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番外·清明
许长安再见到桐音，是在两年后的清明。
彼时她恰好结束一段漫长的旅途，养好了伤，向鲛人王月澄告别之后顺便去探望了刚刚诞下女儿的玄溟教主夫人丹云。
临渊和丹云夫妻恩爱，女儿念曦亦玲珑可人。许长安作为亲眼看着他们二人相知相爱的见证者，看到他们幸福，心中本是欣慰着，却又在环抱小婴儿软软身子的时候，多了几分不知名的心酸。
“长安，你……多保重。”丹云见长安看着念曦发呆，不由得轻叹一声。
在那条开往合虚山的赑屃船上，她们便是极好的朋友，同样是飞扬跳脱，疯起来无法无天的性子，此时，她这个教主夫人依旧如昔，长安这个比她强出不少的强力打手却多了几许清愁缠绕眉间。
“放心吧，那些事情总会过去的。”许长安笑了笑，眼看着一群可爱的孩子们穿着崭新衣裳，闹哄哄的闯进来看他们新出生的小妹妹，心中柔软一刹，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处同样收留了不少孩子的所在，她大荒之路的起点碧翎书院。
“你……想好之后要做些什么了吗？”丹云哄好了孩子们，转向长安，犹豫着问道。
“我会回去九黎，”长安答道：“出去了太久，总要回去看看江先生。夜安城那儿，我爹娘现在估计好得很，整天秀恩爱，根本想不起来我这个女儿。”
丹云扑哧一笑，恰好临渊处理完玄溟教事务归家，有些笨拙却又欣喜的接过念曦来轻轻摇晃着，顺便在丹云额心轻轻落了一吻，亲得丹云面色飞红一片。
“长安和念曦在呢！”她嗔怪说道。
“这有什么的，我媳妇就是最好的，还怕人家看？”临渊说的满不在乎。
许长安沉默良久，悄悄抱着自己的一盒子手术刀走出了丹云家中。
拜别了孤寒村长，许长安在孤寒的帮助下通过缩地之术来到九黎与巴蜀的交界之处，天合关的所在。
一路上细雨绵绵，纸钱焚烧的味道充盈鼻端，她恍然想起，时候竟已是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她已经在那条赑屃船上见证了太多的死亡，对于一个极少拥有朋友的人来说，她无法确切言说那些人对自己而言究竟是怎样重要的存在。
或许在她将落日神箭射入那人胸口的刹那，一切便已注定，人魔殊途，人神殊途。
她该去合虚山给他们燃一株香的。
这般想着心事，许长安缓缓走进天合关范围。
九黎城的雨，总比他处缠绵些许，此时依旧春寒料峭的，一丝阴冷似入骨髓。许长安抱紧了装手术刀的盒子，只觉得周遭一切都带着冷，怀里的盒子，才是她唯一能够亲手触摸到的真实所在。
仿佛所有人都得以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唯有她，揣一颗破碎的心，茫茫然不知自己该向何处行去。
她的脚步忽然一顿，抬眼看向天合关军营外一处不甚起眼的孤坟所在。
此时，坟前已有二人身影。手中捻香，沉默拜祭的红衣女子便是足有一年未见，曾经送了她一组手术刀的桐音，另一人着仙居金袍，长发未束，持一柄白底红梅的纸伞，沉默的为她挡去细雨，在长安方向，仅能看到对方的一个背影。
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时候遇见故人，长安的心情多少开怀了些。
她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默默等着桐音将手中香拢在坟前，火心法运转点燃纸钱，任由纸灰飘扬着，又被连绵的细雨打落无痕。
撑伞的那人早已察觉长安到来，略微侧头，向她轻轻颔首。他的长发被春雨沾湿了，却依旧不改那般清冷姿态，执伞的手极稳定，带着几许难以言说的温柔。
长安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阵酸涩。
她全然没有想到，当朝国师与夫人，竟会在清明之时悄悄离开西陵城，来到这处荒僻危险的天合关外。
及至桐音转过身来，眉目洒然，仍是两年前的模样，甚至更加艳丽几分。许长安心中的难过方才如海潮般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殆尽。
所有人都没有变，变的人，只有她。
这个认知让她愈发的失落，沉默垂眼，抱紧了怀中的手术刀盒子。
“长安，你的事情我都从水云镜里看到了。你的伤……如何了？”还是桐音先开了口，轻声问道。
“一个月前就痊愈了，我想要回去孔雀坪看看江先生，有些事情想问他。”长安垂眼，不想再看并肩立于伞下的两个人。这样的场景，总让她觉得心中有一处绞着劲的疼痛：“这不，我也没想到你们在这儿，看到了，就想着要过来打个招呼。”
——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就知道你过得不错，他待你很好。由此，我也放心了。
这句话，长安没有说。
“我也失去过对我来说极重要的朋友，”桐音沉默一刹，忽然开口道：“我知道，我现在可能没什么安慰你的资格，不过我一直相信，无论怎样的事情，都有结束之时，注定相见的人，终有一日会再度相见。”
“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啊！”这句话不知名的戳中了长安心中柔软。她看向那座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散乱的坟头，微微扬起脸，只觉得一点温热入眼中：“他们走的时候，没有碑，没有坟。我不敢回去找他们，因为我连一个能够祭拜他们的坟头都找不到。”
天煞孤星之命，注定了她的身边别无温暖。由此，每一份真心于她而言，都弥足珍贵，让她愿意为之不惜一切。
然而，她枉费了这千钧之力，却还是谁都留不住，谁都救不出。那样无助的感觉让她想要大叫，想要撕破了这天来求得那些朋友们能够回来，已经离开的人们却终究只能长眠于合虚山，随着那一箭射出，尽数被埋葬于她心中至深至痛之处。
“阿音，我其实……好羡慕你们，至少，还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呢。”
桐音和焰离对视一眼。
一刹沉默，桐音开口道：“不要太挂心那些，不管怎么说，它们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你一直没变呢，我却变了。”长安叹道：“现在想想，我都快忘了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什么场景。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整天跑案发现场的小法医，就只用操心工作的那点事儿，每天穷开心，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有一天，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整颗心都是累的。”
“你怎么知道，她一直没变，”桐音想要说话，焰离却先开了口，手持纸伞，目光却放得远了：“阿音也有过如你一般的时候，明亮张扬，不识愁滋味。我也曾冀望着她永远都是这般模样，可是世事无常，许多事由不得我选择。”
说到此处，他叹了声，心中些许歉疚，却被身边人沉默的握住了手。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桐音含笑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能认得出我不是么？玉函师姐若在天有灵，能够看见如今大荒的模样，她在那边世界，也会开心的吧。”
“有你在当年那般危险的情况下依旧惦念她，甚至，每年清明都来这里看望她，她当会含笑九泉。”焰离轻声道。
“阿音……大国师，难不成，这座坟，是属于……隐逸云前掌门？”长安听了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啊，说来可笑，当年我得成王令来这天合关防守，几天的时间里，接连得知我两个最重要的人身死之讯，由此，打完了最重要的一战，我便病倒了，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为他们立了这坟冢。现如今，他还在，我也还在，这九黎城和西陵城的空坟，估计也只有我们百年之后才能埋进去了。”桐音盯着隐逸云的坟冢看了一会儿，又转向旁侧一座被磨去了字迹的空碑。
那是她当年拖着病体为他立下的，墓碑上字迹，亦是她亲手所刻，碑成之日，她便在这同样的位置呕血不起，一病就是数月。却不料，在她殒落于九黎之后，他也在西陵城郊为她立了座无字碑。
虽是九黎与中原的距离，间隔生死，他们为对方做的事，竟还是惊人的巧合。
长安沉默下来。
桐音说得轻松，似不在意。她却能够想象得到，对方当年究竟是怎样的绝望心绪。
“那些都过去了，”焰离笑道，说到后来，语气中竟多了些调侃意味：“阿音，你这给我找坟冢的心思我心领了。不过，好容易挣扎着活过来，我可不想早早的用到它。”
他的坟是用不着了，隐逸云的坟墓，却是她曾经存在于这世间的唯一证据。
桐音想到此处，到底是心中酸楚，情绪亦有些不稳了，她抬手覆住脸，感到自己眼眶温热，竟是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她只是……有些想念故人而已。
焰离叹了口气，轻轻为她擦去眼角的泪，又在她肩上轻按，为她加了个火心法：“都说怀胎的女子情绪不稳，原是真的。阿音你再这么哭下去，这孩子也成了个爱哭的可如何是好！”
桐音听得此言，哭笑不得：“只是今天而已，她又听话的很。再者说，她也是你的孩子，即便是爱哭了，你也不许嫌弃她！”
“怎么会！”焰离摇头而笑。
少顷云收雨散，初晴的天边朦胧胧透出一痕浅晕，几点天光落于石碑之上，流连不去，似是为那浅浅字迹镀了层金边。
这持续了一天的雨，终究是过去了。
“我们该回了，”焰离收了伞，向桐音伸出手来：“慕珊今晚还要来西陵城看望，总不能让她久等。”
桐音微微颔首，和沉默于原处的长安告了别，便与焰离相携向天合关方向行去。
被诊出喜脉之后，她的身体就比平常时候矜贵了不少，自是不敢随意用有些伤元气的缩地术来去，只能多走些路，使用黄土神石传送了。
两道身影消失在远处，坟冢之侧，重又恢复静默。
长安轻叹一声，看向那墓碑上已然斑驳的字迹。
墓碑上写着的不是隐逸云，而是隐逸云掌门曾经的名字苏玉函。
那字是用刻刀刻上，凹陷处斑驳着深黑的痕迹，经年不散。
她的嗅觉比寻常人灵敏许多，自是能闻得出，那是鲜血的味道。
她看着那墓碑，竟是自从东海归来之后，第一次有了心安的感觉。
长安静静抬头，看向那渐晚的夕阳。
斜阳悠悠，依稀仿佛东海之上，神子的衣袂翻卷，隔着岩浆与火焰的灼热与她遥遥相望，口吐嘲讽之语，却任由她将落日神箭射入自己的胸膛而了无一丝反抗。
他们的立场注定敌对，所幸她的朋友们都有了归处。
她本应为他们高兴才是，丹云和临渊如此，阿音亦是如此，甚至她那不靠谱的爹娘，夜安城的城主和君夫人，同样如此。
她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这才更应该珍惜现在——她注定会有属于她自己的路。
何必羡慕别人的拥有，她从来无法知道那些看似完满的结局背后，藏着怎样心酸痛苦的追寻与执着，履尽痛苦，方能破茧成蝶。
只要有一丝希望，便值得为之而坚持，便，不会有到不了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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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某人吐槽梦归这个结局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了，非要我写个稍微甜一点的。
我盯着文档看得都蛇精了也还是写不出特别甜宠向的结局，犹豫来犹豫去，正好清明刚过，我就写成了这个样子。涉及殊途这文后续的剧透，没错海寂结局这个位置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小虐哈，不要在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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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的航海
发表于 2016-4-1 09:29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