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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美文] 陌上花(CP莫玉,更新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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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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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饷

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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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7-9-27 21: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来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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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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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幸福神仙眷侣·比翼双飞(祝天下3的小伙伴们幸福美满【赏金猎人】奖励)桃之夭夭

沙发
发表于 2017-9-29 11:5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重庆
可以期待国庆里就推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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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于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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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7-9-30 13:5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云南
不要怂,快推倒,我也是坚定地玉莫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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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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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大荒·纪念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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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7 20:4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楼主大概堵车了
我再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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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引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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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眷侣·比翼双飞(祝天下3的小伙伴们幸福美满【赏金猎人】奖励)

5#
发表于 2017-11-27 14:4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湖南
看来我应该是地下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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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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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8 00:3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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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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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30 14:4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上海
03


玉玑子看着他温和的侧颜,心中微微有些懊恼。

他年幼时太过在意追寻力量,对于日常琐事,若非是印象深刻的,大约都是不上心的。如今又过去了这许多年,更是忘却了不少,此时竟是不知师父想起了什么。倒是莫非云,看着虽是冷淡了些,实则却是一桩一件的全都记在心里。

“师父若欢喜,日后常来便是了。”他想了想,低声说道,“我知师父喜爱莲花,如今映日荷塘虽没了,那些莲花却还在的。只是莲子剥起来费神伤手,师父若想吃,我教门人们多备上些,原是不必师父自己动手的。”



莫非云回神,看了一眼身侧的徒儿。

一晃数十载流年,曾经的明镜湖、断桥、映日荷塘,都成了过眼云烟,埋葬在滔天的洪水里。唯独身边的孩子还在,艰苦却倔强地成长起来,最终熬到再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无论这世间有多少黑暗污浊,有多少血腥不堪的回忆,莫非云终究还是喜爱这个尘世的。只因这世上,还有值得自己放弃一切去守护的人,只因有他在,这个尘世都是美好的。“倒也不是我自己要赏莲。自打后来与你搬去了桃李花林,离开映日荷塘远了,往来甚是不便,便无暇再带你去采那新鲜莲子了。好在近日得闲,又逢莲子将熟,正好再与你去上几回,也算是补得几分遗憾了。”言及此,莫非云笑笑,语气中多有叹息,“只盼啊……你莫嫌我补偿得太晚才好。”

当初虽不得已,到底还是舍下了这孩子,教他一个人苦苦挣扎。身为人师,着实是太不负责任了些,到了此时又说什么补偿,莫非云自己都觉着脸红。

他对不住这孩子良多,却自始至终都被对方放在心口,这份情谊,他倾尽一生都不足以弥补一二。

“……没有!”玉玑子哪受得住莫非云如此语气,当即脱口否认,话出口后又觉自己语气不对,忙解释道:“我不需要补偿的,师父……从不欠我什么。即便是……即便是我倾……思念师父,一心一意要复活你,那也是我一个人的心思,从来不需要你补偿什么的……我为你,做任何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是自愿的!所以……不需要补偿,任何时候都不需要……”

莫非云自来知道自己徒儿性子偏激,心思又多又重,极容易想歪,却又偏生倔强至极,宁可疯魔都不肯回头。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如何固执倔强,却又是另一回事。心中涌上的心酸疼惜,几乎令他维持不住面上浅淡温和的笑意。

偏生那孩子还抿紧了薄唇,微微偏开了头,一副死不听劝也死不认错的强硬模样,又叫他连生气也舍不得了。

“你这孩子……”他有心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这怎是你一人之事……无论如何,你付出的太多,我若视而不见,岂非有意辜负你的心意?若我真是如此之人,只怕也不会惹来你如此在意了。”

玉玑子却仍是固执己见:“不!这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我想复生你,从未想过你是否同意,是否接受,你毫不知情也无从选择,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即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也是我甘愿的,从未想过要你回报分毫!你想过你可能根本不想复活过来,不想再见到这个污浊人世,甚至不想见到如今面目全非的我,但我不在乎,我只想你回来,再与我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哪怕你不再认同我,甚至怨怪我的所作所为,即便你因此要杀了我清理门户,我也愿意!我做我愿意做的事,而你的决定,你的选择,我只需要接受便好,绝不会有半分强求。”

莫非云当初是因为什么而选择离开了世人眼中仙境一般的云麓仙居,隐姓埋名隐居避世,玉玑子原先不懂,后来涉世越深,便也了解得越清楚。然而他越是清楚,所行之事、所作所为,便也越接近那些黑暗。再回首时,他双手早已沾满血腥,更不知一手推动策划了多少见不得人之事。从那时起玉玑子便知道,洁身所好是救不了这早已腐朽的尘世的,唯有比那些蠹虫更心狠手辣,才能推翻破敝不堪旧制,打造一个新的未来。然而到了新时代来临之时,他便也成了从前莫非云最为不齿的那一类人。

这样的自己,大约是不会再被莫非云护在身后,放在心中了罢。

可他依旧想看一眼莫非云。想将那个美好得如同天上最洁白的云朵一样的男子,放置在新的、干净的、蓬勃光明的未来之中。哪怕这个未来再没有他自己的位置。

他不惜一切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将已死之人唤回人间,不在乎付出任何代价,不在乎遇到任何艰难险阻,临渊背水,孤注一掷。任何人无法阻止他,即便是莫非云本人。他早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即便莫非云会恨他,甚至是对他动手要他性命,他都甘之如饴。

若真有那一天,他也绝不会还手。



玉玑子太过强硬了。他自幼便是如此,一旦认定了的事,便会一心一意地坚持己见,极少因旁人而改变想法。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目光更是坚定万分。

方才的一场大雨,苏堤上行人少了许多,却到底还是有些稀疏往来的游客。见他二人站在路中间,似有争执的模样,无不好奇地悄悄打量。好在二人虽是一身常服,却自有气势,纵有好事者,却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凑近来瞧。

玉玑子自幼便从不在意旁人,如今更是无所谓了。他眼中只有一人,在乎的,也只有这一个人。

莫非云早已随他驻足,听他一字一句说完,心口愈发闷闷地发痛。

这孩子,越是这般强硬倔强,就越是让人心疼。

“玉儿……唉,玉儿……我不与你争执这事了,你且靠过来些。”莫非云始终握着他的手,此时也不松开,却将手中油纸伞弃在一边,余出手来轻抚爱徒长发,“你靠过来些。再近些。”

玉玑子才分辩得几句,仍旧有些倔强的模样,奈何莫非云太过温柔,言语中微微的叹息又教他不舍,便抿了抿薄唇,依言靠近了两步。“你若有异议,说便是了。”

当真是太近了些。

两人原本便是并肩而行,能有多少距离了?这会儿相对而立,又靠近了两步,几乎便要紧贴在一起了。

莫非云甚至觉得,哪怕只是呼吸重些,都能吹拂到徒儿轻颤的眼睫。

他轻轻抚过爱徒面颊,目光温和柔软,专注地抚过眉眼。

玉玑子幼时,因家中变故,他自己又是个不会带孩子的,平素里又常常奔波在外,是以衣食住行方面无法给到孩子多好的条件。这孩子年幼时长得一向比其余孩子缓慢些,十来岁了还是个玲珑模样。后来倒是长开了,但那时,他却也不在了。

记忆中的孩子五官稚嫩秀美,带着孩童特有的圆润柔软,像是年画上的白嫩娃娃。这会儿五官长开了,反倒是棱角分明起来,虽还有些幼时的影子,然而除了眉心那抹朱砂胎记一如既往妖娆艳丽之外,其实已经有很大差别了。

然而初见面的第一眼,他仍是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温暖的手掌轻轻用力,抬起爱徒面颊,“我哪里舍得与你争执甚么。然而玉儿,我确实是有异议的。你要我说,那我便也说了。”

玉玑子抿紧了唇,正要听他如何说,却见那带着温和笑意的容颜越来越近,近到呼吸可闻,随后唇上忽地一暖。他从未想过会是如此发展,脑中立时便是一片空白。

他对莫非云的情意自幼便有,但那朦胧的好感原本应该随着他逐渐长大、知事而慢慢转变为亲情,奈何这一切变化终止在他十五岁那年。那年他彻底失去了莫非云,在他还未从这份情感中走出来之前。所有朦胧而缥缈的情谊在那一刻定格成隽永,再无法从心头洗去。莫非云成了他心中最美好最珍贵的回忆,带着已故之人特有的完美光环,照耀着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了。因再不会出现,所以同样,再也不会消失。

已故之人,永远在心底。

这份感情在回忆的美化和现世黑暗的对比下愈发深刻,成了他一生唯一的执念,心中最美的净土。即便是莫非云回来以后,也同样如此。

然而他从不敢对莫非云说出这份越来越深的倾慕,只固守着一开始的距离,站在离那人最近的位置,等待着他偶尔的回眸,或某一天决绝地远去。如同那人从前离开云麓仙居时那样,坚定决绝,头也不回。

他太知道莫非云是什么样的性子了。看着虽温和寡淡,仿佛万事万物都云淡风轻,实则坚定刚毅,一旦决心舍去的物事,便再不会回头看上一眼。

莫非云那么聪慧明了,岂会察觉不到他的心思,一直不曾说明,甚至曾经偶尔的回避,无不显示了他最终的选择。

玉玑子绝不会逼迫莫非云,若他不愿,那么他便当这份感情从未存在过。

然而这份默契却在不久前被打破,由莫非云亲自打破了壁垒。他不知莫非云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转变,也不知这美梦何时会终止,他只知道,玉玑子永远不会拒绝莫非云。

然而再是如何,他也从不敢想,莫非云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人来人往的苏堤之上,毫不避讳旁人的目光,毫不在意他人的言语,只因自己几句分辩,便做出如此亲密之举来。

“师、师父怎地……怎地突然……”这一刻好似很长,唇上的温热感几乎要持久到天荒地老,可这一刻又真的很短,只一瞬便已终结。能在朝堂上颠倒是非黑白,同样也能在幽都搅弄风云的口舌,这一刻却偏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玉儿,”莫非云仍是那副温和平淡的模样,丝毫没什么尴尬之色,全然看不出方才做出了那等出格之举,“玉儿,回神。”

手掌已转到脑后,轻而缓的几下揉抚,玉玑子竟莫名地平静下来。也是到了这时,他才恍然察觉出自己方才竟一直都是心绪不宁的。

“玉儿,我想带你去赏莲、摘莲子,想与你一起走遍千山万水,并不是为了做什么补偿。而只是因为,我心悦你。”莫非云虽是寡淡内敛的性子,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坚定。若是为了能平复爱徒的心绪,直抒心意也没什么,“只因心悦你,你所有承受的辛苦艰难,我都感同身受,所以会有怜惜疼爱,只盼你日后生活安好,再无动荡奔波。只因心悦你,你所有爱好喜恶我都会放在心上,时时在意揣摩,只望能教你开怀,每一日都能是高兴的。只因心悦你,你所有要做的事,无论是否和我心意,我都不会插手过问,即便天下人都误解你,只要你回头,我都会在你身边,绝不会教你孤立无援。”

“玉儿,你说你所做所为都是你自己一人之事,从不要我回报补偿。既如此,那我也同你一样,所作所为全都出自本心,同样无需你任何回应。”

他抬手将早已愣住的爱徒搂入怀中,手指穿插在柔软的长发间轻轻揉着,“可是玉儿,你我既是同样如此用心,与其这样各自为政,又为何不彼此回应呢?”



玉玑子仍旧愣着,直到身周被温暖包围,他才恍然一个机灵清醒过来。张口结舌了片刻,竟是想不出要如何反驳。

他二人在苏堤停留久了,行事又出格,已有不少人偷偷打量。玉玑子原是不在意的,然而此时却不知为何不想教旁人瞧了去,忙挣开师父怀抱,偏过头道:“说不过你……该走了!”

这副别扭模样,倒还是和幼时一般无二。

莫非云笑笑,也不在意他的面色,“也是,说了这会儿子话,再不走倒真要耽搁了。”说罢便又执了他的手。

玉玑子手指一僵,似是有些不知所措,却到底还是没有再挣开。



苏堤距离木渎镇并无多少路程,不多时便已看到木渎的牌楼。

虽已做好了准备,然而与面对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木渎镇时,莫非云面上仍是有些遗憾之色。只是顾着爱徒的别扭心思,这物是人非的感叹不过一瞬便已抛诸脑后,转头仍是浅笑温和,“玉儿?”

玉玑子随着他走了这会儿子,再是有什么烦乱心思,这时也早已平复下了。只一眼便已明白过来,引着莫非云往前行去,“……这边走。”

“好。”莫非云跟在他身侧,目光偶尔扫过那些似曾相识的铺面,“待用过了饭食,你我再慢慢游这木渎罢。”



洪水过后,木渎镇重建,楼外楼重新入驻这江南古镇,如今店面正在湖沿。

沿着青石板路绕湖而行,经过几道小桥流水,便到了店门口。红色的幡子迎风招展,楼外楼三个字分外明显。

这会儿正值午时,又是清明踏青时节,虽有雨水纷扰,却也没有太过搅扰游人兴致。因此楼外楼人满为患,尚未走到店门口,便已能听到里头人声鼎沸。

莫非云素来不喜热闹,闻声脚步微有停顿,下一刻却是若无其事地随着徒儿进了店门。

楼外楼铺面极大,里外皆有设座,放眼望去竟没几个空位。游人食客高座满堂,端着菜品的小二来去穿梭,一道道热气腾腾的酒菜如流水般端来送去,连掌柜的都忙得不住打算盘。

莫非云眼瞧已没了座儿,正想着是否过上片刻再来,玉玑子却已径直朝着柜台去了。

那掌柜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往账本上誊抄账目,忙得连头也没空抬,店里又闹腾,一时根本未察觉有人来了。

玉玑子也不与他多说什么,抬手叩了叩台面。

掌柜的被惊动,从账本中抬起头来,一见玉玑子,立时一震,刚要说什么,又见到随他而来的莫非云,喉中滚了滚,赶紧移回视线,低声道:“您来了?今儿倒是比从前晚了好些,还道您不来了……您还是老规矩?”

玉玑子并未回话,只问道,“可有备好?”

“一直给您备着呢,这便教人端上来。常僖——常僖!这死孩子又哪里去了,贵客来了也不警醒着点!”掌柜的唤了几声,回头半是迁就半是讨好地道,“您稍待,我这便寻人将他唤回来,您跟着他去便是。”

“不必。既是老规矩,我自认得路,你只管教人上菜便是,无事莫来相扰。”玉玑子原本便不爱有人打扰,此时有莫非云在身边,更不喜见到那些闲杂人等,没等那掌柜再说话,便引着莫非云往楼上雅间行去。“师父,这边走。仔细楼梯。”

莫非云看在眼底,并未说什么,浅浅一笑便跟着爱徒上了楼。

那掌柜的能在江南木渎镇掌控这楼外楼如此之久,岂是半点消息都不知道的。况且这江南虽是夏伯封地,实际上到底是谁的势力,有点消息道路的人心底都门儿清。

对于眼前这年年清明都订了座的客官,他约莫也有个揣测了,否则何至于这般小心警惕。

他眼看着这人从年少稚嫩慢慢成长,一年又一年,愈发深沉难测,却每一年的每一天都只身前来,在同一个座儿上点同样的菜,只一个人用饭,却偏生每次都备上两副碗筷,心底大概也就了然了。

清明时节,魂销雨断,再是如何俾睨天下,说到底也不过是伤心人一个。



==============

感觉玉儿就是那种对师父父什么决定都不会干涉,也不会要求任何回应,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守着类型

超受不了这样的玉儿,所以让师父父用力表白了=-=

也许只有师父父的肯定,才会让玉儿真正放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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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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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7 23:2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上海
忙了一个月,总算来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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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江南素来以园林景致闻名,小瀛洲地方虽不甚大,但得青灯教数代修葺整改,精巧秀美已臻极致,九曲回廊雕栏画栋,直堪谓一步一景。
蒙蒙细雨中,莫非云牵着徒儿信步走过九曲桥,小桥尽头处是一座精巧至极的飞檐六角亭,红漆琉璃瓦,亭中摆了石桌石凳,清风吹动红绡珠帘,在雨中别有一番风味。
许是有帘子挡着,不同于青石板道上的湿滑,亭下仍是十分干爽,莫非云信手一拂,也不见什么灰尘污浊,便引着徒儿先坐了,自己将油纸伞收了倚在柱边。“石凳寒凉,若是让你坐亭边长廊,又恐风雨湿了你衣衫。如今只盼这雨能早些停了,也让你少受些委屈。”
说罢,他已落座,拉着玉玑子双手拢在掌心,“才放开这么一会儿,手便又凉透了。”
“无妨的。从来如此,不觉着凉。”玉玑子极少和人有这般亲近的时候,被束起双手时竟是下意识地想躲。好在他立时意识到了面前人是谁,僵住的手慢慢放松,任由那双温暖的掌心护着。
“莫胡说。哪有你这般糟践自己的。”莫非云轻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我知你不会生病,却也不能因这缘故便不在意自己身子了。你从前分明还听话几分,如今越是长大,竟越是倔性了。”
这世上,怕是唯只一个莫非云,能用这般的口气怪责玉玑子了。
玉玑子轻轻偏头,几乎不忍看那双温和的眸中流露出的怪责,待他数落完才默默点头,“日后,我多在意些便是了,师父莫恼。”
莫非云原本便不是恼他,如今瞧他这副模样,更是说不下去,“我哪里是恼你,只是瞧你这般忽略自己,总觉着心里难受。我好端端捧在手心里的珍宝,都舍不得委屈了半分的,偏生这珍宝自己不在乎自己,我瞧了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即便是恼,多半也是恼的自己,竟不曾将你照顾好。”
“不!”玉玑子浑身一颤,急急抬头。“师父……”
旁人如何诽他谤他,他都能等闲视之,唯一不可容忍的,便是有人中伤莫非云,即便是莫非云本人也不行。
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莫非云眸中含笑,又带了些无奈和宠溺,伸手抚过他面颊,“你既不舍我,我又何尝舍得见你不好。我方才是何种心情,你如今可明白?”
莫非云从前教他时,极少讲些什么大道理,也不会像教书先生那样编些粗浅易懂的故事来引导,他只是用最简单的几句话,便能轻易地教玉玑子明白那些个晦涩难懂、甚至是语言说不出来的道理。便如此刻一般。
意识过来的玉玑子抿了抿薄唇,“我……我明白了,日后再不会让师父忧心了。”
“如此便好。”莫非云浅浅一笑,却也不放开他,仍是握着他的双手。视线透过绵绵细雨,扫过外头的景致,忽地问道:“玉儿,这小瀛洲,怕不仅仅只是个供人赏玩的园子罢?”
若是旁人无故转了话头,玉玑子定是要思量其深意的,但莫非云一开口,他便想也不想便顺着往下接了,“师父何故有此一问?”
莫非云原本也只是寻些个儿话头说说话罢了,本来倒也没旁的意思,只是随着一番打量,心中却微微沉下来,“此处……该是荒废了一段时日了。”他伸长手臂抚过一角木柱,“此处景致虽好,然而陈设过于精巧,不像是供人赏玩的,倒像是富贵人家的私园,然而却偏是门户大开任人来去,想来主家不在此处已久。你且来瞧这柱上,红漆看着鲜亮,实则已有些干裂斑驳,柱边的红绡仔细瞧来也已褪色。”
他顿了一下,又指远处,“园中草木布置井然有序,然而此时已有枝丫横生,已瞧不见多少修剪痕迹,地下也是杂草蔓延,若真是有人时常打理,又何至于此?这园子一眼望去倒还不错,仔细瞧来却是荒凉破败、满目萧索,该当是荒废有一段时日了。”
玉玑子顺着莫非云的指点一一看去,看到后来便轻轻叹气,“师父……还是如从前一般,无论什么都看得通透清楚。”
小瀛洲的繁荣和衰败,涉及到青灯教、妖魔和王朝势力,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况且这其中虽有曲折复杂的故事,却与玉玑子所谋之事牵扯不大,故而他也只知晓个大概,具体缘故也不曾打听过,这时倒也说不上多少来,只浅浅说了几句,最后总结道:“左不过便是那些事,无甚了不得的,若师父有兴趣,闲暇时便寻来晚空问吧。他久在江南,又与那青灯教主是故友,知晓得更仔细些。”
莫非云倒也不是要寻根究底,听他如此说,也不再问,只是瞧了一眼这细雨中的园子,“倒是可惜了这园子。”
玉玑子以为他是喜爱这景致,便道:“若师父想留下这园子也无妨,夏伯也好,成王也罢,都不是什么要紧的阻碍。”
莫非云轻笑摇头,“我又不长居江南,要这园子作甚,平白空置着也是荒废。我只是可惜这几代人精修而成的园林,再过不久,怕是连人都住不得了。”
玉玑子蹙眉,头一次认真打量起这风景如画的小瀛洲来。“师父……何出此言?”
小瀛洲虽久未有人入住,园子有些破败,却怎样也不算是住不得的。便是荒废得再久些,只要认真打理休憩,总还是可以住人的,莫非……
“从一进来我便觉着了,这园子里比旁的地方更阴凉些。照理说,有树木遮挡,亭中又有珠帘隔着,原不该如此的。”莫非云站起身来,目光一一扫过园中各处,最终停留在某一处角落,“后来我便发现了,并非是天气阴寒,而是因为这园中,有着十分浓郁的血腥和怨气,经久不散,连带的这片土地都渗透了寒意。”
玉玑子猝然一惊,几乎下意识地想站起来护在师父身前,却被察觉到他意图的莫非云安抚般地拍了拍肩头。
按捺着急切坐下来,玉玑子锋锐的目光扫过园子四处,却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蒙住了眼睛。“师父……?”
莫非云顺了顺他的头发,轻声道:“玉儿,用心去看。太虚观的观心咒,你莫不是忘了?”
玉玑子顿了一下,默默地念起了观心咒诀,将灵力运转全身,集中至双目之上。
手掌下一阵细细的轻痒,莫非云几乎能想象到这孩子是怎样慢慢闭上双目,纤长柔软的睫毛在掌心搔过,好似蝴蝶煽动起轻盈的翅尖搔过花瓣一般。
他无声轻笑,放开了手掌。“你如今功力高深,偏又是走的阴寒路子,园中这点子祸乱,你怕是瞧不上眼的。”有一句话他却是不曾说出口。玉玑子如今身上的森冷气息,只怕比园里那些滞留不去的怨念更阴寒,故而根本察觉不到那些物事。这话若说了,只怕那心思重的孩子要疑心自己不喜,又要胡思乱想了,故而是不能说的。

观心咒可看破时间隐秘无形之物,观心一出,目力可通阴阳二界,这也是太虚门人捉鬼驱邪时最常用的术法,可凭此看破鬼蜮魍魉之形,进而驱退之。
玉玑子生来便最是适合太虚观的功法,虽也学过云麓仙居的术法和其余的法术,近几年功力已臻化境,早不拘泥于何种功法,然而此时却仍是太虚观的咒术用得最得心应手。
有了观心咒加持,这园中景致落入他眼中时,便再也不是普通的红花绿草亭台楼阁。园中仍是那般的陈设,却已蒙上一层晦涩的雾气,幸而这怨气尚不浓烈,只是若就此放任下去,怕是不知会发展成何种程度了。
怨气在九曲桥勾勒出一个婀娜多姿的剪影,应是个妙龄女子,一袭荷花红的坦领半臂襦裙,原本娇妍明媚的姣好面庞一片青白,神情茫然,似是在寻找什么一般徘徊于九曲桥上。偶尔转过身来时,白玉般的颈子上清晰可见一道入骨的刀伤,鲜血顺着血肉模糊的刀口流满了一身,已然凝固成了黑色。
她是曲若意。
青灯教少主方逸文的表妹兼未婚妻,曾经明媚鲜妍、娇纵任性的娇蛮大小姐,却在和心上人大吵一架后,为了给他报信而不顾性命折回来,最终死于叛徒刀下。死后,却仍是徘徊在这殒命之地,迟迟不愿离去。
玉玑子和莫非云都不认得这个默默无闻的少女,两人的目光很快掠过了她,往更远处瞧去。
园中角落里,怨气更是浓郁,灰色的雾气翻腾,几乎要遮蔽住原本的草木景致。怨气遮挡下,依稀可见数道身影,都是娇妍少女身形,身着大红色的艳丽嫁衣,面上还残留着盛装后未拭去的脂粉,分明该是极美的模样,却偏生个个面目狰狞,仿佛恨到极致,却也仿佛是遇到什么极为可怕之事,有些受怨气侵蚀严重的已是青面獠牙面若厉鬼,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失去理智为祸一方了。况且,仔细看来这些女孩眉目间竟是十分相似的,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落得如此下场。
少女们的致命伤都在心口,看不清是何物所伤,只是毫无例外的,少女们整个心口都被剖开,里头空空如也,血液将鲜红色的嫁衣染得分外沉重污浊。如此相似的伤口,只怕这些少女都死于同一人手中,且那人手段极其残忍,令人发指。
莫非云心头一震,本能地一步向前挡住了玉玑子的视线,心中竟是后悔起来。他虽察觉到了有怨灵徘徊,却不曾用心看过,若是早知是这般的情状,他绝不会教徒儿知晓,更不可能让他一同看到。
即便他不曾亲眼瞧过,但年幼的爱徒曾经历过什么,却没人比他更心痛。
然而玉玑子何等耳聪目明,瞧过那般可怕情状后,原本还不觉着什么,待看到莫非云迅速挡过来的身影时,却蓦地心口一痛。他第一次无比庆幸,庆幸那个时候莫非云早已离去,他所经历的一切,莫非云都不必看到。
“无妨的,师父……”身前的背影一如记忆中一般,并不宽阔强壮,却足以顶天立地,支撑他心中眼底所有的世界,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师父攥成拳的手,“无妨的,我还在,你也还在……所以,无妨的。”只要你还在,什么都是好的。
莫非云绷紧的身子随着他的话语放松下来,却仍是不肯让开半步,只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早知是这么个模样,我最初便不该告知你的,如今倒是教你瞧了不好的东西。”
他所看过的,所经历过的,甚至是亲手做下的,比这些何止残酷百倍。
玉玑子摇头,忽地反应过来莫非云这时看不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只能沉默下来。
莫非云这时却忽地动了,手掌一翻,一根法杖倏地出现在他手中。这法杖浑身凛冽透明,仿佛冰雪锻造,杖尖有寒光闪耀,一杖出,仿若凛冬倏忽而至,连天空都飘舞起飞雪,地面三尺已结满寒霜,过不多时,连桥下湖面都已冻结。
太初玄兵,流风回雪。独属于云麓仙居的神兵利刃。
莫非云从前惯用的法杖是天籁,早几十年便已毁在那场浩劫里,复生后,玉玑子便特意寻来了这不世出的神兵赠予了他。
莫非云平时性子恬淡,虽是收了这兵刃,却也不常用。除了最初时要熟悉新的随身法杖,切磋时多使用过几回,之后便极少再将这一出便动辄引动天地色变的法杖拿出。云麓仙居的术法原本便是可以不借助于法杖而使,只是威力有所区别罢了,故而平素里莫非云也不依赖于这柄法杖,此时却是一反常态地将它祭出。
“师父……你、你要作甚?”玉玑子不知他要做什么,心下不安,也顾不得旁的,便要绕到他身前去阻止。
莫非云却不让,回过头来安抚般地笑了笑,“无妨的,你莫担忧。”说罢便运转起心法,却不是他平日里常用的风水火任何一系的心法,而是另一种从未见过的属性。
原本淡然平和的白衣仙君浑身被鲜艳红光包裹,仿佛沐浴在鲜血一般的光影里,俊逸面颊上也同时爬上了妖冶的红色细纹。那纹样迅速绽放在莫非云右半边面颊上,一丝一缕舒张开来,最终开成一朵极美的彼岸花,原本偏浅的茶色眼瞳也同样变成了鲜红色,晶莹剔透如同最艳丽的鸽子血红宝石。
眼前的人仿佛变作了两种样貌,一边清隽如谪仙,一边却妖冶如精怪。
“师、师父……师父你!”玉玑子亲眼看着这变化一点点发生,心中惊涛骇浪难以止歇,竟是浑忘了要如何动作,只觉手脚都是冰凉的。
“玉儿,莫着急,很快便结束了。”许是受了面上黄泉之花的影响,莫非云此刻连声音都比往时要低沉些,混着他面颊上血光流转的花纹,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安抚话语,竟也多了几分压迫感。
玉玑子心头一突。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立时回忆起了当年的碧翎幻境,那个手执法杖对他说着【你长大了】的邪影。
他几乎都要忘记了,眼前这人是彼岸芳华元魂珠融合了邪影精魂而复生的。

莫非云并不知晓徒儿此时在想什么,他只是感受着体内的力量,透过法杖挥发出来。瞬间妖冶的红光便将透明的法杖染红,原本游荡着的怨灵仿佛被红光吸引,渐渐转过头来,死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瞧着法杖上耀目的红光。
渐渐地,怨灵们一个个地动了,缓慢却坚定地往六角亭内聚集而来。
玉玑子心头发紧,黑玄剑瞬间出现在他手中,蜃气黑龙缠绕在剑尖,龙首须发皆张,低低咆哮着仿佛要择人而噬。
这蜃气金刚元魂珠,乃是融合了上古数位暴君的怨愤杀伐之气,又以当代天子的生魂亲自镇压引领,方得了这么一颗既融合了真龙天子之气又兼具森冷阴寒怨气的元魂珠来,这上头的力量何其强大,其实这些个新丧女子的冤魂可以比拟的。
蜃气黑龙一出,原本有靠近易图的亡魂都止住了脚步,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躲在一角尖叫嚎哭瑟瑟发抖。
莫非云回头,见爱徒一脸凝重,忽地轻笑起来,伸手揉了揉他头发,温声说道,“玉儿,你信我一回,无妨的。”
他虽仍是那副诡异模样,然而这一笑却将原本的诡秘生生打破,眉目间依稀仍是从前那个温和安静的模样。
玉玑子仿佛是被那笑容蛊惑,怔怔地收回了剑,蜃气黑龙也渐渐隐去,原本被压制的红光再次闪耀,将整个六角飞檐亭都照耀得仿佛溶于血光之内。
怨灵们的哀哭渐渐止住了,仿佛是被红光吸引了,再次飘飘忽忽地聚集过来。
玉玑子敏锐地发现,每靠近红光一点,那些女子面上的怨气和死气都会消散一点,身上狰狞的伤口也逐步恢复。
九曲桥上的那个女子几乎已经走到凉亭中,颈上的伤口已看不出丝毫痕迹,因疼痛和大量失血而青白可怖的面色也恢复了生前凝脂般的娇媚。那女子怔怔地伸出手来,莫非云法杖轻轻往前一送,耀目的红光彻底包裹住了女子。
“……好……温暖,好想……回家……”那女子喃喃说道,轻轻笑起来,身形渐渐模糊起来,似是被红光彻底融透了。“……逸文哥哥……”身影彻底消失前,玉玑子瞧见她面上落下两行清泪,因为太淡,又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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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父父刷一波时髦值,毕竟咱也是有珍惜元魂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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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28 15:2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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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8 01:4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上海

上半个月专注开车,加上这篇有点卡,一直到现在才写了点
小清时有出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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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云性子内敛,虽不甚喜爱花海心的脾性,但见他二人举止亲密,却也不好任意打断,只默默退开两步,目光转向旁处。
李少侠余光瞥见,愈发不好意思,但花海心却是个没脸没皮的,竟是分毫不顾旁人在侧,更不顾这佛堂灵位,见这美貌少年要退开,竟迫前几步,手又要去搂他。
李承欢哪料到他这般难缠,一张俊貌芙蓉面胀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他正要喝止,院外却忽地传来几声浅浅琴音,生生教他忘了要开口的话。
花海心一把将人搂个正着,正要调笑几句,却发现怀中之人轻轻颤抖起来,一双美目只盯着外头,眸中竟有泪光闪烁。
他虽是个贪花好色的登徒子,却从不爱强迫旁人,最多口上调笑几句便也罢了。如今见把人弄哭了,竟是愣了一下。“好心肝,我还不曾拿你怎样,怎就哭起来了?瞧这我见犹怜的模样,莫怕,本公子可舍不得伤了你。”口中虽仍是不正经的,手上动作却已收了,反而轻轻拍了拍少年颤抖的脊背。
莫非云本是看向旁处,听了这话便有些担忧,蹙起眉头看过来。“……承欢,可是伤着哪儿了?”
这两人一说话,原本便极浅的琴音愈发听不真切了,李少侠心中急切,也顾不得守礼,急急打断了他二人:“别说话!都别说话……听,你们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了?”
莫非云与花海心对视一眼,安静下来听了片刻,到底还是莫非云功力高些,能听出更多来,“似乎有琴音,只是弹琴之人若非是技巧生涩,便是腕力不足,可惜了这曲子。”
李承欢浑身一颤,“你也、你也听到了……都听到了是不是?是真的,真的有琴音……”他似乎抖得愈发厉害了,眸中积蓄着的泪水一串串落下来,“我以为是我听岔了……是真的有人在弹琴……”
他这些年,没少经历风雨波折,原该是历练过了,不该如此情绪外显才对,今日却不知怎的,整个人都有些魔怔起来。
“真的有人在弹琴,我没听错……这曲子,这曲子……”李承欢喃喃自语片刻,目光忽地转到那些灵位上,紧紧盯着好友的排位看了片刻,又去瞧门外,泪水虽仍是滚滚落下,面上却已带出笑来,“我……我早该想到的,若不是他,谁能把不戒带回来……是他,是清时……一定是清时!”
曾经熟悉的名字再度从口中吐出,他再也顾不得身畔其他人,一把推开了仍搂着他的花海心,急急朝外头跑去。许是心神不定,他如今都已是名动天下的少侠了,跨出门槛时竟还能磕碰到,踉跄了几步才调整过来。
莫非云与这少年仅几面之缘,印象却是不错,见他如此激动模样,便有些担心起来,对着花海心匆匆点头示意,便跟在那少年身后出了门。
反倒是花海心,方才还痴缠着,这会儿却独自一人留在佛堂中,白玉扇柄轻轻瞧着掌心,俊美邪肆的面上,神情十分微妙,盯着门前小径斟酌了良久,方叹口气慢悠悠跟上。

李少侠来这灵隐寺次数不多,每回来也都是祭奠故人,没什么旁的心思赏玩,在这后院里左绕右绕,竟是寻不着方向了。那浅浅的琴音也远远近近,一时根本辨认不出所在。
他心中愈发焦急,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耐着性子又绕了几圈后,便再也耐不住了,索性提气纵身,跃到院墙之上。
身处高位,自然瞧得清楚些,李少侠在后院各个院落中仔细找了片刻,在东北角瞥见一抹身着青色的独臂身影,蓦地浑身一颤,差点摔落下来。好容易稳住身形,面上的泪水又已落下,口中喃喃嚅嗫几声,总算大声喊了出来:“清时,清时——!”
在没见着人以前,他心中一直提心吊胆,唯恐是自己幻听了那琴韵,更担心弹琴的是旁人,连唤一声都不敢。如今总算见到了昔日生死至交,确认对方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哪还忍耐得住,那声音带了强自压抑的沙哑和哭腔,似乎是要将心底的悲喜尽都抒发出来。

独自一人在院落中试琴的清时一怔,抬起头来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飞扑而来的身影。
他性子偏冷,素来不喜与人亲近,此时许是先听到了那声带着泣音的呼唤,故而不曾躲开,任由那少年哭着将他搂住,扑在他肩头哭得浑身抖瑟。
过得片刻,肩上的少年人还在呜咽,一双手抱得死紧,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热烘烘的浑似一个大火炉。清时能容他抱上来,已是看在久别重逢的面子上,被抱久了便浑身不适起来,蹙着眉推了推他,“可哭够了没?这般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往人身上扑!走开些,你太沉了。”
李承欢打了个哭嗝,委委屈屈地松开他单薄的身子,一双眼睛红红的还在掉泪,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你怎地在这里?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还以为我在阴曹地府,与你天人永隔?”虽是两年多过去了,清时却仍是那副清隽模样,仿佛时光都停留在了他们初见的那一眼。那时,冰心堂出身的少年也是独自一人在灵隐寺后院抚琴,虽少了一臂,姿态却甚是轻狂,带着一股少年人的风发意气和心高气傲。
之后的一路上,这年纪轻轻的冰心堂长老,始终都是那副骄傲模样,一把琴,一根针,随着他们一路走过波涛汹涌的东海,却在最高的山崖上转身永别。
那时他真的以为要和这清隽高傲的青年永别了,却不想命运如此眷顾,此生竟还有再见的一日。
想到这儿,李少侠眼眶又红了一圈,伸手拉住那空空荡荡的衣袖,“你怎地回来也不与我们知会一声,我和大家都以为……”
清时额角有点疼,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不好冷着脸甩开,叹口气道:“又不是小孩子了,何必凑做一堆。如今诸事已了,各过各的不好么?”
李承欢虽知晓他性子冷,喜爱独处,不喜人多眼杂,但听了这话还是有点难过,“倒也不是想绊着你,你若是喜欢一个人,原也没人勉强,只是你多少也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都以为……都以为见不到你了,也不知伤心了多少回……”说着说着,他便又有些想哭了,倒也知晓清时不喜他这副模样,便扭开了头。
“……”清时虽然性子冷淡,却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知晓他情感丰富,最易感情用事,也不好如何说他,便缓了声音道,“也不是蓄意不告诉你们,只是我伤重,去不得太远的地方。既然此身尚存,日后有缘,总有个见面的时候,也不必只为了报个平安便劳师动众的。”
李少侠见他活得好好的,却半点不知会其余同伴,原本还有些怨言,此时听得他说伤重,顿时又担心起来,扣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伤重?有、有多重……?可养好了没?要我帮你什么吗?”
“我自己便是医师,我要你帮?”清时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轻轻拍开他的手,“合虚山一役,我刚舍了冰灵芝元魂珠,几乎舍掉一身修为,已是半个废人,故而不想连累你们。本也没想过还能幸存,却到底是命大,被海浪送至周边小岛,又幸得商船经过,将我带回江南,捡回一条命来。”
他说得轻巧无比,李少侠却听得面色苍白。
当时大战,整座合虚山都没入海底,激起的海啸声势浩大,周边数座小岛都被淹没。清时刚舍去修为,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又从那么高的山崖落入海中,已是九死一生,他偏还少了一臂,在苍茫大海中也不知要如何辛苦挣扎才能有幸存活,又要如何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回到江南。这其中艰难,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李承欢看着面前人依然清冽高傲的模样,心中便是丝丝缕缕地痛起来。
清时被他那目光看得背上发毛,忍不住偏了偏身子,离他远了些。
他坐着不动时还好,这一动起来,饶是李承欢不通医理,也多少看出他行动上有些不便。
清时年岁不大,至今也不过刚及冠,身形也不高,带着一股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青涩之气,故而身形也偏清瘦。只是这时见他,却依稀比记忆中更瘦一些,再仔细一瞧,连面色也差了好些。他虽出身冰心堂毒派,却好歹也是个长老,一身医术也是十分不赖的,平日里都将身子调理得极好,面容红润有光。这会儿肤色虽仍是极白,却是病态的苍白。
“你……你的伤,还没好?”李少侠当即不敢再碰他了,唯恐他承受不住,一边打探着伤情,一边又怕伤了这骄傲少年的自尊心,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清时本人却是不甚在意,他虽身子不好,精神气倒还行,说了这会儿子话也不见怎样疲累,“我修为大减,落入海中时只勉强护住心肺脏腑,四肢和筋脉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损。在外头也没什么好药,耽搁了些许时日,恢复起来还要些日子。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江南膏腴之地,又曾是冰心堂驻地,周边药材丰富,不用多久便能恢复行动了,待筋脉重续后,我便能重新修炼心法,会好得更快些的。”
这个少年一直有这样一份心性,再是如何艰难困苦的境况,他都能等闲视之,从不会太过在意。
当初他为了守护伏枫先生的江南冰心堂,能舍下一条手臂化作冰心莲,身体残缺后也分毫不减少年意气。如今他伤痕累累,一身修为尽废,连行动都有困难,却仍然能笑着宽慰旁人,分毫不减初时傲气。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份心性,他才能挣扎过生死线,能这样一点一点地恢复他从前的一切。
李承欢又是心痛又是敬佩,咬着牙抹去泪水,又道:“我虽不懂歧黄之术,但如今你行动不便,若是有什么跑腿的活计,只管交予我便是了。你要快些好起来,毕竟……毕竟当初那些人,如今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清时再是如何冷情,听到这话,面上也闪过一丝痛色。“其他人,如何了?”
李少侠见状,知晓他也悬心,便捡着些好的来说与他听,“丹云和临渊前两年便成亲了,也补办了酒席,如今生了个古灵精怪的闺女儿叫念曦,闹得他夫妻二人日日头疼脑热。酱油舅舅在海市吹牛,前儿不久我还见了他。可芯回兰若寺了,如今已恢复了灵识,只是一时化不成人形,还需修炼几年。伏枫先生回了冰心莲,如今有夏柘照顾,也没什么大问题。”
他本是不想说得太清楚的,奈何清时聪慧过人,才听得几句,便一句道破关碍,“照顾?伏枫先生为何需要人照顾?”
李承欢心头一跳,有心想躲开那清透双目,却偏生被那重伤在身的青年迫得额角带汗,眼瞧瞒不住了,才低声说道:“伏枫先生他……龙邪本是太阳八子所化,伏枫先生靠得太近,强光高热之下,被……被灼坏了眼睛。不过夏柘他们正在找寻方法,应该很快会找到医好眼睛的方法的!”
清时静静听完,目光扫过桌角长琴,微微摇头,“若当真有方法,伏枫先生自己会想不到?他都医不好,要么是没有办法,要么……就是这个法子,先生不会去用。他既不会用,自然也不会允许夏柘用,这双眼睛怕是治不好了。”
他与毒王伏枫结义,更是视伏枫为兄为长,如今听得这个消息,面上却没有太过明显的伤悲,“不过也无妨,以伏枫先生的心性,即便少了一双眼睛,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关于伏枫的近况,李承欢原本不大想告诉他的,就是担心他会太过伤心伤神,如今见他并未如何触动,难免愣了一下。
清时见他满面不解,便知他在想什么,失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大惊失色,哀嚎悲苦,不顾一切赶回冰心莲?”
半点不会隐藏,被一下说中心事的李少侠涨红了脸,“你……你不难过吗?”这个人,明明可以为了伏枫断去一臂,可以为了唤醒沉迷在幻境中的伏枫不顾危险赶回东海,可以为了不拖累伏枫毅然跳下悬崖,可为何听得如此消息,竟还会镇定自若?
“难过又如何?我难过了,伏枫先生便能治好眼睛了么?更何况,”他面色仍是十分苍白,一双眸子却清清亮亮,闪烁着十分坚定的信任,“看得见或是看不见,他都是伏枫先生。”
李承欢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也笑起来,“你和伏枫先生真的很像。怪不得,你们会是知己。”
清时挑眉,“哦?”
“记得有一日,我去冰心莲见伏枫先生,那会儿先生正在整理草药,还与我招呼说笑。若非见他双目上仍敷着药、绑着绷带,我都不敢相信他是看不见的。他说虽然没了眼睛,但他还有手、有鼻子、有耳朵,生活和以前是一样的。”李少侠看到清时笑了起来,和方才充满信任的笑意不同,这是一种十分放心的、明显松了口气的浅笑,他才终于明白这人不是不担心不关切的。“我有问过伏枫先生,要不要去试着找你,他却说不用。”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怕我找到……找到你的尸首,以为只要不去找,就可以说服自己其实你还活着,我以为他只是不想明确面对罢了。但今日见了你,我才多少有些明白他的心情了。”李承欢轻叹,他想起当时那个双目已眇的冰心堂毒王,面上覆着绷带,笑容却一如往时洒脱,“他相信你一定还活着,一定会好好养伤,即使一个人,也会过很好的生活,去很多很多地方看那些没有看过的风景。他说等你走累了,会去冰心莲看他,和他把酒言欢,酒醒后又会一个人踏上旅途。他说他只要等你回来便好,不需要问你去往何方。”
“他信你,正如你信他。你和伏枫先生,真的很像。”
清时不曾打断他,听完后也只是笑了笑。“先生从来爱打趣我,哪就这般了,听着倒是在流浪似的。冰心莲是我的家,伏枫先生在那里,我有总一日是要回去的。只是我如今这副模样,先生看到了只会徒增担忧罢了,倒不如我伤好些了再回去,也教他少担心些。且不说这些,你今日怎有空来灵隐寺了?”
“今儿个清明,我来见见不戒……”李少侠才说完,忽地想起他急匆匆跑来,竟是将另外两人留在了原地,当即面色一变,“坏了!我……我将莫先生忘了!”
莫非云初来灵隐寺,他将人带到这人迹稀少的后院,却只顾自己跑远了,将人撇在了原地。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他只怕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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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是少侠忘了师父父,是我写得太拖沓,一直没有时间放师父父出场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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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七月都忙成狗,能汪出来的那种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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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隐寺乃是江南名门望地,莫非云行得不快,这会儿尚不曾出庙门,玉玑子跟在他身后,同样不急不缓。他二人虽不曾再说话,却也不觉着沉闷。

莫非云走得片刻,忽地想起一事,回头问道:“我虽与你说了要来这寺庙,你却怎就这般准的找到后院里来了?”

他虽有交代过行程,却是行止由心,一个下午过去了,也不定便会尽留在这寺中。更遑论是得遇故人,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会在这后院逗留如此之久,怎地玉玑子便正好将他找到了?

他方才不曾细想,这会儿仔细一寻思,便觉其中因由,一眼看去,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这孩子,可是又瞒我什么了?”

莫非云性子好,即便察觉出了异样,也不曾放在心上,然而玉玑子却是一怔,几乎忘了行走。

“嗯?”莫非云不妨,被他带得一顿,这才察觉到他似是面色不好。“我随口一问罢了,倒是教你多想了。若是不便告知与我,不说便是了,日后我也不问了。”

玉玑子面色更白,下意识扭开头去,似是要躲那温和目光。“……倒也不是说不得,只是怕师父不快。师父如今身子大好,若要去哪处走走,本也都是去得的,只是毕竟人心险恶,我……我能时刻知晓师父在哪儿,多少也能安心些,便……便使了些手段,能多少有个感应。”

“哦?怎地我却感受不到什么?”莫非云仔细感受一番,更是运转周身灵气,竟也丝毫察觉不出什么不妥来,料想那所谓的手段定是极为隐秘,怕除了这孩子本人,谁人都察觉不到的。

玉玑子却道他是忧心,忙解释道:“不是什么伤损人的手段,师父不必担心有所牵制,只是能教我感应到方位罢了。”

莫非云确实有些忧虑,倒并非是忧心这个,见他惶急解释的模样,心下愈发疼惜,拍了拍他的手,“莫急,慢慢说。你何时布下的?与你本身可有损耗?”

玉玑子下意识摇头,“那日……师父自岐山回来,我便有些后怕,总想着那时万一有什么变故,而我又去得迟了……故而总是不放心,便用自身一缕精血制了个符文。”说罢,他意念一动,一道鲜红繁复的符文便出现在莫非云手上,一闪便又隐去了踪迹。

但凡有他在一日,只要这道符文还在,只要他自身一息尚存,无论莫非云在何处,哪怕万里之外,他都能感应到。若是莫非云无事,这符文便只感应个方位,若……若莫非云有什么危险,这符文能瞬息间将他送来。

即便那符文只出现了一瞬,莫非云却仍是瞧清楚了,有些话这孩子还是没说出来,但透过这符咒纹路,他却能瞧出来其中**的心思。眉心渐渐蹙起,许久才轻叹摇头,握紧了他微凉的手指。“你平日里便忙得紧,又要辛苦费这一番心思,难怪近日见你竟是憔悴了许多。我无碍的,日后不必如此操心,近些时日便好生养养吧。”

即便是玉玑子这等功力了,要制这一道符文,却也不是轻描淡写的,更何况符文都烙下这许多时日了,自己竟是毫无察觉,虽也有自己信任、不去疑他的缘故,却到底还是他花了太多心思。虽不至伤筋动骨,到底还是有所损耗的。

玉玑子见他不似生气,犹豫了片刻,忽地低声说道,“若……若师父怪我私自窥测行踪,那我……撤了它便是。”

莫非云正是心疼他,见他如此小心模样,心中愈发酸涩,却也知晓他这会儿患得患失,性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哄过来的,便也只能放缓了声音,“你是担忧我罢了,我为何要怨怪你?那岂非是无理取闹了?”

他低头瞧了一眼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手背,牵着爱徒出了庙门,慢慢走下阶梯,“留着它,若能教你少担一点心,那很好。更何况你那般辛苦制成了,即便你说要撤去,我也是舍不得的。”

玉玑子此刻心中很乱。被莫非云牵着,只能随着他走,心中脚下都好似是飘的,全没落个实处,连这一路走来都好似身不由己一般。

趁人不备私自下了追踪符本就是不该了,偏还被人察觉到了,更是连一句借口都说不出来,一点心思全都暴露在了那人面前。饶是他一向镇定自若,这时却也是慌了的。

莫非云牵着他的手,岂能感受不到他指尖轻微的颤意,心里愈发软了。眼见这道上无人,竟也顾不得旁的,忽地回身便将人揽住,手掌抚着那一头绸缎般顺滑的乌发,贴着面将人搂进了怀里。“莫慌,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是不怪你的。玉儿,你的心意……我哪里舍得浪费一丝一毫。”

这一刻,玉玑子忐忑躁动的心,忽地便静了下来,只余一点温热慢慢浸染了全身。

他低着头,乖巧而安静地应了一声,用他最柔软的姿态。



这一个拥抱很快便分开了,莫非云替徒儿整了整衣衫,仍是牵着他,慢慢走在夕阳余晖中。“方才来得匆忙,这会儿若是不急,咱们坐渡船回去罢,也不枉来这江南水乡一场。”

“都依师父的。”玉玑子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默默地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丝毫看不出世人眼中那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模样。

自灵隐寺径直回木渎镇上,走水路已然有些遥远了,若是腾云,莫非云倒也不是带不动这孩子,却总不及坐着渡船更悠逸闲适,左右这会儿也不赶时间。

到渡口后,他便唤了艄公,数了船资登船,回身向爱徒伸出手来,一如从前那般轻声唤道:“来,仔细脚下。”

从前这孩子太小,他虽不大会照顾人,但磕磕碰碰间,总也养成了些许习惯。上马、上船、甚至是一些过高的台阶,他总是要牵着那孩子的手,唯恐他滑了跌了。

那一次次本能地伸出来的手,让玉玑子几乎忘了自己如今已然拥有惊世骇俗的力量,在那双手面前,他永远都只是莫非云身边那个小小的孩子,仰仗着这双手,走过一次又一次艰难险阻。

莫非云伸手将他援上了船,在他身后,夕阳已尽数落下,只点点金色余晖尚点缀着天空。微风拂来,路边的花草婆娑摇曳,枝叶上未干的雨水沙沙落下,浸润了一方土地。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二日,莫非云倒是不曾出门,只知会了晚空一句,午后便留在待月居的后院一角,捧了卷《黄帝内经》,闲来无事翻着看。

不多时,便有门人引着一个眉目姣好的少年人进了内院。那少年一见他,面上便是一喜,匆匆赶了上来。引路的门人躬身行了个礼便退去了。

“承欢,你来了。坐。”莫非云放下书卷,冲那少年点了点头,引他坐上对首,“你特意来寻我,可是有什么紧要事,需要我相帮?”

李少侠赶紧摇头。他的那些个事,哪里敢麻烦到莫非云,能和莫非云讨教上几句,便已是天大的面子了。

意识到那位国师很有可能便在附近,他更是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水润喉,又客套了几句,这才慢慢将话题引出。“久闻莫先生学识渊博,晚辈有些疑惑,想向先生讨教。”

昨日里这年轻人说要来拜访询问,莫非云虽应允了,内心却是有些稀奇的。倒不是奇怪于这少侠的态度,而是不知这少年人有什么问题是需要和自己探讨的。

若这人是云麓门人,那尚可说是要讨教术法,可他分明是个弈剑门人,也不知急匆匆的是要问些什么。总不能是想问怎样将三阳真火决打出火天罚的效果吧?亦或是八荒地煞诀和风水火心法的冲突问题?

莫非云此时辈分是极高的了,但年纪却不见得有多大,昔年故去时也不过而立,如今复生不过一年。平素里虽看着寡淡沉静,却也难免还有些时光不曾磨去的跳脱性情。

李少侠倒是不知他此刻心中揶揄,只咬着唇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昔年有一友人,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奈何身子不好,自幼年起便疾病缠身,童年更遭逢大难,虽侥幸熬过,却流落异乡,最后更为报昔年恩怨是非而熬尽心血,最终油尽灯枯而亡。他……他此生无牵无挂,只留与我这么一枚精魂所化的珠子。”李少侠顿了顿,又道,“我听闻那位……那位国师,最是擅长元魂幻化之道,莫先生您便是他……故而斗胆问一问先生,我那友人……可还有救?”

莫非云静静听他说完,已大约知晓他的来意,轻笑道:“原来你明着是寻我帮忙,实际上却是冲着玉来的。”他却也不恼,只笑问道,“既如此,你直接去寻他不是更好?”

李承欢缩了缩头,讪笑一声,连连摇头。“玉玑子国师行踪不定,想来甚是忙碌,哪里敢打扰了。”

平日里若是意外遇着了,他还敢鼓起勇气与那国师说上几句,但若要是真的自行找上门去,他却哪里有这份胆了。

莫非云瞧他模样便已知晓大概,心中愈发无奈,“罢了,我虽不曾钻研过元魂返生之术,到底也与这彼岸芳华纠葛数十年,你且将友人精魂与我瞧瞧罢。”

李少侠这才将挂在颈上的锦囊拿出,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鸽卵大小的乳白色玉珠,捧在手心里递过去,“先生且看。此物瞧着与寻常元魂珠颇为不同,我那友人姓云,我便取了个名儿唤作忆云珠,先生瞧瞧吧。”



莫非云见他仔细模样,便知此物于他必然十分重要,因而接手时也甚是小心谨慎,将那玉珠仔细托在掌心,细细验看。

彼岸芳华元魂珠与他伴生许久,如今更是已融入体内,那颗元魂珠本体是一枚火红色的玉珠,内中清晰可见一朵正在盛放的彼岸花,通体散发着澎湃至极的元魂之力。然而此刻手中这颗乳白玉珠却全然不同,珠子本身并无任何纹饰,触手微凉坚硬,若非那玉珠隐隐散发出濛濛光泽,瞧着甚至于寻常珠宝玉石无异。

莫非云瞧了片刻,不曾看出什么异常来,询问过李少侠后,便试探着往那珠子里送入一丝灵气。

寻常珠玉自然无法接纳灵气,然而这忆云珠却是云横精魂记忆所化,虽与元魂珠并不相类,却同样能吸纳灵气。

莫非云送入的灵力很快便渗透入这小小的珠子中,下一刻他便蹙紧了眉,连看向少侠的目光都不同于以往的温和,反而带了些许审视,“……魔气?你那友人,莫非是北溟魔族?”

莫非云出自云麓仙居,且不论当时门派内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丑恶事,但至少他所承受的教导,一直都是将太古铜门之后的魔族视作天敌大患。

玉玑子曾经想得其实没有错,若当初勾结妖魔、打开太古铜门的人并不是他,又或者他并非是莫非云悉心教导、日日牵挂的弟子,第一个容不下他的人,便会是莫非云!

李少侠从前不曾与莫非云接触过,对这人的印象,大多都来自于野史书册,以及当初轮回塔中玉玑子念念不忘的幻境,他总以为这人是温和而淡然的,似乎毫无脾性一般,甚至连那幻境中,被风落等人拷打折磨时,都不见他如何气势凌然。那偏生是方才那一眼,教他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地想起了一句描述。

莫非云,是昔年云麓仙居术法武功最强的人。

李承欢愣了一瞬才清醒过来,忙解释道:“先生莫恼,我那友人并非是魔族,更不曾勾结妖魔的。”说罢他才想起不妥,这大荒中公认勾结妖魔攻陷大荒的人,便是这人最顾念的弟子。

好在莫非云并非是不讲道理之人,虽心有疑惑,却仍是愿意听他解释,更不曾因他无心之语而作恼。“我在这珠子中探查出一股非常浓厚的魔气,观这等精纯魔力,怕并非是寻常天屠魔,应当已是承影魔了。”北溟魔族分为无承天化四个等级,这玉珠中的魔气实在非同小可。

李承欢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这点。他虽知云横为了守卫夙影村的村民,已向夜歌献出了元命盘,将自己转换为化生魔,只为换取那一丝造梦的能力,却不知他的魔力竟有如此深厚。他见到云横时,那人便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面色苍白身形羸弱,一直抚胸轻咳,最后更是油尽灯枯而亡,怎么也不像是魔力深厚的。

这时经莫非云点醒,他忽地想到,普通人若成为化生魔,多半都是在战场上,由领兵的将领出手将人转化,那些将领本身便也只是天屠魔、至高也不过是承影魔,转换出来的化生魔实力更受掣肘,便如当初青灯教的方逸文、冰心莲的怀鸣等。然而云横,他却是由北溟九大魔侯之一、身为无极魔的镇魂灯灵夜歌亲自出手转化,而夜歌此生好像就转化了云横这仅有的一位,云横的实力可想而知。

若非这人身子骨不好,又只想用这力量造梦来守护村民,只怕李少侠当初根本没那么容易离开夙影村。



莫非云见他神思不属,却不催促,只等他自己醒悟过来。

好在不多时李承欢便回了神,见莫非云还在等待,便将自己以往经历、以及在幻境中看到的关于云横的过往一一告知。

莫非云面色稍霁,看向掌中玉珠,“如此说来,这位云先生倒也是性情中人,虽不敢言说大义,却总也不负本心,是个值得敬重之人。”他又仔细检测了一番手中玉珠,问道:“常听闻,北溟魔族死后将化为北溟无处不在的风,不会留下任何尸身和魂灵,按理说云先生虽曾是人类,却早已被转化成化生魔,为何还能留下这颗珠子?”

李少侠闻言也是一愣,颇有些茫然。

他离开北溟南已久,更是将这段记忆遗忘许久,虽后日再想起,到底已有些模糊了。

对比一下印象中其余魔族的死亡,无寐侯死后确实化入天地之间,但夜安城的结界却许久不曾消失;怀光侯本身是灯灵所化,重伤濒死后便化作了原型,如今应该在前掌门手中,不知是否还有恢复的一日;玉心侯确实两次用东海神玉改换体质,本身早已支撑不住,最后更是在望舒出生之际成了血祭。这许许多多的魔族,竟是寻不出一个相似的来。

李少侠越想越是头疼,忽地脑中灵光一闪,自纳物镯中取出一柄骨刀递上,“先生且看,这是我另一位友人遗物。她本身是纯粹的魔族,死后却被无寐侯炼化作了一柄骨刃,这……这又是为何?”说罢,他将昔年经历一一说出,只盼能与人参详出一二来。

莫非云虽对北溟魔族并无好感,但这些事本身却颇为奇异,有些细节更是与书中所载全然不同,不免教他用上了几分心思。“若此说来……魔族死后身化天地之事竟不一定全然是对的,若是如此,若是那位云先生尚有魂魄依存,或许并非毫无希望。只是逆转生死本身是逆天而行,其中困难与阻碍,甚至是代价,都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承欢你……可要想清楚。”

李少侠点头,笑道:“我清楚此事困难,也知晓因缘果报,但云横一路上助我良多,我若有方法助他,总也是要尽心一二的。”

莫非云见此,知晓他心有成算,便也不再劝。“既如此,你便与我说说,此珠当如何使用。我只知元魂珠可与人融合,增强实力,而你这忆云珠又要如何用了?”

=============

忆云珠怎么用?

是用来回放录像告诉少侠你丫又被人驴了=-=

助攻已经上线,师父父你很快就知道回播录像有什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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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7 22:57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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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9-3 04:5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上海
叮!

恭喜玩家【玉玑子】达成【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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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玑子一愣,本能地觉察出一些微妙的违和感,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引着坐下了。虽说他从不反抗莫非云,但如这般一丝应对也来不及的,倒还真是极少的。

他尚不及细思,莫非云便已绕到他身后,一双本该执笔画扇、题词作画的手轻轻按上肩头,为他疏通起筋骨来。

那一指按下去,看似轻巧,力道却已透过穴窍,只将他捏得肩颈酸软,连头发丝儿都好似绷紧一般。他尚自游神,下意识地便闷哼了一声。

“嗯?痛了?”莫非云手上放轻,只搭在他肩头慢慢揉着,“你啊,定是又忙了一整日,怎也不曾歇息片刻,缓上一缓。”

玉玑子愈发坐立难安,只想挣起身来,却又舍不得身后的温和,犹豫片刻后方低声应道:“一时忘却了,劳师父惦念。师父这会儿怎地来了?不是说了会客麽?”

“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既然是客,总也要归去的。”莫非云轻笑,拍了拍他肩头,绕到他座前,见他一手搭在扶手上,攥得死紧的模样,便执了起来轻轻揉,“眼瞧便要用膳了,我左右无事,便来瞧瞧你,也顺带地问一问你今儿个晚上可有什么想用的。若有,我也好知会伙房去做了来。”

玉玑子爱重他,见他站着,哪儿坐得安稳,便又想起身,却好似被看穿了一般,尚不曾用力,肩上便被拍了拍,压得他起不得身来。

莫非云面上一如往常,笑意也只一二分,浅淡温和却又显得有些疏离,唯只那双眼睛还是和软的。

玉玑子却总觉着哪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微微蹙着眉,抬头静静与他对视了片刻,犹豫着探问道:“些许小事,师父只知会个仆役过来问一声便罢了,何必亲自来了。”

“民以食为天,哪是小事。若只叫旁人来,怕是进不得你的院子,更何况……”莫非云原本只是执着徒儿的手揉捏,不知何时却已与他十指相扣,素白修长的手指相嵌,将那微凉手掌轻轻拢起,“我有好几个时辰不曾见你了,心中难免惦念,便寻了个由头,也好来与你说说话。”

他从来都是淡淡的,即便昨儿个说得多了些,却也远不如眼下这般痴缠露骨。

玉玑子心中的微妙之感愈发浓厚了,然而……手上暖融融地被包裹着,他明知不对,却如何也舍不得挣开,更舍不得去深究。迎着那仿佛带着无限包容和劝诱的目光,他双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问。

莫非云也不知是不曾察觉到他的疑惑,还是全然不曾在意,只晃了晃他的手叫他回神,口中却还在问,“如今我搅了你这会儿,总也要做些正事了。可有想好要用什么菜色吗?”

玉玑子又哪里有思量菜色的空儿了。平日里他便甚少对口腹之欲上心,都是随着膳房安排,这会儿骤然教他去想,自然也是想不到什么的。然而看着莫非云浅笑盈盈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脱口而出:“想……想吃面。师父下的面。”

倒是莫非云,被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一愣,随即笑着摇头,“你从小便该知道,我是当真不善这易牙之术。从前你跟着我,便吃不得什么好的,最多也只是果腹罢了,如今经的事儿更多,怕更瞧不上我那点手艺。玉儿,我来问你,自是想让你吃些顺心的,哪能教你再受委屈了。换一个好的吧。”

玉玑子自小性子便倔,认准了的事儿更是拉不回来。他方才不曾想到时便也罢了,这会儿惦记起了,自也不愿改,闻言只摇头,“师父做的,便是最好的。”

莫非云见他薄唇轻抿,言语虽轻,却是不肯看他的模样,便知拗不过他的心思,也只得摇头叹道:“罢了,都依你的。待会儿你若是吃不惯,我再唤人重制几样小菜便是了。”



又说了几句话儿,外头愈发暗了,莫非云替他点上了灯烛便离去了。约莫一刻多以后,再回来时便已煮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由仆从端着送了进来。

玉玑子早将书房收拾妥当,正在外间等他,却不料只这么一会儿他便来了。转念一想,寻常人家下个面还需揉面和面,然而待月居到底还做些酒菜点心的生意,膳房中和好的面团定是不少,若只是下水煮个面,却也实在是极快的。

仆役放下了面便退了出去,莫非云刚从伙房出来,身上难免沾了些烟火气,便转去内室先将外衫换了,这才净手落座。

“我见膳房里山珍颇多,蔬菜也水灵,想你后来入了太虚观,应当不惯太过油腻的伙食,便自作主张制了两碗素面。只是汤底中调了几勺鸡汤提味,你且尝尝,若是不合心,我再教人换了。”说罢又将几碟酱料递上,“也不知你爱哪个口味,左右我都备下了,你自行取用便是。”

玉玑子本是无所谓吃什么的,从前再是如何山珍海味,他也总是淡淡,如今见了这碗平淡无奇的鸡汤山珍面,手上却是蓦然一颤,险些摔了筷子。

他吃过国宴上的饕餮珍馐,吃过无数家酒肆里的招牌名菜,然而再是如何精心烹饪的菜色,对他而言都只是味同嚼蜡。他早已记不清有多久不曾吃过莫非云亲手做的饭食,诚然那些菜色与料理人一般的寡淡,却是他奢望却再不可得的过往。

却也幸好,那个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人,如今已再回到他身边。

他许是晃神太过,竟是许久不曾动过,莫非云见他神色便知他又在想些什么,心中酸涩,如何舍得他再沉浸下去。“玉儿,你再不动,面可就糊了。若到了那会儿,我可只得倒了去,也总好过教你吃那面疙瘩。”

玉玑子这才回神,下意识地一手便护住了面碗,挑起面条低头用起来。

也好在这面条放得这么一会儿子,早没了刚出锅的烫热,否则见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怕是要烫了舌头。



到底时隔久远,玉玑子再是如何想追索,也分辨不出这碗面与记忆中的味道是否相似,说不上什么来,便也只得不说。

莫非云自来礼仪甚佳,食不言寝不语,不多时师徒二人便已用完晚膳,净完手后便唤了仆役来收拾碗筷。

这会儿日头早已落下,外头早已是繁星满天银辉斜照,莫非云倚在窗前看了片刻,只觉夜风微凉树影婆娑,小院庭廊精致秀美,夜色里的江南甚是合心意,便回头唤道,“玉儿,前几日都落了雨,难得今夜月朗星稀,你随我出去走一走罢。”

玉玑子尚未回话,只听咯噔一声,师徒二人循声看去,却是仆役一个不慎,不曾抓牢瓷碗,险些磕碎了那碗。那仆从慌慌忙忙收拾了,再不敢多停留,捧着碗筷低头便退了出去。

玉玑子眯起双目深深瞧了一眼,随后才应道,“师父若喜欢,出去走走也无妨。可有想去的地方吗?”

莫非云一时兴起,倒是没什么目的性,只笑道:“有你伴着便好,也无所谓去哪儿,随意走走便是了。我观夜间风有些凉,你且将外袍披上,莫吹了风。”

玉玑子功力深厚,且自幼时那一场险些丧命的大病过后,便再也不曾得过病了,本是无所谓寒热风雪,这会儿却不曾多说什么,依言去添了衣裳。



莫非云果真是没什么目的性的,出了房门,便自然而然地牵起了爱徒的手掌,一边替他暖着手,一边抚着掌中温润肌肤。步子也不大,出了待月居,便沿着木渎镇的青石板路随意走着,走到岔路口,瞧到哪处景致合心意的,便往哪条小路上绕转。

这般随意都转,确实很容易迷失来路,奈何他二人却都是最不怕迷路的,是以玉玑子也随他,不曾出言多说什么。

这一路行来,竟是半句对话也无,沉默了一路,却偏生连沉默都好似是温柔的,一点不显生分疏离。宽袍广袖之下,那一双从未分开过的手,愈发显得情谊脉脉。

再是如何精致的夜景,这一路走来也觉枯燥,莫非云左右瞧了瞧,见苏堤之上有座湖心凉亭,依山傍水甚是清雅,便引着徒儿去了。

“不曾想这走走罢了,竟也绕得这般远。且来歇一歇,一会儿便回去了罢。”

玉玑子点点头,随着他走入凉亭。



这亭子与昨日在小瀛洲所见的甚为相似,都是六角画檐的木制凉亭,周围六根漆红的木柱,每一道柱子之间用长椅相连,只留了一边未封,作为出入口。

江南的亭子大多都是这般的制式,即便有些许变化,也都是大同小异。

莫非云左右瞧过,选了一边能观山赏水的坐了,才落座,手掌却在腿上轻轻拍了两下,轻声道,“来。”

玉玑子随着他才坐下,见他如此招呼,分明是幼时熟悉无比的动作,他却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师父……?”

夜色虽已深了,然而此刻万里无云,半轮明月落在水里,将天空水面都映得明亮。莫非云一眼便瞧见了他眼中的犹疑询问,却也只笑着,仍是一般地招呼,“来。”

玉玑子这才确信了他的意思,犹豫片刻后便乖乖地躺了下来,安静地伏在师父腿上。他从前还小,只坐在莫非云脚下,头一歪便能枕上,如今长大了,便只能侧躺着。好在长椅修得宽敞,莫非云又是着意挑了角落坐着,倒是不曾教他有什么不适。

感受到腿上的重量,与记忆中的多少有些不同了,莫非云的动作却一如往常,将爱徒微微有些散乱的乌发拨正了些,手掌便顺着那一头长发轻轻抚着。“此处景致甚好,天上水里都是一般的月明星辉。倒是许久不曾与你这般安安静静地观星赏月了。”

玉玑子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若师父欢喜,日后我会常常陪着师父赏月。”

莫非云失笑,“能有这片刻闲适,我已不知扰乱了你多少安排,哪里还舍得让你时时相陪。玉儿,我知你事忙,需得时刻筹谋规划,只是再如何忙碌,也要记得歇息。若有什么事,或是倦了累了,莫要一个人撑着,便是来与我说说话也好,总能轻松些的。”

玉玑子仍是沉默点头,却不再应什么。

即便他什么都不说,莫非云也看得明白,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倔强,不想做的,便干脆不与我说了。我知你不愿使我烦心,但你可曾想过,越是如此,我便越是忧心不已。”

玉玑子静静听着,忽地翻转过来,仰面躺在师父腿上,目光直直落在那人面上。“师父……师父神色,较往时有异。可是心中有事吗?”

莫非云见他问得直白,却也不恼,只细细替他整理凌乱乌发,“哦?你发现了吗?”

玉玑子心中一动,见他手来,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抬手将他手掌握住了,却又不做什么,只贴在自己面上,“是师父不曾想瞒我。”

掌下紧贴着爱徒如玉面颊,莫非云拇指微动,轻轻抚着他肌肤。

玉玑子见他温和依旧,心中却不知为何忐忑起来,握着他的手掌也松了,“今儿午后,师父说是会客,可是……可是旁人说了些什么?与我……有关吗?”

只短短一句话,莫非云便能察觉到他深藏的不安,心中愈发怜惜。饶是那手松了,他也仍是贴着爱徒面庞轻抚着,“确实与人谈了一会儿,也的确与你有些关系的。”他原是想安抚徒儿的不安,奈何话一起头,眼前便倏地闪现出那一幕幕破碎景象,原本被强压下去的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翻涌起来,目光愈发晦暗难明。

“师父……”玉玑子何等敏感,更何况他那般仔细地关注莫非云,虽是不知因何而起,他却总觉得师父当前是带些恼怒的。

也不知是藏得太好还是礼仪克制,莫非云即便是恼恨愤怒,也从来都不会太过强烈地表现出来,一般人甚至都感受不到他的心绪波动。

便好似在那思归亭中,他即便有再多的不屑与恼怒,说出来的,也只有一句“还请师兄不必再提”罢了。

可玉玑子,是万万不愿让自己也听到这类似的言语的。

“师父……若是旁人与师父说了什么,若是师父有何疑问,只管来问我便是。即便……即便师父当真容不下,我也希望是由我亲口告诉师父的。”比之莫非云因他人的言语而怀疑厌恶,玉玑子宁可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即便最后当真无法再挽回,他也不希望有任何人介入他师徒二人之间。

莫非云一时为幻境之景扰乱心绪,本已是极为怜惜爱徒,此时听得如此之言,当真觉得心头如刀搅一般。

“莫说胡话。我尚不曾说完,你莫担忧,我不曾觉得你有任何不好。”他哪里还舍得再教爱徒提心吊胆,虽是不能将未曾发生的那些未来告知,却多少也该表明心迹,“即便当真有人与我说了些什么,我也总是应该信你远胜过信旁人的。你与我,本该是最亲厚不过的,我哪里能为旁人三言两语而厌了你?傻孩子,莫胡思乱想了。”

他如此信誓旦旦承诺,玉玑子心下稍安,恍惚间却觉背上发凉,竟已是一身冷汗。后怕过后,便觉自己失态太过,哪里还有世人眼中翻云覆雨、神秘莫测的模样,竟是分外沉不住气,一时也难以再面对莫非云,索性转了个身,只将面颊埋入师父小腹,不再言语。

莫非云正待安抚,手掌才抚上那头顺软青丝,便觉指下微潮,透过月光,见他额间隐有薄汗,蓦地心中又软又疼,只恨不得将他搂了好生抚慰。越是心疼这孩子,对于那些意图算计控制他的人物,便也越是难以原谅。

“玉儿……玉儿,”那个未来不会再发生了,那些本来就没有影子的事儿,更是不必再提,只是如今话说到一半,又引得爱徒忐忑不安,却不得不把话说完,也好安这孩子的心。“我今儿午后是见了人,与你说过的,那位李少侠,你也曾见过几次,他的为人你应当也有些了解。虽是提了些与你相关的,倒是不曾多说什么,反倒是告知了我一些旁人都不知晓的事。说你有多辛苦不易,有多危险荆棘。”

埋在怀里的臻首微微动了动,莫非云察觉到了,安抚的动作愈发小心温柔,“我听了,心中很是难过心疼,只想着你受了多少辛苦,一直不知如何贴补你。却不想一时克制不住,反倒教你生了忧。哎,我原本也只是想着,要如何好生待你罢了。”

玉玑子心中一酸,却又有些甜软,他许久不曾有这般软弱的情感了,竟是不知如何表达,默然半晌后方轻轻摇头。“师父待我,已然很好了。若是……若是之后师父想问什么,便……便问我罢。”

莫非云知他忐忑未解,心中怜爱之情愈甚,叹着气摇头,又恍然想到这孩子如今看不到,便柔声道:“我不问你什么,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会过问的。只要你好好的,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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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很想说,玉儿你埋头的姿势不太对=-=

大家可以脑补一下这个姿势,老司机表示很不和谐,换个不太牢靠的人这会儿估计就没心思聊天说话了┓(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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