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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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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9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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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黑龙江
【第六步】
那天,风涟对苍术抗拒得尤其激烈。
他召唤出火焰划开紫陌袍险些烫伤苍术的手臂,流窜的火烧坏了床上的挂帘,而在抵抗临近溃败的时候,一道电芒终于划破了苍术的脸颊。
并不算浅的一抹红色细线渐渐显露,这么多时日来自己第一次让这个冰心付出鲜血的代价,风涟还来不及体味这种快意就被用力按压在床上。积攒的力气宣告耗尽,冰心的手指按住的部位不是他的手而是喉咙,缺乏温度的修长指掌在脖子上收紧的感觉无比清晰,他看到铁灰色的眼眸居高临下逼视着他,仅仅这一眼接下来渐渐缺氧的感觉令他视线模糊。
听不清冰心那时究竟对他说了什么,整个晚上的记忆都仓促得一塌糊涂。也许苍术那个瞬间是想杀了他的,明白这一点的风涟却还是本能地伸出手抓住那个越来越收紧着力道的手腕,也许潜意识里还是存在着某种不甘,只是这一失败的动作后果,终究是让他两手都落入苍术的掌中。
接连脱力与窒息的感觉早已耗尽他全部体力,可是风涟还是拼命挣扎着手腕试图从冰心的压制下逃离。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挣扎到这种地步的。许久不曾使用的银线被重新拿出,那微凉与锋利的触感像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直到已愈合的伤口被重新割裂出血,血腥味在挣扎与强迫中渐渐晕染出残酷的暧昧气息。
明明知道自己一定会为之付出代价,可是当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依旧会让风涟觉得痛不欲生。不必谈及苍术对他所做的一切,单是那已无数次接触过的手指擦过身体的感觉就令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剧烈排斥,战栗的感觉从被碰到的皮肤蔓延至头皮。那是种完全感受不到人性的厌恶与恐惧感,甚至让他清晰地回想起那次不堪回首的经历,鬼哭藤的藤蔓游走时冰冷粘腻的质感,又或者是记忆中那次与妖魔贴耳而过时感受到令人作呕的吐息。
苍术是妖魔医师。
自从这句话钻进心里,有些压抑着的东西便无声地爆炸了,随着被苍术碰触的过程扬高至极点。好像所有曾经承受过的烧灼一样的耻辱一下子全部都重现了一样,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他怕苍术。那种恐惧已经积压到了如此的程度,即使用尽了力气迷失了意志疯狂地呼喊也全然不够,依旧那样轻而易举渗过皮肤浸透了骨髓。
他本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一直与那个人肆意的玩弄与折磨做着固执的对抗,可是那种恐惧早就成了毒,假装的麻木让自己不知不觉地泥足深陷,最后终于被同伴的一句话轻易瓦解,所有现实血淋淋搬回到逃避的眼前。
原来他怕苍术。怕苍术的手,他的话语,他的每一个眼神与动作,甚至或许还包括那种一再颠覆他固有认知的强烈的存在感。同时,他更害怕着即使在这种情形下还会有反应的…令他无比困惑与嫌恶的自己。
应该说,他在怕着自己所感知到的一切。这样的认知,这样脱轨的世界,令人畏惧得发狂。
苍术不是人,是妖魔。
…可是在那个人的身下颤抖呻吟着的自己,又算什么…?!
恐惧绝望的哭喊被那种窒息的痛苦堵塞在喉间,视线所及处充满血色噪乱的波纹,他无处可逃。
燃起的挂帘上火焰燃烧着无人关心,就此除非焚尽便不会止歇,冷落地闪烁着晦暗的光,安静散发出的焚烧味道让人更加心焦。总觉得不止是自己,就连这个世界都坏掉了,充斥着崩坏一样的噪声,苍术对他说了什么他仿佛都无法接收到耳中。
再清楚不过,这样下去他会疯,只有精神的自我崩坏才能得到逃避的拯救。想来也真是可笑,向苍术求诊的下场,竟然……都是一样的。
可是,风涟不想这样。这是比死更恐怖的、那个冰心所喜闻乐见的,堕落。
无法忍受,不能原谅,让人疯狂的窒息感之后只剩下唯一清晰的念头,他要逃跑。
——是啊,只要逃开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之后,风涟噪乱的世界竟然便出现了短暂的平息。像是被那两个字抚慰了心神,他开始集中全部精力用力挣脱手上的银线。就像被什么占据与主宰了意志一样,被深深切近了血肉他也好像浑然不觉,这种真正不顾一切的挣扎,终于让这种韧性极强的束缚生生断裂。
苍术看到这个情景甚至都有一瞬间的讶然,紧接着伸手想要捉住风涟那血流不止的手腕,可是指尖才接触到云麓的手臂对方就像受惊一样用力将他甩开。收回了手苍术深深皱起了眉头,就是这时,风涟踉跄着起身离开床铺踏向地面。
“依然想逃的话可不要忘记,你只有七步的时间…。”
噪乱的世界,耳边只有这一句清晰地落入心里,风涟分不清这究竟来自幻觉还是现实,目中失真的世界慢慢从扭曲中恢复,应该是走投无路之下横生出的无理的冷静。
七步。
七这个数字,真的就好像是一个灵验的诅咒,让风涟只要听到这个字眼都觉得一种沉痛的恐慌。只有七步的时间来犹豫,疯狂,或者是死。
真是很好的选择题。最开始来到这里时,那时身中魔毒的他,选择了停下。
可是,现在的他只想要逃跑,离开,离开苍术的身边。
离开这段让他无法忍受的梦魇。
风涟用力吸气闭上眼睛,迈出了第一步。
那一刻世界仿佛不再是不稳的,而是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像知道自己已经踏上尽头是死亡的道路一样,他什么都听不到,全部的意志都只用于体会这首次全心去体验的,身中七步断肠的感觉。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除了迈开步伐的脚因为微弱的移动传来细微的痛感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征兆,甚至会有一种误以为是自己失足的错觉,或许那只是自己前行路上一个微妙的梗刺,丝毫不值得自己去在意。
身后的苍术仿佛没有任何反应,只能感觉到冰冷注视着的视线。
他迈出了第二步。
这一步他试着比先前走得稍远,疼痛从脚开始蔓延至腿部,并且越演越烈。好像皮肤被很多尖锐的东西割裂了一样,如果可以看到血流不止,也许会让这种痛显得稍微正常一些。
可是,没有血,只有干涩的痛楚潜伏在完好的表面上。
由毒药引发的恐慌开始隐约的浮现,可那时他并不是很容易就能知道,让他恐慌的东西,是毒。
脚步站稳时,他隐约听到了苍术似笑非笑的一声轻哼。
他咬牙接着迈出第三步。
双腿即使在交替时痛苦也远超过了预期,痛已经不再停留在表面,而是像渗透了一样进入了皮肉。苦楚终于剜进了身体,痛感折磨着意志,让他继续前进的念头有一瞬间的退缩。
“算清楚了,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身后那个人像是察觉了他可笑的念头,有些嘲弄意味的话出口,似乎在催促着他的前进。
被那声音有些微的激怒,他用力踏出了第四步。
疼痛猛然浸透了身体。
一下子刺穿骨髓的痛楚让他险些惊叫出声,那一瞬间维持站立的姿势都显得困难,每一寸神经都痛苦地灼烧,血肉被翻搅着一样的疼痛。那种感受到达了极点,无处可逃的绝路反会让人在畏惧中激发出一种强烈的恨意——
比起这样**的承受,是不是,还是杀了那个人,比较好?
用力攥紧的手在颤抖,名为仇恨的情感流窜于血液,顺着手腕割裂开的伤口,一线一线顺着指骨的形状淌落。
朦胧中似乎有火焰回应着召唤,莫名竟觉得一分安心。
那时他确确实实地听到了,苍术在他身后对他说:“风涟。”
仅仅是一句呼唤,分不出意图究竟是催促他前进,还是挽留。只是那瞬间熟悉的声音,几乎让风涟控制不住已经被自己呼唤出的火。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杀了苍术的。可是不知受了何种驱使,他逃避一样不由自主地还是迈出了下一步。
于是,这已经是第五步了。
身上的痛虽然折磨着神经,可是好像已经达到极限一样,不会再强烈下去了。风涟看着眼前虚无的前方,烧灼的感觉袭击着心智,忽然就感觉到令他痛苦的茫然。
这是第五步。向前一步,就是他真正做决定的时候。到了那时,所有的坚定和软弱,都必须要碰撞出结果。
这种箭在弦上的感觉无法不令人感觉到迷茫的退缩,自己的坚定不移是正确的吗?一路承受过的痛苦真的是必要的吗?生命的代价是值得的吗?留下来的后果,我又真的能面对吗?……
“下一步,你还会一样停在这里。当初就选择了留下的你,风涟,你怕死。”
“你以为到了现在,疯或者是死,对于你还有本质的区别吗?”
带有蛊惑的话语摧残着他已经开始动摇的意志,他试图堵住耳朵闭上眼睛,只为了逃离那个声音一样,被催动着迈出了步伐——
第六步。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整个背部不期然地一凉,接着传来的不够温暖的体温才让他明白过来,自己竟然被从后面抱住了。
瞳孔微微收缩,刹那的震惊妨碍了他挣扎的判断,甚至盖过了身上感受到的剧烈痛楚。环到身前的是紫陌七分的袖口下白皙而有力的手臂,十指上惊梦细长的银针闪烁寒冷的光。下一刻那只曾在自己身上无数次作恶的手准确捉住了风涟的一只手臂,接着从手腕开始,沿着一种清晰的轨迹滑向肩头。
指腹有意点出的几个明显的点强烈地唤醒着风涟脑海中那段尚未模糊的记忆——手少阴心经,失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风涟觉得心脏剧烈地收缩——结果这个人连这样掌握着他还不够,终究还是要连记忆也要一起剥夺吗…?!心内这一个绝望的念头刚刚成型,仇恨的情感不受控制地流窜,而银针已不由分说刺向他的臂上——
刺痛产生的瞬间,风涟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对他说:就是现在。
银针入穴。
风涟头也没回,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手,一切发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揽在身前的那只手依然是之前拥抱他的姿势,只有越来越痛针刺的痛楚,烧灼的气息开始浮散在空气里。
炎珠从苍术的腹部贯穿,火焰烧过的伤口没有鲜血。
他杀了这个人。他知道,自己终究是做到了。
竟然真的做到了。
可是苍术,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风涟无法忍住这种沉默般侧过头,看到苍术苍白的脸。无机质的铁灰色眸子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仍是定定地看着手中俘获的手臂。
风涟神经质地觉得,他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
接着用力地闭上眼睛,止住看向冰心的目光。
“因为…你是妖魔医师。”
“…你是……为妖魔工作的人…所以…。”
咬牙说出这两句,换来的是苍术笑出了声。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场面,只是那笑,空洞无力。
“…是吗。”
一只手臂更加用力箍紧风涟的身体令他连挣扎都无法。苍白的指尖有一点颤抖,可是继续施针的动作依然平稳,熟络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会带来遗忘后果的银针一针一针刺入体内,而风涟,也没有力气再去拒绝。
“就算是这种时候……你还依旧是这么…虚伪得让人想笑啊。”
利落的针法,始终都跟那个人一样,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冷厉。
“…你杀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眼中的敌人?”
低低的笑声,有点微弱地传自喉咙深处,应该是嘲笑。
“还是,因为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那天,我抢了你的猎物……?”
声音已经逐渐微弱至消散,可是每一个字,依然冷静得无杂质,一如那人一直给人的印象。
风涟怔然着无法说出一个字,实际上,他已经渐渐听不懂苍术在说些什么了。整个手臂发出的剧痛蔓延到全身,失心开始发挥效力,他已经分不清是针带来的痛,还是回忆即将死亡时的哭号。
记忆几乎可以明见一般地一件件从脑海中抽离,身后怀抱着他的躯体渐渐地失温终于一丝一扣地松开。他无法忍受这种感觉,用力踏出第七步。
有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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