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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晨光微曦,照着太虚观山脚绵延的石阶,泛出青白色的冷光。
金坎子从早晨起来时就没说过话,天草见他不快活,便想着方儿的逗他,只是都没什么效果,走了半路也便不再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往山下走。
这一段石板路说长不长,没多久山脚驿站便隐隐在望,天草扭头,见金坎子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不禁苦笑:“傻瓜,再送下去可就到西陵城外了。”
“……”金坎子低头,就是不回话,也不走。一张素白的脸上淡无表情,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草见状走出几步,他也跟上几步,始终就在身后不远离。
“你这样,可让我怎么放得下心来。”还有几步就出了太虚观的范围,天草索性转过身,“以后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了,要照顾好自己。我可不想下次再见你的时候,你和前两次一样狼狈。”
“……嗯。”
天草见他答应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垂眸看见他藏在雪白长袖下的手,便抓了过来,抚开他握得紧紧的手指,揉着他掌心留下的印子。待那些月牙形的指甲印都消了才停下,一声呼哨招来坐骑。
那匹神骏非凡的山尊驺吾也是金坎子这一年骑惯了的,此时见了却一阵心酸,别开头不想再看。
连坐骑都叫来了,只怕下一刻就……
然而天草却把缰绳交到了他手里,金坎子一怔,“我把它留给你。以后有事要找我了便叫它送信来,要不就骑了自己来。它能找到我的。”
话已至此,再留只是徒增伤感,天草松开了手,转身离去。
金坎子本来低着头,手被松开的时候却忍不住去看他的背影。红发炽烈,黑衣飞扬,长剑光华万千,明明依旧是那么张扬如烈火,却看得人眼底模糊。
“天草……”当泪水终于把那个人影模糊掉的时候他也忍不下去了,“天草,不要走!你说过……你说了要一直在我身边的……”
只是一年多,他离开的时候,却像是带走了全部。
剑客离开的脚步顿住,“我说的分明是要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啊……”低声自语了一句,他转身回去,在太虚眼前站定,“又哭了……”伸手去擦他的眼泪,然后被一颗一颗的水滴打湿了手。
待他不再流泪了天草才放下手,“其实我也没自己想得那么洒脱,实在是舍不得你,我就做了个决定。若你不出声,那我也不强求了,可是你叫我了,所以……”
“所以你不走了吗?”听完他说话,金坎子急急抬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天草看他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偏偏又做出这样的表情,好不容易忍下了笑:“不,恰恰相反。”亮如琉璃的眼睛黯淡下去,天草早知道他不会掩饰,却也没料到竟是表达得这么直白,心下更乐:“我决定了,你若是开口说舍不得我,那我就把你抢了去再不放你离开!”
金坎子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决定,脸上先是通红,又慢慢发白,“可是……师傅他不会让我走的。”离了一年,若是再离开师傅会怎样生气呢……
“我可没说要让他答应。”天草扬了扬眉,丝毫不在乎会不会被那位惊怖大荒的太虚观掌门师叔惦记上。他打量了一眼金坎子,伸出手来:“跟我走,好吗?”
一边是天草,另一边却是养育他成人教他一切的恩师,两难的决定让金坎子惶惶然不知所措。
天草也看出他的难以决断,轻叹:“一直以来都是我依着你,现在,你能不能也依我一次呢?”
这话里的无奈宠溺和落寞让金坎子心头酸酸甜甜,没说答应了,手却伸了几寸,因着还有几分犹豫,故此一直没碰上天草伸着的手掌。
然而天草却不再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抓住那只手掌一扯,将他整个人都扯进怀里对着那微张惊呼的唇便吻了下去。“总算是……抓住你了!”
突兀的动作让金坎子小小的挣扎了一下,然后腰被搂住,天草狠狠的压下身吮吻,直到他再无力气站立,更因呼吸不畅而头昏眼花。
44
待他回过神来时,天草早把人一个横抱翻身上马,此时已身在半空多时了。
看着太虚观在身后越来越小,金坎子只觉得恍兮惚兮,心头空落落的,更有些寒冷,便往身后的怀里靠得更紧。
天草拍拍驺吾的颈子,示意它飞得慢些,手臂动了动,更贴近他的腰:“会后悔吗?”
金坎子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就这么走了,他有担心有失落也有酸涩,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后悔了。
天草知道他此刻定然心情复杂,也不逼他,只埋头在他颈下,嗅着他身上融入骨血的清淡檀香:“我们这样可算是私奔了,曰(知道这个字是什么字的,嗯)后你可只能跟着我了。”
“……嗯……”金坎子本来还有些惆怅,被他这么一说,脸上发烫,只应了一声就再无声息。
天草知道他听不惯这么直白,却是喜欢他每次面红耳赤又反驳不了的样子:“你是喜欢浪迹天涯到处走走呢,还是找一处清静地方待着?只要你说,我都依你。”
金坎子对这些本就不在意,此刻又是为了【私奔】心情复杂,不怎么想说话,就随意敷衍:“你看着办就好……我没关系。”
“哦?这么说,你这可算是出嫁随夫了?娘子这般贤惠,为夫深感欣慰。”天草却不想饶了他,说完了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发出啾的一声轻响。
“你……”又被调笑又被偷香,金坎子羞恼之下便用眼瞪他:“我说了我不是……不是你娘子!”
“还说不是?想当年在木渎,你我已有夫妻之名,月余又过龙门客栈,有了夫妻之实,娘子怎地如此健忘呢。”天草勾起嘴角,笑得邪肆狂妄,“可要为夫重述细节?”
“天草!”他越说越过分,金坎子也有些恼了,低哼一声扭头不想看他。
见惹怒了人,天草只好收敛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经逗……不过,我喜欢。”
任他低语讨好,金坎子只是不理,看得天草无奈叹气。
“别气了,你看,我救你两次,就是说你欠我两条命,我却只要你赔我一辈子。这么大的便宜都让你占了,还不许我口上讨点好么?”
“……哼……”金坎子没回话,只闭着眼睛感受着飞行时凉风拂面的惬意感觉。鹅黄的流苏被风吹在颊边,痒痒的,倒也舒服。
虽然一辈子很不错,但若现在就妥协了,日后岂不只能任他调戏了。
后山古亭中,玉玑子摆下了棋盘,自执黑白子厮杀,一局棋罢,金元术已在下首站了许久。
“什么时辰了?”拿过茶水润喉,紫色战袍的前国师细细研究着眼前的战局,顺口便问自己的关门弟子。
“回师傅,巳时过一刻了。”金元术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回来后便换了个样子的师尊,小心翼翼地回答。
“从山门到此间,一个半时辰,爬都该爬到了!”放下手中茶水,玉玑子斜眼看着整个太虚古观,细长的眉峰微挑,冷哼一声。肤如凝脂,眉目如画,这副相貌竟比公认俊秀的金坎子更细致三分,只是其人身上久经磨砺进出生死的狠历让人只从心底敬畏。
金元术被他这冷哼唬得一抖,顿时噤若寒蝉,“师傅,要……要召回师兄吗?”
玉玑子看够了棋盘,将棋子收回,“元术,这次见你师兄,可觉得他有什么不同么。”
小太虚悄悄瞟了一眼师傅,见他没有多生气才敢说实话,“金师兄……徒儿总觉得,师兄像是……像是活过来了……”说完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师兄从未死过,什么叫做活过来了!“徒儿的意思是,师兄他……像是个人了……”这话更莫名其妙,师兄不仅是个人还是个公认的美人。
连说两句觉得自己连错两句的金元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得让师傅满意,只急出了一身汗。
看小徒陷入窘态,玉玑子也不为难他,“罢了,你下去吧。关于你师兄的事,以后不用管了。”
“是!”松了一口气的金元术即刻施礼告退,这么多话里就这一句字正腔圆毫不犹豫。
见他走远了,前国师才叹气。金坎子的变化,就连元术都察觉到了……“像是个活人了……也好,总算不再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娃娃了。只是不知道,我这么做对是不对呢。”
把那个刚刚开始有思想的孩子,留在让他入世的人身边……“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师傅。”
修长的手指拿出挂在胸口的玉饰,几乎透明的玉质内隐隐有雾气流动,不时泛出朦胧温和的光来。“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只是换做你的话,会放手的对么……莫非云。”
玉饰只是隐隐的流动着光华,里面的灵魂给不出反应,玉玑子看了须臾,将其再度放入衣内,紧贴着胸口。
将你的灵魂封于美玉,以人养玉,以玉养魂,还要多久我才能再见到你呢……师傅,莫非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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