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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貳]
冰心曾经和师兄一起由腾龙渡转去龙津山庄出诊,她那时候坐在船沿上晃着脚,看着夕暮将整片水域染成赤橙。那时候她望着水面喃喃,像这样已是望不到尽头的便算是海罢。师兄似乎听到了,轻笑着说,真正的大海有白沙如漠,群鸥展翼,横纵均无际,日光炽烈海天一线,人像融在了深深浅浅的碧蓝万顷里寻不到亦不需寻觅任何出口。那副勾勒出的画面,她曾经也从各方旅者的见闻和藏书里捕捉到。 从那时候起,就未曾停止过幻想。
但大荒之辽阔浩远,那大地之边又岂是能轻易接近。
因此她看着眼前的景色顿时失了话语。
谁人在心上铺开的画卷,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将色彩泼洒于上的感觉。 用再绮艳的辞藻也无法加以描绘,那份色泽的丰盈饱满,那份从身体穿透而过的涌动。 蓝一片一片逼近脚下,化为雪白,覆上阳光下晒成碎屑般的金黄。
魍魉从未见过谁如此长时间的身形凝滞。并不只是单纯的伫立不动,而是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将她全然桎梏而住,内部的震撼,一如他曾目视过的毁灭。 倾覆,翻倒。直至那份浓烈被感知同化——
他即会看到黑暗的对立,他的背面。
她深深吸上的气息,未有倾吐。
在消化着
她用手抚了抚咽下,又顺着心口一路带下去。同时那份气息,也被轻柔的吹散。
“有种,人生无憾的感觉呢”那本应自嘲的语调却全无了多余的情愫,只剩下单薄的笑意。 “谢谢”她侧过头来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让我看到了此般的风景。”
她的脸颊带着还未平复的绯红,双眼像有流光。灵动异常。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气,转过头来目视着前方的海平面,微蹙了眉头。
“我倒是从不知”他顿了顿,没了声音。
从不知这景象,能在一个人心里有如此份量。
倒不是说有多司空见惯,反而是正相反。 他的右手攀上了眼迹,覆盖住。
对,这才是习惯。
“眼睛不舒服么?”她的声音 他从未遮挡的左眼中看到了她探过身来的容颜。逆光下,她似乎要被蓝色吸收,通透的像光一样。
竟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开始习惯她身上的光和温度 本和闇融为一体的存在,却变得并不抵触那份刺目 他自讽般的低头轻笑,即使永远也无法触碰,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看到他抿起单薄嘴唇后泄露的笑意,却怎么都猜想不出那之下他的表情。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他的身形隐匿在什么之后。 即使如此近在咫尺,却仿佛,只是往前多走两三步的话,那个人——
就会就此消失。
但是同时,她也相信着,只要往回走上两步。 不,或者只是一个回首的动作 那个人,又会从阴影背后出现,不管是多么深的黑暗,他也能在她无法目视到任何的时候,将她带离那不停下坠的深渊。
因此她也不问他任何,过去即是过去,往昔种种对她而言,没有丝毫影响。 哪怕他沾染上了多少鲜血,哪怕魍魉一向被称为闇之子。
如果说她在想些什么的话
“我听说再往北,穿过燕丘原,极北之北是为幽州。那是一片梦一般的幻境,有梦内的全部。而那片境域的东方也有一片很美的海,有人说叫逝水。”她一边沿着沙滩边缘行走一边说着 “可能这样说不会有人相信,但是我曾经梦到过那片海,很多次的很多次的,被月色浸染的,夕暮日落的,朝旭时分的,潮汐涨落。明明我从来没有踏足过幽州,但是就是很确定,那一定是逝水。”她的声音,在海浪的声音下,飘忽不定。像被传到遥远的地方再回响入耳,并不够真切。 “或许”她定住,再度面向了海面 “当真是冥冥之中有所定数。那些本应不曾触及的过往,不该相遇的邂逅,不会涉足的境地,所有梦中甚至连梦都惧怕目视的东西,总归会在某日经历,或早或晚。”
“我从不信命。”他低沉的声音被海风吹成不相称的轻柔
“可我惜缘。”这样说的她,露出非常好看的笑容。
那个笑容保持了很久,因为当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她依旧笑着与他对望。 赤橙的日光将她染得绚烂无比,连同那笑颜,有如定格,进而氤氲涣散。 徒留下和那颜色相称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