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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桃李花林毫无疑问是江南最美的地方之一。无论春夏秋冬，这里总是盛开着漫山遍野的桃花，一阵风吹过，漫天的花瓣带着淡雅的幽香飘然落下，美得就如同一场幻梦；这里，还是涂山氏狐族世代居住的家园，在江南世代流传的故事中，总不乏有桃李花林走出的美丽狐仙与凡间男子相知相许的佳话。
当星罗来到这里的时候，自然也被这里的美景所吸引住了。他贪婪地吮吸着那充满桃花清香的空气，看着随处可见的草木化成精灵，与尚未修成人形的小狐狸追逐打闹，忽然想起了许多已经非常遥远的事情：曾经，他也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家，和一个无比敬重仰慕的人，他何尝不想做回从前那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孩子，但是……但是……“你来了。”低沉平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星罗回过神来，看见不远的花树下，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紫衣男人：从外表上看，那人的年纪大抵也不过三十，但那深邃的目光却像历经了数百年的沧桑。
星罗试探着开口：“……玉玑子？”和许多人一样，他对王朝二国师的了解也仅仅是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虽然他也曾怀疑，这里根本不像玉玑子这种人会出现的地方，但还是想方设法支开斩天赶了过来，大概是在心底里仍然相信，那个横波夫人不会骗他。
“你的运气不错。本座来此只是祭拜一个故人，稍后就要离开了。”玉玑子颔首，淡淡地说道：“你想学邪影？”
如此的开门见山让星罗惊讶：他一定已经从徒弟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却完全不为势力遭到破坏而生气，也全不想问自己的来历？想到那日金坎子肆无忌惮的嘲笑声，星罗咬了咬牙，昂首挺胸道：“是。我愿意我全部的蛊术来交换，请你教给我！”
玉玑子不假思索地摇头：“你不合适。”
“为什么？”星罗下意识地脱口质问。金坎子的嘲笑固然刺耳，可玉玑子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在他听来却伤人得多：“你徒弟亲口说过习练邪影并不难，莫非，就因为我是个小孩子？”
“跟这没关系。”玉玑子盯着星罗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许久，嘴角忽然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以你的修为，你难道连自己到底是什么状况都不清楚吗？”
“我的……状况……？”星罗彻彻底底地愣住了。玉玑子的话不啻于一记重锤，猛然砸开了他一直尘封于记忆深处的那个禁忌之匣，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一段段他不愿想起的回忆在一瞬间全涌上了脑海。
“照做，就相安无事。”九个曾经如师如友的人面色冰冷地朝他一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力让他害怕得喘不过气来。“不要、不可以！！你们、你们全都疯了吗？！”他想要逃走，却发现手脚竟然已不听使唤，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动了起来——终于，他和他们站在了一起，做出了今生最不愿为之事……
他几番辛苦辗转终于逃到苗疆，本以为这将是追兵再无法踏及之地，谁料却又被一群当地苗巫团团包围，人们看着他的眼神邪恶又贪婪，就好像在看一只送到口边的猎物。“我、我不是故意要闯进你们的领地来的，大家都是巫者，有话好好说啊……”他们不理他的解释，不顾他的善意，咒语从四面八方暴射而来，早已筋疲力尽的他独力难支，接连被击中了手脚，前胸，后背……
巫师们的邪笑仍在不住地回响，他却被困在了巨大的蛹中。他叫喊、怒骂，甚至一度想奋起反抗却动弹不得；千万虫蛇鼠蚁从蛹丝的缝隙里爬进来，一只一只钻进他的眼耳口鼻……
最后，祝融烈火吞噬了他的身体。他被绑在高高的铜柱上，受着疼痛难忍的灼烧，他眼睁睁地看着全身皮肉一点一点发黑成炭，神智却无比清醒，还能听见围绕着他的人们，发出一阵阵兴高采烈的欢呼……
“啊啊啊啊啊！！别说了，这根本就不重要！！！”小小的男孩紧紧捂着脑袋，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双眸红得要滴出血来：“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我知道你做得到！你放心，一日为师，我星罗绝不会妨碍你的天下霸业！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我只要区区几个人的性命而已——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把邪影之术教给我？！”
“…………………………”
出人意料地，玉玑子陷入了沉默。他早已认定这男孩并不值得他付出宝贵的时间与精力，之所以同意“顺便”见上一面，也不过是看了徒儿的面子；他本打算直截了当地拒绝、让星罗死心之后就走的，谁知道，看到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他的心底忽然泛起一股熟悉的感觉：眼底映出来的，是纯粹的怨毒与仇恨，多么像当年终于得冷喻师父收归门下的自己——没有人会无端产生这样极端的负面情感，有这样敲骨吸髓的仇恨的人，从前必然对某些人、某些事怀着无比深刻的爱与眷恋。玉玑子太明白这种感觉：他都是个没有了心的人了，当年听到“风落”的名字仍会暴怒到无法思考，至今仍会时时想起最疼爱他的莫非云师父，甚至，即便明知道师父再也没有办法复生，仍然执着地将那颗彼岸芳华元魂珠带在身边，只为忍不住思念的时候，能再看一眼他的幻影……而这个男孩，他能感受到的痛苦绝对只多不少，那么，他所深爱眷恋的东西又是什么呢？他绝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他的天资也不知比曾经的自己要高出多少，可惜啊，即便没有身体的缺陷，他也是个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怯懦之人，不然……
玉玑子走上前去，弯下腰，一手抬起星罗的脸：“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这句话我不会收回。自己的看家宝物不要轻易予人，那些蛊，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大荒枭雄说完便径自离去，他从不为无意义的事多说一字、多留一刻。彼时星罗还尚未缓过神来，就这样呆滞地望着玉玑子的身影在视线中迅速消失，也未再开口试图挽留一句——等他终于发现自己脚边多出一卷写有“亡魂邪影”的羊皮卷时，已经是不知多久以后的事了。
“以亡魂为引，召唤终极邪物，噬天邪影……”展开皮卷，星罗一字一字地念道，从字里行间，就好像已经能够感受到这邪影的强大与可怕。他不明白玉玑子为什么会突然回心转意还不要他的回报，但冥冥之中星罗觉得，他们还会再见面的，而再见面时，一定是他心愿得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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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3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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