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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分手再无声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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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顾汐风抬脚向他来。长靴踏过草丛,在寂静的夜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脚步仿佛踏在了他的心上,越来越厚实的重量压得他的心不断沉下去,难过得透不过气。
他退了一步。很小的一步,但那人显然注意到了,于是不再前进。
萧逸云垂下视线,不敢抬头去看他,生怕在他眼中看到失意和落寞。哪怕只有一分一毫,也会让自己更难过。
可他不能上前。他们这中间这短短的距离,相隔的是白骨遍野,是血海尸山,顾汐风可以若无其事地踏过去,他却没法当这些从未存在。所以他只有退,只有让那人失望,也只有逼着自己忍受心痛。
夜风拂过草坪,稚嫩的青草在脚下起伏,萧逸云看着那波动一层一层荡开,看着水色的纹理缓缓旋转,再抬头去寻那道长,却只来及看到白色的漩涡。
司梦罗盘的法力尽了。
夜色如水中墨痕缕缕散去,天色重归光明,一身戾气的金坎子站在噬魂血咒针法一侧,一脸不耐烦的神情。
萧逸云心念一松,没由来地想笑。
他知道金坎子的怒火是多么可怖的存在,知道这人一旦发威动怒,可焚尽一切异己,令生灵涂炭——但也仅仅是知道,毕竟不曾亲历。而在他的记忆中,顾汐风生气的时候,总比平日那端庄淡然的模样生动可爱许多。
陆人仍在层层梦境穿梭,也不知被金坎子丢在了哪个时空。萧逸云看着那人满脸怒容,咳嗽一声,问他:“你没事吧?”
“毁我最强亡魂,坏我大事,害我多年心血付诸东流,还敢问我有没有事?”金坎子煞气四溢,“你继续杵在这里碍事,我连你一起杀!”
萧逸云摸摸鼻子,叹气:“又来了。感情陆人兜这一圈,完全没效果啊。”
“你还好意思提?”金坎子怒气更甚,“谁准你给他司梦罗盘?谁准你让他进入落枫阁梦境?”
“你不听我劝,我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你真杀了他——我说过,阿筝不会希望你变成一个满手鲜血的恶魔。”
金坎子冷笑:“可笑,我从一开始就是这种人,她接受不了,宁死也要离开,你若觉得我所作所为脏了你的眼,也趁早给我滚!”
萧逸云觉得这人平生没有过如此不可理喻的时候。过去那些年里,顾汐风从来不会将矛盾赤裸裸地摆到他面前,不提,不说,即使他追问,也总避重就轻,避免将矛盾激化——如此看来,今日这一出,他是真气坏了。
“你的所作所为,我确实无法接受,所以我助陆人阻止你。”萧逸云望着噬魂阵法间流转的妖冶红光,“我不是来跟你论对错的——其实根本无需争论,你明知那是错,是世人眼中残暴不仁、无可饶恕的罪孽,但只要于你心中的目标有利,你还是会去做。”
金坎子冷冷道:“不论是非,只论成败,若非如此,岂能成大事?”
“以这等手段成就的大业,真的那么值得期待吗?”
“玩弄手段的人是我,将在这大荒之中成就新的天下的人,是我的师父。”
“哦。挑拨离间、坑蒙拐骗的人是你,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人也是你,总之不是人的事儿都是你干的,你将这肮脏的王朝夷为平地,敬待玉玑子前国师来实践他心中理想的蓝图……”
这是怎样一种精神啊,这必须是真爱吧,萧逸云腹谤。他当然没有说出来,在顾汐风面前八卦他伟大、英明、神圣的师傅,那可真是嫌命长了。
“总需要有人为神明斩尽脚下缠绕的藤蔓,我既有这份能力,为何不为?”
萧逸云决定放弃在这个问题上同他纠缠,再谈下去肯定要崩,顾汐风已经怒火攻心,崩起来还不知道会如何暴走。他倒不怕噬魂血咒,陆人在梦境之中已令松动阵脚,最后的阵势果然发动,他也有把握带人全身而退。可是这种心术控制的阵法虽能自由操控阵中猎物,却也极易反噬,他怕顾汐风心绪动荡之下伤了自己,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梦境快结束了。”萧逸云算着时间,“你作弄手段,自己跑出来,只把他丢在里面,也不知那小子看到了多少。”
金坎子嗤笑:“管他看见什么,待他出来,我就一剑送他归西。”
萧逸云扶额:“你至于吗?我送他去的时点都是有我和阿筝在的,你那时候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金坎子脸色一黑。
“…………”萧逸云很无语地望着他,“你真干了?”
“我一定要宰了他。”金坎子的手已经扶上剑柄。
“呃,我最近学会一点操控记忆的法术。”萧逸云尽量不去想能让顾汐风如此急着灭口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管他在哪片花丛压倒了谁家姑娘,关我什么事!“我也不愿随意使用,不过让本就是梦境的记忆化作泡影,还是没问题的。”
“多日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生活所迫,久病成医。”
金坎子的手一松,皱起眉,问他:“记忆恢复之后,过往之事可还记得?”
萧逸云看了他一会,叹道:“有一段时日的空白。”
金坎子也不问也知道是哪一段,只道果然如此。他见阵法中央红光暴涨,那傻乎乎的小侠客的身形于光影之中渐渐显现出来,不由眉心一拧,转身便走。
萧逸云在身后叫他。
“喂,顾汐风!”
“叫我金坎子。”
“我失忆的时候,是不是遇到过你?”
没有应答。顾汐风拂袖而去,脚步丝毫不见停顿,很快消失在长亭尽头。
傍晚时分,夕阳泼洒在落枫阁每一寸土地,入眼皆是金灿灿的色泽。金坎子收拾完残局,回想多日忙碌操劳的成果毁于一旦,气得直捏拳头。始作俑者已经逃之夭夭,金坎子发誓,若那小子有胆,来日敢进云麓仙居,他定要将其挫骨扬灰。
“这个点钟,你怎么不去用晚膳,在这儿干磨牙?”
金坎子一惊,抬头循声望去,只见那红发剑客正坐在一株桃树分枝上,逆着光,面上的笑意比那夕阳更温柔。
他板起脸:“你怎么没走?”
萧逸云随口诌道:“我问你的事情,你还没答呢。”
“哦?”金坎子回想起他白日间最后那句问话,“何来此问?”
萧逸云从怀中掏出那张药方,以内力灌注,平平送了下去。金坎子伸手接过瞧了一眼,手中一用力,薄笺霎时化为粉尘。
“喂……”萧逸云心疼得要死,然毁都毁了,也只有叹气的份儿,“何必。”
金坎子答非所问,“这张纸,有谁看过?”
这是排杀知情人的节奏啊……萧逸云果断开始胡扯:“我一直带在身上,没人见过。去找宋陆风的时候,他说要看,我当时不知道他同你的关系,有点提防,没给。”顺便半真半假地卖了一位临时队友。
“他看到也无妨。”金坎子拍拍手上粉屑,忽然一笑,“你同那小鬼追我一路,只为毁我最强亡魂,倒是买椟还珠了。你可知道,元术的价值,远在任何战斗机器之上。”
萧逸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是,你师父是你心中神明,你师弟是你掌心明珠,谁再说金坎子无情无义没肝没肺六亲不认,老子非跟他拼命。
他闷声道:“我看那小子呆得很,行为言语也没什么大将之风,想不到你竟这么看重他。”
金坎子对他的怨念暂无觉察:“元术平和淡泊,这是天性,不能强求。我看重他,一则他有足够能力与智慧为师傅效劳,二则,他足够识相。”
他还要说些什么,总算看到那剑客一脸无奈而纵容神色,心下一晒,转了话锋。
“你跑去找他麻烦,真真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不用你说,我已经知道了。”萧逸云想起此事就郁闷得死去活来,“脸都丢尽了。不瞒你说,我学这抹杀记忆的术法,就是冲着你那师弟去的。可惜上清峰戒备森严——”
“上清峰若能被你轻易闯过去,他就不用混了。”金坎子嗤笑,“你之前能见到他,那是他愿意出来见你,他若不愿,你连他影子都休想找到。”
“喂喂,这话听着就伤人了,你损谁呢?是说我无能还是说他见不得人?”
金坎子一摊手:“随你如何作想。元术不是你们能动得了的人,你们要对他下手,那是找死。”他想了想,补充道,“他也不是多话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清楚得很,你不必担心。”
“嗯?”萧逸云在树上荡了两下跳下来,震落满树桃花,他在花雨中笑道,“什么话不该说?”
金坎子看着他,淡然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萧逸云就点点头:“哦。”
他没有问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于是金坎子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还不走?
萧逸云果然道:“我该走了。”
“你本来就不该来,更不该待到现在。”
萧逸云摇摇头:“你白天动了那噬魂血咒,它借内心的戾气而发,你戾气太盛,万一无法抑制,引出心魔来怎么办?”
金坎子不以为意:“心魔源自人心,我若连它都不能控制自如,妄为师傅座下弟子。”他说着便冷笑,“果真引动心魔,你又能如何?”
“没事自然好,果真有事……”萧逸云还是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总觉得,我至少应该在。”
金坎子眼眸一暗,正要斥他天真,却见他闪身过来,双臂一张,将自己拥入怀抱。
他在这轻若鸿羽的拥抱中怔住,一时意念纷杂混乱,他想问这是不是你的决意,又想问这是不是临别的纪念,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若有一日我果真入魔,万万不可这般行事……你会死的。”
红发剑客抵住他的额头,“我怎么会死。你都没有拿去的性命,我怎么舍得丢掉?我要看着你,看你在你的道路上会走到哪一步……你记住,不管相去多远,总有人在远方看着你——”
未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金坎子吻住他轻轻摩挲,心头酸痛得几欲落泪。
那句没有问出的疑问,已经有了答案。
他还是要走。
落枫阁守卫来回巡视,萧逸云说不想再伤他手下,央金坎子送他至入口处。
路上有伶俐的女孩子跑来行礼,萧逸云想起先前的念头,扯出来又问了一次。
“这些女孩子,是不是都已经死了?”
“是。”
“你真残忍。”
“残忍?我让她们韶华不随时光逝,青春永驻,有何不好?”金坎子冷笑,“你那么聪明,岂非早已看穿我,这么多年,我如何行事,你不知道?”
萧逸云揉揉眉心。心中仍是钝钝作痛,痛楚中又隐隐透出一分释然——这么多年之后,他终于开始直面一个深邃而复杂的顾汐风。不够温柔、不够善良、不够亲切的,心肠歹毒手段狠辣的,真实而完整的顾汐风。他们也终于能够褪下面具也不用立刻剑拔弩张,得以心平气和地交流。
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道:“谬赞了。我能看到的,其实正是你希望我看到的。从前不是我看穿了你,而是在我面前,你没有掩饰。”他顿了一顿,看了看身边人的神色,又道,“你希望我看到那个真实的顾汐风,希望在那之后我还愿意接近你。抱歉,让你失望了。”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阵,落枫阁前的长坡就在眼前之时,金坎子终于叹了一声。
“谈不上失望。别忘了,我也了解你。”
“说起来,我的剑当年落在了这里。”萧逸云忽然道,“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你留着也没用,给我罢。”
金坎子漠然道:“我看你已有了新的,以为你不需要了,已经赠给了刚才那个小子。”
萧逸云的脸都黑了:“我的飞剑也被那小子踩走了——你别走啊,我怎么下去?”
金坎子头也不回,晚风中传来他讥诮的笑声:“你问谁?”
萧逸云抓抓头发,只好满坡呼唤凌安,以及她的金凤。
金坎子走到阁门处回头。那人红发张扬热烈,笑容爽朗温柔,像他身后落枫阁短短的地平线上没了一半的夕阳。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前些日子,中原侯马屯,有谁在这样一个黄昏拉住他的手,说,“我喜欢你啊,汐风。”
不过一场水月镜花,如那甜美芬芳的落枫阁梦境。
萧逸云醒了,陆人醒了,他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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