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一场落花的深梦
山谷中寂静无声,黄土路也越来越依稀难辨,风声、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和起伏的呼吸声,似乎都被这死一般的混沌吞没了。
谷中褐红灰黄,尽是腐朽荒颓之色,枯萎的巨树枝桠横陈,剥落的藤蔓纵横交错,行走起来极是不便。但更让人呼吸为之紧窒的,则是那无尽的荒芜和悲凉之意。
这里的花草树木,似乎是在一瞬之间被摧毁,天堂般的美景立成齑粉灰烬,所有的安宁美好,都在时光的尽头凝固,没有声,没有色,没有生机,没有希望,只有灾劫过后的寂然死意。
八年,漫长得足够让一个小小的女孩离开很远很远,也短暂得让她记忆的每一个空隙都抹不去当年。
莫别离耳中嗡嗡作响,极力在尘沙中保持视线,努力跟紧苏染的脚步。
路已经消失了,山谷的幽深已经完全遮盖了谷外的阳光,在这个荒凉诡谲的地方,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再好的轻功在这里都难以施展,即便翎羽山庄的高手的疾行之术恐怕也得望谷兴叹。
但苏染似乎没有等他的意思,自顾沉默前行,衣带翻飞间自如穿梭,很快就剩一点淡黄的背影了。
道士的头皮有点发麻了,本就破旧的道袍经不住这些枯木断藤的折腾,又多了几道豁口,心疼得他直想哭。
她该不是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当莫别离第二十八次冒出这个疑问,并终于忍不住要将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他发现前面那个淡黄的身影停住了。
苏染站在一个耸起的小土堆上,仰头迎风而立,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射出深重的阴影。
莫别离这才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白得发青。
“很久没有吹箫了,今日故地重游,突然很想吹上一曲呢。”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支很小很玲珑的碧竹箫。
和那次扮深谷幽兰时手握的精致玉箫不同,这把不起眼的竹箫粗朴无华,在幽暗的苍穹下闪烁着淡淡的温润色泽。
“这是爹爹给我做的。”她抚摸着这支竹箫,盈盈的双眼忽的泛起温柔的波光,似乎沉入了一个流云千种的深梦中,“八岁生日那天,爹爹在后院寻了一株最高最直的凤尾竹,亲手做了一个晚上,然后教了我这支曲子。”
她顿了一顿,把竹箫贴上自己的脸庞:“等我能够完整地吹奏这曲,想要吹给他们听的时候,却……再也不能够了。”
莫别离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
“道士,灭陵矶是我们冰心堂的禁地,自古以来,从未有外门别派能够进入。”
“我知道。”
“连我也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但是我知道,进去过的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
“我知道。”
“那你想必也知道,那些妖王所携的奇丹灵药,皆须世间难寻的材料炼就,那些材料,也只有在灭陵矶内方可采集。”
莫别离深深地看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件事事关整个大荒,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你难道不想查清此事的真相吗?”他挠了挠头,“而且小卫和云不弃他们,说不定已身陷险境,正等着我们的援手。”
苏染偏头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我从不知道,原来又自私又怕死的莫道长,还有这样悲天悯人的情怀。”
“哎哎……”莫别离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不去和她清亮的目光对碰,轻声嘀咕道,“起码,不应该让更多的人因此而死了。”
他抬起头,眼神复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散淡:“活着,总比死了好。”
“放心,你死不了的。”
苏染吸了口气,目光停留在手中的竹箫上,“我肯与你同来,就不会想要妄送性命。那妖王和秘药,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阴谋,但既已和我的师门牵扯上了关系,我就不会袖手旁观。”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顿,咬唇露出一个苦笑:“师门……自我拜入师父座下,大概他们岐黄正统一系早已不再将我视为师道同门了。”苦涩在她嘴角一瞬即逝,她的表情又变回傲决凌厉,“不过那又怎么样?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知道的。”
似乎已有了决意,她把竹箫举至唇边:“进去之前,先听我吹完这支曲子吧。”
莫别离发誓,自己从未听过这样动人的箫声。
才一扣指,箫音便起,如江海潮生,春风和煦,在山谷中婉转流淌,直彻苍穹。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旋律,浑然不似人间所有,伴着箫声清绝,他眼前似乎群花竞放,引得飞鸟齐鸣,彩蝶纷舞,所有的鸟鸣花香聚在一起,天籁之音随着花瓣萦绕,溪流在脚边淙淙飞溅。
多少年前,那位铸造神石的术者,耳中也一定是闻听着这样如梦似幻的仙音渺渺,在那些洁白的羽翼中陶然忘我的吧。
苏染的面庞在眼前,长发随着箫声飘扬,似将御风而去,宛如天女一般美丽不可方物。
莫别离很想说句什么,但却张不动嘴。
所有的落花都飘落到他身上,就如一场大梦。
这样的梦太深太美,任谁都不愿醒来,但愿长梦不长醒。
冥冥中,似乎有细微的银光在落花中一闪而没,一点酥麻的刺痛,像针尖一样钻进了他颈间的脉门。
醉梦,仙花。
莫别离努力的想保持清醒,但眼皮却渐觉软塌沉重,终于鼻息微微,沉沉睡了过去。
最后一瞥,他看见苏染美丽的眼睛里一抹难耐的凄凉,在她身侧温暖的花雨中,微不可察的寒意突然彻骨。
那寒意,让莫别离想起一双隐在暗夜中的眸子,血色中说不出的绝美与诡静。 |
评分
-
4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