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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孤月说罢,迈着猫步轻盈跃下床榻,走向隔壁房间。
焰离和桐音对视一眼,欲言又止。互视片刻后,同时转开眼去,若有所思。
最后,还是焰离衣袖轻挥,在二人身边布置了一道结界,继续钻研着拴住桐音的铁链。
不多时结界便现出了裂纹,却是隔壁的幽都王力量重又失控,这一回,竟是剧烈得连焰离的结界都撑不住。
“不好,孤月……”桐音脸色一变,好在下一刻,她便看到一只小白猫由结界破裂之处一跃而入,冲到她的怀里。
焰离不敢轻忽幽都王的力量,迅速加固结界。
防御大成之时,小屋外忽有七头浊气蜃龙并九玄天元诀直冲而入,却是其余人伤势稳定,循着浊气的方位找到了他们所在,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桐音虽在阵中,感觉不到那法力的厉害,却也能从蜃气七龙那一往无前的冲锋之中感觉到属于王者的威压。
幽都王毕竟重伤在身,再与四巨头相斗便是吃力了许多。不多时,整个小屋都被法术的破坏力夷为平地,包括附近的民居,也因了战斗而垮塌不少。好在幽都王为了隐蔽,寻的是一处人烟稀少的僻静之地,此番打斗并未牵连无辜。而桐音也总算看清楚了幽都王如今的模样,却见黑衣的化生魔唇角滴血,黑袍凌乱,已是被玉玑子的黑玄剑斩坏了几处。然而,玉玑子等人毕竟也是重伤初愈,发挥不出十成功力,此番交手,仍旧是伯仲之间。
桐音尚被铁链禁锢,无法脱身,焰离便也只好揽紧了她,在二人身周结了凝涛法术相护,不敢轻易插手攻击。如是,打斗经过十几回合,一直默默关注着战况的桐音轻声道:“玉玑子他们要输了。”
他们先前的战斗她也曾旁观过,自然清楚玉玑子的蜃气七龙元魂珠并非永久有效,就像游戏中的幻化一般,有一定的时限性。而玉玑子本就因为上一场战斗身上带着伤,动用这等威力极大的元魂珠有些勉强,可以自由操控它的时间便更短了,而幽都王显然是被嗜杀残暴的颛顼之魂主导了神智,攻击愈发凶悍,浊气化作实体,源源不断的在他身边凝结成乌鸦形状。
玉玑子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是在考虑着后招。
桐音微微蹙眉,目光掠过那被法术波及到,碎裂成几片的古琴,开口问焰离道:“有琴吗?”
焰离略一停顿,却毫不迟疑的取出一张琴来给她。桐音接过,也来不及试音,右手一划,熟悉的曲调便悠悠荡荡,再次在无数法术的间隙之中响了起来。
那年小村,白衣女子且歌且舞,歌声中藏着仿佛无穷尽的,别离的思念。
那是她跳给他看的最后一舞。
在那之后,人神殊途,天人永隔。他被兄长贬斥沦落人间,她在那新月形的小村之中一生孤独。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琴音婉转缠绵,片刻后,又有女子歌声加入其中,清亮哀伤,与琴声融合一处,浅浅幽幽的,竟是盖过了漫天呼啸的法术。
所有人的攻势皆因之一缓,双目血红,魔气近乎失控的幽都王更是周身剧震,释放法术时有一瞬间的停顿。
那是孤月的歌声,也是神王之弟帝江哪怕沦落人界,亦在心中深埋,无法忘怀的白月光。
一瞬的停顿,便已足够。
幽都王颛顼再受重创,被宋御风的退鬼符直击胸口,身周浊气之雾瞬间凌乱,有法术反噬之兆。
胜利在望,玉玑子握紧黑玄剑,直指幽都王心口处。
“接招吧,幽都王!”玉玑子断喝一声,古剑携雷霆之势向幽都王要害处直刺而去。
然而,这最后一击终是没有落到幽都王本尊身上。
“喵呜!”一声凄厉的惨叫,却是黑玄剑刺中了不知何时飞身阻挡的小白猫。饶是颛顼出手阻止,也还是让孤月的魂体被黑玄剑刺中。
那一剑凝聚了玉玑子剩余的五分力道,对于只剩魂体的孤月而言已是致命,虽说未伤及要害,孤月的身形也还是渐渐虚幻起来,再无法凝聚实体。
桐音躲在结界中,双手握紧,目光沉凝中带着些悲哀。
她其实是能够阻止的,阻止孤月从她怀中跳出,一路冲出焰离的结界,为幽都王挡下那致命一击。
然而,她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任由孤月去赴那必死的约。
数千年的苦苦等待,而无法再入忘川,转世轮回。她想,孤月所求的,大约也只是这刹那的相见吧,哪怕见面的代价意味着就此烟消云散,这一回,便是真正的咫尺天涯。
她的心中,有一处悄然带出痛意隐约,只沉默着抱紧了身边的人,感觉到他撤去法术回抱自己,只埋首于他的怀中,轻声一叹。
是的,如今已经不需要什么结界了。
颛顼眼瞳中的红色,在白猫中剑之时便行退去,他颤抖着抱住跌在自己面前的小白猫,浊气注入魂体,却只能将她消散的速度稍微延缓,而无法阻止她那注定消散的命运。
时隔千年,再度相见。
却终究参不透,相见的瞬间,便是告别。
就连玉玑子都无法下手再行诛杀,怔然立于原地,握住黑玄剑的手松了又紧。
“师弟,算了吧。”宋御风见状,轻叹一声:“没想到,最终的最终,这又演变成了另一场离别。”
玉玑子默然不答。
他回想起受伤期间那段短暂的昏迷,忆忘川的天空如一场斑斓之梦。在那里,他亲手送走了三位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而最后的那一位,白衣翩然,微笑浅淡,却又如风般缥缈,仿佛伸手碰触,便会碎裂于虚空之中。
人生的真谛,便是一场连着一场的相聚与别离。然而,哪怕是走出了很远很远,看过诸多恩怨情仇,是是非非,他想,他也依旧不习惯与人告别时那份沉甸甸的心绪。
消散之前,莫非云师父曾经向他提起过一段陈年旧事。
“忆忘川的时间几近于固定,我甚至不知在我去后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这日升月落,便是一切。直到一个人将她的记忆留给我,我才得知你在这大荒之中所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有,那片故园究竟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战火洗礼,”说到这儿,莫非云会心一笑:“孩子,相聚有时,别离有时,所以,在有缘相伴的时间里用心珍惜,告别之时,便无所谓遗憾,我很庆幸,我陪伴你的那段时间里,你的心一直宁静喜乐。”
玉玑子的目光转向抱着小白猫,神色凄惶的幽都王颛顼,轻叹一声,将黑玄剑收回剑鞘。
他想,他总应该将这最后的时光留给那两人话别。
“我还以为自己能够面对你烟消云散的场面,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小白猫苦笑一声,趴在颛顼怀中低低说道:“帝江,答应我,不要再让仇恨蒙蔽你的心,好不好?我在小村等了千年,等待着的,便是原来那个不染尘埃的,温柔的你啊!”
一声轻轻的哽咽传来,几滴温热液体落在白猫渐渐虚幻的皮毛上,又沿着那处虚拟坠落入华丽黑袍。
“月儿……”幽都王颛顼——不,神王之弟帝江话音轻颤:“我还以为,你是恨我的。”
恨我归去神界之后便再不曾回来,恨我在人世间历尽辉煌,却从未仔细寻找过你的踪迹,只将你放在心中,悄悄怀念,恨我放任你在有个小村化身为白猫,受尽调皮孩童欺凌,在孤独的回忆之中执着千年。
“没……没有爱,又,又何来恨,”孤月的声音已然虚弱不可继,且说且断:“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你人生中,一道稍纵即逝的风景,而已……并不是,不要将我,当作你的终点。”
说完此话,孤月在丈夫的怀中沉默着合上双眼,身形愈发虚渺无迹。
可是,最初与最终,你却是我人生的唯一。
当年的相遇,匆匆一眼,你的微笑点亮了我的整个生命。
我苦苦等待千年,所求的,无非便是消逝在你怀里。
所以,请你忘记我,继续做那个温柔的神祗帝江,好不好?
回答她的,只有颛顼的几声哽咽。
海水无声,夜潮墟的灯火辉映,在场的所有人,均不约而同的保持着缄默。即使是来的晚些的卓君武,莫道然等人,亦在宋御风的手势阻止下沉默不言。
本以为沉默将持续至白猫消散入南海波影之中,却不料,夜歌的叫声忽然响了起来:“天啦,这不是摄魂嘛!”
众人的目光转向夜歌所在,但见夜歌两条短手臂吃力抱着拴住桐音的铁链,正仔仔细细的将那链子上下研究着。
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好东西。桐音咬住下唇,果然,随后便听见夜歌的解释:“摄魂这条链子,我还是灯形的时候曾见幽都王用过几次,也曾经在幽都王那段过往记忆里看到过。这是人王颛顼死后化身成魔的根本缘由,摄魂一经落锁,便除去链子主人之外无法解下,被它锁住的人,将终生无法脱困,以数倍于常人的速度衰朽下去,其本身力量越强,衰弱的速度便越快,死去之后,魂魄亦无法解脱,化身成魔,失去自己的元命盘,只为链子的主人所控制,即使是链子的主人死去,也还是无法从中脱困。听说,即使是主人发了善心解下链子,也会发生一些不可控的事情,只不过我曾见过的用过这条链子的,无论是人与魔,都是在铁链的控制下丢掉元命盘,成为受幽都王控制的化生魔。”
桐音闻言,轻轻合眼,察觉到揽住她的那人身形颤抖不止,难言的绝望与疲惫瞬间将整颗心充斥。
难怪她这几天里除去法术被封以外还时常感觉疲惫,本以为这是因为浊气之故,却不料,这铁链本身便是幽都王控制她的杀招。
他会放任她整日弹琴刺激着他,也是因为心里明白,她根本逃不过这条链子的制裁,无论做些什么都是垂死挣扎吧。
刻骨的绝望充斥内心,桐音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般如此畏惧死亡。
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曙光,便被这条铁链无情的掐灭。
她只想留在师父身边而已,真的就这般难么?
剧烈的情感波动终于让她无法自控,死死抱住焰离,痛哭失声。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她第一次全然不管他人眼光,激烈发泄自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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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进入完结倒计时,各位元宵节快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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