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飞落堂前的一株粉桃，红绯的花便颤得欲落，正应着良辰所待。
红绸遍挂，喜字高悬，宾客一一落座，恭祝声和着鞭炮喧天地响。
新郎的手始终握着与新娘紧连的红绸，即使褪了一身甲胄换了大红喜服仍然俊朗的脸上堆了满满笑意。
这门亲事看来称心如意。
吉时将至，从此罢，良缘永结，共缔白首。
“我来得迟了？”
一堂宾客尽数转过头去。
迎着室外灼灼日色进来的，是个赤甲的女子。暗红的甲同室内一片喜庆的红似乎相称又似乎突兀。长发尽数束起，眉眼舒朗，英姿不凡。
新郎同众人一般稍一愣怔，随即却更笑得灿烂，他松下红绸便忙迎过去。
“将军，你当真来了啊！”
“你的大喜之日，我自然是要来的。”她仍是笑意不羁之态，又使随行士兵奉上贺礼。
“谨祝佳期，以贺白首。”
时光倒转至人世相逢的最初一刻。妖魔侵，天下乱，他是王朝军中一员小校，把生死都交在战场上，刀饮过妖魔的血，断过幽都军的魂，也受过骨断瘴毒之苦，几乎踏了黄泉早去的路。每天都有人一去不回，甚至，你都无法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收殓他们的尸骨。上了战场的人，不问归途。
彼时，王朝军刚殒了一位将军，御守中原的军队一时士气低迷。昊天不吊，生民何苦，从幽都军大举入侵的那一日开始，大荒的天，似乎就黑了。离乱，痛苦，抗争和失去。
“苍校尉你听说了吗！咱们新来的将军是个，是个女的！”
“女的？”
苍狼停下拭刀的手，诧异地望着告信的士兵。
“老天咧，一个女人跑来干啥，这打仗是女人的事嘛？”
“幽都军那都是杀人的妖魔啊，女人家就回家生孩子去呀，当这个打仗是玩嘛！”
“这个新将军还不晓得能不能拿得动刀呢。”
话音未落，苍狼的刀忽地不动了，一只纤瘦的手从他肩头探过，只用两根手指捏着他那把玄铁的刀刃。
他试图抽回刀，可那刃却分毫不动。苍狼暗暗使上全身的力攥住刀柄。
仍旧是两根手指，似乎毫不费力，拈着刃便从他掌中抽走了那把沉甸甸的刀。力气大得使他一个趔趄便摔在地上。
“啧，就这点力气，你还是回家，生孩子去吧。”
冷涩的声音，苍狼狼狈地望去，一个玄甲的女子，唇角是几分狷狂的笑意，眸色却十足得冷。手上还玩一样抛着他那把刀掂量。
“怕我拿不动刀？这把也忒轻了些。”
这位新将军叫啸月，是个女人。
却再无人敢有非议。她太强，强得足够使人忽略性别。
杀伐果决，射石饮羽。战局一时有所扭转。军中无有不真心钦佩的，苍狼是个直性人，瞧到了新将军的能耐自然心服，又忖着当日妄下定论说了那样的话，心里总存了些愧意。
每有些艰难危险的任务总自请前去，末了也不去邀功，有那些新来的小子不知事妄议主将，他这急脾气上去就是一通训，非得叫他们知道了将军的好。
他虽不说，她心里却明镜一样，遇着他便微微一笑。苍狼却愈有些愧得慌，将军真是个好人啊，这样平易近人不计前嫌。
战事仍未平歇，后来他立了许多军功，升做了副将，成了她得心得力的左膀右臂。一日他们领了人马出奇设伏，却不慎泄了消息反入了幽都军的套。一队人马几乎全部覆没，出生入死的战友转眼黄土白骨，啸月杀红了眼，一身赤甲被血浸透，渐渐不支。苍狼在她身后挡下围上来的妖魔，终于劝着她协力冲出。
大雪覆满山原的时候，两个重伤的人几乎被雪埋去。啸月仰着身动不得，她面上血污也看不出神色，只是静望着将出的月。
“苍狼，你怕死吗？”
“将军我不怕，只是我不想就这样死。我想活着，把这些狗杂碎们杀回幽都老家。”
苍狼的眼睛亮得出奇，像那些真正出没雪原的狼，啸月看着他身下浸成深红的雪地，和他一脸的坚毅决绝，心里蓦然一动。
“那要是，这天下有一天太平了，你想去做什么？”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人此刻却有些赫然，“那我就回家去，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将军你呢？”语毕又挠挠头，转目憨笑着问她。
“我父亲，也是一位将军。他说要一生守卫王朝......我大概，也会一直守在太古铜门，守着我们这天下。”
“将军啊，你不打算娶...啊不，嫁人吗......”
苍狼惊讶地望着啸月，她的脸隐在夜的深影中。
就是这个人啊，她一直站在主帅的位置，带冷硬的盔甲，最锋利的刀刃，常使人忘了这位了不起的将军也是个女子。
“我先是个将军。”
大荒历539年，王朝军反攻，收复巴蜀、中原，将幽都军阻隔在绝雁关。
这场仗打得太久。如今终于盼得云散月明。
归马华山，放牛桃林，生民始得安养。
收到苍狼的喜帖时，啸月方从校场回来，那份颜色灼灼的喜帖搁在她深色静谧的书案上。喜意浓得使她一时怯于翻开。
“将军，那我走了，我母亲给我物色了个媳妇，等我回去办喜事呢。”
走的那日他那么欢欣，她说好，路上小心。
“还是将军你厉害，有将军守在绝雁关，哪个妖魔还敢进来！”
“将军你怎么伤成这样，都说了让我去就行啊！”
“将军.....”
“将军你稍坐啊，别拘着，这大喜日子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我先去拜堂，我媳妇该等急了。”
“老陈，将军是不是喝醉了？”
“咱们将军那酒量可不是虚的，你瞅瞅这都几坛了。苍副将新婚，看给将军开心的。”
赤甲的女子伏在案几上，周遭觥筹交错，她似乎烂醉，全未入耳。只是枕着的那只袖子却不知怎么给浸成暗红色。
愿你，愿你们，一生安乐，一共欢喜。
白发永结，同心不离。
而我，会守好这片天下，你的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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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2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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