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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故事] 【TXxYJ,其他标签……你们懂的】 故人来 这个应该是HE,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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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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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13: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来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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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太虚】



1

太虚自己也不记得走了多久。

他经过轻灵跳脱的九黎,钟灵毓秀的巴蜀,黄沙浴血的中原,婉转明媚的江南,寂静幽暗的雷泽,天高云淡的燕丘。太虚走过很多地方,看到过靡丽的、天真的、腐朽的、冰冷的景象。那些景象在他眼中犹如静物摹成的画布,一幅一幅走马灯似的从身边路过。他有时甚至分不清,是自己路过了他们,还是他们路过了这个一言不发的道士。

他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行走。

也不知道,何时终止。

仿佛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带着一脸的漠然,走下去。到了尽头,就转身,再走回原路。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有着最纯正的王朝血脉,而现在却成为最孤独的修行者。

一人,一鹿,一鹤。

白衣翩然,飘杳不见。



2

不是没有见过同行的人。

卿卿我我的情侣。太虚静静地看着他们挥手道别,再静静地看着那个青年男人在回村路上遭到妖魔袭击,大睁的眼睛仿佛在质问苍天。

背剑同行的兄弟。太虚静静地看着他们突然僵硬的笑容,再循着他们的视线,找到了那个同时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妩媚舞女。

拖家带口的难民。太虚静静地看着他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再静静地看着一家之主把幼子留在陌生人家门口,连夜逃离。

都不久长,过角,拐弯,天各一方。

只不过,凭空多了种种滋生于暗处的情感。不甘,嫉妒,愧疚,愤怒,悲伤,矫饰,心的联系是如此脆弱可笑,外面一只手轻轻一拨,顿生裂帛之音,再不复从前赤诚相对。

死别。

生离。

徒乱心思。



3

太虚依然孤身一人,或许,只多了他的鹤。



4

太虚从来没有生出过救助的心思。

那些路人,怒吼也好,痛哭也好,兵刃相见也好,濒死垂危也好。人之生死悲欢,各有天命,与他无干。

他只是路过,看见,仅此而已。

再无其他。

所以,当面前一片三阳真火拔地直起的时候,他是有点意外的。这点意外太微弱,以至于完全没有撼动他的面无表情。太虚略一侧身,闪过当头劈来的豁齿砍刀,抬手便是绝技符惊鬼神,居高临下看着这片劫道恶匪惊恐地抱头瑟缩,正要杀绝——

一只手搭上了太虚的肩膀。

太虚略微不悦地扭转头去,戒备地后退一步,让开了那只手。

他看到了一个脸上神色错愕的弈剑弟子。弈剑张了张口,眼角余光往太虚身后侧一瞟,忙喊道:“小心!”

不过是蜀州城外一群不成气候的劫匪,有什么好小心。

太虚正想着,弈剑已经合身扑上,周身剑气暴涨如名山云霭,极致纯正的白色里融入天空一般的净蓝。身剑合一,无我无前。太虚认得这个剑诀,是叫七曜人寰,化用北斗七曜中武曲一道剑光,除邪净恶。

除邪净恶。

太虚目光漠然地望着这个弈剑。

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这个词已经离太虚,太遥远。

太虚看着那一个玄色剑服呼喝有声的身影。眉目清朗,衣修齐整,剑招也是名门正派的中正大气。无论是仗义帮助一个全然陌生的路人,还是示好遭拒后依然担心对方安危,都太正义,太高尚,坦荡得像燕丘万里无云的天。也只有这样的坦荡,才能召出真火净水清风助阵吧。不像太虚自己,穿着纯白的道袍,却怀着一颗早已融入阴影的心。

太虚忽然觉得有点目眩。

有多久了?

一定是这次在雷泽逗留太久,没有见到光,才会觉得那个弈剑一举一动都该死地耀眼吧。

果然,还是要尽早上路的好。

[ 本帖最后由 其其 于 2010-6-6 18: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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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行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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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13:0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湖南
白衣翩然,飘杳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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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3:1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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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弈剑反手执剑疾退,一道真火困住众多盗匪,转身拉起太虚——太虚正在出神,没有挣开他——轻松地说:“他们一时脱不了身,我们先走吧。”

太虚回魂,冷冷看着自己臂上那只手。太热烈的温度,直逼过单薄道袍,沁入皮肤。

“诸鬼退避。”

他扬起自由的左手,嗖的一声,六张火符迸射而出,正中困在火阵中的盗匪。那些盗匪被符火卷集全身,立时化作焦炭,连惨叫,都不曾来得及。

弈剑目瞪口呆。

“你……怎么把他们都杀了?他们虽然劫道,但罪还不至于死。”

太虚静静看他一眼。

果然,不是可以同路的人。

借着对方震惊空隙,太虚轻易挣开弈剑,挥剑破空,元真剑气横过在场最后一个站立的盗匪的胸膛。然后收剑,一言不发,甚至不再多看弈剑一眼,转身牵鹿便走。

本非同道,多看无益。

“这些恶匪,该由官差处理的。”弈剑追上来两步,“今天这里附近没人经过,不然有人报官,这几条人命,都会背在你身上。如果发下海捕文书,你以后出入巴蜀郡县就难了。”

太虚侧过脸,漠然看他一眼:“我的事,本不用你插手。”

弈剑又吃一堵,脸色居然也没有不善,而是浓浓的担忧:“你是第一次来州城吧?这边还算平静,官府势大,江湖那一套不太管用……”

几条人命?太虚想。

自己这把本来用来斩妖封魔的桃木剑下……早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如果要忌惮官府,大概一辈子都只能在燕丘的草原上游荡了。

弈剑只当他默认,伸出手来:“你要去哪里?如果是在巴蜀这里,我们一起,如何。”

果然举止得体,不骄不躁,好一派大家风范。

可惜太虚本不是什么名山大岳出身,平时更不在意人情世故。他只转身停了一会,看着弈剑,全无歉意地说:“不必。”就径自牵着坐驾缓缓步出,一眼也不回望。

弈剑没有追上来。

这才正常。

一个人,缓缓步行,才是常态。身边如果突然多了一个人,就叫出奇。出奇本不是什么好事,事有奇怪,必生异变。异变的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6

太虚继续一个人缓缓前行。他穿过巴蜀清秀山川,踏进了中原,天空血红犹如柴灰上最后挣扎着燃烧的火焰。他经过那些荒废的村落,贫瘠的土地,佝偻的老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原来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到现在,已经不想再开口。

只在经过那些残余军营时遇到了点麻烦。破落王朝的鹰犬虽然没有了昔日的专横,却依然盯着他衣袖上的血迹不放,活像是盯上了尸体的秃鹫。太虚不胜其烦,本来就没什么杀戒,更无所谓开不开,看那卫兵要去报信,干脆利落地拈符杀人。

这一次,衣衫上,一滴血也没有溅上。

原本,太虚杀人除妖,道袍从来尘埃不染,洁净如新。仿佛一种刻入骨髓的执着,让他宁可指间滴落浓稠的血,也不肯在衣袍上沾一点污痕。好像,那样,就能保住最后一点干净的地方。

而其实,徒劳无益。

太虚抬起手,偏过头,冷漠地看着袖上那几道细长的褐色痕迹。

该脏的,迟早都会脏。无论多么费心维持表面的洁净,其实自己心里也一清二楚。

而那个弈剑……

太虚无法遏制地想,那个弈剑即使穿着纯黑的剑服,即使手握凶器,即使浴血,即使脸上全是刀兵伤痕……
眼眸中,依旧是纯然的正直吧。

那是简单的袍服颜色甚至滔天的杀戮深重的罪孽也无法掩盖的,纯正的光。

白鹤通灵,优美的颈子直闯进太虚视野,挡住了那些刺眼的血迹。纯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神游天外的主人。

太虚禁止自己再去想这些。他扫一眼犹自横卧在地的尸体,大步跨出岗哨。

……

太虚心想,果然是分心太久。

居然忘记了,这正是换岗时分。一队甲兵堵在他面前,双方面面相觑。一个小兵抽了抽鼻子,突然叫道:“有血!这妖道杀人了!”

麻烦来了。太虚默默地想。他从来没有打扫战场的习惯,有些东西,制造起来总是比收拾容易。所以——他看着这些已经喝叫着围上来的人,挥手就是一团黑雾爆出笼罩全身,脸在雾气中分外的苍白,毫无生机血气,犹如行尸。

死吧,既然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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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13:1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上海
其姑娘。。新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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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3:2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北京
7

天机营的战士意外的难缠。即使有力量的绝对差距,也无法迅速结束战斗。坚固的甲装,沉重的战刀。当然,最后还是太虚赢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攻击反抗,都如蝼蚁威胁地敲击颚齿一般可笑。

他一向,不曾输。不会输。

只是……这次,未免也过于苦战。不同寻常。

太虚默默想着,走到了江边。

他看着身上新鲜的血迹,忽然觉得疲惫不已,停步回首,望着江上水天一线。正是夕阳西沉时,血色残阳款款入江,不起涟漪,睥睨着世间像是妖艳媚惑的魔女之皇。

而太虚一身白袍染血,再笼上那样不祥的红色光芒。

白底。

金边。

无论多么圣洁高贵的颜色,染了杀孽,反而会更突出那种魔性的美艳感觉。

太虚突然想笑。

没有理由的。就像是一幕乐景兀然突入眼前。一种冲动。一种激发。他就是匪夷所思地冒出了笑的心思。他想象自己捧腹大笑的样子,却无论如何都描绘不出那种画面。他努力回忆见过的那些人的笑容,手上轻轻摩挲着灵鹤的颈项,却怎么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脸上哪个部位在回应他的努力。

那种笑要怎么做出来?微微眯上眼睛。勾嘴角。挑眉尾。然后呢?

太虚仰头向天,伸手盖住自己的脸。他能感觉到,手下的五官,一如往前,一成不变。

终于,连笑都不会了。

白鹤眼露哀色,收翅落地,站在它侧倚在山壁上缓缓坐下的主人身后,宽大的翅膀轻柔鼓动,罩着主人,像紧紧护着雏儿的雌鸟。

太虚抬手拍拍身边的翅尖。

不会笑,与我又何干。

“我出现的时候……看起来总是不对啊。”

太虚猛然起身一转,一挥手指间即夹了三火二元五张符咒。他简直是条件反射地就往来人处甩出法符,却在看到那张清朗面容时生生收住,几乎一口真气郁塞在心,上下不能。只反手拦住了浑身战意的巨大仙鹤,冷冷地转过头去。

黑衣白马,金冠霜发,剑收在匣,单摆无风自动,一派侠士风范,倒衬得太虚身上染血的白袍格外落魄了。

太虚只扫了一眼面前的白色骏马,那马立时低首垂眼,不安地原地踏着细碎小步。弈剑有点惊讶,俯身轻搂住坐骑颈脖,轻抚低语,居然也安抚住了这察觉杀意而不安的敏锐神骏。

对畜生也曲意抚慰,不愧是正道人士。

太虚心里想着,略一抬眼,正对上弈剑视线。依然是一脸正直,神色关切,恰到好处,不似上次擅自亲昵。

又有何干。

太虚再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回身牵紧鹿缰就大步离去。

弈剑在他身后大声喊道:“一起走,如何?”

既不如何,便无必要。

太虚头也不回,直过桥去。

身后马蹄声忽然急促,是弈剑策马疾驰。太虚心下一沉,提剑站定,弈剑已经越过前去,一旋身勒马拦在太虚面前。
清正面容上的笑,在嫣红的暮光中,居然也显出一种诱惑感。

“那,我跟着你?”

……

太虚定定看着弈剑,过了一会,说:“下马。”

弈剑不疑有他,听令下马,上前一步,正对着太虚。他停马的地方本就离太虚不远,这样一站,两人相隔不过一臂距离。

太近。

剑技防御不到这么近的距离,而符法,又反应不及。在这一小段距离中,就算是一个手持毫针的孩童,也能成功伤到太虚。这种距离几乎近于亲昵,太虚不需要亲昵,只需要活下去,继续他无穷尽的行走,直到身躯化为齑粉之时。在那之前,他只要保证,没有人可以闯进他的防御圈。

太虚几乎耗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免于把弈剑当场斩杀。他漫长而单调的旅途中,从未有人这样靠近过他还能活着。因为那些靠近的人,手或者握着淬了鸩毒的匕首,或者不轨地探向一尘不染的白袍。眼里神色各异,满溢的渴望。死,或堕落,失态的求欢,肮脏的颜色蒙住了那些愚蠢的眼。

而弈剑的眼睛,太干净。

不含杂质的关心,简直可笑。

太虚一时错觉自己听到了弈剑年轻的有力的坚定的心跳,一瞬间,居然有种可以容许靠近的荒谬判断。

一臂禁地,太短,只容得下一个人站立。一个眼神清澈,面带关心,举手投足间正派大气风范,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敢直面杀人凶手说小心海捕文书,把纯粹的杀戮解释成江湖规矩,拥有所有光明的,心念正纯的人。

——本非同路,何必容留。

太虚错开视线,望着江面细微涟漪:“你叫什么名字。”

弈剑闻言,笑得灿烂:“你终于问了——虚言,你呢?”

太虚往左后侧方微移一步,神色不动,语调冷淡:“虚言假意,不如归去。你可以选,是在长合墓群中争一抔黄土,还是就近弃尸在这江水里。”

弈剑又露出了初见时那种愕然神色:“……你在开玩笑?”

玩笑?

从不需要。

太虚眉间一沉,剑暴起,一式斩妖斜拉直上,犀利元真剑气正中弈剑胸口。弈剑猝不及防,捂住心口连连退了几步,鲜血从贴身玄色剑服的狰狞裂口中泉涌而出。弈剑只觉得一阵晕眩,靠着桥栏勉强站住,不可置信地说:“你……”

太虚站在原地,神色淡漠地收回法剑横举面前,视野里是弈剑慢慢前倾倒地的景象,就像他无数次见过的那些脆弱的生命,一点疏忽,轻易死去。

有什么不同?

他以一指轻慢擦去刃口血迹,然后看了这指上鲜血一眼,缓慢地探出舌尖轻轻一试。

涩。微腥。

太虚将那沾血指尖轻轻擦过剑刃,刺痛感。他已经太久没有受伤,没有见过自己的血,没有感到痛觉。他舔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原来侠士英雄心头纯色热血,和那些凡人的肮脏血液,和自己早已冰冷的,味道,也没什么不同。

果然是不应该有的期待,和接近。

人勿近。

近者,死。

太虚从倒地不起的弈剑身边,目不斜视地经过。

================================= 上篇·太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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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者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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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14:5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安徽
琪琪。

许久未见,近来安好。

好久没有见面了,最近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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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5:2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北京
【下篇·弈剑】

1

弈剑醒来时,好好躺在床上。他急忙翻身起床,牵动胸前暗痛,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妥善上药包扎。他挣扎着披上床头剑服冲出房门,看见山清水秀的江南风光,正三月,柳暗花明,莺啼燕啭,人间晴好景象。

而不见那个太虚。

一个眼尖的小二看见了弈剑,忙迎上来热情地说:“少侠您可算醒了!昏睡这几天,您那……朋友可是前前后后打点不少。小的看哪,您还是赶早回床上休养着,别迸裂了伤口,一会何大夫过来看诊!……”

弈剑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客栈的临江望景台上,莫名地有些烦躁,一听“朋友”二字,又见小二说到时迟疑,立刻打断了小二的滔滔不绝:“我的朋友?是不是一个乌发白袍,牵鹿引鹤的太虚道士?他在哪里?”

小二猛地打了个冷战:“不,是一个长得很奇怪的年轻人……面色发青,长发苍白,走路时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小的不是故意冒犯……”

弈剑默然而立,良久才笑道:“劳驾,在下精神不济,先回房了。”

养伤的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但无论心里有什么想法,时间总是以它固有的步调毫无旁骛地前行。诊费和宿资都早由那位不知何方神圣的“朋友”付过,而这个人,自弈剑醒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2

实在想不出什么逗留的理由,弈剑回复了师门飞书,在伤口平复后第三日即启程,准备回弈剑听雨阁。

临出镇时,他收缰立马,怅然站在镇口牌坊下,独自远望。

胸口暗伤仍隐隐作痛。

弈剑知道那个太虚是个危险角色,但是就是克制不住想要靠近的想法。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是雷泽特有的浮苔味道。弈剑自己只去过几次雷泽,印象里只留下了猛力推搡着像是在驱赶外人的寒风。他想象太虚一个人,牵着他的白鹿,走在永远只有夜晚的大泽上,雪白的道袍迎风鼓动,是黑夜里唯一的亮色。

弈剑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

一个来历不明的,冷漠到残酷的,认识到现在只对自己说过两句话的,无论是杀人还是杀……自己,都毫不留情的太虚。

接受帮助而不道谢,最后漠然挥剑,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告诉自己。

而自己简直像是着了魔一样,跟上去。

想靠近他。想装作漫不经心的奇遇,却像中邪一样无法自拔地跟踪他。

想看他的笑。

弈剑忍不住扶额大笑。这都是在想什么?弈剑一门向来斩妖除魔天地间,自己妄称风流,却心念不坚,收束不住,还叫什么弈剑弟子。师父让自己下山来历练果然是对的,不见识过红粉骷髅,就算念一百遍无我心法,也会在遭劫时一败涂地。

那个太虚,一定就是自己命里的劫数。

自己修为已臻化境,要破劫求进,势必先除心魔,不然怎么对得起苦心栽培自己的师父那殷殷期待。

弈剑甚至已经决定好了,再遇见那太虚时,直接打马而过,视为不见,三五遍,三五十遍,三五百遍后,应该能慢慢淡化这种奇异的吸引力。

本来就接触不深。

他避开,那太虚应该更不会凑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心口处疼得越发厉害了。果然这小镇大夫医术一般,回阁路上还是绕到冰心堂去治一治。尤其是,要去见一见师父早定下来的婚约对象,那个满眼爱慕却又羞涩着不敢挑明的姑娘,她想必会尽心尽力……

弈剑满心打算着,抬头打马,却突然僵住。

一个邪影倏然出现于马前。

青面白发。

他知道那个小二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了。邪影本是恶念化形,没有实体,别说走路一点声响没有,就连“走”,都是虚浮的漂移。

恶念化形!

弈剑忽然觉得胸口抽痛。

他知道一些太虚不甘于山门破落,擅自修炼那些上古流传下来的邪影残卷。但是邪影真言的力量根源,就是人心中的恶念。恶念愈强,邪影愈强。有些太虚能压制住心中邪影,更多的,是入了魔。眼前这邪影衣袍繁复,手执拂尘,身背法剑,噙一丝邪气笑意,比自己平生所见邪影都更为趋近实体,那它的主人——

弈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遣你来的,可是……”

一个淡漠声音在后方响起。

“是我。”



3

弈剑几乎摔下马去,他狼狈地跳下坐骑,看见太虚在水畔抱剑而坐,白鹿呦呦鸣叫着卧在一边。

太虚淡淡道:“我种的果,就由我来了。”

话由始而终,太虚没有回头看弈剑一眼。

弈剑很庆幸那太虚没有回头。他很确定自己眼里一定满溢杀气。在听到太虚声音的一刹那,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叫嚣着全是狂喜。他持缰的手一直在抖,他根本是把缰绳勒进肉里才让自己清醒得没有直接扑过去。
魔障!

仿佛只要一看见那太虚,脑子里就一片空旷,混沌不明。说什么三五遍轻骑路过,根本只要对上一眼,就控制不住靠近的冲动。

这种……定是中了魔!有魔……要除!

白色骏马不安地低声嘶叫起来。弈剑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突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捏紧的手指。

他无法否认。刚刚一瞬间滑过他脑海的诸多念头,有一个声音最大。

他起了杀机。

弈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终于平静下来,笑道:“可在下刚收过师门传书,现在要赶回巴蜀了。”

太虚纹丝不动,只道:“一路顺风。”

弈剑突然压抑不住心中莫名怒气,扔开马缰三两步冲上前去,站在太虚面前,居高临下,故作轻佻地问:“道长此言,可是在担心在下安危?”

太虚略一仰首,挑眉看他一眼,脸色一如既往淡漠,只立刻偏开头去逗弄白鹿。

弈剑半跪下来,拼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冷静,平视着太虚的脸庞,刻意地用了和女人调笑时的调子:“反正在道长心中,我与那路人一般……道长,在这世间,只怕是没有一个在意之人吧。”

太虚沉默半晌。在弈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时,太虚缓缓转过头来,直视弈剑双眼,慢慢开口,一字一句:“我在此,等你归来。”

弈剑怔住了。完全意外的回答,他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太虚仰面按倒在水畔草丛上。三月长草新鲜湿润的香气在他身下弥漫,而上面一臂远处地方,是太虚白袍上淡淡的浮木气息。

太虚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淡色唇瓣微不可察地翕动:“就在这里。”

湖上波光散乱,映在太虚脸上,就连没有表情,都显得分外动摇。一点一点的微光荡漾,像是一只小猫的爪子,轻轻挠在人心头。暖风轻轻拂动弈剑面颊两侧嫩草,他听得到小虫在土壤中细微的鸣声连成一片。

太虚定定地看着他,并不动作。而弈剑骇然发现自己居然一点挣脱的心思都没有。

他心下苦笑,口中却说:“道长此话当真?”

太虚蓦然松开他,翻身坐回原处,语调平淡:“你不信?”

弈剑抬手挡住自己的脸,熹微晨光竟然如此刺眼。他几乎是带着恶意地说:“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又谈得上什么信不信?”

太虚久久沉默。

弈剑忽然觉得一身轻松,他一个打挺坐起来,拍拍衣服上沾的草屑。这套剑服虽然经镇里织娘巧手补过,胸前原本狰狞的裂口已经被巧妙缝合,看不出端倪。但是如果用手在上面抚摩过,还是能摸出那道几乎斜穿了整个胸膛的剑痕。

有些东西,一经破裂,就再修复不回。即使表面上平安喜乐,细探查,就是一道永远无法如故的伤。

弈剑站着。

太虚坐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步,却如千万重山远。



4

“谦予。”

就在弈剑跨上马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太虚的声音。

持缰的手,顿时握得毫无血色。弈剑紧紧咬着牙关,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心跳得像是马上就要炸开。

“这世间人,于我而言,本与刍狗无异。”太虚冷冷地说。

弈剑驱马前行。

“你若不信,此去,便不用再回来。”

听到这句话时,弈剑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他一夹马镫,骏马吃痛长嘶一声飞奔向前。狂风在弈剑耳畔呼啸,对他脑海中一直盘旋的那个声音,却无计可施。

一路顺风。

弈剑咬牙,又抽了坐骑一鞭。

我在此,等你归来。

骏马狂奔,马上骑士却冷汗津津而下。

就在这里

……那是劫数!是魔障!

就在这里。

魔障!

就在这里。

魔!

弈剑忽然长声大笑,笑到喉咙撕痛也无所察,笑声直到最后变得嘶哑苍凉。马飞驰,风狂劲,他几乎喘不过气,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不如就这样窒息死去。但是怎么还没死?……天意,天定的劫数,再强的凡人也是个血肉之躯的人……怎么和魔对抗?

“哈哈哈哈……魔……”

他笑出了眼泪,泪花刚出眼眶就被烈风扑散在空中,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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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白衣黑发的太虚道士站在面前,眼中冷漠,却不空洞。

“谦予……”

弈剑只觉得喉咙发紧。他手里的剑再握不住,当啷一声,脱手,坠地。他原本跪坐在试剑池里,在打磨自己的爱剑。这柄剑自他初窥天道时就伴随他,助他除魔,为他掠阵,心意早相通如一。

而他竟然连捡起剑的力气都失去。

“……谦予!”

本来是个多么美好的名字,谦谦君子,谨以守己。弈剑想这个名字的背后应该是一个温和微笑着的青年,驾鹤扶风,用语谦和。

可是……

太虚听到召唤,向他走近几步。

“你……不要过来……”

弈剑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跪倒在太虚面前。

可是怎么会成魔?

早该知道的,那种不同寻常的魅力,纵使无情也动人心魄的,血光一样的魔魅之力。像是镂空玉盒里装的莹绿烟毒,只静静自成一方,教人看一眼,立沉溺,无法自拔,不能克制地追上去。

没有理由。

存在,就是理由。

这样勾魂摄魄的魔性,却深藏在一个衣色纯白,表情无趣的太虚道士身上。

弈剑绝望地抬起头,正对上太虚似笑非笑的脸。

听到自己发出梦呓般的呻吟:“谦予……”

简直像是邀请。

弈剑感到透彻身骨的冰冷,他引以为傲的风流自在,在这个太虚面前像是一张苍白单薄的纸。甚至只需要一个强烈的直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一句话,那张纸就立刻碎裂,消散在空,连粉末都不留下。

我只是……只是没见过。

弈剑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没有见过真正的魔,所以无法抗拒。所以只要多看看,习惯就好。

太虚半跪下来,向弈剑伸出一只手。

弈剑死死盯着那只手,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缘。崖底幽深微光像是太虚深邃的眼,凉风过面如太虚轻缓呼吸。弈剑的四肢百骸都在狂喜着想要朝那种坠落的快感飞扑而去,想把自己彻底交出去,什么都不用再思考,盲目地跳下去,管下面是什么,只要追去就好,其他的谁管得了那么多——

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却紧紧扼住了他的脚踝。

不能跳。

你是除魔卫道的弈剑侠客。你是弈剑听雨阁百年来万中无一的天赋奇才。你是师父最钟爱的唯一能心剑合一的首席弟子。你是……你是一个温婉女子的未婚丈夫。

那些痴狂追随,都像笑话。

不能跳。

弈剑猛然抬头,拔剑,炫炎剑光直穿太虚心口而入。感到剑入人体,他剧烈颤抖起来,无法克制无法停息的颤抖。他落荒而逃。他留下了太虚和他的剑。他的头颅如万剑穿刺,剧痛夺取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不能自禁地紧紧闭上眼抱住头喊出声:

“……谦予!”

“师侄,师侄?”

弈剑蓦然睁眼,周围景象已经不是碎剑遍地的试剑池。他茫然地看着身周的人,师父,师叔,师兄弟们。他发现自己站在万化幻境阵心,他的双手垂在身侧好像从来没有抬起过。他探手向后找他的佩剑,那柄刺穿了太虚心口的佩剑,好好地收在身后剑匣里。

“我徒果然天赋异禀。”白发蓝衣的听雨阁主抚剑大笑,“能从万化幻境中抽身,想必这次下山,虚言你已历经心劫,击破魔障。”

“师兄好厉害!”

“恭喜虚言师弟心法更进一层。”

弈剑仿佛刚刚从一窟冰水中脱身出来,感到外面温暖的阳光。他僵了一刻,放开佩剑,敛眉微笑拱手向四周行礼,对他们说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客套感谢。他看到师父的欣慰,几个师兄弟的妒忌。他知道自己醉心武学的师父只是为了教出一个天才而在骄傲,他也知道他风头过劲招致嫉恨,但是他知道这些人都会对他笑,他也会对他们笑。

阁主当先离开,其他人也断续不见。弈剑觉得浑身轻松,这才是他习惯的生活,兄友弟恭,师慈徒敬,一举一动都有规矩可循,不怕失去本心。

“师侄。”

弈剑恭敬地向刚才站得离他最近的师叔作揖行礼。这个师叔在弈剑听雨阁里算个异数,明明不修天道,举止怪诞,却是三百年来唯一得到万化幻境认可,能成为这座幻境的守护的弈剑门人。凭着这个,就连阁主都对他恭敬一分,却有九分是不屑。

师叔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弈剑的心凭空漏跳一拍。他顿时浑身僵硬,感到这个做事不偱常规的弈剑异数缓步经过自己身旁。

“刚才……你拼命想喊的那个名字,是谁?”

弈剑听到自己的心狂跳的声音。

师叔竟没有再追问,只侧身回睨他一眼,勾起一边唇角。

“这万化幻境,本只映出人心中最隐秘的欲念,陷进去,要出来,只除非是……灭了勾起你欲念的东西,或者,人。”他悠悠地说,“你毁了什么东西?或者说……杀了什么人?”

弈剑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师侄心志不坚,见笑于师叔了。”

“我那年还小,不懂事,年轻气盛想挑战这幻境。上代幻境守护不知道,我私闯进来,直入阵眼。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我的一个师兄。”

“我轻松地杀了他,然后出阵。”

弈剑感到自己的指甲,深入掌心。

“这事没人知道,只有我自己清楚。万化幻境是个死物,它挑选守护的唯一标准是破阵的时间,它自己没有情感,也希望守护跟它一样无情。你可是这三百年来破阵时间仅次于我的短的人,你说它会不会选你做下一代守护?”

弈剑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牙咬得太紧。

“啊当然了,做这个守护很无聊。一辈子不能离开它十丈远,没法去看山下的花花世界。——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被幻境说服,做了它的守卫吗?”

弈剑不能出声。

“后来那个师兄被邪气侵袭,堕落入魔,我亲手杀了他。”

师叔转过身来,直看进弈剑眼里,语调冰冷。

“然后幻境召唤了我。它不能说话,它只是吸引我走进阵眼。接着我……看到了那个师兄。”

“看到他在练剑,看到他的发冠有点歪,我走上去帮他扶正,他对我笑,开口找我借一块棉巾擦汗。看到汗珠从他额侧滚落,剑光闪耀。他像往常一样朝我抱怨某一式剑法又瓶颈了,拉着我坐在地上跟我描述他下山时见到的趣事,和爱慕他的美丽姑娘,皱着眉说你再大一点就好了,再大一点,就带你一起去看这大荒。”

“我刚想说我早成年了师兄,幻境就把我赶出来了。接着,它又把我召唤进去,我再次看到了……这样几次,我终于明白了,幻境在告诉我一件简单的事。”

师叔倏然转身,朝阵心大步走去。

“只有在这幻境里,我才能见到那个人。”



6

弈剑想大笑。

但是他只是抱着剑,在万化幻境的生门上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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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8:2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北京
7

“……虚言你此去务必扬我弈剑风范,锄强扶弱,除魔卫道,匡助正义。”

弈剑拱手垂眉:“谨遵师尊吩咐。”

阁主收到天机营飞鸽求助,一名入魔太虚在中原大营作恶,天机营精兵尽在前线,后方空虚,死伤惨重。弈剑听雨阁本与天机营关系平平,因为御剑除魔天地间的侠客们,通常对固执维护王朝正统的军兵没什么特别好感。但既然有信求助,不派人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可以趁机宣扬宣扬弈剑侠士的本事,特别是,这个心剑合一,而且刚度过心魔劫数的武学奇才。

说白了,不过炫耀。

弈剑听到“入魔太虚”的时候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立刻恢复常态,周围人都没有什么异样,显然是没注意到。

谦予……

弈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把他压制在水畔青草地上的,用耳语一般音调说着“就在这里”的魔性太虚。

那个太虚,现在应该还在江南木渎水边树下,一边缓慢抚摩着仙鹤的优美颈项,一边……等着他?

光是想到这个场景,弈剑就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抑制地——感到愉悦。

也许……任务完成后,也不忙着回来,就先……顺路去一趟木渎吧。然后……再留一阵,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许……

弈剑自暴自弃地想着,向马厩走去。

“你很开心?”

倚在马厩门柱上的,正是叼着根狗尾巴草的异类师叔。

开心?

高兴。

发自心底地,期待。

弈剑拱手为礼:“见过师叔。”

他忽然顿住了。马厩这里,离万化幻境已经很远。作为幻境守护,一举一动牵动阵法运行,离幻境越远,就越发衰弱,甚至,会死。

“你很奇怪?为我居然胆敢离幻境这么远?”

弈剑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点距离,死不了。我一会,还要去更远的地方……远到,比你要去的地方更远。”

“师叔……”弈剑愕然。

他忽然注意到,一向形容邋遢的师叔,今天看起来意外的装束整齐,眉目风流。就连收剑回匣时随手挽的一朵剑花,都显得分外华丽。

“啊,不过是有点陈年旧账要处理。”年长的弈剑漫不经心地说,“有点事,以前没办干净,现在不得不去收尾。”他吐出细长草茎,似笑非笑地挑起一边眉毛:“年轻的时候,做事总是顾头不顾尾,到老了,才发现还是有点东西挂着——这就是罪。我们每个人,都会踏过的,罪。”



8

弈剑心里的不祥感,随着离天机营的越来越近,而愈发浓烈,像是一点点烧起来的野火,最后漫卷苍原,成了抗衡朝阳的滔天烈焰。直到终于策马赶到流光城东时,这样浓郁的不祥感觉,终于,落了地。

他看见那入魔的太虚站在路中,脚下一片焦土,血迹斑斑,四围兵甲碎裂残肢断骸,清清楚楚地表明,这里刚经过一场何等恶战。

太虚一身染血,提剑而立。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动静,反倒是机警的白鹤,张开宽阔双翼挡在主人背后,戒备地盯着弈剑。

弈剑觉得喉咙干涩难言。他勒马当道,低声说:“是……你?”

太虚原背向他,正抚着仙鹤,听闻此声,转过身来。

却不答话。

你不是……说,在木渎,就在那里,等着我的吗?

而我并不信。真的不信。不想信。不能信。一点都没有相信。

所以……不必再归去。

弈剑只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他翻身下马,视线一一点过太虚身边横尸,那些死状惨烈的兵士。血腥味在凝固的空气中肆意蔓延,充斥着中原蒙尘的天。几只乌鸦在路边枯树上眈眈而视,碍着中间眼神淡漠的杀神,不敢上前。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太虚淡淡地说:“命中当死,天道如此,与我何干。”

弈剑说不出话。

而太虚,自那一句话后,再不开口。

两人相对无言。呼啸长风刮起他们身侧沙尘,那些犹带热气的血和刀,不一会就覆上了润透的土。

不知过了多久,太虚错开眼,复牵鹿引鹤,面向弈剑,沿着大路缓缓前行。

弈剑死死盯着太虚的腰侧上,那道已经干涸却依然触目惊心的伤痕,握紧剑柄,艰难地开口:“你……伤势太重,跟我回去疗伤吧。”

太虚这时正经过他身边,闻言停步侧目:“去哪里。”

“锁妖塔。我弈剑听雨阁世代镇守的锁妖塔,塔中明月亘古,冰雪高洁,能祛除血光,涤荡杀孽……跟我回去吧。我再不让你白衣染一星鲜血。”

说出这样的话,弈剑觉得浑身都是冷汗。他仿佛把脖颈放在铡台上,而太虚一脸漠然地握着沉重大刀的刀柄。太虚甚至不需要用力按下,只需要,放开,轻易地一放开,只是简单的放开,铡台上的人就再死无葬身之地。

太虚并不回复。

两人久久相望而立。

太虚忽上一步,倾身往前,唇过弈剑耳畔,几如情人私语。

“锁妖塔不过锁妖,我,已入魔。”

弈剑僵立原地。

“别过。”太虚冷淡地说,立刻站直了身,拉着鹿缰缓步前行,仿佛刚才那么近的距离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就像是,万化幻境里那一幕幻象。

弈剑的拳头几握几放,最后闭上眼,低声说:“别……别走。”

太虚步声不变。

“你不能走!”

弈剑飞快地转身,朝着太虚的背影大喊,而太虚,甚至没有偏一偏头。

毫无表示。

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

在弈剑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发动了七曜人寰诀,身剑合一,直冲向前。他的佩剑,那柄在万化幻境里带着迸溅火花刺穿太虚胸口的佩剑,直入背心,深入过半。弈剑以为自己会再次落荒而逃,但是他没有。他仅仅松开了剑,放太虚缓缓倒地。

太虚就这么死了?

前一刻还暴怒尖唳着扑上来的仙鹤,一刹那消融不见。这些符法生灵,原本也只依赖着主人的力量现世,主人死去,自然……

他想这就是除魔了。

是了。这就是除魔。度过命里的劫数,重新拾掇回受到引诱的本心。他已经把那道悬崖填平了,再不会看到崖底深处些微幽光像是一双深邃的眼。那些蛊惑的风声,再不会在他耳边时时盘绕,诱使他屈服于本能的叫嚣。他克制住了。他成功了。他赢了。

只有那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严寒,和幻境一样。弈剑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刚刚握住剑刺穿了太虚。这只手一直在抖。抖得好像再拿不住什么东西。

弈剑把目光再移回太虚身上,忍不住大笑出声。沧凉晚风过他耳畔,他跪坐在太虚毫无动静的身躯边上。他费力地拖起太虚,抱着太虚,靠在枯树干上喘气。他以袖擦去太虚脸上污迹,手指细致入微地描摹这那张死了也依然淡漠无情的脸。他最后抱紧了太虚,把那张脸埋在自己颈侧,原来魔死了也是这么的冷,还是说,即使活着,也是凉薄到了骨子里。可是那时阳春三月天光晴好,那只按住弈剑肩膀的手,温暖热度直透剑服沁入心扉。那张脸。那双眼。那两片原本就吝于言语的薄唇,以后,干脆再不会吐出一个字。

“其实,我信的啊……”

群鸦已经蜂拥下地,埋在遍地横尸上,发出古怪的声音。

弈剑把怀里冰冷的人搂得更紧,肋骨都卡得生疼,仿佛要把太虚,嵌入自己身体。

“你为什么不在那里好好等着我呢?”

他低声说,亲昵地,温柔地,吻着太虚的耳廓。

“我信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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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8:3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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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会回这里。”

弈剑静静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他的师叔,那个不修天道,武技却无人可及的怪才。那个洞察人心的可恶的人。那个将死的人。

那个人喘着一下比一下微弱的气息,居然还在笑。

“我知道你会来接我的班。”

弈剑不问他怎么会伤重如此。

他也不问弈剑牵着的马,背上放着的是谁。

“你看……果然还是幻境比较美好,对吧?有些人,在这里,会对你笑,找你说话,热络得天经地义。但是真对上了,只会刀兵相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从来不好。幻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

“他没死,对吗?”

师叔犹笑着的脸色变了变。

“他没死,你也没杀了他。他活得很好,只是不想见到你。”

弈剑淡淡地说,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现在的语气,淡漠,残酷。

就像那个牵着鹿慢慢不见的太虚。

“他不见了。他想避开你。他搬到了万化幻境允许你走到的最大范围外。你去见他,虚弱得只剩一口气,但是他只给了你一剑,叫你滚。”

师叔的笑容慢慢消失:“你变聪明了。”

“不幸,你从来没聪明过。”

“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幻境的景门,确实是千年寒玉阵,保个尸体不腐,倒也不难。怎么样,换你来守着幻境?”

弈剑突然笑了。

“师叔你忙着交代什么后事?师侄可是求来了冰心堂最高明的医者,木骐先生出诊那可是千金难求,还是看在他亲亲妹子的份上。师叔,你可别辜负师侄一片苦心啊。”

垂危的年长弈剑瞪大了眼。

“那你……”

“动用到这层关系,师侄当然是以妹婿的身份。”弈剑说,“师叔一会知道怎么做了吗。”

“什,什么?”

弈剑眯起了眼:“就说师侄我来看望师叔你以后,就到屋后随意散散心。你重伤在身浑浑噩噩,也没多加注意。师侄已经去向师父报过平安,至少三四天内不会有人想起师侄。等到他们发现师侄不见,再发现师侄的马在万化幻境外围,来问起师叔时,师叔只推不知,让他们自己去找,直到在幻境的死门发现师侄佩剑,一切水落石出。”

年长的弈剑闻言一惊,就想坐起来:“你——”

我?”

弈剑轻轻笑了一声,举手敲晕了他的师叔。

“我现在,向他赶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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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18:3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北京
特此沙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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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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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19:19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其美人~~~占楼先~看文~

诱攻...= = 最后那段看得有点乱,大概是因为两个YJ都同时"处理感情问题"回来了...我看得有点晕...

[ 本帖最后由 小小御行 于 2010-6-6 19: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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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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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19:2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四川
我擦嘞!!!!! 我说了我要沙发的老湿你不给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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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庸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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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21:3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内蒙古
又一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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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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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23:2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山东
轻轻戳一记其美人~~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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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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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7 03:5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北京
(**) (**) 感觉好好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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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武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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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7 08:29 | 只看该作者 来自:上海
很有feel的文啊 清新的短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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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荣誉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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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7 09:2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西
胸弟们~~~我嘞个去这是坐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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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者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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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7 09:3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江苏
   额 妖道表示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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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睨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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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7 10:2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江苏
道姑表示很有爱 想去变性体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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