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书天下·浸墨】莫饮千秋醉，难寻故人归——by浮光掠清浅

浮光掠清浅

莫饮千秋醉，难寻故人归（一）

一、帘卷熏风夏日长，悠悠小扇引微凉
　　叶甜甜第一次遇见三十七，是在龙津山庄前的河里，更确切地说，是从河滩的淤泥里头“挖”出了三十七。
　　叶甜甜还记得，那天是五月初四，端午的前一天。
　　那日一大早，隔壁剑阁的顾长老便踏着晨露送来了一大份沉甸甸的食盒，说是给她师父行医归来接风洗尘。再三叮嘱她如今天热，待这点心凉了，千万记得放在冰盒里头存着，接着又做贼一样偷偷溜走了，徒留叶甜甜和师兄大眼瞪小眼。
　　俩人闻着食盒里透出来的香味，不由肚子叫了起来。叶修远同叶甜甜对视一眼，笑着将食盒放到石桌上，万分和蔼地开口道：“甜甜啊，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点心这么香，你馋了师兄也能理解。你便揭开了，偷偷尝上几个吧，师兄肯定不会同师父说的。”
　　叶甜甜听着她二师兄那和蔼到变了音的话，身子不由抖了抖，想到曾经的惨痛回忆，她翻了个白眼，“师兄你哪次怂恿我吃东西不要分上一块？到最后，东西你吃得多，医书我抄得多！哼！我叶甜甜要是再相信你，怕不是隔壁顾长老背着的剑，都没有我脑子里进的水沉！”
　　叶修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眼神漂移着说：“瞧你说的，师兄这不是怕你不够刻苦记不住医经吗……”妥协地开口道：“行吧行吧，数三二一，一起开。师父回来了就跟他说怕点心坏了拿了看看，如何？”
　　叶甜甜凝神看了他一会，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一起放在了食盒上，这笑着说：“师兄开始数吧~”
　　叶修远眼角抽了抽，颇为遗憾地想，唉，这孩子大了，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啊。
　　二人一层一层地揭开食盒，最上面一层装着份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藕，红糖煮过的藕泛着光泽，夹着似有似无的桂花香，师兄妹二人同时咽了口口水。接着打开第二层，是一盘拼了个福字的小绿豆糕，晶莹剔透，撒了些许芝麻，香气扑鼻。最后一层，是几个红绳拴着的粽子，兄妹俩数了数，正好是按着人数来算的。
　　闻着点心散发的香气，叶甜甜痛苦地叹了口气，哀怨地道：“这顾长老未免也太花心思了，粽子也就罢了，点心摆成这样，怎么偷吃啊。”
　　“那可未必啊甜甜~”叶修远敲了敲自家师妹的脑袋，示意她朝桌上仔细看看。
　　叶甜甜抬头顺着叶修远的目光看去，发现正是那盘桂花糯米藕，她上下打量了几眼，也会意的笑了起来，“这厨子好手艺，总共十六片，师兄，你头我尾，一人刚好两片。如何？”
　　叶修远看了看明显比前头大了一节的尾巴，挑了挑眉，“不行，一人一次轮换，你当师兄是傻子啊。”
　　“哼，你可真是没有一点同门爱。”嘴上说着，下手却是不慢，二人迅速执起筷子向那碟糯米藕发起了进攻。
　　红糖的甜裹着软糯的糯米藕节，入口即化，一口下肚，唇齿间仿佛残留着几分桂花的香气，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师兄妹二人本打算偷偷从两头摸几段尝尝就罢了，却没想到吃得停不下来。你一片我一片，等反应过来，一碟子的藕早就干净得只剩糖汁了。一阵暖风拂过，送来几声蝉鸣，像是在嘲笑这小院里尴尬的气氛。
　　最终，尊师重道（臭不要脸）的二人决定去龙津山庄的荷塘外头挖几节藕回来做了充个数，至于这藕片若是不好吃？师兄妹二人表示，这是顾长老送来，不好吃？那可得问顾长老，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于是乎，叶修远用了采药的借口，顶着正午的烈日偷偷带着叶甜甜来了龙津山庄，一人顶着一片大大的荷叶，开始了徒手挖泥巴，哦不，徒手挖莲藕的工程。
热辣的阳光洒在背后，照的叶甜甜头晕眼花，只有埋在水中的四肢带着几分清凉。脚下突然踢到一处东西，伸手探去摸到一节圆柱，颇为欣喜地用力向上一拉，拽出水面的却不是她以为的莲藕，而是一只手臂，胳膊上一道刀疤泡着翻出青白，泥沙混合在伤口上，显得十分可怖。
　　叶甜甜登时便是一抖，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地喊了出来。“师……师……师兄！！！”
　　叶修远疾步赶来，发现了叶甜甜面前的胳膊，倒抽了一口凉气，也顾不上讲究什么了，沉下身去顺着那只手从泥巴里把人拽了出来。
　　擦去了那人脸上的泥沙，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娃，一张稚气的脸上却还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叶修远也是震了震，粗粗查探一番，才松了半口气，沉声道：“也是这小子命大，泡在水里没多久就遇见了咱们，好似还服了什么秘药吊着一口气呢。只是这身伤，倒不像一般遇见歹人，怕不是仇家寻仇……”
　　“那，那现在怎么办……”叶甜甜尚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声音尚带着几分哆嗦。“可，可是，师，师兄，我们，我们是冰心弟子，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叶修远看着她一边哆嗦一边还要鼓着勇气说不能见死不救，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从暗袋里掏出一枚药丸塞在了那人嘴里，让叶甜甜将他扶到背上，二人快速朝风晚林赶去。
　　可惜没赶多久，身后便传来了爆炸的声响。师兄妹回头看去，正是二人方才待着的浅滩，叶修远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叶甜甜不安地看向叶修远。
　　扭头看着身边惶惶不安的叶甜甜，叶修远皱了皱眉，放下身后背着的人。叶修远摸出帕子擦了擦叶甜甜的小脸，认真开口道：“师兄带着人呢，走不快。一会师兄就用咱们常用的法子，送甜甜一步，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找掌针师伯，让他带着人来接师兄，甜甜能做到吗？”
　　叶甜甜掐了把自己，努力镇定了下来，点点头：“师兄放心，甜甜都知道。师兄，师兄也千万保重自己！”话音刚落，便被叶修远一掌送了出去，叶甜甜也不敢回头，借着掌风快速向风晚林冲去。
　　看着叶甜甜隐没在山林中的身影，叶修远垂头看了看地上半死不活的男童，从他身上摸出半截卷轴，嘲讽地勾起唇角。将那半截卷轴收进了自己怀中，身后的树林中，飞鸟惊起的声响传来，叶修远却随意坐在了地上，取出几枚银针，不急不缓地往那男童身上扎了起来。

三、阴云蔽城阙，银针黯如水
　　落日西斜，天色一点点的晦暗下来。
　　破风之声逼近，叶修远在心中默默计数，四个，不，不对，是五个……
　　细碎的窸窣声响起，有四人呈包围之势缓缓逼近，叶修远按下手中最后一枚银针，起身拍了拍尘土，笑道：“诸位千辛万苦地追来，不知……”
　　“阁下是冰心弟子？”
　　“是。”
　　我等奉命而来只为那孩子，阁下只要交给我们，我们不愿伤及阁下性命。”
　　叶修远笑容不变，“诸位可知入了这片林已算是天虞岛了呢？”
　　“是又如何？阁下这是不愿意？”
　　叶修远拂了拂袖，垂下手来，袖中一点暗芒滑入指间，“你等既然知道我是冰心弟子，也知道踩着的地方叫天虞岛。怎么还有胆子敢在我冰心堂的地界逞凶杀人？嗯？”
　　“动手！”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冷喝，四人迅速围了过来。
　　叶修远冷冷一笑，抬手便迎了上去，指尖流光飞舞，七步断肠！
　　四对一，叶修远尚还要护着地上一只半死不活的崽，感受着步步缩紧的包围圈，想着还未出现的第五人，叶修远暗暗下了决心，指尖的动作慢了下来。
　　调气凝神，毒粉挡住了四人的攻击，下一瞬，意料之中的冷风向背后袭来。避开了要害，任凭刀光在肩头撕开一道血痕，衣衫碎裂，血雾喷出。他看着终于显形的最后一人，露出一抹笑，“啧，总算是到齐了啊。”
　　为首之人心底慌了慌，冷哼道：“都被打成这个德行了，还死撑什么脸面。”
　　叶修远直起身，血色顺着肩头蜿蜒而下，划过玉白的胸膛，伤口下隐隐有暗纹浮现，像是花朵的图案。
　　他轻轻笑了出声，“脸面？等你们留下了，自然就能知道，我什么脸面了……”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甜香，首领一惊，大喊道：“快屏息！”
　　“晚了……”一声叹息轻轻略过耳畔。
　　首领陡然瞪大了双眼，少年的身影轻盈跃过包围，墨色罂粟伴随着同伴的惨叫一朵接一朵于身旁绽放，他听见少年略带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这罂粟花同今晚的夜景，是不是很相配？”
　　清冷的月色下，少年肩头的血迹已然凝固，月色与血色交织，墨色的罂粟花绽放在苍白的胸膛上，透出妖艳的美色。
　　战局，悄然扭转。
　　首领看着地上中毒的同伴，眼神阴鸷地看向叶修远，“原来是毒修……”
　　“怎么，难不成只能做个沙包被你们锤才合理？”少年歪了歪头，修长的手指微微律动，“看起来你的同伴好像不是那么强，那么，你要怎么办呢？”
　　尖锐的哨音倏然响起，首领扔出手中弹丸，迷雾四起，最近的一个黑衣人蹿起扑向躺在地上的孩子。刺客遗篇，解体！
　　叶修远暗道不妙，仓促之下只得用将地上半死不活的崽子拉入怀中护住，快速滚出中心地带。爆炸声中，他恍惚听见远处传来自家师妹带着哭腔地喊声，接着陷入了一片黑暗。

四、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三十七醒来的时机，非常地不凑巧，因为那时候叶甜甜刚好想把手上的狗尾巴草插到他头顶。叶甜甜揪着手里那把狗尾巴草，定定地同三十七凝视了片刻。
　　直到窗外再次传来清脆的落子声，叶甜甜方才尴尬地眨了眨眼，顺手扔了狗尾巴草，看着床上摆出防备姿势的三十七，讪讪笑道：“你莫要紧张，这里是冰心堂，是我与师兄将你救回来的，掌针师伯已经传书你们掌门了，事情很快就会处理好的。啊，对了，药放在桌上刚刚好，我这就端来你喝了吧？”
　　叶甜甜皱眉看着依旧紧张到浑身僵直的三十七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来，取出一粒莲子糖飞快地塞到了三十七的嘴巴里。
　　三十七倏然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糖霜便在口中化开，软糯的莲子中又含着几分清甜，让他忍不住动了动嘴。
　　看着三十七瞪大的双眼，叶甜甜得意地笑了起来：“怎样，我二师兄做的糖莲子好吃吧~”接着又颇为肉疼地叹了口气，“唉，可是现在换牙师兄都不给我多做，这可是我背着他偷偷藏起来的。我知道你定是怕药苦，这才牺牲了一个给你的哦……”
　　甜滋滋的糖霜混着莲子软糯的口感，仿佛能甜进心里，三十七默默咀嚼这个糖莲子，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看着吃了糖果终于放松下来的三十七，叶甜甜凑近他眨了眨眼：“哎，小煤球，糖莲子好不好吃呀~”
　　不知道是不是天天吃糖，眼前的小姑娘身上也带着股子甜味，三十七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喃喃开口：“……好……好吃。”
　　“那你要记住，是甜甜给你吃的糖哦，吃了糖就是甜甜的人啦。”
　　“天，天天？”
　　“不是天天！是甜甜，就是你吃甜甜糖莲子的甜甜！”叶甜甜生气地白了三十七一眼，提高了音量，“你可要好好记住了哦！”
　　三十七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吸了口气，“嗯，记住了，是给我糖莲子的甜甜。”
　　“啪——”窗外的落子音突然重了，只听的一声轻笑，旋即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甜甜啊，你今日的功课，还没完成呢，过了晚膳师父可是要考你的。”
　　叶甜甜苦了脸，扬声道：“知道了师兄，我这就去看功课！”说着便收拾了药碗，急匆匆冲到门口。想了想又顿住脚步，转头冲着三十七道：“小煤球你要乖乖喝药，才能好得快一些哦。”
　　三十七应了声好，小姑娘便愉快地哼着歌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三十七总觉得，窗外下棋的落子声似乎更响亮了。
窗外——
　　叶修远正准备继续落子，却被自家师兄把棋子从手中抽走。抬头欲问，师兄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去院外。
　　叶修远跟着自家师兄来了外院，看见他摇着扇子一脸了然的笑，不自在地哼了一声，“干嘛，师兄你难得与我对弈，不下完吗？”
　　“你心思已不在棋局之上，何必继续呢？”师兄温和地笑了笑，话音一转“何况，我也害怕，你下一手就要把我这白玉棋盘给摁碎了呢。”
　　“我……也没有……”看着师兄的脸，辩解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叶修远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气不过，还把糖分小兔崽子，也没看他哪里俊俏哪里讨人喜欢了。救他麻烦不说，我受伤那会也没给我糖啊！白疼她这么久，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师兄……”
　　陆仁听着自家师弟絮絮叨叨地抱怨，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你养伤那会师妹哪次不是亲力亲为地为你熬夜给你端茶送水？你那会养着伤，师父跟我都忙着给你疗伤，她能从哪弄糖，这糖还不是你好了之后做给她的。”
　　“我……”叶修远愤愤地闭上了嘴。
　　陆仁合起扇子敲了敲手心，“小师妹难得有个同龄的玩伴，总归在冰心堂，随她玩玩去也无妨。何况，顾长老那边，已经查出头绪，最迟明日便有消息，他若真有什么危险……”叶修远抬头，看见陆仁依旧挂着浅笑的脸，“那自然也有的是方子料理他，师弟，何必忧心。不过陪小师妹玩几日罢了。”
　　叶修远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转身走回院中。
　　陆仁望向远处，天边隐隐卷起灰暗的色彩，蝉鸣一声高过一声，风卷起了他靛色的衣摆，他垂下眼帘，看着脚边随风摆动的花草，叹了口气。骤雨将至，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护着身边这处小院罢了。

香格里拉-小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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