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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雁归
时候已经入夏,太虚观所在的岐山之处甚是炎热,反而是九天之上的仙居驻地气温适宜。宋屿寒怕热,到了这夏日时节,便软声磨着素蕊,请母亲带着他每日放课之后来寻玉函玩耍。
素蕊推拒几次,终究是拗不过儿子坚持,一切由着他去了。 “嘿,你们两个,别看爷爷我现在年纪不小了,年轻的时候啊,可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桃花朵朵开!”桃树爷爷晃了晃自己头顶上的绿叶子,笑眯眯地对坐在自己树干底下的两个孩子说道。
“爷爷,你就是个桃花树呀,难道不是桃花朵朵开?”年前,宋屿寒就已经能够听懂桃树爷爷说话,此番听见桃树爷爷吹牛,还是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噗嗤!”玉函见桃树爷爷耷拉着枝干,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由得喷笑出声。
桃树爷爷的安静只持续了一刹,不多时,就重又兴致勃勃地向两个孩子讲起自己的“光辉经历”来:“好久以前啊,也是这么一个夏天时节,爷爷我也曾经看着几个仙居的孩子长大喽!那两个男孩子不爱说话,倒是女孩儿,每回看到爷爷我,都要停下来与我说道几句。只可惜我那时候灵智未全开,不会说话,只能听着她那点小女孩儿心思。”
“如果那位前辈也是云麓仙子的话,一定长得很漂亮吧?”玉函抱着膝盖,好奇问道。
“要说漂亮,时常跟那小姑娘在一起的两个男孩儿之中,有一个白衣服的才是真好看。爷爷我在这仙居许多年,长得这般俊美出色的少年郎,当真是极少见得,”桃树爷爷微一停顿,似是陷入回忆:“不过,也有许多年不曾见到过那三个孩子了,我最后见到那个女孩儿的时候,她在我的脚底下坐了整整一夜,坐得满身露水,临走之前还在我脚底的土里埋了个匣子。这些年里爷爷我也是扎根在这里的哟,每回都害怕这孩子有天会回来,再将它挖出来,碰也不敢碰,忒的麻烦。”
“桃树爷爷,你对我们说这些,就是为了让我们帮你挖匣子是吧?”宋屿寒想了想,轻抚下颌问出声来。
“哎哟,你这娃娃可真是……爷爷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树呢!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觉得那只盒子碍事而已!”桃树爷爷一听这话,头顶的绿叶子又开始晃了起来,似是在不停摇着头。
话虽如此,两个孩子还是找了铲子,挖开桃树爷爷所说的那处土壤,不多时,果然寻到了地下繁密根系之中那只不起眼的小布包。
宋屿寒抹了把汗,见玉函跳进那处小坑将布包抱起,三两下解开外层包裹的布料,露出一只精致的女子妆盒来。
“玉函,我们这般将这位……前辈的东西给挖出来看,真的可以么?”宋屿寒见玉函伸手想要打开妆盒,犹豫着阻止道。
“我只是悄悄地看一眼,看完之后,会把它埋到一个不耽误桃树爷爷根系生长的位置啦!”玉函笑眯眯地说道。
宋屿寒满脸担忧,父辈的教导令得他只觉得这般时候最好是非礼勿视,然而,待得玉函真的将那只盒子打开了,露出一叠信笺与几支女子珠钗来,他还是忍不住,一步一蹭地挪到玉函身边偷瞄。
“我还以为是财宝呢,没想到只是几支珠钗……”玉函看着那些西陵街市上随处可见,虽精致,却着实算不得珍贵的珠钗,不由得有些失望。
宋屿寒却小心地拿起放在最上方的那张素笺。
信笺上的笔迹是娟秀的簪花小楷,所书内容,不过寥寥数句而已,亦没有写出收信之人。
“师兄此去,再难相见,吾于旧地相候,盼君归来之日,重奏故园一曲。”
写信人的落款,却是一只飘逸的大雁形状。
“咦,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仙居前辈中有哪位师叔师祖是以雁为名的?”玉函揉了揉额心努力回想着,实在没有印象了,便拿了其余信笺认真阅读。
“相别一载,故地唯余落红寂寞,难寻君迹。” “别后二载时光,云海如故,彳亍不知前路。” ……
“五载,偶闻故园一曲,念君在时,尝以笛相和,大恸,泪盈染袖难干。” ……
“十载光阴如白驹过隙,未尝闻君嗣音。吾夤夜寤寐,所思唯君归何时,君息何处,犹不悔花下相逢,终身相误。” ……
“屿寒,我不懂。”玉函看着手中的信笺,有困惑难解:“真的会有人这么想念另一个人,满心地想,想他这么多年?这样该是很累的吧。”
宋屿寒其实也不懂,这等情爱之事,他的母亲是从不与他谈及的。犹豫了半晌,他将那最后一封信笺上的话记住,打算回了太虚观之后细问母亲。
玉函毕竟年幼,很快就对那几封信笺失去了兴趣,她将那几封素笺按顺序放好,饶有兴致地摆弄起那几支珠钗来。
“你们两个小孩儿,若是能寻到这盒子的主人,可别忘了原物奉还呐!”桃树爷爷摇晃着叶子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那丫头还能不能想得起来自己在这里埋过这只盒子了。”
“爷爷你放心,我明天就去问问师父和师姐他们,有没有一个名字叫雁的前辈,如果能找到她,就把东西还给她,这几支珠钗看上去可是挺贵的呢。”玉函拍着胸脯保证道。
话是如此说,然而,及至第二天玉函缠着几位师姐师兄询问这位神秘前辈之时,三人却都摇头表示不知。玉函无奈之下,只得寻了个机会找到师父无垢,犹犹豫豫地问出了这个与课业无关的问题。
“名为雁的前辈?”无垢有些讶异:“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我曾有一个风宗的小师妹,名唤涵雁的,只不过,许多年前,这位涵雁小师妹就失踪了。你若想寻她,不如问问焰离师弟身边的风落,当年与这位涵雁师妹较为亲密且尚在人世的,也就只剩下这位风落了。”
“那,风落前辈岂不是在西陵城么?”玉函有些失望,如今她尚未出师,是无法入世去王朝地界走动的。
“是的,”无垢点头道:“玉函,努力出师吧,出师之后,师父准你去西陵城。不过,看你今天有心思想这些闲事儿,估摸着,你的课业是都做完了吧?”
一听此言,玉函登时脸色发苦。她这一晚上满脑子都是那几封信笺,课业之事,当真是给忘了个彻底。
“师父,我,我现在就去做!”玉函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见无垢表情不变,忙不迭地后退而行,走到门口,以最快的速度向汇灵台冲去。 *** *** 无垢虽给了玉函保证,出师之事,对于一个八岁孩子而言又谈何容易?
此后半年时日,玉函为了寻到那只盒子的主人,倒是比往常时候勤勉了许多,每日早起晚睡地泡在汇灵台和藏经阁里。玉函有赤阳玉玦相助,习练法术本就比寻常弟子容易不少,及至凛冬来临,她已然能够在与师姐慕珊的对战中走过十数招。
“玉函真聪明,也许再过上两三年,师姐就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一日切磋过后,慕珊摸了摸玉函的小脑袋,满意地点头说道。
“师姐,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方才您最后放出的那个火地炫,我就没有躲过。”
“这无非是因为你与人切磋的经验不足罢了,”慕珊道,俄而,又有些好笑地揶揄玉函:“如今你该是能和小宋公子打成平手了吧?”
“嗯,”玉函闷闷点头:“话虽如此,可是……我总觉得屿寒他和我切磋的时候总是让着我。”
慕珊失笑出声。
事实上,前些日子素蕊理药便同慕珊提及过两个孩子切磋的事情。
宋屿寒在与玉函切磋对战之时,其实是用了全力的。只是男孩子面皮薄,他不愿承认自己这个习练法术更早且年龄也大些的,竟然要被一个小女孩儿超过了,总是在切磋之时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淡然模样儿,久而久之的,这份伪装功力竟也能以假乱真了,从未让玉函察觉出不对来。
“再过上半月,就是除夕夜。我听玉函说,那时你和慕远须得前往红石峡清除裂隙,恐不得归,不若将玉函送到我们太虚观的西陵别院去,也好和我家屿寒做个伴儿,一处守岁。”说了两个孩子的趣事之后,素蕊亦向慕珊提及了此番来意。
慕珊本就怜惜玉函在这辞旧迎新之际孤独一人,听闻素蕊此言,自是无有不应,除夕前几天即将离去除魔之际,顺便带着玉函一同去了趟西陵别院。
这是玉函第一次离开仙居驻地,和宋屿寒手拉手一同在西陵城游逛,只觉得这西陵城大小街巷都热闹得紧,市集中每一家小摊都甚是有趣。
新年将至,西陵城市集比之往日热闹了许多。素蕊本是带着两个孩子出来置办年货,但见玉函一脸好奇渴望的小模样儿,就拉着她去街角一家卖糖葫芦的小贩那儿,花了几个铜钱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玉函还是第一回吃这等寻常孩子的吃食,但见那被糖裹了的山楂红彤彤甚是喜人,忍不住咬了一大口,而后就露了个痛苦表情:“呀,糖葫芦好酸!”
“玉函不爱吃的话,就不必勉强了。”素蕊本想将那串糖葫芦拿过来,玉函却不让,直将糖葫芦往身后藏:“其实我可爱吃啦,我能吃完它的!”
这话忒的孩子气,惹得素蕊摇头失笑,但见玉函大眼睛咕噜一转,又凑到宋屿寒身边去,笑嘻嘻抱着对方手臂直把他往前拖:“屿寒你快看,那儿有人卖烟花的,我们一起去看吧!”
宋屿寒一手攥着糖葫芦杆儿,一手被玉函硬拖着,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却还是好脾气地没有多说什么,随着她的力道跌跌撞撞向前走去,果真是去了那个卖烟花爆竹的小摊儿。
看到两个孩子有说有笑地挑选着爆竹,素蕊不由想起许久之前,自己的儿子那句不知所以的问话。
“母亲,真的有一种感情,会让一个人惦记着另一个人,整整十年都不会变吗?”宋屿寒将涵雁在信笺中写出的句子背出,问素蕊道。
“屿寒,你现在还太小,等到你长大了,遇上一个你喜欢的姑娘,就会明白了。”素蕊笑着答道。
宋屿寒将信将疑,偏着头想了半天,忽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可是母亲,我这两年里一直惦记着玉函呀,我喜欢找她玩儿,看不到她的时候我就会想她,您说,那信里提到就是这种感觉吗?”
素蕊一时语塞,犹豫了半天方才对屿寒说道:“这件事儿,娘亲也没法回答你,等到你长大了之后再说吧。”
宋屿寒一脸困惑地离开了,看着男孩子小小的,瘦弱的背影,素蕊却好笑地轻轻摇头。
——让玉函这丫头当自己儿媳妇,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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