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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囚牢
狄戎,玉心与阡陌被几个曾经属于自己麾下的小卒押解着,一路走向囚牢的方向。好在那两个小卒还顾忌着阡陌曾为其主,对待她的时候礼节还算完备。
死牢中似乎早就被人整理过,还算是干净,简陋的木板为榻,明显便是刚换过没多久的,还未曾沾染过陈年的血迹,只除了那股经年不散的陈腐气味之外,其他的,倒也还勉强算是能够忍受。
小卒们将几位失败者带到死牢中,落下了锁,有些不忍地又回头看了看。
好在狱卒们心有不忍,特意将玉心等人关在了一处牢房中。
玉心已然疲惫得全然说不出话来,狄戎心中担忧着,只一心照看着玉心,除了玉心之外,周遭事物全然不过眼,不入心。
阡陌自从被关进牢房里便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将面容隐在双膝之间,无声的哽咽着。她不敢哭出声来让身边的两个朋友多加担忧,便只能自己悄悄地掉眼泪,再自己默默拭干。
牢房之中,只有头顶上方一丈有余的位置有扇窗,窗上安了精铁围栏,即使是北溟的一方魔侯,也未必有将其打破或扭弯的力量,再别说,那窗子的大小根本不够囚人通过。
可以说他们三个除了在牢里等死之外,几乎是别无办法。
被囚禁的时间过得仿佛极慢,阡陌的头埋在膝盖之中,只能隐约感觉到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渐渐淡去,周遭的环境也慢慢变冷了起来。
夜明城的夜晚,比白天冷了不少。而他们却只能留在这间四处漏风的牢房里,就连个取暖用的物件儿都找不到。
等到第一颗星子挂上了天幕,阡陌冷得全身一个激灵,慢慢将头从双膝中抬了起来。
不远处,狄戎抱着玉心,无声地坐在那张简陋的木榻上,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可是,玉心的状况看上去却着实算不得太好,她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颤抖的厉害。
阡陌将身上单薄的衣衫拉得再紧些,走上前去,担忧地看向玉心,却不料狄戎此时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阡陌无法靠近玉心,又不敢打扰他,便只能站在一旁。
玉心有些神志不清,看病状,很像是着凉,一个处理不好,怕是就要发起高热来。
可是,这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死牢里,她又去哪里弄药材来给玉心治病啊!
想到这里阡陌心里便是说不出的无助与自嘲。她从来不敢有一刻遗忘,她,乃至于玉心和狄戎如今的状况,还不都是拜那个她曾经视如挚友挚爱的神祗所赐。更加可笑的是,她的心里竟依旧会因他而疼痛如刀割。
“玉心,你怎么样?”眼看着玉心的面上浮起一团潮红,阡陌便知她的猜测或许成了真,玉心真的因为着凉发了高热。
“玉心,玉心……妹妹,你怎么样?”狄戎一直不停地轻声呼唤着玉心的名字,玉心却由于发了烧,而昏昏沉沉,只沉默着闭了眼睛,不论是阡陌还是狄戎,她都不曾清醒应答。
“把玉心平放在榻上,让我看看他,狄戎。”阡陌叹了口气,刚想再走近些,便被狄戎抬手挡住了去路,她便只有带着些无奈地按住狄戎的手,道:“如今我们三个都是有了今天没明天的命,不是么?”
狄戎怔了怔,总算是将手松开了一些,却依旧抱着玉心不曾将她放下。
“让她平躺下,我好取脉象。”阡陌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无处不冷,就连骨头缝里都像透着风似的。再住上几天,她觉得自己非要得上风痹不可。
“不,你能就这样听脉吗?把她放下的话,她会冷。”狄戎摇了摇头,带着些恳求的意味看着阡陌。
阡陌鼻尖一酸,眼泪在下一瞬间便满了眼眶。她眨眨眼,便有行泪珠沿着脸颊落下,只留下一抹清泠泠的悲凉。
这一次,他们真的只能得到这么个比上一回更加惨烈的结局么?
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地,败在那个名叫东皇太一的神祗手下?
想到自己即使是听了脉,也是没有什么太好的救治法子,阡陌便只好静静点了点头,就着狄戎的手臂按住玉心腕脉。
玉心的病症正如阡陌所猜测的那样,是因为极度虚弱而抗性减弱几近于无,这才被牢中风寒侵体,发了高热。
而此时,别说退热的药物阡陌根本找不到,就连降温的热水,都拿不到哪怕一滴。
她就只能这么无助地看着狄戎的动作,心中祈求着孤光女神能够稍为顾及一下自己的子民。
“狄戎,”她道:“玉心的病症,我……没有药,无能为力。”
狄戎叹息,他是早已知晓的。便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下意识的便将玉心抱得更紧了些。
“现在我才觉得后悔,”忽的,狄戎抬眼看向头顶那扇铁窗,喃喃地说道:“早知如此,我便拼着自己死了,也不让玉心得到赤阳玉玦的力量。她若不再是玉心侯的话,今天,是不是就不会有这般无助的情况了,甚至……还累了你,与我们兄妹两个一起去那边的世界。”
“不,”阡陌摇了摇头,说话间,也带了几许伤神:“说起来,主要的责任在我这儿,如果我不是那样相信玄晖的话,如今也不至于被东皇太一的倒戈一击,骗得这么残忍。”
“不怪你,玄晖他那个时候,掩饰得太好了,就连我与玉心这般每日与他相处,都从来没看出过端倪,谁知道得回自己的元命盘之后,他便会……六亲不认,冰冷无情至斯。”狄戎道。
阡陌心里依旧有些愧疚消散不去,却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了。
只怕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终归还是逃不过天明之后,被东皇太一当着夜明城全部兵将人民处斩的命运。
这或许便是他们活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夜晚。
阡陌虽心伤若死,却不知名的,又不大想就这般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迎接死亡,纵然,成王败寇是北溟地界永恒不变的定理。
“狄戎将军,阡陌姑娘,你们在不在?”忽的,牢门口有一阵细小而虚弱的呼唤声传来。
阡陌抬起头看向牢门口,却见,那竟是白天时押解他们的小卒之一,她记得他的原因便是,他在离开之前不无担忧地看过他们一眼,似乎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想一想如今身为败者的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筹谋的。阡陌便放心地走上前去,与那小卒隔着一道铁栅直面相对。
此时她才发现,那小卒受了不轻的伤,腹部一道长长的伤口被他粗略包扎过了,布条上却依旧渗血,明显便是包扎手法太过生疏。
“你站近些,布条太松裹不住伤。”阡陌本是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此时一见到伤患,便下意识地摆出了身为医者的姿态。
“这,阡陌姑娘,你你你,我我我……”那小卒一愣,面上带着些许类似于受宠若惊的表情,却并未拒绝阡陌的好意,为了方便她的动作,特意靠得离牢门更加近了些。
阡陌熟练地拆开布条,片刻功夫,便将伤口重新裹好,低声道:“麻烦帮我去弄些退烧药和热水来罢,玉心她……发了高热。”
“这……”小卒的脸上带了些挣扎神色:“阡陌姑娘,不瞒你说,外面如今,都快乱成一团了。月辉广场的战斗至今未停,军营中根本一个兵卒都没有。别说分管药物和军需的魔兵不在,就连玉心主君以前的中军帐,都被震了个稀烂。”
“什么?”阡陌难以置信地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据说是什么神隐降世,整个月辉广场中的魔兵都被夺取了性命。那时我站得远,兵种又分属斥候,这才因为跑得快而留下了命。此后,幽都王陛下封玄晖将军为光朱侯,位列九大魔侯之首,管理夜明城,又封了一个叫什么横的人类做忆云侯,管理永夜城……对了,你们的处斩时间被定在后日午时,如今永夜城方向忽有一队狄戎将军的亲兵出现,正与光朱侯麾下残余的军队相斗。”魔卒很快便解释清晰外界情形,阡陌却微微一怔,原来,自己竟是因为被关到死牢里,远离月辉广场而留了命。
要不然,没有了隐逸云与玉心的那滴眼泪,她留在月辉广场必死无疑。
“可是,玉心她……”阡陌迟疑的看了看身后:“不能就这样任由她烧下去啊!”
“那……阡陌姑娘,我去军营里拿些烧水的用具和井水来吧,药物……我看看能不能弄得到,即使是拿得到,我怕我也是不会辨认的。”小卒犹疑道。
“你过来,我告诉你……我求求你,救救她。”阡陌知晓自己除了这位好心的小卒之外根本无人可求,便只好放低了声音,眼含恳切地哀求着。
“……好。”小卒想到自己的伤口便是被阡陌随手裹好的,便觉得怎么说也要还些人情,听过阡陌对于药材品相的描述之后,方才迟疑着点了点头:“阡陌姑娘,我试试看。”
“大恩不言谢。”阡陌感激的连连颔首。
说完一番长话,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小卒走后,她便走回木榻边,看视狄戎和玉心。
玉心的状况依旧不大好,却至少,睁开了眼睛,看上去,神智也还算清楚。
“阡陌……”她像个怕冷的小女孩一样缩在狄戎怀里,虚弱地向阡陌唤了一声:“外面,如何了?”
“还在打,”阡陌叹息着回答:“永夜城的全部守军都被临时调到了夜明城,可是,还是不够。东皇太一依旧被封作光朱侯。”
“神隐之月……”玉心想起记忆中那场浩劫,依旧忍不住恐惧颤抖。
“已然降世。”阡陌垂下眼眸,忽然有些怀疑起东皇太一这个安排的原本用意:“那时留在月辉广场的,几乎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玉心的脸色渐渐冷凝,蹙眉想了一会儿之后,似是由于高烧而易疲,她闭了眼眸,靠在狄戎怀里轻轻喘息。
“那,裂隙……”她忽然想起一件险些被自己忘在脑后的事情。
阡陌一听便明白了玉心的意思,连忙道:“放心吧,他们……都已经到了裂隙的另一端。”
“那……就好……”玉心依旧闭了眼,强撑着露出一个微笑。
阡陌刚想再说些什么,便见狄戎向自己的方位看了一看,微微摇头。
她会意闭口,狄戎方才揽过玉心,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玉心,你看,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流云渡,开一间酒肆……”
“不要……骗我了,”玉心的唇角弯起,露出一抹吃力的苦笑:“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活了,我都听见了。”
“不,我们现在还活着,总有机会的!”绝境之中,狄戎竟是难得的坚强:“玉心,相信我,我带你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哥哥,这回……终究是没法护你周全呢……”玉心喃喃地说着:“上一次,我信错了人,这一回,哪知道我竟是又一次……信错了人。”
“不要怕,无论去了哪里我都跟你一起去。”狄戎的声音中终于带了丝哽咽:“不要怕,我们魔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你忘记了父亲那些无聊的训导了吗?”
“我……没有,”玉心纵然虚弱至极,此时,却依旧露出了一丝带着些温柔的笑意:“狄戎,那个时候,我在你眼里一定是很傻的吧,拼命的想要变得更强,到了最后,却守不住自己那一份温暖的回忆。”
“不,怎么会,怎么可能……”狄戎摇摇头,随着他的动作,他的眼泪落在玉心微睁的眼中,又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
“在我眼里,玉心一直就是那个玉心,有自己的愿望,从来都是那么的努力……”狄戎的声音中隐约含了些温存:“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啊,我明明资质比玉心好了这么多,却还是不像玉心那样,有这么强的愿望,想要变成更加强大的魔……我,想做个好哥哥,永远保护玉心呢。”
“一辈子,对么?”玉心忽然问,难得的,语音中竟带了一丝只属于小女孩儿的撒娇意味。
“嗯。”狄戎认真点头。
“谢谢你,狄戎……”玉心缓缓闭上眼睛。
狄戎等着她的回话,许久无果,再低头看,玉心却已然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嘴角含笑,纵然高热不退,却依旧仿佛做了个好梦。
***
等了许久,阡陌才盼来那位带了药材与用具的好心小卒。
“阡陌姑娘,军中药材库里没有看管,我便按照你的形容,将相像的草药全都找出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一些。”小卒抖开内衫,掏出好几种模样相似的药材来。
阡陌挨个辨认,好在小卒聪明,倒是将她需要的几种药都找全了。
她千恩万谢地接过小卒手里的火石和小锅,那小卒子却是个心细的,见阡陌等人天寒地冻之中无衣蔽体,特意为他们每人都带了件厚实外套,还有一床厚棉被。
“我再出去看看状况……阡陌姑娘,玉心侯的病,可耽搁不得。”
“你放心,有了药,便一切都好说了。”阡陌强忍住差点到了唇边的哭音,目送小卒一路小跑着离开后,便沉下心来,在囚牢中烧火煎药。
棉被和衣衫都被阡陌和狄戎留给了玉心。
狄戎终于舍得将玉心放了下来,置于木榻之上,自己走到火堆旁边帮助阡陌烧水。
一壶热水烧完,阡陌在牢房角落里捡了个破木盆,装了水递给狄戎:“去看着玉心,这个你应该知道怎么弄吧。”
狄戎点了点头,心知煎药之类的事情他帮不上阡陌太多,便依言过去照应着玉心了。
有了工具材料,阡陌的汤药很快便完成了。
在狄戎的帮助之下,她还算顺利地将汤药喂给玉心。
“顺利的话,明天她应该就能退烧了。”阡陌又看了看喝药后气色似乎好了些的玉心,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狄戎感激地看向阡陌:“不管我们能不能有命活下去,至少,我们即使是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而不是在牢中悄悄病死。”
“总之,我们还是抱一些好的希望吧,”阡陌轻轻叹息,看着狄戎摆出要照看玉心一整夜的态势,自己便在囚牢之中找了一处背风的位置,靠着墙闭目养神。
她本以为这一夜她是绝对不可能睡得着的,却不料,闭上演没多久,她便沉沉睡去,就连梦都不曾做得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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