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于是“隐”成了求官的工具。看似高洁的处士,往往周旋于宫廷与官场之间。唐朝有两位号称山水田园诗人的,一个是王维,一个是孟浩然。看他们的诗歌,隐士的味道都很浓重了,事实却并非如此。王维仕途比较顺利,孟浩然则坎坷得多。他曾将自己的诗托人呈献给唐玄宗,希冀得到赏识,却不料所献之诗中有:“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句子,由此令玄宗不悦:不才明主弃,可你自然是认为自己有才,才会献诗求进;那么我之前没有重用你,便说明我是个昏君了?于是斥逐不予录用。 这纯粹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然而牢骚太过明显,也是咎由自取。想到这个曾经写出“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样清闲浅淡,如“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句的人物,在长安城喧嚣的车马队里、绮罗丛中辗转奔走于朱门画阁之间,不禁令人心生感叹。盛代无隐者,王维此语,或可做一个最好的注脚。< 由此产生了一个疑问:隐士是否就是乱世的产物?或更进一步,究竟应不应当为了保持自身的高洁抛弃对社会的责任?这个问题,是关于隐士的评论之中最难解的一个结。< 之前我曾经说过,最早的隐士是伯夷、叔齐,事实上在他们之前还有两个十分著名的人物:许由、巢父。尧要禅位于许由,他便逃入深山,且至河边洗耳,嫌禅位之语污了自己的耳朵。恰巧牧羊人巢父经过,问他为何洗耳,许由便告知,巢父立即将羊赶往上游,说到既然水脏了,就不能再让羊喝了。太白诗中有举觞酹巢由,洗耳何独清之句,便是言此二人。这个故事近乎寓言,至于可信度则要打个很大的折扣。三皇五帝时代往往被后世假想成一个理想中的国度,许多故事也依托而生,如巢由,便脱不了这个嫌疑。撇开这一层,假设是真的,隐士们的所作所为更接近佛法中的“小乘”教派,如杨子所言,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然而很难对此做出道德上的评判。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缨。这里隐含着一种思想:水清也罢,水浊也罢,是“我”不能操控的。“我”所能掌握的,只有内心中这一个不变的我。这想法迹近悲观,但却是真实的一部分。上下五千年,有多少太平盛世?便是在国力最为强盛的唐、疆域最为广阔的元,其政治上的黑暗、官场上的诡谲,也足以编出无数的秘史。中国人的文化传统,是以个性的泯灭、小我的牺牲来换取整体的统一、政治的稳固,小到家庭宗族,大到国家社稷,“以人为本”这样的观念从来就没有真正在中国找到它应有的地位,个体的力量在群体宗法观念的压制下渐趋于无。前些年去西安看兵马俑,站在俑坑前,那沉默的、整齐排列着的兵俑扑入眼帘,在那一刻竟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正如我面对史书时看到的那些名字,如同凝固于陶土之内,只有外在的形式,看不到鲜活的、独特的人格。< 也许在隐士看来,归隐是保持灵魂中真我完整的唯一方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