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一个意外的樵夫
雨过天青。
泥泞的山间小道上,三个人影正徐徐而行。
为首的黄衫女子容颜清丽,步履轻快,一会低头采撷几支路旁野草,一会回头向后面的同伴软语轻笑,显得心情甚好。
走在中间的道士则一副昏昏欲睡的倦怠神情,间或无精打采地应付几句,只埋头专心地避绕着积水,以便不弄脏簇新的靴子。
他们身后数丈之外,是一朵离地数尺的莲瓣祥云,云上的男子御风而行,目不旁视,不远不近的保持在女子三丈之内。
莫别离很好奇,这个看起来冷酷沉默、生人勿近的法师,为何独独肯听从苏染的指挥。
不过想想也是,苏大小姐是他的救命恩人,就好比自己如今在医庐蹭饭,对这位野蛮娇纵的“衣食父母”也不得不千依百顺。
好比这日日入山采药的体力活,也少不得陪着一起辛苦。
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啊,他侧首用余光再扫了眼郁非,心中升起同病相怜的惆怅。
但相比自己的哀怨连连,这位起死回生的仙友,却相当的心无旁骛。
那日在尸库,苏染曾摇头沉吟:“以我所习之术,若假以三年时间,日日施以针药,我自信可为他拔尽尸魇,还他常人之体。但这三年之内,他须得不离我左右,让我时刻以固本培元之术续其灵台清气。”
“你要留他三年?”
苏染不理会他,自顾说了下去:“云麓仙居弟子,修的是半仙之术,据我所知,云麓门中有一种洗骨之术,可重塑筋骨、聚应内髓,若能得此法为他洗骨,则可立即痊愈。”
莫别离听了,也惟有沉默不语。
这事儿很棘手。
云麓仙居早已派系林立、纷争内乱,那天山坡上,郁非分明是被同门暗下杀手所害,背后肯定有莫大的隐情。
如今时局险恶,中原的云麓仙居路途遥远,又没神石可以通达,要送他回去洗骨何止万难!
顺水推舟吧,莫别离打个哈哈苦笑起来:“稳妥起见,还是留他在苏大小姐身边侍奉左右吧。”
苏染难得的没有接他的调侃,只眉心微锁地看着地面出了会神,似乎欲言又止,淡淡地:“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的语调有点古怪,倚窗望向密林深处的侧影仿佛融进了沉沉暮色,佼好的容颜渐次模糊,在阴影中笼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意。
初春还是很冷,这个冬天也似乎比往年都要漫长。
整个严冬,苏染偶尔也会说起冰心堂的信鸽传回的消息。
据说天机营此前的反抗卓有成效,江南各地也陆续有各门派的义军顺势揭杆而起,大肆反抗。
又据说幽都魔军在江南连吃了不少败仗,已然惊动了朔方城,如今它们正重新集结力量,攻占了通往边关的要塞,并在龙首坝布下了重兵。
铁蹄北来,旌旗南指,朔方城的主人即将再次踏碎江南,染指大荒,各地风声鹤唳,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怕是难以避免。
莫别离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这些,打了个哈欠,困意再一次涌上了脑门。
冬去春来,春困总是不饶人,然茫茫大荒,除了这小小的青竹林,只怕再也找不到一方宁静可供人安眠了。
正思忖间,忽听前方林间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小径尽头。
跳跃的光斑透过树影,洒落在来人的脸上,那一捧明晃晃的笑容因此也就格外耀眼。
只见那人作一身樵夫装扮,虽是寻常布衣,却身形挺拔,眉青目秀,遮不住的英武逼人。
走在最前面的苏染离他十步之遥,还未及说话,就听那人朗声一笑,毕恭毕敬的抱拳躬身,行了个大礼。
“苏姑娘,请受在下拜谢!”
“啊?”苏染怔在当地,半天想不出自己印象中有这个人,惟有硬着头皮发问:“你是谁?谢我什么?”
莫别离捂嘴偷笑,余光扫了扫郁非,却见他袖手而立,冰冷的目光淡淡的锁在那人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令他动容。
那樵夫此刻又走近了两步,朝苏染展颜一笑:“在下一届山人莽夫,苏姑娘自然不认得在下。但苏姑娘妙手仁心,暗中经常为这一带的百姓济药施针,咱们这些受过恩惠的,可不敢忘了苏姑娘大恩。”
言罢,他笑呵呵的从腰间的鹿皮袋里取出一把金红色的干枯草叶,和悬在身后柴枝上的两只野兔一起,双手奉上前来。
苏染的目光甫一落在那束异彩夺人的草叶上,立刻亮了起来。
几乎是扑上去抓在手里,她欣喜若狂的叫起来:“凤鸣一烬!这是凤鸣一烬!”
意识到有所失态,她稍稍平复了一下,明眸中变幻着光华流转,灼灼的看向那樵夫:“你从哪里得来的?”
莫别离好奇的走上前来,朝她手里张望了一下,也大致猜到那定是味极珍贵的草药。
但他并不知道,这药草形似凤翼,只可活于中原一处极隐秘的所在,数量极少,且一百年一枯荣,于露重霜微的漏夜花开,翌日便会死去,要待其花开盛极而枯的瞬间,将其采撷,便可成为世间难求的珍药。
如今中原和江南断绝连通,这草叶早已绝迹大荒,冰心一门历经劫难,对于此药的记载和使用也几近失传,此刻突然在一个山野樵夫手中见到,任是眼界极广的苏染,也不由难掩激动之情。
怕再被人要回去,苏染瞬间已将药草纳入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对那樵夫露出一个迷死人不赔命的微笑:“谢谢。”
“苏姑娘说哪里话,”那人回了一个谦谦如玉的微笑,“在下祖上世居中原,这是家传之物,已珍藏许久,姑娘慈悲心肠,此前赠给村里医治瘟疫的汤药救了我们全村人的性命,家父着我务必将此物送与姑娘,一来感激姑娘大恩,二来也望姑娘用此草炼药,能解救更多百姓的病痛。”
赠药救村民之事确实不假,他说得也真诚恳切,不过这一口一个在下,感谢奉承的话,听得莫别离难受得慌。
苏染倒是照单全收,顺便作温柔微笑状。
樵夫似乎被她看得红了脸,低头道:“姑娘在林中居住想必多有不便,以后我会经常来此砍柴,若有能用得着的,只管吩咐,在下一介山野武夫,懂的不多,但受人恩惠当相报,必不敢忘。”
“你懂的已经很不少了。”神色慵懒的道士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插了一句,“把我们苏姑娘哄得多开心。”
虽然此人言语有礼,不似寻常山野人家,但天下动荡,山林间隐居着一些避乱的世家子弟,实属稀松平常,根本不足为奇。
既是萍水相逢,何必多问。
莫别离低垂着眼帘,眼角微抬,与那樵夫的眼神交错了一下。
看不出什么异常。
坦荡明利的神情,干净好看的容颜,漆黑的瞳仁里盛满了笑意,虽然那笑意在料峭的初春显不出它应有的温度。
但无论如何,这实在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樵夫。
莫别离牵牵嘴角,耷下脑袋吹个了口哨,正打算退开,樵夫却将那两只断气不久的野兔用力地塞在他手上,抱拳道:“在下这就回去了,各位后会有期。”
道士的心思立刻被这顿晚上的美餐吸引了去,到底是红烧呢,是红烧呢,还是红烧呢?
就在他纠结这个深刻命题的同时,樵夫已经笑着转身远去了。
“哎呀,忘记问他名字了。”苏染握紧装着药草的口袋,有点小小的懊恼。
“放心,过两天,我们大概还能有鹿肉吃。”莫别离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还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指。 |
评分
-
2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