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书天下·浸墨】浮生之点绛唇——by刺槐、岁晏

龙尧离

    你来时冬至，但眉间风止，开口只道：“我来得稍迟。”

    甘愿是暗夜雪时，赠你场温吞放肆，从来无关风月与良知。

第一章、香雪飘零，暖风著柳笼丝雨。

【楼雪河】

    中原又下雪了，还是场罕见的鹅毛大雪。

    我轻轻呼了口气，白色的雾气便在我眼前氤氲成了一团朦胧的形状。

    寒冷的天气并不能阻挡人们出门的脚步，不多时，街边便已经摆起了密密麻麻的摊贩，各种食物的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在街道上逐渐弥漫开来。

    “臭小子，你敢偷老子的钱？手不想要了是吧？”

    前方传来一阵小骚乱，我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走过，一点也不关心发生了什么。想来也知道不过就是偷儿失手被抓罢了，西陵城向来繁华，人流众多，自然偷鸡摸狗的也不在少数。像这样失手被抓的每天都在上演，没什么好看的。

    然而今天这次却是有些不一样。

    我看了一眼身后脏兮兮的小家伙，然后回头看向那个气喘吁吁的富商，他的身后还站着五六个家丁。

    “老大对不起，我、我失手了。”小家伙对我睁着眼睛眼说瞎话，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引到了我的身上，“我没想到那个胖子那么警惕，我、我……”他似是羞愧极了，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颤抖，“我下次会努力的，你不要不要我。”

    “好啊，你们原来是一伙的。”富商横眉冷竖，戴着戒指的胖手一挥，“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来了？！给我打，打死算我的！”

    我：“……”

    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

    砰砰砰——

    我收回脚时那些人已经躺了一地，连呻吟都呻吟不出来了。不过就是些略微懂点拳脚的普通人罢了，完全不能对我构成任何的威胁。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富商脸色煞白，转身就跑，嘴里还不忘记放句狠话，“大庭广众之下随便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说的，要是他先前没说过那句“给我打，打死算我的”，可信度会更高。

    我没有追，不过当我回过身时那小家伙也已经不见了。

    我不禁微微挑眉。

    利用完我就想跑？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天空仍在飘着雪花，小家伙身体瘦小，体重又轻，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所覆盖了。再加上这小巷通道众多，换个人还真的会不知所措。

    可惜他遇到的是我。

    我们魍魉弟子，最擅长的就是追踪啊。

    因此不过片刻，我就在城隍庙里找到了他。

    彼时他正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看样子似乎是一个油纸包。他小心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时才将其打开，露出了包着的半只鸡腿。

    我本以为他会全部吃完，却没想到他只吃了小半只就又将它包好并藏到了一个墙缝里，最后还用稻草盖了起来。

    聪明，克制，是个做魍魉的好料子。

    我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待他转过身时竟从他眼中看到了恐惧。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倒是比我想象的更加敏锐。

    “别杀我。”我还未说话，他便先我一步开口，声音软糯甜美，竟是与先前毫不相同，“我会很多东西，我活着可以为你做很多事。”

    “……”

    见我不说话，他低头抓起一把地上的积雪，搓揉成水后快速地擦干净了脸。

    抬起来的那张小脸明眸皓齿，哪怕稚龄也无法减弱其一丝一毫的美丽，可见长开后该是何等的绝色。

    ……原来是个小丫头。

    我沉默了一下，终是打消了将她带走的念头。这么美丽的花，并不适合隐藏在黑暗里。

    我也没有和她计较的打算，因此转身便准备离开。

    “等等！”她却是伸手拉住了我，那双如同皓月一般清丽绝伦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哦？

    我来了几分兴趣：“说说看。”

    “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普通人。”她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栽培我，将来我能回报你的将超出你的想象。”

    “是么。”我不置可否。

    “是。”她眼神灼灼，瞳孔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的燃烧，诱人又危险。

    那是野心。

    我将衣摆从她手里抽了出来，看着她无声燃烧的眼睛与逐渐抿紧的嘴唇，淡淡开口道：“好。”

    权当养只宠物了。

    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吧，小骗子。

岁晏知君归不归~

【楼雪眉】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分明是站在布满灰尘的破败的土庙，衣摆却不染一丝尘埃。他逆光而立，面孔隐在光影下绘出一个精致立体的轮廓，唯有那如水花拍击玉石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没有名字。”我仰着头，眉眼弯弯冲他笑。
　　我一直都知道，这副爹娘给的皮囊在外人眼中有多么令人惊叹，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笑容。
　　“没有名字？”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笑声中带着些许意味不明。
　　“是啊，野丫头、臭小子、小贼、要饭的、小叫花……叫我什么的都有。”我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那些我曾经听过的称呼。
　　“呵……”他漫不经心地笑着，我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是维持着笑脸仰头看向他。他也迈出阴影侧目看向我，目光很是随意，如同在闹市遇见他时那般。
　　眉峰如剑，眸光似雪，再配上这一袭白衣也算得上是一位俊俏至极的翩翩公子，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在闹市中一眼便看到他。
　　说来也算我出师不利，本打算从那外来的富商身上狠捞一笔，未曾想那富商竟如此警觉，身边还带了不少颇有本事的打手，害我险些被擒。
　　原以为这被我随手抓来充当挡箭牌的倒霉男子只是个逃家出游的闲散公子哥，看他独自一人在这闹市里不紧不慢地瞎逛，又是个生面孔，利用他当做我脱身的幌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无论他是讨饶还是挨打总归能让我趁乱溜走，只是没想到这个倒霉蛋居然是个身藏不露的高手，不仅解决了那些打手不说，还盯上了我。
　　门外的风猛烈地吹着，透过窗缝门边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似是昭告着世人它才是冬季的王者。
　　手上还残留着雪的温度，冰冷的，仿佛一只怪兽在不断地撕咬着我的骨头，逐渐麻木。
　　“小眉儿，我今天收获不少，不仅有红烧肉，还有你最爱的糖炒栗子！”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是一名男子举着一个油纸包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在看清来人时，我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
　　“哟，这是谁家的少爷？”男子一身破烂的灰衣，脸上同样沾着灰，他说着便找到一处草席盘膝而坐，捧着不知从何处讨来的红烧肉大快朵颐：“小眉儿，不会是你扒手翻车了让人家找上门了吧。”
　　“你还是注意你自己吧，别哪天让人把你手剁了去！”我对着他忍不住又是一记白眼，回声呛道。
　　“嗯？小眉儿？”耳边传来一声低沉地声响，我闻声侧目便径直撞进那双如墨深沉的眼眸之中。
　　“额……我娘亲生前是这么称呼我的……”我不自然地解释着，“我……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手心透出微微的细汗，我看不懂他的高深莫测，但我却明白满我绝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只有跟着他离开这里，我才有机会变强，我才能改变自己目前的艰难命运。
　　心中微动，我抓着他的衣襟向他身后一靠，冲着灰衣男子喊道：“这是我哥哥，来接我回家的！”
　　“哟，原来是大舅哥啊，失敬失敬！”说罢，那灰衣男子便要起身来招呼。“在下王五，小眉儿是我的童养……”
　　“呸！你臭不要脸！别以为帮我安葬了娘亲就可以为所欲为，胡说八道！”我急忙打断他，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坏我好事的惊悚言论。
　　“嘿你个臭丫头，你……哎呦！”似是不喜王五的靠近，白衣男子有些不耐地微微皱眉。眼前灰影一闪，不等我看清他的动作，王五已经被他扔出了门外，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既是如此，不如丫头你跟我姓可好？”眼下无人能继续打断他，他便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继续方才的对话。
　　“好啊，反正我也是跟着你的，”我冲他灿烂一笑，手中的衣襟抓得更紧了，“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
　　“哥哥？”他的目光忽地深邃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笑非笑：“你唤我哥哥？”
　　“是的，哥哥。”我极力让自己表现出十分诚恳的样子，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哈哈！有趣！有趣！今后你便这么唤我吧。”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终是大笑几声。
　　“都听哥哥的。”我从善如流。
　　他似是很喜欢我这般听话乖巧，嘴角笑意不停：“小眉儿，从今往后，你便叫楼雪眉。”

龙尧离

第二章、竹外梅花，檀心玉颊春初透。

【楼雪河】

　　要是在以前，有人告诉我我会捡回来一个小丫头养着，我一定会让对方知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但是现在……

　　我望着不远处梅树下翩翩起舞的妙龄少女，缓缓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香茗，碧色的茶水清晰倒映出我此时晦暗不明的眼。

　　“哥哥！”

　　许是跳得累了，少女停下了动作，转而顶着一头薄汗直直扑进了我的怀里，双手顺势搂住我的腰，亮晶晶的宛若新月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眉儿跳得好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世上从不缺少美人，可美到这般地步的，她是我生平仅见。而且随着眉眼的长开，她只会越来越美。

　　可惜……越美的东西，越是带着剧毒。

　　我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白色的锦帕，温柔地为她拭去额上的薄汗：“很好，我的小眉儿从未让哥哥失望过。”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而是整个西陵城所有达官贵人都争先恐后想要讨好的美人。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长袖善舞为我带回了许多有用的情报，使我在执行任务时变得格外轻松。

　　“那眉儿这次有奖励吗？”她望着我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格外甜蜜。

　　我捏起她的下巴，触手的肌肤白皙柔腻，好似上好的羊脂美玉：“小眉儿想要什么呢？”

　　“上次我去染香记买香薰的时候，遇到了徐府的大小姐，她骂我是只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楼雪眉委委屈屈地说道，表情天真又自然，就好像正常向自家哥哥告状的小妹，“还抢走了我看上的香薰，我很不开心。”

　　“哦？”我放开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她让我的小眉儿不开心，那哥哥也让她不开心吧。”

　　“既然她不会说话，那以后就别说了。”

　　她笑了起来，带着惑人的馨香在我颊边轻轻一吻：“哥哥最好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终是在她一脸无辜的表情中低头吻上了她的唇，一声轻笑也消失在了我们缠绵的唇齿之间。

　　次日，我在潇湘楼喝完茶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人堵在了楼梯口。

　　“楼雪河。”来人一字一顿地念出我的名字，眉宇间带着强压的怒火，“徐府之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噙着一抹笑饶有兴味地回道：“月大夫，你指的是哪一件？”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徐大小姐吃错东西坏了嗓子，如今已经说不了话了，徐大公子出门时马匹受惊被摔断了腿，徐老爷更惨，半夜起夜时忽然中风瘫痪，偌大一个徐府竟是几乎垮了。”

　　“那干我何事？”我嗤笑一声，“又不是我做的，你找我有什么用？”

　　“先不说徐大公子和徐老爷是否与你有关，就说徐大小姐吧。”月殁冷冷望着我，“她来我馆里求医，我发现她并非是吃错了东西，而是中了毒，被毒坏了嗓子。”

　　我虚心请教道：“什么毒？”

　　他嘴角抽了抽，语带讽刺：“你们魍魉门内那位玩毒的前辈特制的‘沉默是金’。”

　　“那可真是太惨了。”我唏嘘道，“‘沉默是金’可是无解的。”

　　“不过不碍事，不能说话了不也挺好？”我含笑道，“起码再也不会祸从口出了，不是么？”

　　“楼雪河，我没想到你真这么心狠手辣！”月殁厉声道，“我知道你们魍魉向来杀人不眨眼，但凡事都该有个底线，凭借好恶肆意妄为乃是魔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毁了她的一生！”

　　“月大夫，你既然出自冰心堂就做好你自己的事，只要你有能力，就算你救活了我的任务对象我也不会说什么，大不了再杀一次就是。”

　　“其他的事，不该你管的别管，你是大夫，不是捕快，我也没义务向你解释什么。”

　　我不咸不淡的说完便从他身侧强行走过，但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却冷笑了一声，然后在他耳边讥讽的留下了一句话。

　　“再说了，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能奈我何呀？”

　　我并非肆意妄为之人，徐府一家子可都不干净，但这些我没必要向他人解释，更懒得解释。

　　说起来，我的小眉儿今天似乎是去赴约了？也不知今天是哪位倒霉的公子会被她骗。

　　我还真是有些期待啊。

岁晏知君归不归~

【楼雪眉】
　　“眉姑娘。”
　　柔中带劲的风穿过树梢卷起摇摇欲坠的叶子在空中打了几个卷儿便散开了，叶子失去了风的依托摇摆着姿态徐徐落下，刚好落在我的脚边。
　　我面上挂起甜美的笑容，脚下微旋，侧目转身，淡粉色的裙摆随着我的转动在脚边绽出优美的弧度，仿若一朵盛开的花。脚下站定，我微笑着望向方才唤我的蓝衣公子。
　　“裴公子。”
　　眼前人一身蓝色锦衣，面容白皙俊朗，书生气透露的恰到好处，毫不酸腐。许是为赴约而精心打扮，面上涂了时下在贵门公子间流传盛行的琼玉面脂，只这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的通红暴露了他此时的激动与热切，眸中晶亮似有星辰，是对于我美貌的惊艳与沉迷。
　　我莞尔，这场约会定是由我主导。
　　世间女子，多文静内秀，却是不知这赴约也是一门功课，深有学问的。若是面带羞红目光盈盈地迎向对方，虽也是人比花娇，却是一朵没有趣味的花，美则美矣，观赏过后便毫无新意。而世间男子，多为视觉动物，无论多么正直古板，对于美、尤其是意犹未尽欲语还休的美总是会颇为赞赏，这是他们身为男子的自负。
　　我提前半刻到达，待裴元姗姗而至，看到的便是一道飘渺的引人遐想的背影，有遐想便会有期待，尤其是这种自诩风流的文人公子，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幅唯美的《美人侍莲图》，开场便会小心翼翼，不忍打断这份被我刻意营造出来的诗情画意，这已是率先掌控了先机。轻声呼唤，换得美人回眸盈盈一瞥，古有“回眸一笑百媚生”，这也并非空穴来风，只要将这“回眸一笑”运用得恰到好处，裴元怎会不惊艳沉迷，任你摆弄。
　　楼雪河曾说，我擅于发掘对手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并将其变为弱点，缓慢渗透，逐步击破，或许等对手输的一败涂地之后，也不知自己究竟败在何处。
　　心机深沉，狡猾多变。
　　想起这个评价，是在十日后。无双城的沈公子邀我小游，同行的还有我名义上的哥哥楼雪河，以及冰心堂派来五味馆驻医的月大夫。
　　本来是沈公子与我的二人约会，偏偏楼雪河以“自家妹妹没出过远门他太过担心需要贴身保护”为由厚着脸皮跟了过来，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相比之下，月大夫的目的就明朗多了，他担心楼雪河一个高兴或者不高兴，又害了谁的性命。
　　二人游变成四人行，倒也多了几分乐趣。
　　沈逸作为东道主自然是安排好了行程，满心满意地接待，这股子热忱让我很是受用。
　　只是——我眸光一瞥，恰巧瞥见月殁目光如箭，冰冷地射向我与沈逸的方向。
　　我拿起绣帕轻拭嘴角并不存在的糕点残渣，而后捋了捋未及压出褶皱的衣袖，莞尔一笑：“月大夫总是盯着这边，难道是看沈公子与眉儿挨得太近，心生嫉意？”
　　话音刚落，就见月殁转向楼雪河，嘴角挂着讥讽冷笑：“无聊。”
　　楼雪河倒是不温不火，当做没听到一般，手上灵巧非常，剥了一小碟松子，粒粒晶莹干净，推到我面前：“妹妹快尝尝，好不好吃。”
　　“哥哥剥的，自然都是好吃的。”我笑着接过，烟波流转，望向在我身侧为我添茶的沈逸，轻轻笑道：“在家就属哥哥最是疼爱我，每次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想着我，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我若是有眉姑娘这样的妹子，自然也会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的。哈哈哈。”沈逸笑得爽朗，对楼雪河也是亲近了几分，“楼大哥可以尝尝，这是龙井茶庄新出的碧螺春，很是清香。”
　　见此情景，月殁许是顾忌到沈逸的面子，没有多说些什么，但还是没忍住冷哼了两声。
　　我将目光投到月殁和楼雪河身上来回转了几转，掩唇轻笑：“兴许是我会错了意，没想到月大夫竟然是断——呵呵，是眉儿唐突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似是从未遭此戏弄，月殁气急，脸上似是被热水烫过般通红一片，但出于良好的教养，一时间竟被我噎得说不出其他话来。
　　“月大夫莫怪，是眉儿顽劣，给月大夫赔不是了。”我轻笑着起身，朝着月殁的方向作揖。
　　裙摆一阵拉扯，我低头，却见一团雪白在我裙摆处轻扯，两只乌黑乌黑的小眼睛盯着我满是好奇。
　　“此狗名唤雪灵儿，我之前去九黎游历，见它通体雪白又很有灵性，便重金求了来。”见我诧异，沈逸爽朗一笑，解释道：“眉姑娘若是喜欢，我便将这狗儿转送给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呜呜~”
　　许是听懂沈逸要将它送人，它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我，干净澄澈的眸子似是一下子望到我心里去。
　　我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伸出手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摸，而它也似乎是感受我的无害，顺势在我手心蹭了蹭，。
　　真是一种简单又盲目的生物呵。
　　我轻咬着唇，缓缓抬头，目光楚楚地望向一旁楼雪河。
　　落日将沉，徐徐地在他背后洒下浅薄的红色，他嘴角噙着笑，有三分的漫不经心，三分的冷清寡淡，还有四分的捉摸不定。烟灰色的眸子闪着莫测的光，略带审视的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我装作视而不见，弯了眉眼，语气中表现出些许委婉与央求：“哥哥，我……”
　　想养它。

龙尧离

第三章、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

【楼雪河】

　　楼雪眉最近养了只宠物，白白小小又毛绒绒的一团，最擅长歪着脑袋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你。

　　她很喜欢。

　　我靠在窗前，双手环胸静静看着她。雪灵儿在她怀中打着滚儿，毛绒绒的白毛被她揉得越发蓬松，最后还翻过身子露出粉嫩的肚皮让她抚摸，喉咙里发出了表示舒服的咕噜噜的声音。

　　啧。

　　我还是不明白她怎么会喜欢这种柔弱的小东西，按照我对她的理解，她表现得越是温和柔顺，内里便越是淡漠凉薄。都说宠物随主人，她就算要养，也该养一只机敏的狐狸吧。

　　“哥哥，你看小雪是不是很可爱？”楼雪眉举起雪灵儿朝我露出一个笑脸，如同三月的春光，温暖明媚却不刺眼。

　　雪灵儿漆黑的大眼睛懵懂惶恐的看着我，咧开嘴巴伸着舌头哈气，垂下的尾巴不自觉地摇来摇去。

　　我与它对视三秒后实在受不了它的蠢样，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目光，淡淡“嗯”了一声。

　　楼雪眉的眼睛转了转，抱着雪灵儿又朝我凑近了几步：“哥哥不想摸一摸它吗？”

　　“……”

　　我定定看了她半晌，终是伸手抚上了雪灵儿的脑袋。带着高于人体皮肤温度的毛绒绒蹭了蹭我的掌心，这么弱小的生命，我只需要微微用力，就能将它的头骨完全捏碎。

　　但我什么也没做。

　　独属于门派的音波忽然传进了我的耳内，我神色不变，极其自然的缩回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这两天好好待在家里，别出去乱跑。”

　　楼雪眉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现得极其乖巧：“好的哥哥。”

　　……

　　西陵南门有一座义庄，里面放满了棺材，装着无人认领的尸体，整个院子都显得鬼气森森，阴气逼人。再加上它的隔壁就是当初玉玑子留下的魔痕，浓厚的魔气在地底生成了不死的魔物，它们虽然生命力强大却始终爬不出深渊，只能夜夜在此哀嚎。

　　如此一来，本就对义庄避之不及的百姓更是纷纷搬离了这附近，使得这个地方越发鲜有人迹。

　　倒是方便了我们魍魉办事。

　　我走进义庄之内后绕到了一个棺材的背后，按照特殊的手法轻轻敲击了墙壁七下，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靠近墙壁的地面便陷了下去，然后出现了一条通向地底的阶梯。

　　我随手拿起贡桌上一支燃烧着的白烛，然后顺着阶梯来到了地底深处，看到了数位蒙面甲衣的同门在安静地做着事，没有人对我的到来有任何的反应。

　　“鬼樱。”我来到正执笔做着记录的女子面前，“你找我何事？”

　　“大师兄。”鬼樱抬起头，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原本温婉的五官也因在这义庄地底待了太久而沾上了丝丝鬼气，“有东西混进西陵城了。”

　　“我们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东西，它颇为狡诈，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一些线索。”

　　我沉吟了一下：“带我看看那些线索。”

　　鬼樱点了点头，拿起一旁惨白色的蜡烛，领头走向了另一条更加黑暗幽深的通道。

　　义庄外围放着的是普通的尸体，地底有我们特别建立的停尸间，在特别咨询过冰心堂并弄来一些可以保存尸体的药物后，这里便专门用来放置死状不同寻常的尸体。

　　“你看。”鬼樱掀起一床白布，示意我看向这具尸体，“我们是在潇湘楼后面的小巷内发现它的。”

　　那是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五官算得上是清秀，皮肤带着诡异的苍白，它的死因便是腹部一个裂开状的巨大伤口——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它的身体里钻了出去。

　　但最诡异的还是它的表情，它的脸上不见痛苦，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我盯着它腹部苍白不含任何血迹的洞：“颜枫最近也在西陵城，你们找他看过尸体了么？”

　　鬼樱从一旁的木架上拿起一本本子递给我：“有，这便是颜大夫的尸检结果。”

　　颜枫师从冰心堂，但由于他为人行事过于离经叛道，比起治病救人更喜欢研究尸体，因此早已被逐出师门，如今成了我们魍魉的客卿之一。

　　“尸体五脏被侵蚀，血液全失……”我细细看着，“寄生关系，未知生物疑似带有致幻能力……啧，不会又是从太古铜门之内逃出来的东西吧。”

　　“暂时无法确定，目前只发现了这一具尸体。”鬼樱摇了摇头，“而且尸体上没有任何的魔气残留。”

　　“此事我会注意，你顺带将消息给驻扎在西陵城的其它门派弟子也发一份。”我将本子拿给她，含笑道，“这种事情，相信他们会比我们更积极。”

　　“是。”

　　这件事我并未太放在心上，西陵城人口繁多，总会有不长眼的魔物混进来，我早已见怪不怪了。

　　离开义庄的据点后我直接回了家，却发现楼雪眉竟然不在。

　　我问一旁的侍女：“雪眉呢？”

　　侍女一脸惶恐：“小姐被沈公子叫出去了，奴婢不敢阻拦。”

　　沈公子……沈逸？

　　“对了，公子。”侍女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道，“沈公子、沈公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看向她：“哪里奇怪？”

　　“沈公子平时过来都是带着笑的，但是今天……”侍女想了想，“他笑的很奇怪，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表情，而且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没多少血色。”

　　我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他们去了哪里？”

　　“潇、潇湘楼。”

　　我转身就走。

岁晏知君归不归~

【楼雪眉】
　　“嗷呜……嗷呜……”
　　一种带着警惕与不安的专属于小兽的低吼声自我怀里传来，我略带安抚性的拍了拍雪灵儿的小脑袋，却丝毫不见效果。四只小爪子用力地勾住我的衣衫，将原本整洁的衣裙压出难看的褶皱。
　　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抬头看向正坐在我前方的沈逸，今日的他比往日看起来苍白单薄了许多，少了往日的殷切热络，看起来总显得僵硬阴冷。此时的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面上笑得有些瘆人。
　　我有些不耐烦了，但是良好的修养还是让我露出一个颇为完美的微笑：“沈公子，你看这日头都要落了，你也知道，再晚回去，我家哥哥就又要念我了。”
　　“哦……是……是，对对……那我送眉姑娘回去……”沈逸僵硬地笑着，极为不自然，手上的动作却不见怠慢，抬手示意后便引着我走出酒楼。
　　夕阳渐渐下沉，街角屋后多出了许多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街上的孩童被自家大人领回了家，只余几个小贩还在为了生计而奔忙着。
　　没走几步路便转进了潇湘楼的后巷，光线转暗，整个酒楼的影子铺散开来将我与沈逸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怀中的雪灵儿似乎更为不安，我抱着它的胳膊也不由得被这气氛渲染得紧了紧。
　　额前一阵凉风，我猛地后退一步，却是沈逸直扑上来。他的眼神浑浊而迷离，似是被什么邪门的东西给魇住了。
　　“眉姑娘……眉儿……不要跟你那个神秘莫测的哥哥在一起了好不好，跟我……跟我在一起……我会让你幸福的……”
　　看着显然不对劲的沈逸，我冷汗直冒，想跑却被他抓住了胳膊，奈何男女力气悬殊，加上他此时不知为何力气更为巨大，我总也挣脱不掉。
　　“嗷呜……汪汪汪汪……”
　　怀中的雪灵儿终是忍不住窜了出去，一口咬住沈逸抓着我的那只手，我趁此机会猛然逃脱，拼命地往前跑着。
　　这是被死亡支配的恐惧感。
　　我头也不回地跑着，身后传来重击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呜咽，但是我不能回头去看，我只能不断地向前跑着，不顾一切地跑着。
　　我不能死……决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该死的楼雪河，你还没有利用完我，你怎么能让我这么轻易地就死了呢！
　　双腿愈来愈沉重，仿佛踩在棉花上，身体不受思想控制，脚步越来越慢，我从未如现在这般怨恨自己的身体柔弱，不堪武艺。
　　脚下一软，身体本能地扑向前方，余光里，似是看见有一个绿色的东西正在从沈逸的身体里钻出来。
　　猛烈的跌落感并没有出现，一双手揽过我的侧腰，将我稳稳地护在怀里，伴随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眼前是那人今早刚换过的衣衫，耳边是我如马蹄狂奔的急促心跳以及他素来沉稳的呼吸声。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
　　楼雪河，你果然来了。
　　我不知道楼雪河会如何解决掉沈逸，以及我余光里瞥到的那个泛着油腻绿光的东西，他宽厚的身影将我的视线挡得严实，我也乐得在他的怀里平复我惊魂未定的恐惧感。
　　直到那双手揽着我走出街口，我听到他那很是久违的深沉呼唤：“我的小眉儿，吓坏了吧。”
　　“哥哥来晚了。”我的声音还带着惊惶的颤抖，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哽咽。
　　面上一阵温热，那双微凉的手轻抚在我的脸颊上。就是这双手在我危难之际将我揽在怀里，也是这双手击退了妖邪怪物也不留丝毫脏污痕迹。
　　“瞧瞧，这是吓哭了吗？这脸都成小花猫了。”
　　他的手托着我的脸微微仰起，目光相对，我看到他眼中的平静无波，以及映在他眸中的我的凌乱与狼狈。
　　是真的很狼狈啊。
　　身上的衣衫在方才的拉扯中有好几处撕裂，腿还在不听使唤地打着颤发软。
　　心中嘲讽自己的无能，抓着他胸前衣襟的手却不见松动。
　　角落里响起一阵细微的呜咽声，我微微一愣，下一瞬，一个软乎乎灰一块白一块的小东西被塞到了我怀里。
　　“我路过潇湘楼后街的时候它被扔在一边，全身脏兮兮的，我看还活着，就给你拎过来了。”楼雪河平静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件他并不在意的杂事。
　　我抱着雪灵儿翻来覆去地检查着，它的身体倒是比我想象中要结实，并没有什么重伤之处，此时重回我的怀抱，还亲昵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我的指腹。
　　楼雪河将我打横公主抱抱起，轻声开口：“我们回家了。”只是目光瞥在我被印了几个灰色爪印的衣衫上，便多了几分嫌弃。
　　此时的夕阳以完全下沉，一弯明月清清冷冷地挂在天幕上，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打在地上，拉的很长，很长。
　　急促的心跳正在慢慢恢复正常，我靠在他怀里，低着头，将自己藏在阴影里，让他看不到我此时的表情。
　　楼雪河一直都不懂我为何会养这么一只柔弱而黏人的宠物，在他看来，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养宠物这种多余而麻烦的东西。
　　他从来都不懂。
　　那日凉亭，这个小东西看着我的眼神迫切而又讨好，让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卑微、软弱，低贱到肮脏的泥土里，只能靠着卖乖摇尾乞怜。
　　可怜又可悲。
　　我们都是那样急切的需要向强者摇尾巴示好，只为能改变那如纸薄的命运，只为能更好的生存。
　　是的，为了生存。

龙尧离

第四章、一撮檀心，春来还对东君吐。

【楼雪河】

　　楼雪眉看样子是真的被吓到了，向来白里透红的小脸只余一片素白，两只眼睛黑漆漆的，不再如往日那般神采飞扬。

　　我微微挑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我，无神的眼底也映出了我清晰的身影：“我的小眉儿竟是这般胆怯之人么？”

　　我凑近她的脸，嗤笑道：“真的被吓到了？”

　　“哥哥。”楼雪眉愣愣看着我，轻声唤我道。她眼底的神色异常复杂，饶是我也读不懂此刻她眼中的神色究竟代表了些什么。

　　“恩，我在。”我淡淡应道。

　　得到我的回应，楼雪眉原本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她非常自然的换了个姿势，以便更好的陷进我的怀里。

　　雪灵儿轻轻呜咽了一声，也乖巧的坐在她的怀中，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下巴，仿佛安慰。

　　我平稳的抱着她一路回到宅子，无视了路上那些或惊异或揶揄的眼神。

　　我将楼雪眉送回房间后平静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月殁给你开服安神药。”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西陵城冰心堂分设的药房内，月殁一边给我抓药，一边冷声道：“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了，楼雪河，我不管你和楼雪眉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但她再聪慧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若继续留她在身边只会害了她。”

　　“毕竟，你的敌人可不止是北冥魔族。”

　　别看我与月殁似乎不太对付，但他其实是我极少数几个可以交心的好友之一，而且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反对我收养楼雪眉。

　　“我能护住她。”我说，“这次如果没有我，她早就死了。”

　　“是吗？”月殁道，“但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被盯上。”

　　我没有反驳，只是重复道：“我能护住她。”

　　月殁冷冷道：“随你，反正我提醒过你了，到时候人出了事儿你别后悔就行。”

　　我不再说话，药房里只剩下月殁抓药时药材摩挲过纸包的沙沙声。

　　我带着药回到府内时，楼雪眉已经睡着了。

　　我坐在她的床边低头看着她，她秀气的眉微微蹙着，似乎睡梦中也不得安稳，越发显得我见犹怜了起来。

　　真是奇怪，我竟然会对她真的上了心，甚至忘记了一开始收养她的初衷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贫瘠的生活中增添一点乐趣，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罢了。

　　这份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月殁说得对，我不能、也不该让某个人成为我的弱点。

　　那会害死她。

　　我将药包放在桌上，关门的一刻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了眼睑，伴随轻轻的关门声，彻底隔开了她和我的世界。

　　……

　　我离开了西陵城，接下了潜伏进入北冥的任务，没惊动任何人。

　　嗤——

　　凛冽的刀光划过魔族斥候的咽喉，他捂着脖子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我伸手扶住他无力倒落的身体，然后将尸体拖进了黑暗里。

　　我仿佛一条潜伏在暗处的蛇，悄无声息地狩猎着这些魔族派来盯梢的“眼睛”。

　　“师兄，多亏你来了。”早我先来三个月的师弟看着我吐出一口气道，“这些家伙越来越不好抓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谁都快，还老在土地里埋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看向他的右臂，那里本该有一只握刀的手，现在却空落落的垂在那里，显得那么软弱而无力。

　　“也是我太心急了。”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断臂处，沾染着血污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躲开了他们的冷箭和火药，却没躲过那一只小小的魔虫。”

　　“就这么大的一小只，指甲盖大小。”他用剩下的那只手给我比了比，“一下子飞到我的手臂上就从我的皮肤里钻了进去，我瞬间就失去了对右手的控制，这小东西还会吞噬人的血肉，速度还极快。”

　　“多亏了一旁弈剑听雨阁的兄弟，他发现了我的不对劲，立马斩断了我的右手，否则……”他顿了一下，“我只怕也会和那条断臂一样，被它吃空了。”

　　我缓缓开口：“你说的那种虫子，长什么样子？”

　　“和普通的甲虫有些类似，却是幽绿色的，而且我听说……”他皱了皱眉，不确定道，“那东西似乎进化了，繁殖能力很强，而且在吃空人体后还能控制寄宿对象。”

　　“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他无奈道，“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找到他们控制那种虫子的方法。”

　　我不禁变了脸色。

　　“怎么了师兄？”他被我的表情吓了一跳，“你想到了什么吗？”

　　“西陵城。”我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巨大的恐慌如同浓厚的阴云笼罩住了我的心脏，“我见过那种虫子，它们……已经被带进了西陵城。”

　　“什么？！”师弟的脸色变了。

　　“我必须马上回去。”我冷声说道，“你将这件事报告给掌门，我立马动身去西陵城。”

　　师弟脸色严肃，他也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岁晏知君归不归~

【楼雪眉】
　　冬至那天，楼雪河离开了。
　　就那样悄无声息地。
　　西陵城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白色也不知又要掩盖住多少不为旁人所知的秘密。
　　隔壁的阿婆拄着拐站在落满雪的木门前囔囔着，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啊。可惜，除了同样站在门前发呆的我，没有人在意她到底说了些什么。苍老中带着怅然的声音淹没在孩童嬉笑打雪仗的欢闹中。
　　雪灵儿似是爱极了这满地的白色，飞奔着扑向那些还未落地的雪花。奔跑中溅起地上雪花纷扬如絮，在这庭院围起的一小方天地里，感受着这场雪所带来的快乐。
　　天真。无忧无虑。真是让人羡慕。
　　楼雪河如今是在做什么呢？我抄着手炉靠在门扉上，任由雪花被风吹落在脸颊上，激起阵阵冰凉。
　　或许正靠在哪根树枝上笑着睥睨俗人世故，或许在某处阴影里毫不在意地收割生命，又或许是在哪个巷口被小贼缠上了……这么想着，唇边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姐姐，阿婆做了好吃的松子糖，是哥哥和囡囡一起剥的松子哟~”隔壁的小姑娘用油纸捧着一包松子糖递到我面前，大大的眼睛望向我，面颊上不知是被风霜冻的红晕还是因为羞涩而露出一丝报赧。
　　“谢谢阿婆，也谢谢哥哥和囡囡。”我蹲下身子让视线与她齐平，微笑着接过松子糖，含了一颗，丝丝甜甜的。
　　往常我也总爱懒懒地靠在楼雪河怀里，吵着让他给我剥松子，他一面嫌我麻烦，一面却手不停地眨眼便是一小堆晶莹的松子递进我掌心里。每每此时，我便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将脸颊埋在他的脖颈处轻轻磨蹭：“哥哥最好了~”
　　明明拿的是哥哥妹妹的戏本，却总是徘徊在暧昧而放纵的边缘，一边恪守着所谓亲人间的表面情分，一边却任由放肆的情绪如野草一般肆虐疯长。许是一开始就错了。错在那场大雪，错在雪地里那场慌乱的奔波，错在不该沉溺在那场风雪里的一声“小眉儿”。
　　大约楼雪河也腻了这哥哥妹妹的戏码了吧，他本就是那样恣意随性的人，带着我这个累赘，初时可以说是一时兴起打发无聊，如今也该到了腻了倦了的时候。只是我终究，还是被抛下了。
　　“姐姐，囡囡前几天抓到一只很漂亮的小虫子，囡囡送给姐姐，希望姐姐可以跟囡囡一样开心哦~”小小的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眸子里满是羞涩与期待。说着，掏出怀中的陶罐，试图给我展示她心爱的礼物。
　　眼前绿光一闪，罐子的破裂声与女孩的惊叫声接踵而至。一只碗口大的虫子冲出陶罐，在女孩惊恐的眼神中，径直扑了过去。这显然不是她想给我看的那只“漂亮的小虫子”。
　　眨眼不过一瞬，女孩的眼睛里慢慢失去了光彩，似是木偶一样歪着头，面色惨白。在她的身体周围慢慢浮现出一团幽绿的光泽，是一只只怪异的虫子堆积在一起。
　　这虫子，与那日在潇湘楼后从沈逸身体里钻出来的怪物外形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个头似乎是比当日大了不止一倍。
　　“姐姐？”女孩的嘴一开一合，但声音却好似从她的头顶发出来的。发着幽绿冷光的虫子团成几团，漂浮在她周围，仿佛一只静卧等待时机狩猎的巨型野兽。随着她话音一落，她周身的虫子团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疯一般地飞扑向我。
　　背上激起寒颤阵阵，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只觉生疼，然而此时却什么都无法顾及，攥紧了掌中冒出的冷汗，只想拼命逃离这些怪物。
　　雪路难行，衣衫被树枝刮破，鞋子也不知在何处跑丢一只，彻骨的寒冷似是要将我吞没在这茫茫大雪之中。殷红的血迹洒在白雪上似红梅点点，触目惊心。
　　这般蓬头垢面的样子，哪有平日里公子贵人所青睐的“眉姑娘”半分的霁月风采，倒是有些小时候被野狗追赶时的狼狈模样。
　　命运总是出奇的相似。趋于本能的奔跑，无可逃脱的恐惧，身体的伤痛无法承受奔跑的剧烈，脚腕一痛，我只能跌坐在墙角等着那些怪物一样的虫子向我袭来，或许我会变得跟沈逸和女孩一样，被那些虫子啃蚀干净。
　　上次还有楼雪河来救，这次呢？他已经不要我了啊！我是个又被抛弃了的没用处的人啊……不如……不如就这样安静的死去，我已经不想再被抛弃一次了……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眼前的黑暗却使得耳边振翅声在这寒天地冻里更为清晰。我似乎可以想象到那些怪物会怎样钻进我的身体，又会怎样啃食我的血肉。也不知若是楼雪河见了，还能不能认出这个被咬的面目全非的人就是我……
　　楼雪河你这个混蛋，居然就这么抛下我走了……走了也好，若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定要缠你一辈子，让你再也别想抛下我。
　　这么想着，心里却忽然的平静了许多。
　　预想的死亡并没有降临，有一股力道将我如捧起珍宝般轻轻托起，狂跳不止的心跳声震得我耳边犹如鼓鸣。
　　我猛地睁眼抬头，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如惊涛骇浪般汹涌的眼神，是惊？是怒？还是忧？
　　“是哥哥来晚了，是哥哥不好……”
　　我望着他，似是一眼能望到眼眸深处，在那细碎的微光中，我微微勾起嘴角。
　　“哥哥。”




　　完

乄阡陌丶

最喜欢这种短篇的

微微笑向暖风

和我势力的一只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