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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墨
“就送到这里吧。” 蓝衣的少年停下脚步,转身对同行的伙伴说道。 “过了这梧桐谷就要进入中原地界了。时离,咱们说好了的,你该回去了。” “前面就是中原界?这么快就到了啊……”唤做时离的清秀少年漫不经心地应着话茬,又向前走了几步,方才停下。 “嗯,我们这一路倒也走得挺快,你会累的,回去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还没有那么弱不经风,便是一直送你上了山也没什么的。”时离悄悄撇了撇嘴,青涩的面庞上写着明晃晃的不甘,偏过头去低声自语:“你真的要去太古铜门啊……” 蓝衣少年仍是听的清楚,朗笑道:“当然了,太虚观就在太古铜门啊!我可是一直仰慕那些太虚弟子,仙风道骨的,还能召唤昆仑神兽呢!你忘了?” “我怎么会忘,只不过,太古铜门那么远……我能不能多送送你啊……” 时离说着说着,语声渐低,虽是问话,却好似不敢让人听见一般,言罢也只垂首瞅向飘落脚边的梧桐树叶。 “不行,中原兵荒马乱的,你又不会武艺,你已经送得够远了,原本我都不让你跟来的。”蓝衣少年闻言有些急了。 “那是原本,谁让你对不上诗啊,当然由我提条件啦,愿赌服输嘛!”时离蓦地笑着转身,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狡黠。 “真是的……怪我运气不好,抽中了对诗,若是比试剑法,我看你连院门都别想出来。” “让我送你到这里,是你运气不好么……”时离蓦地又不笑了,怅然若失般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蓝衣少年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嗯……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时离微微一顿,勉强地压下满脸的不甘,“那么,你这就要走了吗……” 蓝衣少年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正色起来,他上前几步,伸手搭上时离的肩,“我拜入太虚观以后,一定勤加修炼,争取将来能到西陵国师府去,到时你若也能如愿入朝为官,你为文,我为武,我便能辅佐你左右,一同治世救国了。” “说什么辅佐……我们可是好兄弟,到时你若在,不论做什么都是乐事。” “那可说定了。”蓝衣少年闻言爽朗一笑,抬手拭了拭时离额上沁出的薄汗,抚过他微湿的鬓角,停驻半刻方才收手。“那么,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早春的风尚嫌料峭,中原界碑前,时离驻足,凝望着远行人仍略带稚气的背影。微笑着轻拢起额前碎发,仿若其间仍有他的余温。 “我等着那一天。”
一
太古铜门前幽静的青山古木之间,一道灵气沛然的清光肃穆地直冲云霄,那是太虚观云华殿的清辉。八年修行,灵昭早已熟悉了这里的一切,而仰望着云华清辉如呼吸般沉静地在山间漾开层层波澜,依然不愿移开双眼。若是闲时,他也许会多看一会。 他收回视线,把洗好的衣物搬到身前,一件件叠好。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听便知是小师弟回来了,不知为何又走这般急。他没有抬头。 “灵昭师兄,有你的来信,刚刚从山下来的。”着一袭素色道袍的年轻弟子在厢房外恭敬地说道,语声里犹自带着点喘。 “哦,是吗!快拿来看看!”正安心打点行装的灵昭闻言,忽而手忙脚乱地丢下叠了一半的衣物,撩起衣摆几步就跨出屋外,接了信,先是兀自笑了片刻,方才匆忙拆看,面上神色时惊时喜,全然不顾一旁的小师弟正在掩面窃笑。 “师兄,何事如此高兴啊?”小师弟终于没忍住。 “他考中了!他能入朝了!他如愿了!”灵昭看了小师弟一眼,笑了起来,“他真的做到了。”放下信,灵昭念叨着踱起了步来。 “那真是好消息呢,师兄要写回信吗?” 灵昭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面上神色渐沉,不知何故的小师弟顿时也惶恐起来,生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本想,若马上能去见他一面,亲自道贺该多好,可……可我刚刚才接到去九黎的委派……不知等我办好此事再回去,还能不能赶得上送他启程入朝。” 小师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劝慰一瞬间委顿下来的师兄。 “罢,你且帮我取纸笔来,我回信予他,聊作替代吧。” 一晃眼半月已过。 江上天色略显阴沉,大约快要下雨了。 时离站在渡口,看着船工们帮他将大小行李搬上船,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他点头。 “水路还远呢,再等下去今天可就行不得船啦!”船夫踩着船舷朝他喊话。 “快走吧,你都拖了好些天了!”送行的人们也附和起来,“今天再不走啊,后面的路可就赶不及了,若是误了日期可如何是好啊!” 时离苦笑着摇了摇头,手揣在宽大的衣袖中,摩挲着前几日拆开的信上,破碎的封泥。侧身望了一眼来路,路上空无一人。 怔愣了片刻,收回视线,他对众人一揖,微微点了点头。 身形摇晃着登上船,方才站稳,船已离岸。时离回过身来,岸边送行的人们正朝他挥手道别,他于是也扬了扬手。江上风大,他一身翩然白衣上,俊雅的青竹纹饰也随着他的动作飘摇。 看上去一定很潇洒吧。他笑了。不动声色地收好了那封回信。 无牵无挂才算真潇洒呢。可他做不到。 也罢,实在不巧,只能再等等了。我已可入朝,你呢,什么时候能到国师府来? 江水潺潺,岸上的一切渐渐地远了。也不知是因为距离远,还是因为什么,渐渐地他的视线也有些模糊,失了焦距。 迷蒙之中,他仿佛看到蓝衣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满面笑容地轻拍着他的肩,说我着实是对不上你的诗,那只好舞剑给你看了。又或者是一身道袍风尘仆仆地候在篱墙下,只为给一大早出门的他一个惊喜,说没想到吧我这次下山办事专门绕道来看看你,对了我有道号了,叫灵昭,怎么样不错吧?说着就把路上买的各色吃食和小玩意往他手里塞。还有上一次见面,那是半年前了,他正在为应试做着最后的准备,灵昭修行有成,终于得以使用梦寐以求的烟月鹤雪剑,特地回来庆贺,说已经得了师父准许,只是欠些资历,再过些时日就能去国师府了,这次你先去,到时候可要在皇城门口等我…… 有雨点随着江风灌入领口,丝丝寒意令时离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雨,雨点不大,雨势却是愈发绵密。时离叹了口气,紧了紧衣襟,又望了一眼岸边,就打算转身进船舱去。 转身的一刹间,他恍惚觉得自己瞥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再回身细看,只见岸上的人群还未散尽,有许多人撑起了伞,伞檐飘飘忽忽如塘中浮萍。而他忽然注意到,浮萍之间隐约现出了一条缝隙来,如同有什么东西正在人群间前进。 他定睛看着,人群一层层迅速地分开,转眼已至岸边。接着就见一个暗色的身影从人群间腾跃而出,到了水边却并不驻足,仿佛只是轻松一纵,已离岸丈余。他惊讶不已,不禁想赞叹些什么,而岸上的人群早已先于他爆发出一阵惊呼。须臾之间,那人踏浪而来,已至江心,他方才稍稍看清了来人身形,那不正是…… 心中猛地一震,他隔着衣袖,握紧了方才收好的那封信。 你真的来了,我没有等错。 可是,还有这么远的一段距离啊。时离看着江面上的身影,止不住向船舷边走了一步。 偏巧此时船身兀地一晃,时离脚下趔趄,眼看要失去平衡。 他固然看不到正赶至江心的灵昭见此情景眉头微蹙,轻喝一声便纵身跃至半空,稍一蓄力后,以流星之势飞身而来。他只是在将要倒下去的一刻,仰头便见那个暗色的身影,于天地之间,风雨之中,裹挟着一股凛冽之气破空而至。未及思索,仿若只是一瞬的事,眼前视野忽地一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包围了他,风声雨声,一瞬间也全都不见了。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突然有点晕,下意识地抬手欲扶住什么,触到的竟是略带些温度的坚实。 “没事吧?真悬,你吓到我了。”语气强自镇定,气息却还是带了点激动的颤抖,他听得出来。不等他答话,灵昭便紧紧拥住了他,他索性埋头在他颈间。 “还是叫我赶上了……真是的,叫你不要等我,要是我晚一步,你这些天不就白等了。” “我要是不等你,你这些天,不就白赶了?” 灵昭缓缓地退开一些,定定地看着他,双手仍紧紧环在他的腰间。 时离这才注意到,方才被俯冲而下的灵昭拉住,因为冲力过大,两人都直接滚进了船舱。 外面的绵绵细雨落在船顶上,沙沙地响。 时离伸手拭了拭灵昭微湿的鬓角,“下雨了还追过来。” 灵昭没有回话。 只是突然地,俯身过去,吻在了时离唇上。 雨声淅沥,喧嚣之下,独此一片天地。 亦不知过了多久,时离方才如同明白过来,轻轻退了开去,垂首不再言语。 “师门的委托还没有办完,我不能久留,当即便要走了。”灵昭将视线投向船舱外迷蒙的雨幕,“在我能去皇城之前,你一个人千万照顾好自己。这些年在外修行,对于朝中形势我也时有耳闻,宦海沉浮,不比你一人寒窗苦读简单纯粹。” 时离微微点了点头,“我会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了些沙哑。 片刻之后,灵昭起身,最后轻拍了拍时离微凉的肩,转身轻拂衣袖出了船舱,挥剑撩开绵密雨幕,略一提气,便重入了风中。 突然少了一个人的重量,船身轻轻颤动了一阵。时离轻抚胸口,那里也有着相似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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