”
“是你抢着要付钱。而且一幅画二金一两都肯买,我还以为你不缺钱。”
“当时是不缺,但现在要露宿野外了……都快入冬了嘤嘤嘤……”
楚慕予叹气:“其实我不会觉得冷,要不你去寻一间客栈吧?”
方杜若忿然否定道:“不行!哪有把自家媳妇儿扔下不管的?被同门知道的话我会因为不怜香惜玉败坏剑阁名节而被群殴致死。”
楚慕予不禁无奈地叹道:“你弈剑一门的名节与门风真特别。”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也能猜到个大概。”
“哦?”他听闻不禁坏笑,“那你再猜猜在你我身处的情况下,一般剑阁中人会做什么事?”
他没好气地说:“总之不会是好——”
话还没落音,他就被他扑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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