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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的航海 于 2014-11-17 05:48 编辑
第七夜·忆梦(萍絮的梦境)
我叫萍絮,加入冰心堂,已有十数年光景。
我的生活曾经是如此简单,简单到只有无尽的草药清香,掌门和师兄师姐们对我亦十分照顾,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将一生都伴随这份草药香生活。
我的生活改变于十四岁。
十四岁那年,阡陌师姐悄悄的对我说,弈剑听雨阁这一年的翠微剑使恰好过来替陆掌门传信,而这位今年的翠微剑使,听说是位俊雅又有风度的出色少年郎。
我像寻常女孩儿家一样,羞涩中带着期盼,悄悄跟着师姐偷溜到神农居偷看。
隔着几重纱帘,我看到那少年的模样。
青碧纱帘飞舞,衬得那少年身上的水色长袍清透潋滟。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眉眼清俊秀气,一件普通的弈剑弟子服,由他穿来却是分外的合适,愈发衬得他眉目如画,气质温润如水。
只是匆匆一眼,我便失了神,进而,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之中,失了心。
从那一天开始我便有了个不敢诉诸于他人的小秘密。
是的,我爱上了这个名唤陆枫的少年,后来,我才打听到,他几乎每天都来冰心堂,为了看望他在甘草掌门名下学医的妹妹。
我记得那个小小的,名叫陆梦的女孩子,她不过十岁上下,像她的哥哥一样,眉目生得极好,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在冰心堂大量招收外围弟子的如今,身为代掌门嫡传徒儿的她,聪明耀眼的像个小公主。
我悄悄隐藏着自己的心意,想办法在陆枫身边寻找接近他的法子。越是靠近他,了解他,我便越是沉沦,因了他的谦逊,也因了他对妹妹那不加掩饰的温柔。
一个对妹妹都能够这样温和的男子,想来,也会对自己的妻,很好很好吧,我在心中悄悄的想。
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仿佛了无结果的暗恋罢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这样看似无望的情感究竟持续了多久。
在一个不经意的日子里,我依旧如往常一样藏在树丛里偷看他经过,然而,他却是极为敏感地发现了我,踱步走了过来。我惊兔一般逃走,回了卧房才发现,我竟是将自己的一方锦帕遗落在草丛中。
唉,希望他不要发现吧!
我本以为事情将到此为止,我依旧是那个傻傻喜欢他的小姑娘,却不曾想,又过了几天,他竟是通过这方锦帕寻到了我。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拿着素白锦帕的他,笑容比阳光还要明亮:“我记得,你总在我身边不远处,装作不经意的悄悄看着我。”
我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开心的整夜睡不着觉。
从那之后,我放弃了自己的五十级别考试,跟在他的身边,与他同做师门任务,在大荒各地斩妖除魔。
我成了他的专属治疗师,我们并肩走过了大荒的许多地方,完成了许多许多师门任务,他侠客的名声,亦渐渐地叫的响亮了。
十七岁那一年,他在风晚林药田中向我伸出手来,脸上依旧带着那一抹我最爱的微笑。
“嫁给我,阿絮,让我以你夫君的身份永远保护你,好不好?”
那是我自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因为,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他,做他的妻。
成亲的那一天,我看到了他的妹妹陆梦。
十三岁的陆梦已经有了些少女模样,瞳眸如墨,微笑如和风细雨,衬着她身上那件飘逸的绿萝裙,如同树梢初生的柳芽儿一样清澈美丽。
夫君走上前去,微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如出一辙的笑容,眼中却是一种让人仿佛能够迷惑其中的专注,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
我从未看过他这般的眼神,认真中含着难言的失落。
……
成亲后,有大半年光景,我们夫妻二人琴瑟和谐。
我束起长发,为他洗手做羹汤,努力学会做一位合格的妻子,他的妻子。
又一次师门任务结束后,我觉得自己有些倦怠,经常胃中泛呕,便暂留于神农居。
我请甘草掌门帮我把脉,却不料,得到的消息是顶顶好的。
我有喜了。成亲不过几个月,我便有了他的孩儿。
陆梦一直跟随在我身边,认真照料着。她是个很细心的孩子,有了她在身旁照应着,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更何况,只要想到腹中孩子,我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时间过了不到一个月,我便狠狠尝到了痛苦的滋味。
那日晚间,我沉睡时突然腹痛如绞,哭喊着醒来时,却发现衾褥上满是血迹。
我失掉了一个还未成型的孩子。
“嫂嫂,对不起,我昨天晚上睡得过了,没有留意到卧房里的异状。”陆梦歉疚的站在我的榻边,我却已然无力怪责。
这次滑胎对我的打击不小,甚至可以说,从那之后,我的身体便一蹶不振的朽坏了。
夫君归来之时,只是柔声劝慰我,孩子还会再有的,不怪我,甚至,答应了我的先前的请求,说道要带我去丹坪寨看看雪,消却失了孩儿的痛苦。
我欣然答应,其实,我自己也是明白的,我一定要走过这段痛苦,以我自己的力量。
……
那一次旅行开心极了,我与我最爱的夫君并肩看雪,在纯白的雪地上踩出一串串脚印。
我的身体依旧不好,不过,我体力不支的时候,夫君都会抱着我,静静在雪中行走。树梢雪花落在我发间身上,说不出的浅淡温存。
我们在刑族猎户家中喝着温酒,坐在屋檐下,听雪花落下的声音。
那一瞬,便似千年。
直到有一天,天色已晚了,夫君忽然着急起来,问猎户夫妇哪儿有好的铁匠。
“喔,你是说铁匠?”猎虎刑栋憨憨的笑了起来:“我们村子里,打铁最好的就是住在村尾的刑礼了,不知少侠是要打一件什么武器?”
“我想做一把刑族短刀。”夫君考虑一下,笑道:“我刚刚才想到这一点,有点儿急了,抱歉。”
“哈哈,那有什么的?年轻人啊,总是容易冲动的!”猎户大叔朗声大笑。
夫君急匆匆出了门,留下我和猎户夫妇守着小炉温酒造饭。
“小女娃,你倒是真有运气啊,碰见这么一个好夫君!”猎户大叔一边吃着刚烤好的野猪肉,一边朗朗的笑了:“在我们刑族,若是男子送了一位女子刑族宝刀啊,可就意味着,他将自己的心给她,从此以后,一生一世不改变呢。”
“啊,真的吗?”我觉得心中泛起一丝羞涩的甜蜜。
夫君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很是精巧的刑族短刀。我第一眼便看中了那刀,它拥有粗犷却不乏精致的刀身,更重要的是,它将是成亲后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我想,夫君大约是想要给我一个惊喜,便压抑着自己的喜悦好奇,却不料,第二天一早醒来时他便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道是自己有事忘记了,连人带刀一块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丹坪寨等了他七天,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那把刀一片片切割着,疼得出不了声音。
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我独自一人回到冰心堂。
刚刚回来,我便听说了陆梦通过五十等级考试的消息。
还有许多女孩子们口耳相传的消息,道是陆梦当真有个好哥哥,星夜兼程的在她生辰那天赶回来,只为了送她一件礼物。
我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直到我再次看到陆梦,依旧是那件漂亮的绿萝裙,只是,在她的腰间,别着那把本应该属于我的刑族宝刀。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我发现了夫君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他竟然,爱着自己的妹妹,亲生妹妹!
倘若事实如此的话,那么,我又是谁?我对他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我无望的质问着自己,却,连想都不敢想。
大约,无非就是为了遮掩他那违背人伦的情感罢了。
我看着愈发美丽的陆梦,只觉得自惭形秽。
我的年纪虚长陆梦五岁,可是,却连五十等级考试都不曾通过,而她却是冰心堂上下公认的聪慧后辈,据说,就连避世而居的四隐婆婆都极为看重她的资质,令甘草重点栽培她。
我又能以怎样的身份同她竞争?倘若,没有血缘人伦的阻碍,她和夫君,本应是极合适的一对。
短暂失落过后,我蓦然明白了自己的优势所在。
我是夫君名正言顺的妻。
我可以为夫君生儿育女,陆梦,不可以。
如果我有一个夫君的孩子,那么,夫君他会不会,将一部分的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
……
此后,我一直在努力地温柔小意,想要讨好夫君,想要生个一男半女来断了夫君的念想。
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夫君偶尔的失神是为何。甚至,有几次夫君大醉之时向我求欢,呼喊着的名字,是梦儿。
我终于承认,在那一刻,我是如此的憎恨陆梦。
嫉妒她优秀到绝艳的天资,嫉妒她日渐盛开的美丽,嫉妒她,拥有我丈夫的全部心意与关注。
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可是,在陆梦十六岁那一年,求亲之人几乎踏破了冰心堂门槛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嫉恨的种子依然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再也无法根除。
不论事实如何,陆梦毕竟是我的嫡亲小姑。我也曾想过,为她寻一门合心的亲事将她嫁出去,也省了夫君每日痛苦惦念,以酒浇愁。
可是,陆梦她居然,拒绝了一门又一门看上去十分不错的亲事,只说自己有任务在身,不愿耽搁他人前程。
就连夫君,都对陆梦的亲事格外挑三拣四,乃至暴躁易怒。我已然记不清,自己因为陆梦的亲事跟夫君争吵过多少次。
拖着拖着,陆梦的年纪便满了十八岁。即使是在美人众多的冰心堂里,她的容貌才情都是头挑。
我一次又一次的眼看着夫君因为陆梦而弃我于不顾。
夫君总是悄悄藏在一边,失神的听着陆梦抚弦奏琴,陆梦的琴音极美,夫君的眼中却是深刻的,名为求不得的痛。
——正是,我少女时一般无二,只是,夫君之所求,却是比我,更加虚无。
弹着琴的陆梦,有种仿佛能够净化人心的力量。正如她那双神秘而深邃的眼睛,顾盼间仿佛隐藏了无限心事。
她,也爱着他吗?
我突然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应该,也是爱的吧。
不然,以她如今的地位和成就,又怎能有了这仿佛化不开的清愁。
我一直想着,想着……
终于有一天,我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得到了答案。
那个时候,我恰好二度有喜。
成亲五年,这是我与夫君的第二个孩儿,我珍惜它,就如同珍惜自己的眼睛。
我竭尽全力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却不料,有一日我路过风晚林一处偏僻树林,忽然听闻林中有声,好奇之下,便悄悄进去看上一眼。
那一眼,令我心胆俱裂。
我看见我最深爱的丈夫,将一个女子压在身下,辗转深吻,水蓝与浅碧衣摆交错一处,缠绵的分不清彼此。
那女子的双眼,朦胧氤氲,仿佛含了水光迷离,显然,便是情动了。
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陆梦。
我强忍住想要惨笑的冲动。
我最亲最爱的夫君啊,你终于,再也不顾人伦纲常,想要与她痴缠至死么?那么,我在你心中,又,剩了多少位置呢?
我已不知我是如何揣着一颗破碎的心,失魂落魄的回到卧房。
我还以为,失去夫君,已是五雷轰顶的震惊惨痛,却不料,那不过是我以为。
几天后的夜晚,我喝了药,闭目浅眠,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夫君的说话声。
“这药还有几天才能见效啊,这么慢!”夫君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今天晚上就差不多了,”一个陌生的女音随之响起:“这是毒宗那边特意配出的药,含了红花,孩子流的很干净,而且,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五年前你不就用了这药,怎么今天再用还是畏首畏尾的!”
“啊,那就好。”夫君的语气中明显带了满意:“对了,那种断肠毒快要没了,我不敢给她用太大剂量,怕被人察觉。”
“少侠放心,至多三年,这女子便不能再怀胎,且终身都将缠绵病榻。”
“如此,我便终于可以停妻了罢。她等了这么多年,她,不喜欢。”夫君喃喃自语。
我从来不知,自己的心中竟然可以这么痛。
我在心里叫嚣着,撕扯着,疼痛着!
我不敢相信,伴我数年的夫君竟能绝情如斯,为了一个甚至永远都无法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不惜下狠手向嫡妻下毒,而我多年不曾怀有子嗣,竟也不过是因为,那个女人,不喜欢。
我恨,我好恨!
我憎恨那个该死的,抢走了我夫君的女人,凭什么她就可以做她的天之骄女,得到所有人的羡慕和喜爱,而我却只能一辈子守在病榻上,留不住夫君的心,甚至,连个亲生的孩儿都不能有!
我憎恨她,如此轻易便能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包括,我最爱的,视为生命的夫君。
我恨,我,真的好恨!
***
卓君武走到长留殿门前的时候,掌灯使已然提着灯光微弱的镇魂灯守候许久。
“掌灯使,小歌他还没醒吗?”卓君武看着明显脸色不大好的掌灯使,开口问道。
“唉,原本到这个时候,主君也该醒了的,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大对劲,如今那殿里就只有一向和主君最亲密的那只雪狼,主君临睡前,已经把所有人赶出去了。”掌灯使的面上也带了些疑惑,有些担忧地回答道。
“又在任性闹脾气么?”卓君武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长留殿门:“算了,我进去看看。”
长留殿中。一如既往的清冷寂静。
寒冰床上,一只体态优雅的雪狼蜷缩一角,哀伤的呜咽着,用身体保护着正中那个裹在黑裘中的孩童。
此时,沉睡的孩子正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依偎在雪狼怀中,仿佛要从狼身上汲取一点温暖,零碎的哽咽声自他紧咬的唇间逸出。
卓君武走得近了,才震惊的发现,夜歌竟是满脸眼泪。
他不是没见过夜歌造梦的样子,只不过,以往他造梦的时候确实痛苦,可是,他的骄傲让他宁可喜怒无常,乃至自残,都不曾允许他落下哪怕一滴眼泪。
而此时,他竟然哭了?
“听说,主君他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哭过了。”不知何时,掌灯使已然悄悄走进长留殿。她目光复杂的凝视着那个沉睡的孩子,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主君他已然把记忆全都还给我了,比我想象中,好了太多。他这些年里其实也不容易。”
“我知道,”卓君武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的,无言转身离开。
“我们走吧,我想,他不会愿意我们看到他哭泣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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