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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的两周司檀并没有觉得难过,主要是刚好是外公的忌日。外公去世后,骨灰被大舅带去了大连,葬在当地的公墓里。往年因为大哥忙,司檀总会一个人买上一张去大连的火车票,去墓地坐一坐,跟外公说说话,然后再买了当天的车票回来。今年因为腿受伤,司海文和她一起去了大连。
那天的大连阳光很好,冬日里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墓园里遍植冬青,阳光一照,倒添了三分春意。兄妹俩把带来的花束摆好,又在墓钱烧了些纸钱。司檀絮絮叨叨说着这一年发生的事,语气俏皮,带着撒娇之意,就连腿受伤这事都被她讲得英勇无比。司海文沉默地看着,眼光落到墓碑上时停了很久,心里只愿外公若天上有知,能保佑这个小妹平平安安。
离开的时候,司檀回头看着外公的墓,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外公,对不起,没能带他来看你。
回来北京的第二天,司海文就被程意堵在了网吧,一叠文件放到他面前。司海文拿起一份随手一翻,心中一震,面上却波澜不惊,拿眼睛一扫程意,等他开口。
程意平静地说:“股份、固产、收藏,我全部的底儿都在了。我这人没什么嗜好,就喜欢投资。不过你放心,我呢只碰股权,二级市场不碰,不至于纸上富贵靠不住。所有我个人名下的产权都已经转让到司檀身上,这个转让协议公证过,完全具有法律效力。至于这个遗嘱,也是在律师见证下签的。”
司海文不屑地冷笑:“这种需要双方签字的玩意儿你能背着小檀一个人办妥,以后再瞒着她收回去,对你来说还叫个事儿?你整这些假招子寒碜谁呢?”
“要不是顾忌你,我连结婚证都能一个人给办了。”程意小声地嘟嚷了一句,眼见司海文眼神发狠,讪讪一笑,把手里的身份证递他面前:“之前陪司檀去办身份证,凭条一直在我这儿,这些天我就等着她身份证下来把这些文件给签妥。她身份证我放给你了,你要觉得我是在晃虚枪,完全可以把这些过到个安全的人身上。”
司海文嗤之以鼻,连话都不屑说了。
程意继续:“不过,我相信司檀那么敬畏的大哥,不会屑于做这种事,不然你也不至于当年把她揽到自己身上。再说了,我真要霸着这些身外物不撒手,就算你转个十手八手,我也照样能再追回来。我没必要整这些虚的,劳神耗时,就为了表个心,我闲啊我?是儿不死是财不散,钱这东西,两个人过得好了那就是一辈子的共同财产儿女富贵,放我俩谁身上都没差。别人看我现在疯了,我却觉得就是从右手倒腾到左手而已。”
司海文从桌上拿过烟盒,抖了根出来,点上,抽了一口就夹在手上,对着烟灰缸有一下没一下弹着:“你这设想跳跃得可真够快的,可惜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没打算让小檀跟你过?怎么?上次打得还不够你记住教训?”
程意在他这里撞了一鼻子灰,也不恼,慢悠悠地说:“好不容易逮着个我喜欢我爸妈也中意的小姑娘,甭管你后招还有多少,我是铁定不会撒手的。她们小姑娘常挂嘴边那话怎么说来着?虐恋情深是吧?逼急了我也去整个荒郊别墅把她囚起来。北京城里框外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差我这一桩。”
司檀爱看书,从文学巨著到地摊小说,杂七杂八就没有她不看的。有次睡前她捧了本言情看得津津有味,后来趁着她睡着,他拿过来忍不住翻了翻,简直是没眼看,各种以爱为名的监禁和重口味调教,一堆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情节,看了几页就雷得他对时下小姑娘们的口味叹为观止。
“跟我这放份儿?”司海文使劲得把烟捻到烟灰缸里,捻了一遍又一遍。
程意笑起来:“我哪儿敢在您面前掉腰子。现在不是她傍着我,是我得哈着那小丫头片子。你非要裹乱,信不信到时候要找根绳儿的是我,那丫头继续好吃好喝该干嘛干嘛。没准你给她相一个,她立马就能应了,给我来个红杏出墙。”
说话间想到先前她连个犹豫都没有就冲口而出要跟他分,就气得不行不行的,语气也就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司海文看了他一眼,说:“都是明白人,我话就撂这儿了,我就这一个妹妹,绝不会由着她胡来。钱也好,情也好,你自个儿都收回去。先头儿你朝三暮四我就不说了,我信你现在拿小檀当稀奇罕儿心头宝,但你要说一辈子这么对她,臊谁呢?这话我不信。我不指望她以后多富贵,找个门当户对真心待她的。你?我就作主不让她找这个不自在了。婚姻嫁娶,不是图你个一时新鲜。”
“门当户对?我说大舅子你老拿这个要求她有意思吗?”这称呼一出,司海文怒气值蹭蹭得上涨,程意当看不到,继续说:“她一个正正经经努力上进的小姑娘,跟我怎么就不门当户对了?大舅子你这不只是看低司檀,也在埋汰自个儿啊。北京城就这么大个地儿,掉块广告板砸中十个有七个说自己是高干,够干嘛的?大舅子,你可别把自个儿整成个老八板儿。司檀没你想得那么弱,小丫头精着呢。她愿意去学习去磨合,你不能一杆子就把她的努力全打死。她这么大人了,凡事都有她自己的想法,哪能一辈子活在你画的圈里。”
“我呢,就想她以后能为自己活着,不用看人眉眼高低,窝里横外面横都随她,我给得起,也愿意给。可唯独对你,她心甘情愿压抑自己,活在枷锁里也开心。护犊子归护犊子,可你不能让她的人生为你而活。你真觉得这样她活得开心?活得开心她会除夕夜宁愿一个人在外面晃也不去你家?出了事宁愿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着害怕也不愿意告诉你?”顿了顿,他又说:“说真的,你是在气她不听话,还是在气自己对她的忽视?”
司海文停下动作,气氛一下子沉滞起来。程意的话猝不及防,直中要害。这世上就只有司檀一个人,跟他同父同母,流着完全相同的血。在她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前十二年跟他关系了了,年龄差得太大,还小的时候他对那个丁点大的妹妹没半分兴趣,后来父母离异,她被带走,他更是再没见过她,只是偶尔会想想那个远在异乡的妹妹怎么样了。再后来呢?再后来就因着她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是在那时刻才终于意识到一个哥哥的责任,意识到那个看着他眼带戒备的小女孩本该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他拼命赚钱,就为着能让这唯一的妹妹少受些苦,可却忽视了这份物质上的关心成了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他不是个喜爱交流的人,沉默固执,总习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她,以为是为她好,却似乎背道而驰。在这背道的行路中,他更是忽略了太多,以至于她不敢或者不愿去违背他的意志。他怎么可能不气自己?司檀几次出事,他全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身为大哥甚至还比不得一个外人对她的关心,这样打脸的事实让他火冒三丈,几欲控制不住自己。可静下来之后他就迷茫了,一方面他无法想象当时出事时如果没有程意及时赶到后果会怎样,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司檀再继续和他纠缠。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虽说生而平等,但各有各的环境、时运和际遇,司檀跟他就完全是两条线上的人,他不敢把这唯一的妹妹交到这样一个甚至还有过前科的人手上。
程意仔细得盯着他的表情,心里有点摸不到个准头。他这大舅子,怎么说呢,那脸就是个万年冰山,除了犯怒的时候明显了点儿,放其他的七情六欲上都他妈一个表情,连个小动作都不带有的。
不免又想起那丫头片子恐吓他的话。她攥着拳头在他面前挥啊挥,浑身散发出一股大马金刀的豪情,嚣张得说:我哥混黑的,你再欺负我,砍你哦。
最后一个“哦”字声调拖得很长,于是整句话都变得软软糯糯的,勾得他心里麻麻的痒痒的,一个没忍住就把她扑倒扒了个干净。
良久,司海文递了根烟给他,开了口:“我只希望小檀一辈子踏踏实实平平安安。”
程意接过烟,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他喜欢投资,并且愿意为此时刻保持一个清醒的大脑,所以平日里烟酒沾的都是少之又少,能不碰就不碰。
烟气缥缈升起,程意轻轻笑起来:“谁不想踏踏实实过一辈子?”
司海文拿起桌上那叠文件,扔回给程意,抽冷子来了一句:“别在我这儿得不得不的没个完,赶紧滚,看见你我就烦。”
程意吓了一跳,两秒后嘿嘿地笑起来,笑得脸都抽抽了:“大舅子,您看啥时候把司檀的禁给解了?”
司海文斜了他一眼:“别乱叫。”
“那叫大哥?”程意现在是一点都不扯臊,也不在乎司海文在他面前拍老腔儿。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从大舅子身上吃的苦头,以后通通从媳妇儿身上讨回来。
司海文脸色一沉,心里的酸水泛得更甚。
一想到自己唯一的妹妹以后照着别人撒娇,他就恨不得眼前这人赶紧消失。
晚上司海文回去,司檀准备好了晚饭。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他,嫂子什么时候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这段时间准备论文需要查阅大量资料,住在学校方便些,她现在靠着单拐完全能自由活动,要是可以的话明天就搬回学校去。
司海文没吭气儿,心里更酸,跟那王八羔子住一起的时候咋不考虑资料查阅?
司檀见他没反应,一把抱住他胳膊撒娇:“哥,你别不答应啊。再说了,杨柳现在回来了,她也能照顾我呐。还有呀,小天儿还小,你这个当爸爸的不要让他离开那么久,亲子互动要从娃娃抓起呀!快点把嫂子和我小侄子接回来才是正道。”
司海文蹙眉,半晌才说:“小檀,你是不是怪我禁止你跟程意交往?”
司檀听言一愣:“没有啊。”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司檀笑笑。
“小檀,跟大哥说实话,你心里怎么想的。”
司檀真的认真想了想,回道:“我挺喜欢他的,但是聚散随缘,总不能没那个缘分就要死要活的。以后身边的人要是他,可能过起来就比较有意思有动力。要不是他,那该怎么过的还是得要过啊。“
这些天她一直把手机放在眼皮底下,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打个电话发条短信,至少质问她一下怎么放弃得那么干脆。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矫情,明明那天该说的她都说了。然而从始至终她都没得到他的半点消息。司檀想,程意大概真的是对她失望了吧,她连为了他去和她哥争取的勇气都没有。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他家里不喜欢她而他也一点不去争取,她肯定也会对他失望透顶。
所以,真没什么好纠结的。
她的晃神被司海文看在眼里,他拍了拍她的肩,说:”明天下午我没事,送你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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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喂不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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