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历史向，主王朝，以及各种云麓】春秋代序

慕娉婷

首楼留空，二楼见。

慕娉婷

其实这个文已经重写很多很多遍了……

《春秋代序》

零

读书读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一句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之前有一奇人如梦，给我讲了一个“任重而道远”的故事。

那个人说，在很久以前，有个叫大荒的地方，一场浩劫席卷了整个人间，然乱世必出英雄，一位英雄横空出世，率领自己的臣下拯救了大荒，并用自己的名字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轩辕王朝；用他妻子的氏族“西陵”命名了王朝的都城。后世子孙敬仰他，称他为“黄帝”。此后，轩辕王朝的君，必出于西陵氏女，从母姓“姬”，亦必娶西陵氏女，留“姬”姓后裔。

此制经四世，历三百余年，至帝挚。

挚九年，依然兵强马壮又颇得民心的唐侯放勋自唐地来到都城，未动一兵一卒便从他兄长挚的手中接过了皇权，终结了挚的时代，也终结了“姬”姓的时代。

放勋做了君主后，并未遵祖训娶西陵氏女子为妻，此事引起了西陵一族极大的不满。于是他们又谏言，请放勋立他的侄子，帝挚之子姬铎为储。但是放勋又一次拒绝了。

西陵氏族终于看清，放勋乃是顺民意而践帝位的君主，不再如历代一般，需要西陵氏的力量来维护皇权。西陵一族对于放勋，甚至是整个轩辕王朝来说，已无大用。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恐怕只有“过河拆桥”了。

但这一族毕竟是黄帝征战天下时的一股助力，为轩辕王朝立下过汗马功劳，此时又怎能心甘情愿受人宰割？

二年秋，族中密谋不臣之事，半月后事情败露，族中七十余人被杖杀与皇城殿外。

我问述事者：“如果当时没有人告密，西陵氏会有机会吗？”

他摇了摇头，说：“放勋乃是天选之君，代其兄为帝本是天道。即便西陵氏不愿承认，但大道已改，再做任何反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但倒是泄密之举为族人留下一线生机。”

他说，正因有人泄密，才使放勋认为西陵族内心怀叛逆者仅为少数，才没有赶尽杀绝。但前前后后音此事而死的人亦近百数。此外，还有更多人被牵连发配，甚至夺名去姓，其中就包括了帝挚幼子，姬铎。

姬铎本是挚与西陵氏所生，乃挚之太子。两年前挚离开西陵城时，放勋便将姬铎留下，养在皇城之中，以备不测。经西陵之变，姬铎渐为放勋所惮，最终与许多人一样，被夺去皇姓，赐名尹商，除宗籍。

这件事也使以大国师章乐离为首的帝挚旧臣明白了一个道理，“一朝天子一朝臣”，西陵城中的这方天地，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不久之后，许多人纷纷辞别君主，告老还乡。

“那轩辕王朝岂不就没有人了？”我问。

述事者淡然一笑，道：“这个天下从不因有人退出而停滞不前，一个时代的结束恰恰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应该是‘一个王朝的结束是另一个王朝的开始’吧？不过是制度不变的权利交接，谁做君主谁做臣，真的有区别吗？”

“那是因为你置身事外。”他看了看窗外，目光有些迷离。

后来外面下起了小雪，他便煮了一壶热茶。

慕娉婷

一、

我发现他与我不一样。
他一身粗布白衣，披散着一头长发，好像是在为谁戴孝。可他的脸上却又始终挂着一种淡然自若的表情，并不像是一个心怀忧愁的人。
茶好了，他给我倒了一杯。
我说:“你好像有点高兴。”
他不否认，说:“因为见到了想见的人。”
“我吗？”
“也许谁都可以。”
他的故事还在继续。
“大国师章乐离一生只收了三个弟子，长徒烬飏，次徒尹商，三徒祭炎……”
“尹商不是……？”
他点点头，说:“是。”
尹商就是姬铎，姬铎就是尹商。即使名字变了，身份变了，宗籍变了，只要这个人不变，他就是姬铎。
尹商被章乐离带回岐山西麓的云麓仙居时只有八岁，然而此时的他，却早已因其不堪的身世，与生身父母相隔两地两年多了。
初到云麓仙居的尹商不愿说话，除了师父章乐离，连师兄烬飏也不得亲近。他素来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每日除了读书练功，便是去山顶云池边静坐发呆。
恰巧也有一个孩子喜欢闲来在那里歇一会儿，吹吹笛子。久而久之，两个孩子便认识了。尹商得知那个与他同龄的孩子名叫翳松。
翳松告诉他，他爹娘都是很普通的云麓弟子，都在风宗。他自己也是风宗的弟子。只是师父说他资质平庸，难成大器，一直不怎么喜欢他。
尹商听了便觉得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但是他不敢，他只能告诉翳松，说:“我也是，我叔叔也不喜欢我！”
翳松说:“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尹商便说:“我觉得也是！”
于是两个小男孩就成为了好朋友，因为他们同样有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有一颗安于现状的心。
年幼的尹商和翳松都觉得，若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算得上是兄弟的话，便非对方莫属，因为他理解自己，也同情自己。只是这种友谊没有走出太远，就被迫终止在半路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翳松不再去云池了，两个好朋友再也没有了见面的机会。
尹商曾经向烬飏和师父章乐离打听过翳松，可是在诺大的云麓仙居之中，谁会留意一个资质平平的八岁小男孩呢？
“后来他们还是会见面的吧？”我问。
述事者“嗯”了一声算是给了我回应:“但那已经是八年以后了。”
八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成长得面目全非。当尹商以“前任大国师章乐离二弟子”的身份登上比武台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曾经是那么熟悉的面孔——同样，翳松也看到了他。
翳松登台后便不解地问:“你怎么会是大国师的弟子呢？”
见到昔日的好朋友，尹商还是有点高兴的，他说:“因为师父收了我啊。”
“大国师的弟子怎么会跟我交朋友呢？”
“难道不行吗？”
翳松没有说话。
两个人的比试很快就结束了，尹商仅用了三招就打败了翳松。翳松从台上爬起来，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跳了下去。那些送给胜利者的掌声和喝彩，听在他耳中，都变成了最难堪的挖苦。
“好朋友没得做了吗？”我问述事者。
他反问我:“如果你是翳松呢？曾经有个人，他对你说他父亲抛弃了他，叔叔也不喜欢他，告诉你他不喜欢这里，不想练功读书。你以为他和你一样，是那么平庸……可突然发现，他有最强大的师父，最显赫的身世，有在同龄人中最高超的术法和武艺……你会怎样想呢？”
我想了想，道:“应该是被骗了吧。”
“或者说，是被羞辱了。”
翳松觉得尹商是个小人，不但骗取他的信任，还玩弄他的自尊。他决定报复尹商，决定要认真修习，日后定要把尹商踩在脚下。
“后来翳松真的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风宗长老。”
“那尹商呢？”
他不厚道地笑了，随后撇了撇嘴:“一切荣辱都不过是暂时的，锁住你的终究只是你自己的心魔罢了。”

上官尹

。。。。。

慕娉婷

二

放勋践帝位的第18年，章乐离的长徒烬飏受云麓仙居任命，接过了君主亲手递来的权杖，成为了王朝新一任的大国师。他也就此告别了云麓仙居，随君王赶赴西陵城。
烬飏接任大国师一职，在华夏王朝的史书上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因为自黄帝立朝至帝挚禅让的数百年来，从未有大国师之职空悬无人的情况。而当年章乐离辞官归故里虽也称了放勋的心愿，但此事终究令许多不明之人以为大国师是‘守节而隐’。因而十六年后，在云麓满门诸多年轻有为的弟子中放勋偏偏选中了章乐离最得意的长徒，其意不言而喻。
尹商就在迎接君王的队列里，亲眼看着自己最亲近的师兄“投靠”了他最厌恶的叔王。尹商很想问问烬飏为什么要走这一步，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决定的……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烬飏就是那么庄严地从他面前走过，连目光都没瞥一下。
此后章乐离云游而去，云麓仙居这块地方就成了尹商的伤心之地。
尹商二十八岁那年受掌门之命任水云宫“水宗长老”之职，便离开了云麓仙居，离开了中原。

当年黄帝征战天下，与蚩尤决战而胜后得昆仑十二仙相助，将妖魔等邪祟之物驱赶于太古铜门之后，加天元地极锁以封印铜门。此后太古铜门便成了人间禁地，不但王朝设重兵把守，就连云麓仙居也设立分堂“水云宫”，以门派至宝“水云镜”为媒日夜提防铜门异变。
虽处险地，然水云宫依然桃红柳绿。纵无仙居中那般肃穆的殿宇，却有花灵桃仙相伴。在这样的环境中，尹商似乎忘了曾经的那些不满与不公，倒是过了好一段平静恬淡的日子。
某年，因听了火宗长老迎曦的建议，尹商收了一名稚子为徒，取名“亟冽”。那孩子天资聪颖，乖巧可爱，尹商仿佛见到了年幼时天真无邪的自己。平时除了悉心传授术法外，衣食琐事也是关爱备至——他将那孩子视为己出，甚至已经打算向放勋服个软，只图为徒儿赚个好前程。
可就在这时，亟冽却在赶往西陵的路上染了病。
烬飏自担任大国师一职以来已有多年不与师弟联系，此时闻讯，便急忙带着素问馆的医生赶去。
只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
那是烬飏第一次见尹商哭。尹商紧紧抱着怀里幼小的尸身不肯松手，直把脸埋进孩子的怀里，哭得失声。烬飏说:“阿商，算了吧，徒弟再收也就是了。”尹商却始终不理，只顾哭得伤心。
后来，烬飏趁尹商昏睡的时候命人将亟冽抱走埋了，尹商就没了徒弟。
人之生死，草木荣枯，世间万物大抵相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尹商决意不再收徒，纵是后来终于做了水云宫宫主，不得已要留几个挂名弟子，他也绝不前去探望，甚至连住处也不得安排在尹商左近。迎曦问为什么，尹商只说:“人总是会死，若再先我而死，岂不又要伤心。”
“怎么会呢？”迎曦说。
尹商黯然，他抚了抚一直立在床头的小法杖，没有说话。
这种事，谁说的准呢……

某蕾

………………(╯‵□′)╯︵┻━┻你又重写了！蹲下默默看……

慕娉婷

“尹商后来又如何了，他就这样孤独终老了吗？”我问。
述事者摇了摇头，说:“若只是如此，便是他此生之大幸。”
放勋53年是个百年不遇的大旱之年。那一年的夏天，中原裂地千里，满目黄沙，数月不见片云滴雨。
为了给久旱之地寻找水源，云麓仙居居长老以上职位者几乎倾巢而出，分散中原各地。尹商虽心怀忧愤，却也挂念天下百姓，便也请了一道命令，自水云宫前往中原。
云麓弟子在中原探寻了许久，也未探清缘由，数月后只得无功折返。尹商因怀念身在朝野的师兄，便打算北上西陵前去探望。
这个消息不巧传入了崇伯姬熙的耳中，当尹商行至崇地时竟见姬熙已带了大批男女村民跪在路口。他们见尹商来了，便以头抢地，高呼着“请王子垂怜百姓”“请天下重归正统”的口号。
尹商却说:“你们跪错人了。”转身欲走。
“长老留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尹商回头看去，却是故人。
“无赦？”尹商打量许久，才有些不可思议地唤出那人的名字。那是个满面尘埃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岁数，脸上的表情还是稚嫩的，认真的看不出什么城府。他原是火宗迎曦长老的一名弟子，可几年前却突然辞别了师门，一人离去。如今再见，他已脱去一身鲜亮的云麓法袍，粗衣草履地跪在人群当中。
无赦起身走近，许是跪得久了，步履有些踉跄。他问:“长老为何急着离去？”
“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明知故问是要逼我说些什么呢？”尹商反问。
无赦有些羞愧，道:“弟子怎敢逼迫长老，只是崇地百姓有事相求，弟子这才斗胆出言冒犯长老。您若怪罪，便降罪与无赦一人吧。”年轻人说罢跪倒，百姓又是一阵呼号。
尹商叹道:“云麓弟子数十人都束手无措，我尹商一人又能有什么主意呢？”
“下官不才，倒是有一下策可解此灾，不知殿下可愿移步一听？”崇伯问道。
尹商有心说“不愿”，然此时已被人簇拥起来，若强行离去只有动手。尹商不想殃及无辜，只好同意。
待至崇伯府上，主人命人掩门落户，随即跪倒高呼“王子”，直令尹商措手不及。
“我说了，你跪错人了！”尹商有些不耐烦。
姬熙倒也不与他在此处分辨，只说:“此次相邀，只想向殿下献一计策，以救天下百姓。”
“什么计策？”尹商虽不悦，却还是问了一句。
“杀放勋，归正统。”
“你疯了！”尹商怒斥道。“你这是谋反！”
崇伯不以为然，起身道:“正是因为放勋改制篡位，屈杀西陵氏，又将殿下逐出皇城，才会有今日之祸。自黄帝立朝以来从未有如此天灾，如今这一连数月的大旱乃是对放勋的惩罚啊！而我等苍生何辜，却要受此劫难！”
尹商冷笑一声，道:“我明白了，你明里拦路献策，不过是想说服我与你一同谋反罢了。可我若听信于你，又与我那位叔王有什么区别呢？”他叹了口气，说:“何况莫以为我久居世外就全然不知，你乃黄帝血脉，又姓姬，本也是有资格践帝位的……”
“下官绝无此意。”
“那又与我何干？”尹商说，“我只是尹商罢了，这名字还是叔王赐予的。如今我只感激他将我除名改姓，倒叫我少见了许多你这样的人。”
姬熙无话可说，半晌，又问:“那殿下以为您还能安然离去吗？只怕您与我密谋逆反之事早就传到了放勋的耳中。”
尹商说:“那就叫他杀了我吧。”
话已至此，也不必再叙，崇伯只好令无赦将尹商送走。

“这一次的不欢而散使尹商对中原这个地方彻底没了好感，”述事者说，“然而他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个快死了的孩子。”
“所以他想起了那个夭折了的孩子吗？”
他点点头，道:“几十年前在去西陵的途中失了爱徒，几十年后同样是在去西陵的路上又遇见一个将死的孩子。换做是谁会不相信命运呢？”
我皱了皱眉，道:“谁知不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呢？”
“你竟如此聪明，”他说着便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某蕾

默默的回去把你之前的版本翻了一遍……………………
感觉很多地方终于看懂了= =
但不得不说阿来你每次重写都换了一个切入视角啊……= =要交代的内容太多果然很麻烦
其实我觉得片段灭文法比较适合这篇啊哈哈哈哈哈哈【

慕娉婷

回复 8# 某蕾

也许这文在别人的眼里永远都只是一篇文笔不佳、结构混乱的同人，但是在我心中它真的不一样啊，不说用了很久的时间做设定查年代，就凭一个角色在我心中活了5年，我就已经放不下他了。
但是我真是没本事啊，每次写都不对，不是风格不对就是人物不对……我只能一遍一遍地调整，一遍一遍尝试着去修改，去摸索别人用过的，没用过的写法，然后一遍一遍地失败……现在啊，只恨当年没好好读书，看得少，写得少，想得少。如果年少的时候能好好读书多做点笔记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为难了。
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最后一次，肯定再也不改了 ，但是每次都打脸。一个文写了七八遍还没定下来风格的，估计全天3写文的也就我一家了吧

十弦曲觞

加油...
关于年代深有体会...

茕白

男神每次都重写，感觉每重写一次就褪了一次鳞似的，越来越威武雄壮。

天使猪

每次看都能感受到楼主妹子对大YL仙居深深的爱与怨念阿（挖鼻

话说大国师真心帅也！求LZ写文来搞（擦口水

慕娉婷

四
“无赦对尹商说，那是他的弟弟。”
“无赦是崇地的人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为修习云麓仙法而投师云麓，因难舍故土而弃学回家。云麓仙居历来不缺这样的弟子。”
“那十年的修行就这样放弃了吗？”
述事者叹了口气，说:“思乡之情，非游子不能懂。”

无赦领着尹商离开崇伯府，便左转右转，向村庄角落的一套院落走去。
一人来高的墙将一棵老树和一间土屋围在当中，两扇破木板门虚掩着，透过食指宽的门缝可以看见一些里面的景象。
无赦推开门，往里走去。尹商跟在后面，皱了皱眉——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方。这院落虽也干净整洁，堆在角落的旧农具，放在门口的破水缸，还有立在墙边的柳条扫帚，好像都在向来人诉说着主人的艰难。
尹商挥了挥尘埃，问:“这是你的家？”
“是啊。”无赦点点头，说，“我入师门之前就随父母住在这里，下山之后回到家，依然是住在这里。除了水云宫，这里是我待得最久的地方。”
“那你爹娘呢？”
“娘去年去世了，爹上个月也没了。”无赦说，好像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尹商心里不太好受。他随手摸了摸水缸盖子，上边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掀起来一看，里面只有一缸底儿浑黄的浆水。
“这是干嘛用的？”他明知故问。
无赦抿了抿唇，无奈地苦笑道:“长老还是别问了吧，您身份高贵，何必打听这些凡尘琐事呢？”
“你就喝这个？”尹商皱眉指着那水缸，心头好像被人攥了一把。
无赦接过尹商手里的木盖，将水缸盖严，半晌才道:“长老……我们是一样的。”他望了望眼前不食人间烟火的云麓长老，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弟子这一生也就如此了，但还有一事想拜托长老。”
“你说。”
无赦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回身推开了那间土屋的破木门。
天色已近黄昏，背光的屋子已经十分昏暗了。尹商默然打量了一眼这间又小又破的土屋。屋子的格局十分简单，只有一面墙将房子隔出两间屋，门上挂着个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帘，里面越是卧室。外面仅有一个小火炉和一张旧桌
子，上边摞着些碗筷，其中一碗里还盛着些黑褐的汤药。
无赦挑帘进了里屋，尹商便也跟去。
里屋十分狭窄，尚不能两人并肩而站。尹商站在他的身后，只见他弯下腰，自床上抱起来个什么。
“这是……”无赦转过身来，尹商才看清，那是个病弱的孩子。
无赦跪了下去，说:“这是我弟弟，求长老救他。”
尹商蹲下去，轻轻拨开孩子的乱发，细看，只觉脑中“轰”地一声，连手中法杖都落了地。
他惊呆地问:“小洌怎么会在这儿！？”

慕娉婷

五
“这不是小洌，小洌几十年前就不在了，你忘了吗？”烬飏俯身问坐在床边看着孩子发呆的尹商问。
尹商摇摇头，说“没有，是我一时犯傻。”
“那你打算怎么办？”烬飏说，“你看他这样，连童玄都说不好救了，要不……”
“就不能试一试吗？”尹商抬起头问，眼里是一种烬飏从未见过的哀伤的恳求。
烬飏只能点头。

“当时有一个号称能起死回生的云游道人在西陵城朱衣坊的林府上做门客，烬飏便派人将他请到府上。道人进门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没了气息，他只说还有得救，便将众人统统赶出屋去。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三天后开门再看，原本已如死人一般的孩子竟然气息如常了。不止尹商烬飏，就连在场的素问馆掌针御医姜童玄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人确确实实活过来了， 就躺在那儿，好好的。”
“这道士是什么来路？”我问。
述事者说:“当时烬飏也不知道，或许他只是想安慰作师弟的一下吧，没想到竟真的成了。”他想了想，说，“因此尹商就有了第二个徒弟，他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徐清，把他带回了水云宫。”

可惜那孩子自清醒以后就傻呆呆的，从来不主动说话。几日之后大家才发现，原来过往的一切他竟全然不记得了。
尹商作为水云宫宫主却收了一个天资不足学什么都很慢的孩子为徒，令水云宫上上下下都十分不满。云麓仙居甚至还派了当时已身居风宗长老之位的翳松前往调查。
莫说尹商因前次失了爱徒，此次便更不听劝，就凭来的是翳松这个人，尹商也会铁了心不改主意。因此当翳松说徐清“鲁钝未开，不可教化”时，尹商便说:“你现在聪明了，便觉得旁人都笨。全然忘了当年被我一招掀翻的丢人事了吧？你这种资质尚且能做长老，我尹商的徒弟难道做不得？”
翳松当时气得脸都紫了，只是当着水云宫诸多弟子的面不好与他计较，便拂袖而去。
火宗长老迎曦叹了口气，说:“他如今在仙居中颇有地位，你何苦叫他记恨于你。”
尹商说:“我坦坦荡荡，何须怕人记恨？更何况他若真有本事，早就容不下我了，何必等到今天。”
迎曦摇了摇头，道:“你想想他千里迢迢从中原跑过来是为什么……”
“看我的笑话吧，”尹商淡淡地说，“就像他当年以为我看他的笑话那样。”
迎曦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说话了。
“走吧清儿，师父带你去吃药。”尹商说，拉起小孩的手走掉了。

慕娉婷

八
皇城的钟声敲响第二遍的时候，湜溪终于忍不住提醒烬飏，道:“大人，君上还等着呢。”
“也罢，”烬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说，“着人侍候你师叔休息片刻，有什么话待我回来再说。”再看祭炎，就烬飏沉思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湜溪答应一声，恭送大国师出府而去。
烬飏赶到皇城正殿的时候群臣已经等了有一阵子。烬飏待人通报了才转进
去，只听殿前有一人笑到:“烬飏大人近来越发散漫了，君上召见也姗姗来迟。”
“臣烬飏叩见君上。”烬飏跪倒叩首道，“府上有些急事耽搁了，君上恕罪。”
放勋摆摆手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罢了。”
烬飏道过谢便安安分分站在文臣之首，头也不抬，只静观殿中的气氛。
方才说话的人正是二国师丹循子，此人颇有城府，此时见放勋并不怪罪也转了话头，接着之前的话，执笏垂眸道:“臣可荐一人治水，只是怕此人不合君上的心意。”
“你说。”
“就是云麓仙居水云宫宫主尹商。”
“万万不可！”烬飏一听他提及尹商的名字立即出列上奏:“尹商虽称我云麓仙居水宗长老，但于水纹一事却是一窍不通。其人性情孤僻乖张，亦不宜为王朝效力。请君上明鉴！”
放勋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烬飏，你有没有什么人选？”
烬飏闻言不由得一愣，想了半晌才道:“臣……并无可鉴之人……不知帝子丹朱如何？”
放勋忧愁地叹了口气，说:“丹朱顽劣，怎堪如此重任？”
烬飏再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一个苍老却响亮的声音说:“臣姜彝启奏君上！”烬飏只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数百年前建立轩辕王朝的黄帝有个兄弟名为姜榆罔，后人称其为炎帝。当初以蚩尤为首的妖魔祸乱大荒的时候兄弟俩曾联手抵抗，可谁知“逐鹿之战”后炎帝竟自建城池作壁上观，放任黄帝一方与蚩尤抗衡。再后来，黄帝战胜，不知炎帝是因心有愧疚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便不告而别，云游大荒去了。数年后在江南肖家湾一带立学，授百草医理，称冰心堂。黄帝感念兄弟之情，便传下旨意，炎帝“姜”姓嫡系血脉世代入朝为官，冰心堂弟子择优授以御医之职。
而那说话的姜彝，就是如今的姜氏族长，在朝中官居四岳之职。
他清了清嗓子，道:“臣姜彝保举崇伯姬熙治理水患。”
他洪亮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震得烬飏心头直颤。那姬熙不是别人，正是八年前那个在崇地拦住尹商，邀其共反王朝的祸害！
想到这里，烬飏不禁大喝一声:“君上不可！”
“烬飏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丹循子道。
烬飏话一出口就起了悔意，如果此时当众将当年尹商所讲之事公诸于众，那尹商必无下场，而自己也会因替逆臣隐瞒而丢官罢职。烬飏一人的生死并不重要，但大国师背负着整个云麓仙居的荣辱。倘若他一着不慎，输掉的必然是整个师门。
想到这儿，烬飏身形晃了两晃，扶额定了定神才勉强站稳。
高座上的君主见状一惊，忙问:“烬飏你怎么样了！”
“臣无大碍，”烬飏说，“只是这段时间加持结界法阵过于疲累，力有不支罢了。”
“辛苦你了。”放勋说，“你且回府休息吧。”
烬飏未作推辞，施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烬飏就已经有了退出朝政明哲保身的打算。或许他以为只要退让，朝中各方势力就会忽略他和云麓仙居的存在。但是，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他作为放勋亲选的大国师，怎么可能逃得开呢？最后不过是被人占尽了先机，仓皇收场罢了。”

慕娉婷

烬飏走出皇城那扇朱红的大门是，湜溪正站在对面的一棵树下发呆。烬飏边走边焕他的名字，道：“湜溪，走吧，回府。”
“大人？”实习闻言回过神来，有些奇异：“今日怎么这样快，议出结果了？”
“没有。”烬飏说，“君上体恤我近日辛苦些，便给了我几日的假，让我在家休养……这几日都不必上朝了。”
湜溪抬头看看烬飏的脸色，想了半天才说：“那也是好事，正好师叔也已经回府，您正可与他好好研究一下这次天灾的事。”
“是呀。”烬飏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烬飏的国师府就在皇城外不远处几百步的地方。国师府门前花坛里两排四季常开的花如今也因那久不见晴的天而颜色暗淡了。烬飏叹了口气，拾阶而上，连门上守卫弟子的施礼问候也未理会。
湜溪见状，忙快步进了前厅，遣散了里面值守的弟子。
等烬飏进来时，已是满室茶香。“大人，”湜溪奉上一杯茶，“是不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您自出皇城城门起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无事，只是有些疲倦罢了。”烬飏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强扯出一抹笑容，“近来手艺见长了，跟童玄学的？”
“那我去找师叔？”湜溪说着便要往出走。
“哎！别去扰他！”烬飏忙提高了尽量将人喊住，“他刚从外面回来，需好好休息一阵。况且阿炎……终是要回仙居去就任宗主之职的，这朝堂俗世之间的事情还是不要再让他插手的好。我自己的事自己筹谋便好，你不要去和他说。”
湜溪收步，叹了口气，回到烬飏身边一言不发地默立。
烬飏见他许久也不说话，便知是生气了，才说：“不是为师有意瞒你，只是朝中之事纷杂烦乱，我自己也不愿去想罢了。如今借天灾之变，多方势力都有抬头之意。一时风云变幻，扑朔迷离，是敌是友都难说清，我自己也是一团乱麻，又怎么好同你说？”
“莫非是丹循子他又……”
烬飏摇了摇头，叹道：“独木不成林，丹循一人尚不难对付。若是他自己发难我倒也不怕。只是今日姜彝与他一唱一和，显然是姜氏与太虚观已有共识。”说到这里，烬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将余下的茶一饮而尽，“你可知他们在殿前向君上举荐了什么人？”
“什么人？”
“你二叔。”烬飏看了看年轻人惊讶的表情，“还有崇伯，八年前企图逼你二叔和他共反王朝的那个姬熙。”
湜溪忍不住握了握拳，道：“他们竟冲着师叔去了！”
“阿商一声不问朝政，不踏皇城，后来为避仙居中党派之争更是远走水云宫，我谅他们也抓不住他什么把柄。因此，丹循与姜彝该是冲着我来的。而且近来有密报称西陵氏有死灰复燃之象，从今日殿前之事也不难看出苗头来——崇伯就是西陵氏一党的。”
“那大人有何打算？”
“静观其变罢了。”烬飏说：“若真是冲我来的便还好，但他们若是企图伤害阿商，那就怪不得我不能顾全大局了！”
“阿商怎么了？”门外忽然传来祭炎的声音。
烬飏双眉一皱，有些不悦，喝道：“进来！”
祭炎从门外进了厅中，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此时他已换了一身便服，擦去了头发上的水珠，发丝松松散散地在背后束成一束。精神虽好，眉目间却依然疲惫。
“睡醒了？”
“没。洗了个澡，听说师兄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听到了阿商的事——师兄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烬飏却不回他的话，埋怨道：“连日奔波，回府也不安生！你若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师傅交代？”
听闻这话，祭炎却也板起了脸来，说：“那你呢？支起这西陵城的结界又要耗费多少灵力修为，折损几年的寿数？今逢巨变，你怎可一意孤行一人承担，反将我这作师弟的推走？若不是我偷听了一阵子，还不知朝中发生了这样的事，还不知你竟是如此替我打算的！反正国师府不能没人，你若执意要我回仙居去，我这就把老二给你拉过来！”说罢，祭炎竟真的要走。
“阿炎！”烬飏忙拉住他，“师兄错了，你别冲动！”
祭炎见他真是急了，只得苦笑：“师兄，你果然还是更疼老二一些，这就变颜变色的。”
烬飏也觉自己有些失态，叹道：“你以后莫再拿阿商试我了，他若真在此时跑到西陵城来，不要说你我，就连云麓仙居，连君上也都不好收场。他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
烬飏话音刚落，只听厅外的阶下忽有弟子禀告说：“大人，水云宫来人求见！”

慕娉婷

十
“是尹商吗？”我听着他的故事，也不禁紧张起来。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但也差不多。”
我不太理解，只得继续听他讲。
“尹商所在的水云宫本是为了监察天都峰下的太古铜门而设，水云宫中有一面水云镜，可察太古铜门中的一切异动。如果水云镜生变，水云宫宫主必定会派人前往大国师府和云麓仙居送信。而这次，尹商派出了三名弟子：火宗徐盈，风宗梁颀和水宗的徐清。”
“徐清……就是八年前他在崇伯的领地上救下的那个孩子？”
“是。”他说，“烬飏担心是尹商私入西陵，便赶快迎了出去，结果却只在国师府的门前见到了一男一女两名少年弟子，大为诧异。”
“两人？”
“自然是有一个人没有来。”

金阳见到那两个少年时，那女孩已经昏迷不醒，伏在男孩的背上一动不动。而那男孩儿也是一副落魄模样，衣衫已经破损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脸上手上也满是细小伤口。
“水云宫弟子梁颀求见大国师！”
烬飏赶到门口时便是听到这样一句话。“快让他进来！”烬飏忙说，“先去客房把那姑娘放下——湜溪，你去素问馆请一位医生来，快！”
湜溪迟疑了一下， 但还是没身去了。
在跟出来的祭炎和其他侍卫弟子的帮助下，那名叫梁颀的少年将女孩放在了国师府的客房中，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水和汗，撩袍跪倒，给烬飏磕了个头：“多谢大人！”
“起来说话。”烬飏将人扶起来，又随手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孩，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却有三分熟悉。只是他如今眼下乌黑，脸庞略显消瘦，应是也是有几日不眠不休了。便问：“你是水云宫宫主尹商派来的？”
“是。”梁颀说，“十几日前，宫主派徐清徐盈和我前来国师府给大人送信，不想刚入中原境便受了莫名气浪，彩凤铩羽，我们三人也因此坠落。我与徐盈醒来后几番寻找也未见徐清踪迹，本想尽速来报告大人，但连日大雨冲毁了道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西陵城的方向，徐盈却又在洛水河岸被水鬼袭击了……”
“徐清竟也下山了？”
梁颀点点头，道：“但如今生死未卜，求达人速派人调查！”
“我会安排。”烬飏说，拍了拍梁颀的肩，“辛苦了，好好休息。”说完这句话，便再不问其他，转身离开。
“师兄？”祭炎问道：“二哥派人来，莫不是铜门真的有什么动静？”
“我只愿不是。”烬飏不禁抽了一口气，“只是阿商的信必然在他那宝贝徒弟徐清的身上，如今徐清失踪，那水云宫的情况就只有等他自己来说了。”
祭炎叹息了，问：“你觉得他准来？”
“徐清若是有个什么危险，阿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大国师往往国师府外方才梁颀跪过的地方，“他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在这么个节骨眼上他来西陵，只怕又要被人说闲话了吧。”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去，湜溪回来时府上已经上了灯。他步履匆忙，入府后赶紧找到了烬飏。
“怎么了，来人了吗？”烬飏正在翻阅各地弟子报来的文书，见他神色匆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湜溪点点头，道：“来人了，素问馆大部分的冰心堂弟子都被派出了城，所以姜大人就遣了旋复来，即可便到。”
放下心来，烬飏一笑，道：“那就好了，你看你急得这副摸样，倒吓了我一跳。”
“大人……”年轻人上前两步，有些话不知如何开口。
“有事就说，当着为师的面还有什么好拘谨的。”
“弟子的职责是寸步不离地保护大人，本不应离开大人左右。如今府上来了两个身份莫名的人，大人却将弟子差走……弟子以为，十分不妥。”
“府上有这么多护卫，又有阿炎在，你多心了。”
“是。”湜溪不敢反驳，只好退在一旁挑灯研墨。
随着翻阅的文书越多，烬飏的眉头也越发紧皱起来。大约翻了十几本，他终于放下手里的笔，叹了口气。
“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湜溪随口问道。
烬飏摇摇头，只是沉默。半晌，问道：“素问馆来的是谁？”
“是旋复。此时没准已经在和师叔下棋了。”
“这童玄……到何时都不忘跟人炫耀一下他的小徒弟。”大国师不禁笑了出来。
湜溪见他开颜，也笑了，道：“姜大人想来宠爱旋复，方才出门的时候还特地跟出来祝福旋复若是晚了就吃过饭再回去。”
“他到不与我见外……这原是好事，但如今他族人要与我为对，只怕日后咱们两家只能各走一边了。”
“姜大人向来是不参与政事的，何况他只是素问馆的一个御医长。而且姜大人与师叔向来交好，总不至于与咱们闹翻脸吧。”
烬飏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笑道：“你倒是看他看得明白！”
“正巧旋复在府上，大人若信得过，不妨让他开个安神的方子——姜大人肯定高兴。”
“好啊，难得他馆中来了个不收诊费的，不如你去门前吆喝一声，把门里门外要看病的都喊来好了！”
湜溪自然知道烬飏是在与他玩笑，道：“大人莫取笑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