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毒】（草金草，短篇完结）

紫夜苍梧

【蛊·毒】
　　“顾汐风，你居然……没杀我……”
　　
　　“我已经给你下了蛊。如果你敢泄露我的秘密，你也活不了。”
　　
　　“何必这么麻烦，你昨晚不就是想杀我灭口吗，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
　　
　　“因为秦筝为你求情，而且…我突然觉得 ，你对我还有点用处。伤愈后你就自己离开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和秦筝。”

　　说罢金坎子大踏步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冷冷一瞥：“萧逸云，千万不要再干涉玉玑子师父的事情，这次放过你，算是我良心发现，你不要不识好歹自寻死路。”
　　
　　虽然不忿，但静下心来去想，萧逸云知道顾汐风是真的没打算要他的命，既然对方“良心发现”放过他一次，再如何不忿他也不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萧逸云的伤不算轻，落枫阁密室养伤的日子很无趣，平日里来送药送水和食物的，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云麓门人，无论是顾汐风还是秦筝，他都没有再见过。有时候想起这两个人，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记忆里明明最熟悉的样貌，这时候却仿佛变得陌生起来。
　　
　　也许他从来不能算作认识他们，或者说，真实的他们。他们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人，身上掩藏着太多的阴谋和算计，更何况他们背后是位高权重的王朝二国师玉玑子。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野心究竟有多大，萧逸云并没有去猜测，他做不到更多的事，也就不必要有过多的好奇心。
　　
　　更何况金坎子说过，守住你的嘴，才能保住你的命。
　　　　　　　　
　　伤愈独自离开云麓仙居的时候，萧逸云在岐山山脚下曾驻足很久，仰望隐没在缥缈云层之上的云麓仙居，他还是不禁去想此时秦筝是否在同烟纶谈笑风生，而顾汐风，又是否穿着他的白袍摆出最温文俊雅的样子，和每一个对他有意的姑娘温和地交谈。
　　
　　传闻中的蛊，诡异而毒辣，能无形中取人性命甚至能操控人的心神。萧逸云抬手看了看掌心，没有任何异常，摊手苦笑，他想，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别人操控了生死，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有点不着调去想，顾汐风的蛊到底是怎么种进去的呢，如果自己真的不识好歹非要跟他作对，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然而无论想的再多，萧逸云最后还是要转身离开，他把他年少时自以为的动心留在了落枫阁，踏上另一段旅途，不知可有归期。　
　　
　　独自行走大荒的日子比想象中更有趣，这片广袤的土地孕育了太多神奇的事物，足以让一个人花上甚至是一辈子的时间去细心走过。萧逸云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新奇的事情，他去看，去听，去走，生活比起当日在西陵城又或落枫阁时充实很多，偶尔一个人待着的晚上，他也会想起秦筝和顾汐风，然而想起的却已经不是娇蛮美丽的云麓少女又或者是温和的太虚观优秀后辈，而是秦筝一句接一句毫不留情的反问，和顾汐风夜色中刺来的长剑。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中从未有过被欺骗的愤慨。真实和虚假，之前未必就完全看不透，只是把做给别人看的东西彻底撕开之后，他才能够真正撇下那些所谓“美好”的表象，承认自己无论走过多少路，认识多少人，始终无法忘掉秦筝的影子，也忘不了顾汐风那飘渺的白袍和桀骜的冷笑。　　
　　
　　当不自觉被这种“恶”的光华所吸引，他知道，自己的心也跟着开始迷茫。
　　
　　九黎是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的存在，太康因战乱退避至此，除了天合关战事略吃紧，九黎的土地几乎没有遭受过战火的洗礼。这里居住着不少异族，建筑风格也同中原迥异，萧逸云听说过，这里的氐人饲喂奇异毒物，对各种奇怪的蛊有很深认识，有自己独特的巫术。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身体从未出过任何问题，如果不是有关氐人的传说，他几乎都快把顾汐风在他身上下蛊的事遗忘。生死之事，他从来不会看的过重，也不会随意轻贱，活一天就会好好去活，并不过多考虑将来，这样总归来得轻松快活。
　　
　　萧逸云今天停驻的小村是通往氐巫寨方向的一个村子，村内中原人和异族混居，异族居多，他找了一户人家借住一晚。村内有一片水塘，九黎气候湿热，晚上他在屋里待不住，就拎了一小壶米酒去水塘边纳凉。
　　
　　水塘挺大，避开三三两两同样纳凉的村民，萧逸云找的地方比较偏，只有他一个人，然而手里的米酒没喝两口，他就看到一个年轻人向他走来。
　　
　　对方是径直朝他走来的，摆明是来找他的。萧逸云有点奇怪，看这人的装扮是村中村民，但除了借住的那家人，他和其他村人并没有太多接触，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萧逸云？”来人站定抱胸，摸了摸下巴，眼里全是审视的意思。
　　
　　萧逸云点头道：“你认识我？”
　　
　　“我叫石青，”自称石青的青年男人笑笑，“是来看看，让石楠念念不忘甚至想让我来下蛊的人，到底有多特别。”
　　
　　石楠？萧逸云想了想，记起来是之前遇见的一个大胆的姑娘，不过认识半天就拉着他给他送同心结，被拒绝了之后扔下一句“你别后悔”就走了，当时并不留意，现在想来，竟是找自己兄长来了？
　　
　　“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是不是有点失望？”萧逸云不在意指指自己的脸。
　　
　　石青在他对面席地而坐：“你就不问我要对你下什么蛊？”
　　
　　“什么样的蛊？”萧逸云一边说一边又喝下一口米酒。
　　
　　“自然是让你钟情于我妹子的情蛊。”石青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撑着头慢悠悠说道。
　　
　　“这世上，真有这种蛊？能左右人的感情？”萧逸云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笑又道，“不过，有的人明明没用蛊，却比用了蛊的更来的可怕。”
　　
　　石青也笑起来：“你这人真有趣，我有点理解我妹子宁愿动用这种手段也要把你留下了。”
　　
　　萧逸云却摇摇头苦笑道：“石姑娘高看，她是个好姑娘，很可惜，我心里早有他人。”
　　
　　“一点都不怕？”石青点点下巴，“也许只要一瞬间的功夫，你就会爱上另一个人，和她从此无法分离呢？”
　　
　　“我相信你有本事做到，但我也相信外力之下强扭的人心不可能长久，你疼你妹子，又怎么会如此待她？”萧逸云不紧不慢说道，丝毫不见紧张的神色，“更何况，我身上早被人中了蛊，随时都可能是个死人。”
　　
　　“你说的不错，所以我只是来看看，顺便替我妹子道歉，她无法无天惯了。”话到这里，石青终于正色起来，“不过萧兄弟你说你被人下了蛊，我倒是看着不像。”
　　
　　萧逸云心头微微一震，也顾不上计较他们兄妹俩的态度，放下酒壶道：“为什么这么说？”
　　
　　“蛊虫在人体内存活，对寄主来说损耗是相当大的，可我看萧兄你身体健壮，面色尚好，完全不像被下了蛊。”石青想了想又道，“你被下蛊之后，身体可有异常？”
　　
　　“没有……”萧逸云抿了抿嘴唇，是的，从来没有，无论是在落枫阁伤愈之后还是后来行走各地，他的身体一直很好。
　　
　　“那就奇怪了……”石青顿了顿，“如果萧兄相信我，不如让我看看，别的不敢说，对蛊，我还是挺在行的。”
　　
　　萧逸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石青从随身带的小竹筒里倒出来一只通体犯紫的小蝎子，看上去带有剧毒，甚是可怖，他把蝎子捏在两指间道：“别看它长得不好看，对蛊虫可是很敏感，如果你身上有这东西，它肯定赖着你不走。”
　　
　　见萧逸云面色不复之前轻松自如，石青以为他有所顾忌，又补充道：“你放心，它没我命令绝对不会乱咬人。”
　　
　　然而萧逸云却并未答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手臂。
　　
　　紫蝎被放到萧逸云的手背上，刺刺地扎手有点疼，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小东西就从他手背上溜回了石青脚下。石青诧异地捡起它重新塞回竹筒里，神色有些复杂：“看来萧兄身上确实没有被下蛊，要么就是被下了稀世珍蛊，连我也看不出来。”
　　
　　“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浪费好东西，”萧逸云却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高兴起来，反而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喃喃自语，“我只是不明白，他并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
　　
　　石青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道：“你也说了，有的人没用蛊，却比用了蛊更来的可怕，人心这东西比蛊可难猜多了，别人在想什么，你哪能全能想明白。”
　　
　　萧逸云抬头勉强笑笑道：“无论如何，多谢石兄。”
　　
　　“谢什么，我和我妹子对你无礼在先，全当我在赔礼道歉。”石青说完便走了，倒是个爽快的人。
　　
　　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状态，萧逸云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是空空的，什么都没去想，也什么都想不到，想不明白。带着水汽的晚风把他的红发吹地乱七八糟，他也不去理，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坐了半响，他突然拿起小酒壶把剩下的一点米酒喝得一干二净，然后狠狠砸碎了它。
　　
　　往后倒下去摊在水塘边，萧逸云有点懊恼，为什么今天只带了这么点酒出来。再之后，他就一直仰面躺在原地，看着天上亮亮的星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就这么在外面睡了一夜。
　　
　　再之后的日子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云游四方，斩妖除魔，一直到他离开落枫阁的三年后。
　　
　　萧逸云再次回到落枫阁，听闻了烟纶要同莫云成亲的消息，又陪着秦筝在山顶大树下坐了很久，斜风细雨，满目落花，风雨中的落红溅了他们满身，如同一场提前开始的祭奠。
　　
　　他听秦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然而萧逸云对秦筝也好，对顾汐风也好，终究只是个过客，他们的人生他无法真正参与左右，亦没有被他们利用的价值，连同看一场浸没在风雨中的落红，都是小小的奢望。
　　
　　离别在即，萧逸云想起三年前的事，自己还欠了阿筝一个道谢：“阿筝，无论如何如果不是你帮我说话，我也活不到今天。”
　　
　　听他这样说，秦筝却吃吃笑起来，就像当时听到他说所谓“心魔”一样：“你觉得，在顾师兄面前我的求情又能算得了什么？”
　　
　　说完，秦筝就走了，萧逸云留在原地，突然觉得本来温和的细雨，变得有些冰冷，他下意识抬眼朝着当日的亭阁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善舞的美丽少女，没有笨拙跟着跳的自己，也没有一身白袍奏起七弦琴的顾汐风。
　　
　　终于只是落英成泥碾作尘……萧逸云下意识摊开手掌，和三年前离开云麓时一样，什么都没有。他却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破他的手心，沿着他的血脉一直钻到他的心房，不轻不重蛰了那么一下。
　　
　　多年后他终于明白，那才是顾汐风不经意对他种下的剧毒噬心又无解之蛊。
　　
　　（END）
　　
　　

曲蔚然

好！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