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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再见十年 (8.28 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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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7 13:0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画展的陌生人是不是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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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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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7 23:04 | 只看该作者 来自:陕西
楼主,该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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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武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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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8 10:2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江西
等更~又是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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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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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8 20:5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江西
三十二

京都行的名单里没有孙维禹,也没有朱安娜,这真让我轻松了不少,古人说公私不分作死也,不吾欺。

从花都直飞大阪,再转乘火车至京都,抵达宿处已经入夜。
我负责与当地导游对接,一路谨慎小心,脑中盘旋的尽是联络事宜,丝毫无心观赏异域风土。

待整个团队的住宿都安顿好,并与地陪确认清楚行程,我才踏踏实实地回到的房间。
为了体验在地风情,我们订的传统日式民宿,就在鸭川河边。
夜风里有了春天的气息,温柔静谧,河流从窗边经过,推窗可见对岸的居酒屋和民宿群,那些低矮的小屋在静夜里笼着橘色的灯光。
濛濛和小艾来敲我的房门,问要不要去露台喝两杯。

露台伸出水面,摆放着榻榻米和方桌,我们三个盘腿坐着,喝梅子酒。
小艾一直低头喝酒,喝得眼眶通红,濛濛向我使眼色,用口型告诉我“失恋了”。
我记得年前小艾还说要和男友一同回家过年,一转眼,居然成了这样。
恋爱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伤感着别人的伤感,喝着自己的酒。

酒过几旬,小艾絮絮叨叨地讲起她的故事来。
一般人看来,艾珏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学历高家教也很好,她男友相形之下各方面都矮了她一截,俩人本科同学,在一起的第六个年头了,始终也未被众人看好过。终于熬到了小艾硕士毕业,工作落定,也见了双方父母,要奔婚姻而去。
艾珏是个单纯到有些偏执的人,最坚定的信念就是要嫁给爱情。

最近加班多,小艾每天回到家都是深夜了,男友仍然在电脑前打着游戏。
大雨那天,我提早放了她回家。本觉得让她一个婚期将近的准新娘每天加班到深夜,有些过意不去,不料却弄巧成拙,令她意外撞见了男友的丑态。
她推开家门,他在电脑前惶急地起身,显示器被强行断电,音箱却没能顾上,缓缓地传出娇滴滴的女声,叫他“老公”,伴着异样的喘息……
艾珏冷静地重开电脑,查看了未婚夫与他那位游戏“老婆”的种种聊天记录后,沉默地拖着行李箱,离开了他们合租的公寓。
许濛濛狠狠啐了一口,粗陶杯底嗑得桌子一声脆响:“什么东西!”
我想安慰两句,却发现语汇匮乏至极,甚至有些颓然乏力的感觉。
这世界虚妄浮躁、纸醉金迷,容不下太单调的深情。

“这种男人,就该碎尸街头!长得丑,没本事,还TM不惜福,小艾你一个高知美女,何必吊死在这一颗树上,找个好过他千倍万倍的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艾珏放下酒杯,泪眼婆娑地看向濛濛:“可是,我最好的六年,都给他了呀。”
“他出轨了,是个混蛋啊!还有什么可想的?怎么能和这种人过一辈子?!”
小艾没有反驳,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流,像是有冲刷不完的痛苦和委屈。
濛濛说的都对,可是哪有一道人生题有标准解答?就算有,也须有勇气抬起千钧重的笔。

小艾说:“甩门而走时,我也是这样想的,没有丝毫犹豫。可是,折磨人的是这过后的一个又一个长夜……”

“小艾,在这之前,你们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着失控的情绪:
    “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对我挺好的,处处让着我。不过,每次争吵,我都要占据话语的制高。有时很小的事,我却总想争论出个对错,争到他低头沉默为止。有几次,他问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再反对我?他说艾珏,我们真的很难平等的沟通……”

许濛濛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一个大男人,怎么这点风度都没有?和自己女人计较话语平权,什么都和你平等平分,还要你一个男人干什么?当樽佛在家里供着?我那么爱伺候人,养只猫养只狗好了!”

这两个女孩,压根不在一种情绪里,也压根说不到一起去,我只能示意濛濛少说两句。
道理都懂,可是谁能做到清醒独立,不为难自己?
我从艾珏身上,看见了那个脆弱又不甘心的自己。

夜深,各怀心事,各自散去,我留在露台吹风,接到了周甘宁的电话,这是春节后我们第一次联系。
“还顺利么?今天的朋友圈被你们日本行的图片霸占了……”
“目前还好,没出什么意外。”
“压力很大么?我看了抄送,行程安排得很合理!”
“可心里还是没底,如履薄冰。”
“难怪每张有你的照片,都是参观烈士陵园的凝重表情。”
“我没发照片啊。”
“别人的照片里有你,笨蛋!”

我把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和担忧的问题都与他交流了,周甘宁给了很多建议,他总是这样,有能力为我遇到的所有困难兜底。
“谢谢你,这个时候打来。”
“小姐,夜深人静你这样说话,我很容易乱想的。”
“得了吧你!和舒舒怎么样啊?”
“还……行吧。郁芸生,你别突然这么八卦,我适应不了。”
“你百毒不侵的,还怕人八卦!”
我笑他,心情轻松了不少。这一阵子,似乎什么话题都能带出沉重,只有和他的对谈,可以回归从容简单。
“这个历史评价也太低了,得!白奋斗十几年!”
“说什么呢,师兄怕不是认错人了?!”
他这十几年奋斗史,大概只有叶皎一个人能读得懂。
周甘宁沉默了一会,笑意懒懒地说:“看破不说破嘛,小师妹……不早了,去睡吧!”
“好,晚安。还有,谢谢你的建议。”
“嗯!放轻松,你做得很好了,有问题随时打场外求助电话,OK?”
我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之后两天的行程都很顺利,岚山的樱花开到了尾声,粉白的世界素净温柔,竹林清幽,清水寺的钟声悠扬,香客络绎不绝,满街鬓有花香的和服少女们,装点了京都的四月天。

团队共游,虽然不比自由行悠闲惬意,但也有分享同乐的趣味。
到了夜晚,相熟的同事们游兴仍足,有人提议去对岸的居酒屋再续一摊。
处处彰显严谨与克制的日本,只有在这些小小的居酒屋里,才能见到些恣肆喧哗的人间烟火。

几个年轻人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许濛濛同学败迹累累,喝了一肚子酒水,仍被架上了终极大冒险的惩罚台。
她要面临的惩罚,是找一位手机通讯录里的异性,表白三分钟。
半醉的濛濛兴奋得满脸通红,大臂一挥:“嘘,安静!”
静谧中,只有她的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拨号、等待接通的嘟声。
所有人都在敛声屏息等待着。

片刻后,一声低沉而熟悉的男声传了出来。

“你好,哪位?”
“孙总,我……我是许濛濛,招聘HR,芸生姐组里的。”
“嗯!什么事?”他的语气冰冷严肃,让长榻旁边跪坐着的人们都不由自主直起了身,噤若寒蝉。
“那个……您现在有空嘛?想耽误您,几分钟……可以吗?”
“不可以。郁芸生呢?”
濛濛的酒一下醒了,面如土色,颤着声答:“她……在我旁边。我们……我们在居酒屋喝酒。”
“让她回电话,九点前,北京时间!”

全世界都向我投来同情与悲悯的目光。
我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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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虚妄浮躁、纸醉金迷,容不下太单调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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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9 12:4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辽宁
许濛濛啊,真是楼主借你的胆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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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9 14:2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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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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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9 20:2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江西
三十三

我给孙维禹回了电话,一板一眼汇报了在日的行程,说明了当晚在居酒屋聚会的情况。
年轻人乘兴发疯,玩些小把戏他当然一眼看透,也不当一回事。

沟通完情况,我想挂电话,被他叫住。

“郁芸生。”
“嗯?”
“害怕?躲着我?”
“嗯!”
“能躲得开么?以你现在这样。”
“躲不开,但已经尽力了。”
“芸生,别这样。”他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你想要什么?说个我能给得了的,可以吗?”
他在向我求和吗?可是这口吻多像是施舍?

“我想要的,没有你能给得起的。”
我闭上眼,倚在窗台边,听见鸭川奔流不息的赶路声。
“别犟了,行么?我知道你委屈,依目前的状况……的确给不了一个更好的相处环境……和正常的身份。可是,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来处理?芸生……你知道吗,这阵子,我很想你。”

“我不知道,也请不要再告诉我。如果您真的觉得我还不错,就请放过我。我是害怕了,这么复杂的游戏规则,我玩不起的,太痛苦。孙总,您说呢?”

大概是这句孙总彻底震灭了他对我的想象,也划定了我们之间最后的界限,他终于归于理性,表示了理解,并尊重我的决定。

他还说:“不用怕,也不必躲了。我从不勉强女人。”

那场通话,就像是京都行的一个转折点,它耗尽了我的理性与坚强,也为这一路上的伤春悲秋画上了句号。
因为,更大的变故说来就来。

行程的最后一站,奈良公园的若草山下,孙董事长饶有兴致地给鹿群喂食,却突发眩晕,倒在了一只幼鹿的身边。
惊慌中,幼鹿的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低头重重撞向了倒地的病人。
这一幕,就发生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当时我正在帮陆湘拍照,举着相机左摆右弄。骚乱发生时,她都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笑容。
陆湘一声惨叫,我们同时扑过去,仍没能挡住母鹿那下意识的一击。

董事长被送往东京的医院,一场热闹沸腾的大团建活动在凄凉凋敝中收场,同事们黯然回国,我陪陆湘等在日本医科大学附属病院的PET-CT诊室门口。

我和她都一整夜没合眼,呆坐着。
她母亲没醒,她不敢离开。
我心里装满愧疚和忐忑,睡不下去。
董事长晕倒的那一个瞬间,如果我和陆湘不是在顾着拍照嬉闹,或许就不会出现如此沉重的后果。

坐到第二天傍晚,人才醒来。医生说,晕眩是癌细胞脑转移造成的,加之又受到鹿的撞击,才引发了较长时间的昏迷。
医生还说,PET显示,不仅仅是脑部,她的淋巴、胸腔、腹腔等处也都出现了病变迹象,像这样的弥漫式扩散,是这个病最无能为力的一种结局了。

陆湘抓着我的手臂,努力地想听清日本医生说的每一个字。她的指甲深陷进我的肉里,我却没觉出疼来,只是在她孤独的颤抖里,感受到了最绝望的痛苦。
躺在病床上的老妇人苍白消瘦,脸上还有斑驳的淤青伤痕,像一张干瘪了的画布,让人几乎要忘了它鲜活饱满、壮阔又斑斓过的曾经。
生命的凋敝,无声无息,不理会任何人间的深情。

晚上,病房门被推开,我意识恍惚地转头,见到了满身风尘的孙家兄弟。
孙维禹走在后面,一脸阴沉。
走在他前面的那人,我居然也见过。我们视线相对,皆是一脸惊异。
画展上萍水相逢、随缘再见的陌生人,居然是孙维启。
世界真小,我们相视一笑,互相点头。此时此处,也不是寒暄叙旧的好场合。
孙维禹走到我面前,低声说:“辛苦了。”
我摇摇头:“应该的,孙总。”
他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到病床边,定定地望着病榻上那个衰弱的老人,那是他的姑姑。

孙维启与陆湘母女的关系显然要亲近得多,他坐在陪护椅上,握着孙董事长的手,满目的关切:“受苦了,姑姑。我和大哥都来了,别担心,只是小问题,会好的。”
病床上的她虚弱一笑:“小问题,能让你们俩这样赶过来?姑姑是病了,但不糊涂。”

病房里一阵静默,人人都处在难言的悲抑之中。

只有孙维禹能冷静开口,他说:“您先在这里住几天,观察到情况稳定,我们就动身飞美国,已经联系好了那边最好的医院。”

董事长看向孙维禹,目光里除了孱弱还有一丝坚忍,她问:“你们都跑来这里,公司怎么办?”

“安娜在,临时把周甘宁也调回来了。”
董事长沉思了片刻,吃力地摇了摇头:“不行!小湘陪着我去美国,你们回去。公司要人,家里也要人,都跟着我干什么。”

“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孙维禹固持。
董事长别过头,不再理他,而是问起孙维启:“斐斐明年上小学了吧?你们两夫妻别总是各忙各的,多陪陪孩子。”
“知道了,姑姑。您好好养病,放假我带她去美国看您。”
“好!”她缓缓叹了口气,“人啊,说老就老了。孩子说长大,也都长大了……”

孙维启变着法子说些轻松的事,想逗老人笑。陆湘陪在旁边,用干涩又夸张的笑声捧场。

孙维禹沉默地在窗边站了好久,从背后看去,竟有些佝偻。
我退出病房,想给他们安排些吃的,一屋子人,都没吃晚饭。

在医院附近寻了很久,才找到一家烧肉店,还不提供外带服务,只得去便利店里买了些速食便当,带回病房。
董事长睡着了,陆湘也伏病床边睡着了。
我把食品袋交给孙维启,他接过去,小声对我说:“飞机上吃了一点,不饿。你吃什么?”
“我也不想吃,刚在便利店喝了一碗汤。”
“这两天辛苦你了,刚才陆湘向我介绍过了。不过我想,还是应该正式认识一下——孙维启。”他认真地向我伸出右手。
“郁芸生。”我也伸手,与他相握。
人海茫茫,我越来越相信,所有的相遇都有注定,我的世界里,来来往往的尽是交织的人和风景。

我们握着手,相视而笑。
正巧孙维禹推门而入,带着一身未散尽的烟味,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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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好痛苦,楼主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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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9 23:2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辽宁
芸生越卷越深啦,外壳这么薄,内里这么脆,可怎么保全自己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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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孙总要下线了,妥妥的还是男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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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更没更没更没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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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4 14:5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江西
三十四

我迎着孙维禹的目光,又叫了一声“孙总”。
我想提醒他什么,我怕他在人前泄露了什么。

他当然比我克制清醒,对我微微颔首,礼貌又疏远,满足了那声“孙总”想要拉开的最大距离。
他从我身边经过,我侧过身,让出了足足的空间。

我在日本又停留了几天,陪着陆湘。

那幢医学大厦威严庄重,洁白肃穆。不知为什么,我对它的记忆,却总是笼着压抑的灰与黑,仿佛孙维禹沉重的面色,仿佛董事长乌黑空洞的双眼,仿佛陆湘强撑着的岌岌可危的笑容。

只有孙维启,仍能平和冲淡地处理一切,他每日奔走忙碌,沟通着各种琐事,脸上却总是挂着处变不惊的微笑,也只有他在时,董事长还愿意说两句话。
陆湘说,我二哥披上袈裟就能出家,他对什么喜乐疾苦都看得很淡,但也只有他,能把我们家那一屋子的强人都收服,所谓以柔制刚吧。
孙维启从不参与公司的管理,远离利益纷争,一心做他的闲云野鹤。
我悄悄纳罕,他这个性子,如何能同朱安娜维持近十年的婚姻,他们像是全然不相干的两个世界里的人。但这是人家家事,我不敢问。

董事长外伤渐愈,准备转院,在孙维禹的坚持下,仍由他陪同陆湘母女赴美,我和孙维启订了同一班飞机回国。

临行前一晚,我最后一次去那间病房,董事长精神尚可,倚坐在床边,任陆湘替她修剪手指甲。
她问我:“多久没回去看父母了?”
我支支吾吾地摇头。
她叹了一口气:“早点回去。”
我以为她催我回宿处休息,就起身告别了,后来回想才惊觉,或许她是劝我及时行孝?可惜当时我没听懂,也再没机会问清了,那成了我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晚,走出病房,我瞥见走廊的尽头有一个身影,面窗而立,一身萧索。
我定定地看了半天,走了过去。
这一年,孙维禹不到四十,在人前总是威严肃谨,像是风雪不侵的一座高塔。
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看着这座巍塔颓然欲倾的样子。他穿着薄薄的线衫,肩胛骨嶙峋突兀地耸起,像是消瘦了很多,从背后看,竟透着些苍老。

他们姑侄争了这么多年,穷尽力量来证明对方的目光浅陋狭隘,无益于长远。然而,在一场恶病面前,那些移天易日的野心,拨云弄雨的权术,都成了荒唐无稽的表演。他们各自汲汲追求的“长远”,与近若鼻息的生命倒计时相比,黯淡得可怜。

在四下无人的寂静里,孙维禹背对我,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又瘦又长,垂在我眼前。
我几次想伸手,碰碰那瘦削的肩膀,哪怕只是隔着虚无的光影。踌躇几番,手依然紧紧揣在兜里。

转身要离开,却被他叫住了。
“就这么怕我?”
我愣住,回过头去,他已经转过身来,面向我站着。
“你怎么知道是我?”
“脚步声轻得像做贼,还有谁!”
我垂下头,与他的影子相对。
“明天几点的飞机?”他问我。
“中午一点,比你们的晚两个小时。”
“嗯,你辛苦了。”
“没有,能做的太少。”

我们四目相对,在这句话带来的无力感中沉默了好久。

他再开口时,语气异常低落:“再陪我呆一会儿,可以么?”
那是孙维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无奈与落寞。

我走上前,和他并肩站在玻璃窗前,俯瞰东京城幢幢的灯火。
依旧沉默,我连一句宽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他离着我那样近,我却一直在与自己的不安较劲。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回去吧,明天我让司机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
“能不能,别一开口就是拒绝?”他望着我,目光黯然,“芸生,我答应过你,就不会再越界。”
“我……不是那个意思。”明明只想解释,声音却止不住的颤抖,眼底的心酸藏都藏不住。
他依旧定定地望着我,露出个苦涩的笑来:“你啊……”
我不敢再在他的目光里多留一秒,转身仓皇而逃。
就差一点点,我又要丢盔卸甲地向他投降了。

回国后,生活与工作又回到从前的轨道,在接下来的近半年里,我和孙维禹再没见过面。

公司都在传,董事长的病情急剧恶化。我不敢向陆湘问具体情形,只反复提醒她自己保重。

这一段时间,公司的大部分工作都由周甘宁主持。他是大区总经理,又是临危受命回来,很快就破格晋升了副总。
偶尔听说孙总回来了,处理一个什么案子,又听说他匆匆走了,赶回去陪护病情危重的老孙总,于我来说,一切都只是听说。

偌大一个摊子,突然缺了两位大老板坐阵,即便是周甘宁这种能量超群的狂人硬撑着,也是捉襟见肘的狼狈,他每天忙得昏天黑地。
林舒为了他,辞去了北京的工作,来花都重谋发展。

叶皎组了个饭局,庆祝林舒的到来,还特地开了老马珍藏的红酒。
林舒之前在一家女性杂志做编辑,如今辞职南下,所有人都赞她奋不顾身投奔爱情,她却对我们眨眨眼睛,露出个少女才有的俏皮笑容。
“我打算创业呢,经营自媒体公众号。”
她写的那些爱情小鸡汤,不知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已经是个流量颇高的写手了。
彼时,我对网络作家的认识还仅限于那几家大文学平台的驻站大V,对于林舒要做的事业毫无概念。
叶皎却难掩兴奋地举起酒杯,要和林舒喝一杯,说是同行惜同行。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转念想想皎皎的育儿书都出了,如今坐拥几家网店,也是一呼百应的知性女神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的这种起家方式,都被笼统地称为网红。

周甘宁坐在窗边品酒赏夜景,对网红们的话题兴趣缺缺。
我也无聊地低着头,玩起酒杯来。杯脚细瘦,我用指肚捻着它,无意识地逆时针转着圈。
周甘宁突然问我:“你什么时候也有玩杯子的习惯了?”
我下意识地停住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
他一脸松弛自在的笑容,问完也不在意我的答案,又转头看向窗外去,放佛只是说了句极随意的闲话。
我却像受了炮烙,立即把手收了回来。
我什么时候也像起了另一个人,有了他的习惯?
越是不愿意想起的人,越是一道不能碰的疤。

他目光仍在远处,又感叹了一句:“总算要回来了,有几天能喘气的日子过了。”
林舒耳朵尖,立刻停下闲聊,打听起来:“谁要回来了?”
周甘宁回头,指指那个被我摇晃了无数圈的杯子:“另一个爱转酒杯的家伙。”
林舒一脸迷惑看着我,我怕她误解,忙解释:“是我们公司大老板。”

“赶紧回来!他不在的这阵子,看把我们家周总累的……”林舒拖着周甘宁的手掌,心疼地说。
叶皎啜一口红酒,对他们翻白眼:“就你们会秀恩爱,回家秀去!”
林舒得意大笑,转而对我说:“芸生姐姐,周甘宁在公司老不老实啊?你替我看着他一点,别让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把他拐跑了。”
我敷衍地点头,叶皎却一点情面都不留:“他自己别成天花枝招展地逗小姑娘就不错了!还找芸生替你看着?她自己都还没个着落呢!你们成天腻腻歪歪,看不见人家单着身的苦吗?!”
我瞪过去,她又开始了,下一句保管是要大家给我介绍男人……

林舒一脸无辜地望向周甘宁。周甘宁温柔地握住女友的手,安抚道:“她就这样,嘴坏,不用理她。”
我也嘻嘻哈哈地打圆场:“舒舒,别当真,她就这个嘴恶心软的脾气,恨不得明天就批发一车男人来娶我。”
叶皎不以为然地继续翻白眼,林舒懂分寸,爽朗地笑了。
“皎皎姐真性情,我也喜欢和你这样的打交道!我下一个小说,就想写一个你这种御姐范儿的女主角。”
气氛再次轻松起来。

回到家是深夜了,本想借着酒力睡个好觉,洗完澡却觉得越发清醒,躺着翻来覆去,白天那些要紧不要紧的人和事全都在脑中盘旋而过一遍,仍然睡意全无,干脆起身与这长夜对坐起来。

已经入秋了,凉风吹入窗台。我推开阳台门,倚在栏杆边看夜色深沉,从凛冬到初秋,这一年原来才走过大半,我却像是历经了好几个春秋一般。

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消息的轻响,我点亮手机,见到一条微信消息。
“睡没?”
来自孙维禹。
“没。”静夜催生了孤独,让蜷缩着的心突然生出了勇敢。
“我后天回国。”
“董事长她……怎么样了?”
“走了。”
我心中一震,走了,又一个生命匆匆消亡。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凌晨。”
“你还好吧?节哀……”

他没有回复,屏幕由亮转暗,再次沉寂下去。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竟再耐不住这死一般的纠结与等待,抓起手机,拨下了那串号码。

接通的速度快到容不下分毫迟疑后悔。
“喂。”他的声音传来,遥远又清晰。
我把听筒贴在耳边,如堕梦境。在那如同如隔着春秋隔着山海的,我一个人的大梦里,这声音他来过一万次,我却从不敢应一回。
“芸生?”
“我在。”
“嗯,在就好。”

他的声音那么疲惫,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经历辛苦。
我小声问他:“你还好么?”
他说:“还好。尽力了。”

我明白那声“尽力”背后的苦涩与煎熬。
若干年前,我在病床边,陪妈妈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病魔如何凶狠疯狂,把人逼迫到尊严丧尽求死不能的样子,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

“芸生。她走之前,意识已经错乱了,经常胡言乱语。但有一次,在打完止痛针后,她异常平静地对我说——孩子,难为你了,我死了对你也是个解脱。”

“这么多年,我不敢停下脚步,不敢有一丝怠惰,追赶一个又一个目标……全世界都说我野心勃勃,可是你知道么,我只是想向她证明,证明我也可以挑起这副担子,像当年的她一样罢了……我不过是想向她证明,我是对的。”

“可是,她没有给我时间,还没证明完,她就走了。她说,这对我是个解脱……我要什么解脱?我要这样的解脱有什么用?!她不在了,我要向谁去讨要努力的分数?向谁证明我为济苍奋斗出的价值?这个世上,这个家里,除了她和我,还有谁在乎……”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黑夜白昼,隔着我们之间重岩叠嶂的阻挡,这一刻,我仍然只想握一握他的手,给他一点点温暖的支撑。

“孙维禹。”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
他亦怔住,颇不自然地回道:“我在。”
“累不累?”
他顿了好久,听筒里只余细小的呼吸声,证明着我们都醒着。

“芸生,这半年,好像一场梦。”
“是啊,我也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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