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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
发表于 2014-9-30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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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山东
【云水绣色】
再回木渎镇，好多事都不一样。
大水已退，被毁了的房屋也都重建起来，你挑着一担子书，凭着记忆去找你家，却发现你那间破房子已经被新砌的青瓦房取代，你放下担子上前敲门，来应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生着一双笑眼，但人可没那么好相处。“你家？”她眉毛一挑，声音抬高了几分，“家被大水冲没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回来看看呢，现在晚咯。”
她想关门，你赶紧将手臂伸进门缝里硬是拦住了她。顾不得胳膊被木门板挤得疼痛欲裂，你跟她解释：“我、我是赶考的书生，怕耽搁了科举所以……”
“哦，考中了吗？”
被戳了痛处，你红着脸支吾起来。那姑娘“呵”了一声，把你推出去，用力关了木门。
你一愣，重新用力敲门，门里传来女子娇笑声，然而无人应你。你又气又急，奈何对方油盐不进，你进不去门更无处可去，干脆自暴自弃地一撩袍摆在门外石阶上坐了下来，想着从西陵城赶回木渎的一路艰辛更是悲从中来。
坐了不知多久，身后那道木门忽然开了，之前你见过的那姑娘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看见你时她吃了一惊：“诶，你怎么还在啊？”
“这是我家。”你梗着脖子回答。
“我说你这人怎么……”那姑娘卡了半天，最后冷笑一声反手把门带上，对他说：“这房子是绣房盖起来的给绣娘住的，你有本事就跟绣房说去吧。”她抱着木盆走远了，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口，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你吓了一跳，左看右看见无人注意，才悄悄用手捂着肚子，希望*感能减轻些。
这一坐又是半天，太阳渐渐斜下去时，那姑娘才披着一身晚霞抱盆回来。你扭开脸，食物香气却从门缝里透出来，勾得你的肚子又是咕噜一声。你左手攥成拳头顶在肚子上，根本不敢看那姑娘的脸色。
她越过你走进门，没一会儿又开门出来，弯腰递给你两个还烫着手的馒头：“给你吃，吃完了就快点走吧。”你不愿被她与乞丐混为一谈，执意不肯接。她不由分说地把馒头塞在你手里：“让你拿着就拿着，*的话下次科举也不用去了。”不等你反驳，她已经回了门里，砰地把木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你捏着馒头，尽管骨气还在告诫你不能吃嗟来之食，五脏庙却已经造了反。你终于狼吞虎咽地吞吃起馒头来，很快吃掉一个，第二个馒头刚咬上一口，你不知怎么就噎了一下。你放下手，怔怔地盯着那个被你咬了个缺口的馒头，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你暗暗发誓一定要用功苦读，要出人头地。
晚饭一过就很快上了灯，风里带着些凉意，你哆嗦着靠着你的那担书想将就一夜，那姑娘却又推门出来。
“我就知道你这人不会走！”她气呼呼地说，“这里住的全是姑娘，你躺在门前像什么样子啊？”
你抬起头盯着她的脸，还是先前那句话：“这是我家。”
那姑娘被气笑了。她叉着腰看了你一会儿，最后认命似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进来凑合一晚上吧。”你大喜过望，挑起担子跟在她身后走进院子，她一面引你到了柴房，一面还不忘叮嘱，“咱们先说好，明天早上你一定得走。”
“这是我家。”你向她重申。
“你就会说这一句话了是吧？懒得理你，总之你明早赶紧走。”
第二天早上你察觉有光照到眼皮于是睁开眼，才发现柴房的门被人推开。来的女子年纪比那个小姑娘长些，见你醒了，她微笑起来：“这里住的都是姑娘家，多有不便，还要委屈你在柴房过夜。”
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说起来你已经两天没喝过水了。你不作声，那女子以为你是在生闷气，又说：“红锦她年纪轻不懂事，说话冒失，要是有得罪的地方你也多担待。”你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只觉得头疼。直到那女子走过来把手搭在你额头上又发出一声低呼，你才知道你是病了。
或许说这话有些不吉利，但你真得感谢这场病。柴房被收拾一新变成你的居所，住在这里的绣娘也轮番来照顾你，你跟她们渐渐熟了起来。那个年纪较大的女子叫水莲，而红锦就是你第一眼见到的姑娘，她年纪最小，脾气也最爆，哪怕当着水莲的面儿也没少甩脸子给你看，你经常被她堵得说不出来话，只能干生气。
可你到底住了下来。
你病中给人添了张嘴，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身体稍有好转就寻了抄书的活儿来做，一领到工钱就诚心诚意地都给了水莲算是伙食费用。你送钱过去时红锦也在。水莲推拒着不肯收，红锦踩着门槛儿看你跟水莲推了半天，插嘴说：“水莲姐你就拿着吧，养个人比养只鸡费劲儿多了。”你想到水莲特地给你熬的鸡汤，越发觉得攥着的碎银子烫手，最后水莲拗不过你，只好收下你的钱，扭头教训红锦：“就你话多！”红锦笑嘻嘻地挑帘儿钻了出去。
你跟这些绣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时间长了难免有人说闲话。你要给人抄书，总不能不出院子，可每次出去一趟都有人背后指指戳戳。你忍了又忍，转念却想绣娘们天天都得到绣房做工，又不知要受多少指摘。于是你猛地转身拎住其中一人衣领，强压着怒意对他说：“你们说什么呢！她们都是好姑娘，我跟她们一清二白，不许你们背后泼脏水坏人声誉！”你以为把话说清楚就够了，不料那些人面面相觑片刻，竟然笑了出来。你急了，连声追问他们笑什么，没有一个人回答你，然而那些人眼含暧昧上下打量你时，你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一样浑身发冷。
忽然有人拽住你的手腕。
你反应不过来，只能任由那人拽着走。走出好远，你才意识到将你拖出窘境的是红锦。她把你拎到小桥边才用力甩开你，她似乎生了好大的气，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她才恨恨地说：“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那么蠢呢你？”
你慌得不敢看她的脸，只好垂着头，将视线偷偷撒向桥下一弯清波，与水中倒映的绿柳与白墙。
红锦还不解气，伸出指尖戳着你胸口教训你：“你搭理他们做什么啊，他们没本事就只会在背后说人，你好好念你的书，回头考个状元当个大官，看谁敢再多嘴多舌。”
你怔怔抬起头，盯着红锦的脸。她脸颊带了一层薄红，是初春时桃花颜色。你有心想轻碰一下看看会不会沾一手桃花红，却又怕自己太过唐突。半晌你才狼狈地偏开头去，低哑地说：“我知道了。”
次年你要走时，院子里桃花才含了红苞。你将书卷一一整理好，和回来时一样，又装了两个木箱。然后你闲了下来，便倚着窗，隔一层窗纸看桃枝投来的繁密的影。你听见雀儿擦过花枝时扑棱棱的翅膀声。
你的房门“吱呀”开了，你闻声回头。
红锦穿着新年时换的春衫。堆雪白的袖儿，桃红的裙儿。你见到她，便觉得是一枝桃花含着朝露在你眼底斜开上来。
她走过来，离你近时你才注意到她似乎没睡好，眼睛微微发红。你刚要问她怎么了，她就抢在你说话之前，将一个锦袋儿塞在你手里。“给你的，”她低声说，“你收好，好好考。”
你将手指收紧，被锦袋儿里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顿时一惊：“你……”
红锦却退到你无法触及的地方，一脸不耐地挥挥手，“行了我走了，你好好收拾吧，别忘了东西。”
她转了身，那一瞬间你脑子里成了空的，等回过神时你已经追上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红锦，”察觉到她微微挣扎你不禁更用上了些力气，“我会回来，等我考完……我会回来。”
“哎呀！”她急忙甩开你，跺着脚说，“你跟我说这个干嘛？不爱回来就别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唉！”
红锦飞跑掉了，你悄悄收紧手指，指尖的细腻触感依稀还在。你想，你一定会再回木渎镇。
那年你春闱中脱颖而出，殿前得心应手，你心里已模糊地有所预料，但真到了发榜当日，你在榜首看见自己的名字时，却还是禁不住流下泪来。你想起前一年春时开得单薄的桃花与你初回木渎在冷风里吞下的第一个馒头，夏时从房檐流落的雨柱与被水洇开的文稿，想起秋时瑟瑟擎出湖面的枯败荷叶与被漫翻过的书页，冬时院子里积的残雪与结了冻的砚台。
而你的名字终于被写在金榜顶端，此后人们提到你时，将称你为状元。
可你又迟疑了，你觉得你还不能回木渎去。你才刚步入官场，有官名却无实权，这时回去还不够风光。你摩挲着临别时红锦给你的锦袋儿，在心里说等飞黄腾达了你一定回去。你一想起红锦，就觉得中原带着沙粒子打得人脸疼的春风都温柔几分。
三年，你往上爬了一步。五年，你摸进了朝堂。七年，大夏王朝再无几人居你之上。
你想，这回够了。
昔日挑一担子书灰土土走回木渎的穷书生是你，如今车马纵延衣锦还乡的朝廷重臣也是你。你片刻都不想耽搁，找到昔日院落。与你随行的侍者要去叫门，你却伸手拦住了他。
你走上前，思量了好久，才轻轻把门推开。
这院子和你印象中没多大区别，院子自西向东扯的那道细绳上搭满了女子衣裳。你绕过那些深红浅碧，就有人推门出来。
不是红锦，也不是水莲，你以前在这院子里住了那么久都没见过她。
她被你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钻回屋子，留一道门缝往外打量你。你怕她关门，不敢再上前一步，只站在院子里问她：“姑娘，红锦还住这里吗？”
她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你要问谁？”
你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问红锦，还有水莲，以前她们不是都住这里的吗？”
那个姑娘皱了皱眉，将门又掩上一点，“水莲生了病，人已经没了，红锦早两年也嫁人了，你要到红锦家找她么？”
你的唇抖个不停，半天都没说出来一句话，那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把门关得紧紧的。你只好走出这间院子。你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不知道难过和失落哪头更多一点。
你回来时，桃花开了十里迎你，你喜欢的那个人却没等你。
你到底将人马原路带了回去，余生你再也不肯回木渎。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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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30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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