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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刮骨
顾临风坐在自家花园的石椅上，膝上架着木质画板，手里拿着铅笔呈斜45度角随意涂抹，在他的身边，还零散地放着好几支不同深浅的笔用来替换。
自从那天苏依按掉他的电话，并且很晚才回了一条消息，说之前不方便接电话起，他就觉得有问题。苏依在晚上是从来不会按掉他电话的，哪怕她下副本下得再紧张，也一定会腾出手来接，更何况那晚他打电话的目的，本来就是询问她怎么没上游戏。
果然，几天之后，苏依便坦白对他说，她决定搬回去住，搬回那个曾经把她弄得遍体鳞伤，在外人听来仿佛地狱的家。
那个家，顾临风更愿意称之为炼狱。因为更早以前他就发现，苏依的问题不仅仅在于三年前的那场创伤，更来源于她长期以来所遭受的虐待。那是一颗精神上的毒瘤，让她不敢爱，不敢恨，看似开朗，实则宁愿委曲求全。不回去直面，她永远找不回自己，树立不起真正的信心。
“衣袂乖乖，我决定刮骨。”大洋彼岸的女子，用尽可能轻快的语气对他说：“你说过的，毒瘤不除，我这一生都没办法安宁的……对不对？”
“对。”他以温润含笑的声音应着，期待能给她一点鼓励，“回去……要小心。”尽管极力提醒自己得镇定一点，可语气还是无可避免地流露出心底的担忧。
“别担心，乖乖，回去后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听到苏依反过来安慰自己，他却知道，对方握着电话的手此刻只怕已在发抖，“我会尽量上游戏跟YY，虽然可能没办法跟以前一样频繁……”
“有事可以给我电话。”他轻轻地打断，完全能理解她越是恐惧，越是想表现出轻松的心情，“我手机24小时都开着。还有……我的固定电话，你拿笔记一下。”
他的固定电话，除了兄长以及少数几位挚友外，没有别人知道，他一直保持着不跟外界发生过多的联系，但是此时给苏依，他没一点犹豫和抗拒。
“小醉，你要记住，回去，是去刮骨，不是为了让毒瘤吸取营养，继续长大。”他克制着胸口那股快要满溢出来的心疼，柔声提醒，“要牢记，被打绝不是因为你不够乖，不够听话，那不是你的错。”
电话那头静默了半晌，女子的声音终于带了颤抖的哭音，被他的话从内心深处引出了不甘。
“衣袂，我好怕，好怕回去！如果我真的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别的孩子有好东西吃，有新衣服穿，我捡吃剩穿下的都要被打？人都说宁愿跟讨饭的妈妈，不跟有钱的爸爸，但为什么连妈妈都不疼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欠了他们什么？要让他们这么对我！”
孩子应该是父母爱情的结晶，而不是生命的原罪，每一个孩子都希望能够得到父母的爱，无关物质，能够在爱里长大的小孩是幸福的。然而很可惜，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这样的福气。那些被父母用各种方式“遗弃”的孩子，尽管一遍又一遍地呐喊和哀求，但事实仍会残酷地告诉他们——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
顾临风听着苏依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哭，哭得他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他知道，若非伤心得肝肠寸断，若非已经没办法再压抑自己的恐惧，苏依是不会在他面前失声痛哭的。她很矛盾，既怕他担心，又绝不会瞒他任何事。如果可以，他多想出面替她摆平所有的事情，可那样对苏依不好，真的不好。
如果一个孩子害怕衣柜里有怪物，最好的办法不是带她离开那个房间，而是当着她的面打开衣柜的门，让她亲眼确认那里安全。唯有这样，心中的不安跟惶恐才会彻底消失，而不是每次看到衣柜就只想逃离那个房间。
很多人认为离开创伤地是一个正确的做法，顾临风承认在事发的时候，的确需要靠远离来让自己获得喘气的时间，但等伤痛平复，他却主张要回去直面。否则伤口始终只是结茧，永远无法脱落痊愈。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么多年来，他的梦魇一直存在，从未消失。兄长将他保护得太好，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他几次挣扎在死亡线上，等到生活真正定平安稳下来，顾威黎变得太恐惧失去他，所以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对方根本不敢施压逼他回去。
没有外界的压力，自己的动力又不够充足，所以他的心病才一直僵着，没能痊愈。就算恢复得再良好，他依旧会觉得绝望，觉得没有明天，没有未来，他不敢回S市，不敢面对顾家，不敢面对过去。唯一一次有回去的冲动，是三年前苏依出了事，但这仅有的动力，也因为对方选择了第二条路而胎死腹中。
他不想苏依也变得跟他一样，因此该刮的骨必须刮，哪怕再痛。
至少从目前看来，苏依比他坚强，她有回去面对的勇气。所以那通电话到最后，他仅仅是问她索要了一个授权，一个让他可以采取一些辅助行动的授权。
“战鼓震天地，铁甲重骑，满腔热血尽洒天机营，千年光阴，不减英雄气……”
陌生的手机铃声响起，把他从沉思中惊醒，顾临风瞪着电话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为谁设的铃声，他接起来。“喂，老大。”
“临风？”彼岸千年蓦地听到他说话，差点把手边的烟灰缸给敲了，他还是很难接受衣袂临风那妖孽得异于常人的声音，于是内牛满面地建议，“你丫以后去下载个变声软件吧！”
“我……”顾临风有点无力地望天，不满地抗议，“这是电话呐，老大！”
“不准加语气词！”彼岸千年彻底掀桌了，他敢百分之百肯定这混蛋是故意雷他。抽口烟定定神，他直接切入正题，不给对方过多发挥的机会：“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愿意找我帮忙。”
“古人不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吗？”顾临风把画板放到一边，起身在院子里慢慢散步，“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在国内我没什么认识的人，缺了人和这一条，办起事来不方便，算起来你是比较可靠的一个。”
“只是比较可靠吗？”彼岸千年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临风，信不信我随时可以撒手不管呐。”
“算了吧，老大。”顾临风笑着抬头，望着不远处大树上啃着松果的小松鼠，无辜地将轻软柔腻的笑声通过无线信号送到对方耳边，“你对小醉的好，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看不出来？”
“靠！”彼岸千年想哭的心都有，这一长串的笑声实在比化骨散还恐怖。他错了，他去招惹这变态干嘛？他的段数跟人家是一个等级的么。“求你别笑了，所有的资料都发到你邮箱里了，自己去看吧，账号也在里面，委托费速度点打过来！老子穷，等着它开锅！”
“这么快？”顾临风有点意外，他也才联系上彼岸千年没几天。
“是很快，因为没接到你的委托前，我就已经开始在查了。不查不知道，一查那家人除了小醉个个渣！”说起这个，彼岸千年千万种想唾弃。
就算在他家，他也是个不受父母宠爱的孩子。但自己父母最大的成见，莫过于一对大学教授生出了一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儿子，关系僵得到也理所当然。更何况近几年看他在外面混得不错，父母也安了心，每次回家话虽不多，至少拼命喂他好饭好菜，以表达他们难言的关心。
哪像苏依的家人，苏家只有男人是人，女人全不是人，最奇怪的是苏依的母亲竟然还跟着丈夫一起虐待女儿，简直神奇。
“你查她？”顾临风的语气明显透着不悦，这会儿他声音倒是正常了。
“对，我查她。那天晚上我撞见她的事你也知道。”彼岸千年顿了一下，吐出嘴里的烟，不以为然道，“我明白你是经过她的许可才查的，但我跟你不一样。临风，做君子不长命，做小人比较讨得到好。我若是想要保护一个人，就把她圈养起来，好吃好喝好穿地供着，就算养成个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只幸福笑着的小白都行！”
“你跟我哥一定很有共同语言。”顾临风摸摸鼻子，回想起三年前出事后苏依的哭叫——衣袂，我不稀罕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我能自己站起来，我一定可以。好吧，至少他确定苏依是不合适彼岸千年这种养法的。“放心吧，委托费少不了你的，我挂了。”
“等一下……”彼岸千年叫住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心底最想知道的话，“顾临风，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没想到，他的话却引发了十分严重的后果。
“你是谁？”顾临风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情绪。他连牙齿都在打颤，心跳如鼓，透不过气来，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你……到底是谁？”
“顾临风你冷静点！”彼岸千年顿时后悔了，他情愿听到对方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也不要是现在这种快断气的虚弱。他用最大的声音在那边吼：“我不是顾家的人！你听清楚，我不是顾家的人！”
“可你认识我……”顾临风艰难地挪步到离自己不远的一颗大树边，勉强倚着树干，慢慢地坐到地上，他手足冰冷发麻，几乎快要晕倒。在国内时，他的交际圈子只有顾家，如果不是顾家的人，谁会知道他？
“你大概不会记得，十几年前在S市的圣安医院，有个年轻人不小心走错到单人病区，进了你的病房，结果被顾威黎打出去。”
彼岸千年到现在都记得，他仅仅是站在病房内，望着对人完全失去反应的顾临风，顾威黎从门外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对着他挥拳，红着眼睛怒吼——不管你是顾家还是夏家的人，统统滚出去！你们害他害得还不够吗？你们究竟想怎么样，想他赔上一条命来成全你们肮脏的勾当吗？
后来有机会的时候他去查了，但是查到的不多。顾家跟夏家的保密措施都做得很好，尤其是顾家，虽然对外宣称二子去外国留学了，但从那之后，就音讯全无，好像顾家从来没有过这两个人一样。
“我不记得了。”顾临风的声音依旧虚弱，不过他清楚自己这是惊恐发作，没什么要紧，大约五至十五分钟症状就会消失。
“那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你跟顾威黎偷渡到M国时，最后送你们上船的那个混子？”那是他退出黑道前，最后做的一单案子，送行是最危险的步骤，他却主动跟人讨了来。
“秦勇？”顾临风有些意外，却还是记得当年那个人的名字。
“哟，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彼岸千年挑挑眉，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觉，“邮件里有我的账号，你去对一下名字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顾威黎极尽高调地在媒体亮相，那声势就差没回来直接碾平了顾家报仇，你怎么到现在还是连提都不能提，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了？”
“他们……”提到就是一阵心悸，顾临风只得无奈地岔开话题，“我当然记得你的名字，哥说过，若有一天他发迹，有仇报仇，有恩，他也不会忘记。”
彼岸千年冷哼了一声，忍不住想翻白眼，看来唐培云找上他的工作室帮忙哈哈也不是意外了。那单CASE的委托金赚到他手软，起先还以为那两个是钱多人傻速来的货呢，没想到竟然是报恩。
有了这层关系，顾临风自然觉得跟彼岸千年更亲近了点，于是坐在树下又跟对方聊了一会儿，才收了线。
然而当他起身走回石凳，拿起之前的画板，看清纸上自己刚刚在无意识中完成的涂鸦时，顿时无语了。
那幅图的背景是教堂受洗，但构图中心母亲的腹部是被剖开的，她一手举着孩子，一手握着刀，刀尖刺透孩子的心脏，血沿着刀锋往下滴落。周围有很多人，可所有的人都在笑，一直在笑……
老天，他是嫌自己的作品被禁封得还不够厉害是吧？顾临风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在画纸的右下角签上一行潦草的英文，然后将它扔进K打头的画夹里，好像那能够掩饰什么一样。他无力地捂住眼睛，看来苏依的事对他造成的影响也不小。
“幻彩”的策划部大概是不会介意替卡沙多做点宣传的，不过这画要是让顾威黎跟唐培云看到，两位兄长保证得疯，BOSS心情一个完蛋，这股龙卷风绝对能刮得整个公司民不聊生。
“幻彩”的员工们，我对不起你们，我会让他们给你们加班费的。他轻叹一口气，抬头沉默地望着湛蓝的天空，认真考虑——
也许等把苏依的事情办好，他也是时候鼓起勇气回去刮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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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醉兮灬琉璃
发表于 2012-5-1 21:55
LZ 还不更.我都没心情下战场了
不带这样虐的啊LZ，依依已经那么可怜了。。
楼楼 看我们求更无辜卖萌的眼神 快快更~\(≧▽≦)/~
楼主
尾随楼楼 打卡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