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倾酒》天草中心-4（未完待续）

紫夜苍梧

（四）鲛珠的故事：　　
　　
　　我是一颗很普通的鲛珠，常年和其他鲛珠同伴一起，待在誓水之滨的海岸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虽然品相好的鲛珠价值连城，但我们只是最普通的竹子，很多还有瑕疵，连最下等的珍珠都比不上。比如我自己就残缺了很大一块，如果我是人的话，大概就是天生身体有残缺的吧。
　　
　　誓水之滨很美，日出日落都是风景，有柔软的沙滩和浩瀚的大海。传说在这片海的上头，有一座帝女陵，那里埋葬了炎帝女娃的尸体，而誓水之滨也是因为见证了她的死亡而得名。我不知道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不过我也不关心，反正即使真的有那么一位帝女娘娘在，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在这片漂亮的海岸上，从出生到消失，就是我的宿命，我认命惜命，没有不甘，只有平静和感激。
　　
　　然而这里有一天却来了一个红发男人。
　　
　　并不是没有人来过这里，只是那都是以往的事了，有当地的渔民，也有从别出来的异乡人；而当战乱来临之后，这里就安静了下来，连渔民都渐渐少见了，只剩下一些很久没被使用过的小渔船放在礁石边慢慢被沙子掩埋。
　　
　　这男人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面貌英俊，背着一柄长剑，只是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尽管还是挺拔的样子，但却身形瘦削，让我觉得他甚至穿着他那一身黑色软甲都很勉强，其实已经命不久矣。
　　
　　他在岸边的一个小码头坐下，坐了很久，从日出到日落，再从日落到日出，没有动过。他的眼睛一直向前看着，也许是在看无边无际的海面，也许是天上不知何处的帝女陵，也许是隐隐约约看不明晰的小岛，更或许，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他的眼里，是他经历的过去，是他怀念的人。
　　
　　除了我，没有其他同伴对这个男人多留意两眼。是啊，这样的人很常见，他们都背负着自己的故事，也许很复杂也许很简单，但怎样都好，他们对于我们来说，都只是一个过客，充其量是消磨漫长生命时光中的一点乐趣罢了。
　　
　　他也很快就会走吧，我悄悄看着他，默默想着。
　　
　　在第二个日出之后，他站了起来，走到海岸的沙滩上，一直到海水浸没了他黑色的靴子。他俯下身，剑气一颗鲛珠，捏在指尖迎着朝阳看了很久，才把它放在耳边。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想，听鲛珠里的故事。
　　
　　对着鲛珠说出心里的秘密，它就会把你的声音记录下来，永远不会消失；所以当过倾听者的鲛珠，每一颗都承载着别人的故事。这个传说流传很广，只是我在誓水之滨待了这么久，却并没有遇到一个真正愿意倾听鲛珠中所藏故事的人。
　　
　　我看到他听了一会，忽而笑起来道：“原来阿筝说的是真的……”
　　
　　他笑起来很好看，我觉得他本该是经常笑起来的人，也许他的故事很沉重吧。我看着他一颗颗捡起海岸边的同伴，耐心地听着他们说的故事，直到又一次天黑，他才捡起了我。
　　
　　我没有听过别人的故事，大概是因为我身上的缺口太大，实在算不上好看吧，来这里倾诉的人也不会选我。我贴在他耳边，开始窘迫起来，因为我没有故事可以说给他听，可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既无用，又可怜。
　　
　　没想到他却不在意我的沉默，反而把我放在手心，手指划过我身上的缺口。
　　
　　“你没听过别人的故事，不如来听听我的吧。”他的眼神悠远起来，像是在怀念，接着我听到他说——
　　
　　“我年少轻狂，不明何为真情厚爱，自以为迷恋，却不过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后来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再去想，才发现，我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人。”
　　
　　“我以为自己像云一样自由，却一直都挣不脱风的怀抱，其实，承认想他也没那么难。阿筝说，对着鲛珠是可以许愿的，只不过我这一辈子挺短的，庸庸碌碌胸无大志，要真说愿望的话……顾汐风，你有一天真的成就了你的天下，能记得请我喝杯酒就好了。”
　　
　　他把我放在一边，忽而抽出了他一直背在身上的长剑。
　　
　　长剑握在他手里的刹那，我突然觉得那把剑突然活了过来，和他的人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那是一柄多么好看的武器啊，仿佛有月光在剑身上流转，我愣愣看着的时候，他挥动了他的剑。
　　
　　最开始，他的剑是中规中矩的，偶尔带着一些冒进的气息，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少年；接着就更急躁了一些，如同遇上了心怡对象极力想在她面前显露最好一面的傻小子；再之后却突然势颓，动作拉得慢了，一招一式，仿佛被什么东西牵绊了下去，凝滞成挥之不去的沉重；再一个斜刺，他的剑又较之刚才轻快些许，只是迷茫了很多，进退皆是犹疑，横生许多不必要的断招；御剑，他仿佛走到了一个重要的分叉口，只是挥散了迷茫，收敛沉淀成全部的勇气，一剑重重劈下，惊起刺眼寒光；而这一剑之后，他的剑就真真正正轻快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剑招，似乎都信手拈来，那才是肆意潇洒。
　　
　　最后，他长剑指向夜空，明月当空，剑尖微鸣，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几乎就要御剑乘风，浪荡洒脱而去。
　　
　　然而我只听到他说，御剑把酒听秋雨，怎堪江湖梦已远……真是可惜，这里没有酒。
　　
　　我回想着他的剑，似乎隐约触碰到了他短暂的一生，也许他刚刚也在回忆，回忆他经历的一切，有过挫折，有过情爱，有过迷茫，有过选择，有过遗憾，而最终归于平静。他的生命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吧，我听同伴说过很多很多人临终的愿望，却第一次听到有人不许今生不想来世，只求百年之后一杯酒而已；甚至我觉得，他对他这个所谓的愿望都没有强烈的希望它会实现的意愿，放开一切的洒脱。
　　
　　我看着他的脸，觉得他的红发在黑夜里恍若跃动的火苗，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无论他经历过什么，遭受过什么样的苦难，他都是个极其简单的人，简单到连欲念都是这么不值一提。
　　　　　　
　　最后，他带我离开了誓水之滨，我跟着他又走过很多地方，最后到了燕丘。但我却并不觉得害怕、遗憾或者不舍，也许我再也不能回到这片海岸看日出日落，但我的心中头一次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我希望我的存在能够让那个叫顾汐风的人知道，曾经有一个人许下过和他有关的愿望，哪怕这个愿望简单到，只是一杯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