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落了,
又开,又落, 这花开花落,
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去。
年年都有的,便无人会去记得了。 待有一日,发现这花再不会盛放,
早已烂了根,萎了枝芽,
纵是浓香了数十年,数百年,
落得的,也只是丢了弃了的下场罢了。
这是座富贵人家的宅子,朱漆大门,雕花廊柱,宅子中央是个硕大的莲花池,它连接着四条蜿蜒小路,分别是通向东、南、西、北四个大院。
此刻,从西院的一间屋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急急地不间断连咳了好几下,听来仿佛连心肺都要带出体外了。
“娘,明日是端午。等您身子好些,澜儿陪您一起去赏花可好?”云澜伏在的床榻前,轻声问着。
明知道这一天是等不来的,许是安慰自己,许是给娘亲一个盼的希望。
但一个十岁的孩童终究是不善说谎的,话出口来字字颤抖。
寂静的房里回响着纪大夫的话语,“撑不过端午了,老夫无能啊!恕老夫无能啊!”
她强忍着眼水,又说道:“纪大夫的药天天服用,娘的病好多了呢。”
那妇人的手苍白而冰冷,轻抚过云澜的额头,却不作答。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眼角的泪顺着面颊,将浅红锦织的枕面湿了一片。
湿了的地方颜色深暗,形状像极了她最爱的凤仙花。
“澜儿,近『警告:注意文明用语!』总陪在这,琴许久未练了,弹给娘听听,可有生疏?”若不是终日咳个不停,她的声音也是如银铃般动听的。
“娘教的曲子,澜儿早习会了,这就弹来。”床榻边的原木矮桌上放置着一柄古琴,云澜起身,背对娘的那一转身抹去了眼中的泪。
她三步并作二步走到古琴前,盘腿坐下。指尖轻拂琴弦,乐响悠长而清洌,时而高吭,时而低吟,曼妙的曲子回响在这华贵而又清冷的西院,许久许久。
直至被一声声“娘~~~醒醒啊~~~娘~~~娘啊”的呼唤声,所替代。 端午的前夕,柳家的二夫人过世了。
正如纪大夫所说,她终不能见到端午的晨光。
初几日,还有人念叨着这二夫人真是红颜命薄,时日长了,还有谁说起,谁记得。
唯有那失去娘亲的云澜小姐,将她记在心里一辈子。
或许,柳二夫人生前最爱的那株凤仙花也会记得的。
出殡那日,凤仙花上沾满水珠,阳光下闪得如同那天上的星儿。
“快来看,二夫人生前最爱的凤仙花掉泪了。”料理园子的家仆说着。
“笨蛋,那是才浇过水。”另一个家仆嘲笑着。
“我相信那是泪,为娘流的。今儿起,这花你们谁也别碰,我来照看。”云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家仆身后了。
她想起娘曾说过的,“花草也是有灵性的,你若待它好,它才会开艳丽,像是回报一样。”
又是那熟悉的古筝曲,只是一晃已过六年光景。曲子悠长深重,自荷花池边响彻整个柳宅。
“蒙恬芳轨没,游楚妙弹开,新曲帐中发,清音指下来。钿装模六律,柱列配三才,莫听西秦奏,筝筝有剩哀。”
自娘亲过世后,每逢端午前夕,云澜便会弹奏此曲来凭吊,身边还不忘放置那株娘亲最爱的凤仙花。
凤仙花一直由她亲自照料着,虽不如娘亲那样懂得养花,因为用了心,那花开得好似比以前更艳,花期更久了些。
“啪”的一声,一弦断了,曲未弹完便终了。
“小姐,没伤着手吧?让香菱看看。”身边的丫环香菱赶忙跑上前,拉过云澜的手仔细看。
“没有,手没事。只是,这琴可惜了,娘留下的东西好端端的,硬是在我手里断了弦。”她抽回了手,怪自己为何这般不小心。吟什么诗词呀,若只是一个心思的弹曲,这弦就不会断了。
“香菱,这个月的银子可还有多?”
“这月的加上前几月的,我这还有几个碎银子,合计了剩多五两。”
云澜虽是小姐,却是二房所生。二夫人在时日子还算丰足,娘亲过世后便事事要看大夫人脸色。
“你的碎银,我怎么要得?”她深知香菱的这些打赏钱存了足一年的了。
“小姐还把我当外人了,那香菱的钱,就当是借的,小姐日后加倍还便是了。”香菱嬉笑地说着。
“那我给记着了。香菱,现在天色未晚,你随我出门一趟吧。”云澜起身,整了整衣裙。
“哎,琴儿沉,我来拿。”香菱是个机灵的丫头,先搀起主子,再将古筝盖上锦布夹在臂膀中间。
那五两银子是打算修琴用的,这主仆二人带上了所有的银子,拿着琴,踱着步子出门去了。
“人都走了,你伸长了脖子也是瞅不见的。”女子轻柔地声音打花丛里传来,没错。正是那墙边的牡丹。
“我们是花妖,她是人,终究结不了善缘。”她又说道,语气无不惋惜。
“唉,牡丹说的是啊。如若是上百年的修行,或许还能化成人形与她伴之朝夕。修练了才廖廖几十年,能夜夜入她梦中已是上天恩赐的了。”接过话的正是她身边的蔷薇。
“我本无奢求,夜夜入她梦,就已足够了。”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是的,他只是株凤仙花,他给不了她什么。只有开得艳些,盛放得久些,才是他深情的回报。 记得初入她梦时,她还是个孩童。
“你是谁?”梦中黑黑的,忽见位红衣翩翩的公子,那衣色红而不浓,显得那公子脱俗清雅。
“我是只为小姐的梦而生的,小姐可叫我梦生。”红衣公子缓缓作了个揖。
“梦生?是梦中的神仙吗?”莫非是周公?她疑惑。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我只进得小姐的梦,也只有你可见我。”声音依然柔和。
“啊哈,那我岂不是有双神眼?只有我才能见得的神仙!”这是柳二夫人过世后,她第一次开心的笑,即便是在梦中。
夜夜梦中相见,不知不觉过已过几回春秋。
“梦生,六年了,我已不是从前的孩童。而你,还如六年之前一般,一点未老。”他的一切总是神秘的,在她脑海中仍有好多疑问,他来自哪里?为何能进入到她的梦中?
“那是因为云澜的心,一直没变的缘故。如果有天,你将我忘了或是不想见了,我便会老死在这梦中。”说着说着,转过身只留背影相对,显现不同往日的伤感。
“不可乱说,我如何舍得。”她从背后环抱住他,脸轻轻地贴上他的背,心跳狂乱却倍觉安稳。
“梦生,我常想,你我在梦之外,可会有相见的一天。”
“那我们一同向上天祈求,相见的时候,你可要认得我才好。”
“你若变了样貌,不管是丑的还是俊的,我一定认得,一定认得的。”
[ 本帖最后由 纳兰幽幽 于 2009-3-23 18:3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