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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6 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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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浙江
【靖玉·绯玉柔瑕佩】
白妙罗一直住在九黎。
她父亲是个专研宝石的行家里手，白妙罗女承父业，年纪轻轻便成了宝石这一行的名人，纤手执刀针雕雕镂镂，顷刻间一个玉佩或一枚戒指便精精细细地雕刻出来，叫人见了皆赞一句，好个心灵手巧的小姑娘。
白妙罗被赞得得意了，便时常往九黎街口去教授人宝石切割打磨的技巧，许多人慕名来学，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其中甚至也不乏八大门派的弟子，学艺的理由更是各式各样，有想学来制作首饰谋取生计的，有想为自己打造一套合身的手艺的，也有单纯喜欢所以想学的，更有声称是想要为恋人打造一件精美首饰的——当一个虎背熊腰的天机弟子站在她面前红着脸搓着手道是自己要成家了，想要给未婚妻亲手打一个戒指的时候，她当真差一点撑不住笑出来。
不过理由最奇特的却是个弈剑弟子。
那弈剑弟子穿一身黑金的正阳，火色头发高高束起，横背一个剑匣，生得亦是俊朗，当真一副飒爽英姿。白妙罗左手举着一块玉石右手拿着刀，一时间，却忘了招呼。
也是来学做首饰的——待到白妙罗问他，难道公子也是为了自己恋人来学做首饰？
那弈剑弟子不禁失笑。
“谁要是做了他的恋人那可就麻烦大了——我弄碎了人家的玉佩，只得亲手做上一个赔给他。”
白妙罗哑然：“那，买一个不就行了？”
那弈剑弟子摆了摆手，正阳腕金色的花纹带起耀目的日光：“自己做的才显得诚心——唔，绯玉柔瑕佩，这名字倒是衬他。”
白妙罗无端地想，那弈剑弟子口中的“他”，一定是个极温柔的人——当然这其实是个想当然且错得极其离谱的猜测，很多年后西陵城城垣倾颓伏尸百万，白妙罗在九黎听见了这个消息发了半天的呆，之后用锤子砸碎了所有的绯玉柔瑕佩丢进水池里，并且，从此也再不做这种玉佩。
于是那弈剑弟子便跟着白妙罗学做玉佩——本来白妙罗是教他从白珠玉佩开始慢慢做的，那弈剑弟子却偏偏不肯，只道那样做，要学到什么时候去。是以他便别具一格地从绯玉柔瑕开始做，白白浪费了许多翡翠和寒溟精石。
白妙罗气得跳脚，那弈剑弟子却只是散漫地笑。
好在他足够聪明有悟性，是以也没有浪费掉太多的宝贵原料。最后制成的绯玉柔瑕佩入手淡淡润泽，上面别出心裁雕了条龙，却是条盘缩着的龙——那弈剑弟子说这叫潜龙，白妙罗听不懂，只讥讽道：“不知道这是没吃饱还是没睡醒？”
那弈剑弟子摇了摇手里的玉佩，只道：“潜龙勿用，见龙在田，或跃在渊。”
只等飞龙在天的那一日。
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寻了家酒馆和那白衣少年相对坐下，眉眼弯弯地笑着唤他，“玉玑子。”
玉玑子扫了一眼桌上的绯玉柔瑕佩，“你倒真会做。”
“最近刚学的，做得如何？”
“学了这么久才学会？”
那弈剑弟子闻言，一张脸便扭成了一副自尊受挫的样子。
“你是太虚观天才弟子，我是弈剑听雨阁的剑渣，咱俩怎么能比？”
“知道就好。”
玉玑子说话冷冰冰的半点也不顾及对方的感受，那弈剑弟子倒也不恼，只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仰头喝了。
“喂，其实你不是讨厌我，对吧？”
玉玑子闻声抬起头，对方的重音很奇怪——一般这样问话的人，大多会强调“讨厌”两个字，而他这话强调的，却是那个“我。”
“何以见得？”
“你讨厌的是我那天带着的那个云麓姑娘。”
“……靖玄，不要轻易揣测我的想法。”
玉玑子眼光变了变，站起身来就要走，手腕却被靖玄一把攥住。
“你且说我猜得对不对？”
玉玑子并不答言，靖玄又喝了一口酒便自顾自地说开了，“你不答，那必然是对的——本来撞到你的人是我，刺伤你的人也是我，碰碎你的玉佩的还是我，完全不干那个云麓姑娘的事，你却偏偏在最后冷冷看了她一眼。我看你对陌生人平时都很温和，当天只是因为被我伤着了心绪不佳才表现出来的吧？——哎对了，还没问你，腿上伤口还疼么？”
玉玑子想起那天靖玄踩着剑带着一个云麓仙居的小姑娘飞过来，自己正好从他面前经过，靖玄一时控制不住就撞在了玉玑子身上，剑锋在他腿上划了极深一个伤口，顺便还把他腰间的玉佩撞碎了。
当然其实这只能算是个意外，玉玑子也没有小心眼到为这点事去记恨靖玄的地步，但是靖玄猜对了一点——他讨厌云麓仙居的弟子，讨厌到了骨子里，偏偏靖玄那天身后就载着一个云麓仙居的女孩子。
偏偏那女孩子还一身碧蓝衣甲，看上去那样像——巽空。
杀死莫非云的人，剜出他心脏的人，把他变成这样不生不死连尸兵都不算的怪物的人。
玉玑子几乎要沉浸在充满仇恨的记忆里，好在他自控力颇强，极快地便意识到自己失态，调整过脸上的表情，又是一派淡然的神色：“我的伤无事，多谢关心。日后，也莫要再自作聪明。”
说完了这句，他拂袖而去，由着靖玄一个人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勾起嘴角。
可真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呢。
玉玑子觉着他俩算是不欢而散了，寥寥两次相见他对这个红头发的弈剑也没什么好感，关心过他的伤势了，和他说过话了，玉佩也赔给他了，也就不必再见面了吧——
等等，玉佩？
玉玑子事实上只是想刁难一下靖玄，并不曾想他真的把玉佩赔给自己，因此也根本没有去取靖玄放在桌子上的那枚绯玉柔瑕佩，所以——
玉玑子头疼地想着，这一定会成为靖玄找上太虚观的借口。
当晚宋御风回到弟子房，罕见地看见玉玑子没在看书，支着头发呆顺带磨牙，愣了一下之后把从礼宗宗主那儿借来的书以及从膳宗宗主那儿弄来的各种甜点一股脑推给他，尔后对面坐下语气温和问道：“怎么了？”
“没事。”玉玑子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笑了笑，那笑意杀气森森得宋御风都打了个寒噤。
玉玑子最讨厌吵闹——于是宋御风对面坐着看着玉玑子一勺一勺地喝那碗桂花马蹄羹，但由于心不在焉的缘故一直在咬勺子，勺子都要咬断了，他也没出声。
于是那可怜的小银勺就在宋御风的姑息养奸下被玉玑子迁怒，当做靖玄咬得一塌糊涂。
玉玑子所料不错，数日之后靖玄左手提着绯玉柔瑕佩右手提着一个大酒坛子，找来了太虚观云华殿主房间。
靖玄进屋的时候，宋御风不在，大冬天的玉玑子怕冷不肯起床，胡乱套了两件衣服就窝在被子里看书，听见推门声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那红毛的正阳弈剑晃了进来。
晃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句语气极其夸张的“你怎么还没起床”。
玉玑子好容易忍住没拿手里的书糊他一脸。
拢了拢衣服慢条斯理地爬起来坐到桌前，靖玄已经斟好了两杯酒，分明有一杯是给他的。
“玉玑子。”靖玄再灌了一杯酒之后大大咧咧地开了口，“虽只寥寥数面，但我瞧得出来你心中隐痛绝不似未及弱冠的少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既知是隐痛，便不该去问。”
玉玑子半别了头冷冷地答，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几乎半杯酒都溅了出来。
“喂喂，这可是我从酒坊村带来的梨花白，拜托你也爱惜着点。”靖玄倒是怎么都不恼火的好脾气，径自给他重新斟满，起身来递到玉玑子唇边，“方才是我不该提——给你赔罪可好？”
赔罪？
赔罪有用的话，还有那么多人伤心么。
可是即使靖玄不问，他也不会忘记啊——他总是想起早已死去的莫非云，风落阴冷的嘲笑，巽空划过他脸颊的指甲，刺透他肩膀的匕首，还有那颗早已凋零的心脏。
提不提，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此玉玑子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接过靖玄递过来的酒杯，沾一沾唇便皱了眉，轻轻放下。
靖玄看他酒液沾唇便勾了嘴角，刚刚要退回去原位坐着，一眼却瞥见玉玑子的指尖。
当真是葱白十指如玉，美中不足的便是食指尖上一点薄薄的茧子，好在若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的。
靖玄心中一动，忽地警醒，只觉全身酒液都化作了汗密密地沁出来，再抬眼看那令他如此不安的罪魁祸首，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
想一想便自嘲了，他是在紧张些什么呢。
只是有些话，倒还是挑明了好。
四顾看看没人在屋外，靖玄犹是压低了语声：“还有一事——玉玑子，你会多少云麓的法术？”
若说方才那句话让他伤心，这句话却是让他几乎跳了起来。
他不是云麓送来太虚修习法术的弟子，自是绝不该会任何云麓术法的——而偷学其他门派的法术则是大过，若是被发现了，后果只怕比偷学本门禁术还要严重。
莫非云是云麓仙居的弃徒，又因为一力维护冷喻被彻底定性为叛逆，因此玉玑子不能说出他曾经师从莫非云的事实——而风落尽管知道，但因为玉玑子带着冷喻的人头拜入太虚观，他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杀死太虚魔女的少年英雄竟然是维护太虚魔女的那叛逆的弟子。
“喂，别发呆啊——你到底会多少？”
玉玑子黑色的瞳孔微微一缩，反手拔剑便对准了靖玄的喉咙。
靖玄倒是没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但好在反应还算灵敏，堪堪地一躲，玉玑子执着的剑锋从他颈边滑过，带起一溜儿血花。他一击不中，倒是也不再追击，剑锋横在靖玄喉咙旁边，冷冷盯着他。
靖玄看他虽然眼神透着森寒杀气，却是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你一下子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又不是要难为你，只是问问而已……不过看你这样子，倒像是真会了？”
玉玑子握剑的指节泛出淡淡的青白色，冷冷道了句：“你要说出去，也先看看有没有命走出这间屋子。”
“我要是死在你屋里，你可是百口莫辩了——”眼看着玉玑子的脸色又冷一分，靖玄当即改口，“好好好，不说不说……你先把剑挪开点。”
玉玑子如他所愿地把剑挪开，靖玄支起身子来，颇有些不怕死气度地蹭到他身边，悄声笑道：“其实你不是偷学的，你最先学的不是太虚术法，而是云麓法术，是吧？”
又是一句让玉玑子惊讶的话，他敛起好看的眉毛冷冷一眼横过去：“你如何知道？”
“呵，看你拿剑的手势就知道了。”靖玄无谓地笑笑，一眼瞥上玉玑子的手指，“用于挥砍的剑轻于法剑，法剑轻于法杖，所以云麓用法杖的习惯就是用食指托住杖柄，一方面好拿一方面也方便找方向，但是太虚法剑没那么沉，根本不需要。你食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你说我能不能猜到？”
玉玑子咬了咬唇，冷冷道：“你倒聪明。”
“哈，能得太虚观天才金口一赞，幸甚至哉。”靖玄撑着头趴在桌子上，笑得依然没心没肺，玉玑子强行忍住要一个符惊鬼神炸死他的冲动，继续听靖玄揭他的底，“说起来，对于大人来说，法杖虽然沉些，也没必要非得用一根手指托一托，这个动作大多是只有小孩子才需要做的。所以，你是从小学的云麓法术，是吧？”说到这里他歪了歪头，又问道：“我记得你今年十九岁，那你会多少？难道把哪一系的学全了？”
“……水火风三系，我都学全了。”
玉玑子看着靖玄如生吞了数只苍蝇一样的表情，忽然心情甚好。
“无垢要哭死了……他的弟子都没有几个会水火风三系法术的，居然被一个太虚弟子学全了……”靖玄扶额长叹，继而转头望向玉玑子：“你从哪里学的？”
“……你的问题太多了。”玉玑子冷下脸色转身站到窗前，冷冷道：“别问，也别猜。记着你答应我的，绝不对外人说。”
“是是是——咦，别对外人说？你的意思是我不算外人咯？”
玉玑子恨不得把酒杯摔到靖玄脸上。
当天玉玑子被靖玄要挟着几乎灌下去半坛子梨花白，可怜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饮酒，就被人灌下这许多，酒气上来苍白的脸色也被熏红，莫名地多了些生气。
当然糟糕些的后果，便是他醉倒在桌子上，被靖玄扒拉上床都没什么反应。连带着，晚上宋御风回来看见玉玑子明显醉酒昏睡的样子，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宿醉的后果很严重，从身体上讲是玉玑子第二天头疼得几乎起不了床，从其他角度而言，宿醉是违反太虚清规的，而和玉玑子同住的又偏偏是云华殿主宋御风——好在宋御风素来惯他，看他头疼得难受是以也没说什么，揉了揉他头发便走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些治头疼的苦药给他，那药苦到玉玑子宁可继续头疼着也着实不想喝上半口。
躺在床上翻身的时候，腰间有坚硬温润的东西滑过。玉玑子伸手去摸，触手微温的绯玉柔瑕，像是谁的心意张扬而隐忍不发。
后来靖玄也常常来太虚观找玉玑子，而玉玑子出门执行任务的时候靖玄更是必得跟着，不论玉玑子是去九黎巴蜀中原江南雷泽甚或燕丘，他都陪在他身边。玉玑子一开始是烦极了他，后来渐渐地，倒也习惯了。
靖玄总问他，为什么不戴他送的绯玉柔瑕？
玉玑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问得次数多了，玉玑子便不耐烦起来，冷冷道一句：“那种东西，于我毫无用处，为何要戴？”
靖玄正替他擦剑，闻言手里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再开口仍是调笑语气：“那有用的你就会一直带着咯？”
“自然。”
玉玑子答得理所当然，就如同那般干净自如的少年，张狂自负，懂的的存在不懂的不存在，一心获取追逐着更强大的力量，从不曾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一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两年，许是玉玑子待靖玄太过冷淡，靖玄也渐渐淡落下来，去太虚观找玉玑子的次数不知不觉减少许多，也只有玉玑子出门的时候，还会陪同些许时候。
玉玑子有些不习惯，但，倒也很乐意这种改变。
仿佛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从来都只应该有他一个人。
而靖玄铸剑十年一无所成，门中弟子颇瞧他不起，这两年因传言他被太虚门下天才弟子另眼相看，同门才多敬重他一些。
玉玑子听说了也只有苦笑，他何曾另眼相看过他呢——不过是有把柄攥在靖玄手里，不得不相陪罢了。
他从来都没想过，那个总是粘着他不放的弈剑弟子，也有消失的那一天。
那是阴雨蒙蒙的仲夏黄昏，玉玑子从巴蜀回到太虚观，推开门回到房里的时候，突然想起，似乎已经有四五个月，不曾见过靖玄。
他素来是用心于自己的事情，不大在意别的。现在忽地一想起来，隐隐的竟有些不安。
次日清晨玉玑子又去了巴蜀，直接寻去弈剑听雨阁，寻人去问靖玄的下落。被问到的弟子却红了眼圈，掉头跑去唤了个高阶弟子来。
一身火红的青阳，倒好像是某人火红的头发，青阳弈剑将手中的剑匣郑重交到玉玑子手里，剑匣沉沉的好像压在心上。
是了，他其实早就没有心了。
“靖玄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那青阳弈剑简短一句，顿了顿，又道，“他最后自投铸剑炉，将魂魄封入此剑，留下遗言，说是留给你的。”
“他说，你必会来这里找他。”
启封剑匣，通体流光的宝剑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闭了闭眼再去看的时候，只在剑柄上找见了“黑玄”两个篆字。
黑玄。
他留给他最后的遗言，只是一把剑的名字。
他们相互懂得和了然，因此，再也不必多说些什么。
触手微温，温存的魂力调和着他体内的清气浊气——玉玑子恍然想起，靖玄见过他召唤邪影的。
他不肯多说，他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追问，可是，只怕那时便上了心吧。
靖玄说过的很多，多到他记不起；没有说过的也很多，多到他猜不透。
最后，只留下一把剑，绝世无双，伴他征服天下。
很多年以后，玉玑子叛出西陵城，握着黑玄剑祭起幻龙诀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弈剑弟子赔给他的绯玉柔瑕，依然丢在国师府里不曾带得出来。
何必还要带出来呢，玉佩上的潜龙，早已飞龙在天。
就如同少时残破的记忆，随着涅槃之火，烧成断壁残垣。
那块玉佩，终归，是不在了——就好像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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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荒垣歌
发表于 2012-12-10 11:32
4看得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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