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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7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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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浙江
【橙菡/金玉·莲花卷】
程晓橙本是巴蜀潇隐村人士。
她只是个小姑娘，贪嘴爱吃爱闹的小姑娘，她一生中最大的爱好就是站在潇隐村的黄土神石旁边，收着送着她最爱吃的御品雪梨烩，托人带给她一本一本的食谱，然后抓着人做一道又一道或好吃或难吃的菜——大约是因为她长得甜美，性子又娇蛮可爱，倒也没人腻烦她的，于是短短几年，她便收集了几乎全大荒所有的食谱。
数年前玉玑子叛离华夏王朝，其师兄宋御风打开太古铜门，从此大荒妖魔横行，战火连天。这样的大荒，可当真是不宜出行了——逃难自然例外。程晓橙是个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小女孩，潇隐村又是个平平静静的小村子，并无逃难需要。这么来说，她本应当是一生离不开潇隐村的。
前十七年也确实如此，她只能站在潇隐村的路口遐想江南的水和燕丘的月，九黎带着迷诡的清歌，东海浩渺的沧波，幽州高绝的群山和雷泽雾气氤氲的沼泽。
不过她十八岁的时候，她的爷爷决定启程往中原去，程晓橙黏着爷爷不放，程家老人被闹得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着带她一起去。
程晓橙到了中原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爷爷要去摩崖村她也跟着去，这一到摩崖村便听说朔望斋有个姑娘，也是爱四处搜罗着东西作传的，她听着那位甄公子一脸憧憬地唤一句忆菡姑娘，只觉得找着了高山流水的知音。
于是不顾爷爷劝阻，从摩崖村兜兜转转便寻去了朔望书斋。
彼时那忆菡姑娘写书写得累了，正走到门口透气，程晓橙从小路上走过来，看见那一身奈何的女子亭亭立在门口，便笑着打招呼道，可认得忆菡姑娘。
忆菡笑了笑，只道，我便是。
她俩站在书房门口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一个说着写书立传一个说着食谱烹饪，都是到处收集东西的小乐趣，两个女孩子唧唧喳喳一说便说到了一起。直到屋里忆菡对面那个叫孙煜的东香园弟子招呼了，这才进去。
程晓橙翻看忆菡桌上的书稿，只见得许多玉玑子金坎子之类大荒枭雄的名字。程晓橙原该对这些人避而远之的，但这会儿不知怎的就觉得好奇。
“为什么要写这些人？”
程晓橙托着腮问忆菡，忆菡笑笑提起笔，吸满了墨却又放下，认真道：“玉玑子是我师父，金坎子是我师兄啊，我不希望你们一直以为，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坏人。”
她眸子里的光芒是极诚挚的，但程晓橙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眼前天真温柔的少女和那大荒枭雄联系起来，纠结片刻，干脆就丢开。
管他什么玉玑子弟子金坎子师妹的，她认得眼前这个爱听故事爱写书的忆菡，爱是谁是谁去，关她什么事呢？
“……对了，”忆菡咬着嘴唇似乎在想该不该说，挣扎一会儿，还是凑到程晓橙耳朵边上，咬着耳朵极低声地道：“玉玑子师父其实也是吃货哦。”
程晓橙差点把茶杯掉在地上。
“师父是最爱吃甜食的，”忆菡纠结着似乎想要找到合适的用词，“据说……师父以前还在王朝做二国师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吃着糖葫芦撞到了启王……”
程晓橙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不过后来启王看着自家国师举着糖葫芦满眼无措地抬起头来，黑色兜帽从长发上滑下去——被人撞到的怒气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大觉赏心悦目，由是心情突然极好，故而没有惩罚便放玉玑子回去，只是从此送到二国师府的赏赐均多出来数串糖葫芦，见者纷纷猜测，难道太虚二国师又捡了哪个孤儿回来？
——这些内幕，忆菡统统是不知道的。
“可能是因为师父觉得失仪吧，后来就没有再吃过糖葫芦，不过爱吃甜食这点还是没变，以前在西陵城，金坎子师兄经常替师父跑腿去买各种小吃。”忆菡猜测着总结道，程晓橙左手撑着头右手翻着忆菡的书稿，嘴里也不消停地道：“其实女人和孩子都爱吃甜的，比方我就爱吃御品雪梨烩……你师父这样，只能证明从某些方面来讲，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觉得是师父经历的太多了吧。”忆菡歪了歪头，“心里太苦的人总是爱吃甜的东西，好调和一下。”
“也是哦。”程晓橙点了点头，“对了，那你师父现在爱吃什么？”
“师父喜欢冰心堂的莲花卷。”
程晓橙翻出满珍宝道具的食谱，找到冰心堂莲花卷的制法。
她以前也是爱吃莲花卷的，每见一个冰心弟子路过，必求着令其为自己带一份莲花卷——求来求去最后求到了莲花卷的制法，她便自己学着做，莲花卷做起来极是麻烦，她学了几个月又练了几年，才把莲花卷做得和冰心堂的莲花卷同样味道——味道绝对是同样的，她亲自尝了许多遍，直到她做的和冰心堂的莲花卷混在一起，尝不出半点差别。
不过莲花卷绵软清甜，不同于御品雪梨烩的酸甜可口，她终归还是更喜欢御品雪梨烩，所以做会了莲花卷，便没有再吃过多少次。
“牛奶，鸡蛋，精米，蜂蜜，面粉，水……嗯，还要加花糖，这个御品雪梨烩里也有的，还有香料和许多花的浓汁，我兑了好久的……”程晓橙一边给忆菡看着食谱一边滔滔不绝，忆菡看得满眼惊叹，蘸满了墨的笔就放在一边，任它风干。
于是程晓橙便留宿了朔望斋，等爷爷回巴蜀的时候再一同回去。两个小姑娘彻夜彻夜地长谈，从食物到故事，从巴蜀到中原。白日里再一同酣睡，好像昼伏夜出的两只猫。
这一日的黄昏时分忆菡迷迷糊糊醒来，抬眼看的时候程晓橙还在睡着，自己平时的座位坐了个紫衣黑氅的人影，那人影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家玉玑子师父。
她也不知道玉玑子来了多久，当下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昨夜聊到凌晨实在困极，两个小丫头便和衣而卧，因此倒也免了尴尬——玉玑子抬眼看过来，忆菡便脸红了，叫了声：“玉玑子师父。”
于是程晓橙也醒了，忆菡悄悄掐着她要她见礼，程晓橙乖乖行过礼之后就开始着眼打量这位大荒枭雄。
据忆菡透露玉玑子是个美人，当真是个美人的。揭了兜帽懒懒靠在座位上，怎么看都温和安静，半点不像是一举手就毁了半个西陵城的人。
程晓橙本来就从忆菡那儿听了许多玉玑子的事，之后再见到这么个温润如玉的本人，以前怕得要死的人，现在也不怎么怕了。
“你是忆菡的朋友？”玉玑子听了一番解释后淡淡发问，“忆菡是我的弟子，因此在这里倒难得有朋友。”
言下之意，便是赞同她俩结交。
程晓橙立时欢快起来，脱口便道：“国师你喜欢吃莲花卷？”
玉玑子怔住，忆菡默默别过头去。
“啊，的确。”发怔也不过是片刻工夫，玉玑子反应过来便轻描淡写点点头，程晓橙立刻便接话道：“我会做的，国师要不要尝尝我做的？”
她一双眼睛满是期待，玉玑子想了想，颔首答应。
程晓橙便熟门熟路摸到朔望斋的厨房，捣香料泡花瓣加上花糖兑出浓浓的汤汁，搅了鸡蛋兑上鲜浓的牛奶和蜂蜜，和花汁混在一起散出淡淡的清香，倒进面粉和煮得烂熟的精米打成糊揉成团，雕成莲花形状最后烹得熟透——便是这样麻烦方能松软香糯，程晓橙足足做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莲花卷端出去请玉玑子和忆菡尝鲜。
忆菡吃了赞不绝口，玉玑子咬了一口便放下，淡淡地道：“太甜了。”
“咦？我就是按照冰心堂的制法做的啊……我做过很多遍了，肯定和冰心堂的味道没有出入的！”程晓橙捞起一块尝了尝，当真是没有半点出入，清甜酥软，美味之极。
“冰心堂做的便有些过甜。”玉玑子淡淡评价，看程晓橙说得信誓旦旦便又尝了一口，“不过，味道的确一模一样。”
“可是金坎子师兄每回送过来的也都是从冰心堂和冰心莲带过来的啊……”忆菡又吃下去一整个莲花卷，在吃东西的间隙中插嘴，“师父你不是也很爱吃么……”
“嗯。”玉玑子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刚刚起身要走，朔望斋的侍女襄芸便怯怯地进来。
“玉玑子大人……金坎子大人送东西给你……”
忆菡代替玉玑子接过襄芸手中的包，打开一看，果然是几个莲花卷，雪白雪白的，还带着丝丝的热气。
玉玑子应了声“知道了”，又问：“汐风本人呢？”
“……金坎子大人只是从冰心莲回来路过太虚观……您不在，金坎子大人就把东西留给金元术大人，之后云麓仙居有急事，他便走了……东西、东西是金元术大人派人送来的……”被玉玑子看着，那襄芸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如蚊蚋，若非玉玑子耳力极佳，当真不一定能听得明白。
这姑娘是怕极了他——他终归是背负罪名的叛徒，满手血腥的枭雄，又怎么能指望，这样一个小姑娘不会怕他？
玉玑子回到房里，从金坎子送来的包袱中拿一块莲花卷尝过，程晓橙和忆菡也拿着吃了，只觉得那味道果真不似程晓橙做的那样甜，但吃到嘴里却带着淡淡幽香，清淡却醇浓的微甜。
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玉玑子别有要事，于是把包袱带着离开了；只留程晓橙在那里研究莲花卷，她试了许多次，都没能改出来那种味道。
只是她的爷爷却要回去了。
临行前忆菡带程晓橙去云麓仙居见了金坎子，当年的西陵第一美男子眉眼间早已染上了淡淡的戾气，程晓橙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这个男子竟是会记得给自家师父带小吃回来的人。坐在云麓仙居主殿里和忆菡说话的时候她嗅到金坎子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和忆菡身上的如出一辙。
“师父有在房间里点檀香的习惯，我和师妹都是师父养大的，沾染檀香气味何足为奇。”
金坎子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突然带上了一抹淡淡的温柔，程晓橙一时错觉，只觉得这样的金坎子才是这个男人的真实。
也只是错觉罢了,大荒之中任谁都知道玉玑子首席爱徒金坎子是个比其师更加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男人，坎金剑锋滴落的鲜血，蜿蜿蜒蜒足够淌成一条河。
程晓橙回到巴蜀潇隐村之后依然设法研究莲花卷的做法，她试过上百种配方，上千次尝试着增加或减少某些配料所占的比例，却都配不出那日在玉玑子那里吃过的味道，那味道清清淡淡的好像一杯水就能轻易化去，可隔了这么久，她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舌尖萦着淡淡的甜香。
爷爷不出门去，她便不能离开潇隐村，也就再也没有去过中原，没有见过忆菡，没有吃过那种清甜的莲花卷。
她只能自己一个人继续钻研，把莲花卷从甜做成咸再从咸做成甜，从淡做到浓再从浓做到淡。
这一日她依然站在潇隐村口翻看莲花卷的食谱，看得想得入神时候，忽然被人从肩上拍了一记。
扬起头来便看见忆菡笑吟吟的脸，手里提着个小罐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金坎子师兄来巴蜀办事，我就跟着他一起来了。”说罢笑眯眯补了一句，“你最爱吃的御品雪梨烩哦，我给你带来了。”
程晓橙便拉了她寻了一边的桌子坐下一起吃。也不知道忆菡的罐子是何等的灵器，从中原到巴蜀一路过来，里边的御品雪梨烩竟然还是微微带着温度的，问她的时候，忆菡姑娘只笑着眨眼，说是保密。
既是保密，那便不问了吧。
程晓橙舀起一口御品雪梨送进嘴里，舌尖轻触的时候觉得不似她平时吃的那样甜，细细品尝之下，忽然那轻微的暗香便漾了出来，和她在玉玑子那里吃的莲花卷，竟是极相似的味道。
程晓橙连忙拉了忆菡一起尝，忆菡一尝之下也露出疑惑不解神色，托腮道：“这罐子我一直抱在怀里，中途肯定没人动过……”
程晓橙鼻尖一动，忽然嗅到忆菡身上和金坎子相似的檀香味。
当晚她俩在桌上摆了一小碟花糖，边上点了忆菡带来的那种特质的檀香，香气幽幽袅袅地和进花糖里，消失不见。次日起来忆菡姑娘用筷子沾了点花糖舔了舔，清清淡淡幽幽绵绵，正是她们百求而不得的味道。
玉玑子常点的便是这种檀香，金坎子和忆菡从幼时便与他相处，身上自然也就沾染上这种味道。檀香把花糖的甜净化沉淀，便成了她们尝到的那种清甜绵远味道，好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心意，懵懂朦胧，却深挚赤诚，始终不悔，一时只觉得淡，渐渐地便觉得喜爱沉溺，逃离不开。
晨曦照亮了檀香的袅袅轻烟，香气幽微浅淡，不细细地去闻，一时几乎难以察觉。
是最熟悉的，那个人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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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4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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