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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美文] [弈剑听雨阁]美人如玉剑如虹(章十·05/1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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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8 03: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来自: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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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止战为殇_ 于 2015-5-17 02:55 编辑

我想做一个传送门,但是我不会做,等我学会了再用一楼当传送门。

时至今日我还是没有学会做传送门,所以请点击只看该作者。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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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4-12-28 09:2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天津
应该叫萧逸云吧,天草是他叛出师门的时候叫的名字=_=为了一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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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8 16:1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吉林
回复 2# 情少羽殇

额,这个已经说过了,用的是最早的设定。最早的设定是没有萧逸云这个名字的= =就金坎子救得也特别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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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8 17:3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吉林
本帖最后由 止战为殇_ 于 2014-12-28 18:14 编辑

审核,发了两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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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9 02:2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吉林
天草这货的标签就是人帅,任性,嗯大剑阁貌似很多人都这种风格,这是他们门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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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9 08:3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河南
回复 3# 止战为殇_
金坎子叫顾汐风吧,萧逸云是弈剑,顾汐风是tx,因为别人说他像女人,所以后来只许别人叫他金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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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9 12:5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吉林
回复 7# 情少羽殇


不是。。你说的是中原迭代后的设定,我说的是中原迭代前最早的那一版设定。

老设定了金坎子和天草不认识,也没有顾汐风和萧逸云这俩名,天草救坎子就是任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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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4-12-29 13:4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河南
回复 8# 止战为殇_


    那时候貌似我还不知道主线是啥玩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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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5 11:4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天津
侍剑小姑娘出来那段哭惨了……还有后续么,这是我看过最好的天下同人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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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庸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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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6 13:2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西
看到这里莫名激动....撸主快撸(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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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7 17:1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新疆
加油撸已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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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17 20:1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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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17 20:1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吉林
02.

瞬漆说这话的时候,陆南亭看见了他眼睛里被最近这段日子操劳出得苦累与疲倦,却莫名地看到了几年前刚娶娇娘过门,执三尺青锋便可行走江湖的瞬漆。

瞬漆还在笑,脸上的笑容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陆南亭看着他,寻思半晌也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他一个在这儿,走了出去。

陆南亭离开时轻轻替瞬漆带上了门,他不知道瞬漆将以如何的面貌去走接下来的路,但是他知道,纵然弈剑百年后说起这段时,会提起叛逆的瞬漆和忠良的他,纵然门派典籍会把瞬漆贬得体无完肤,但是在陆南亭心里,瞬漆才是弈剑在这个动荡时代里最大的一个英雄。

他这么想着,就走到了卓君武的房门口,依晴在外面守着,见他来了,打了个招呼便让他进去了。

室内的窗户都被挡上了,阴仄仄地散发着药草气味。几位掌针忙着处理冰心堂的事宜,也是来了又走不曾停歇。卓君武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握着紫荆常年摆弄药草的手。海紫苑和江惜月在一旁忙着照顾紫荆,而天草则靠在最远处的柱子上,抱着剑不言不语。

卓君武并没看到陆南亭,还是江惜月提醒了他一下才回头看见自己的大弟子。他摆摆手示意陆南亭过来,又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众人全都听话的走了,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陆南亭和卓君武两个人,

“南亭,弈剑的诸项事宜,我已经全都布置好了。这些事情你也都熟练,我就不再唠叨你了。我今夜便上路,运气好的话十天半月也就回来了。”

陆南亭点点头,又思量了半晌,方才开了口,

“可是师父,这……”

“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依晴已经问过我了。她是我全部的希望,没了希望,我的生命将**。”

卓君武说这句话的时候柔情万丈,尽管心力交瘁让他看起来不如往昔的风流倜傥,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仍旧散发着一种光,他看向紫荆,目光中带着缱绻温柔,

“对了,待我走后,便将你师娘送去紫荆谷吧。哪儿常年花开,衬她名字,更衬她人。”

陆南亭听了,点点头。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劝卓君武以天下为重的话全都被他憋了回去,只能最后祝师父一次好运,便转身出去寻人安置紫荆。

夜里,仍旧下着绵绵细雨,把弈剑听雨阁周边的淡薄竹味散得经久不衰。卓君武穿着一身玄衫,身后负着长剑独自走下长长的石阶,去了不知道何处替心上人寻找救命的草药。陆南亭和他的师兄弟们站在北斗廊看他,看他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御剑飞去。

卓君武还是走了,他带着三尺青锋一壶争雄,替他的希望,去更遥远的地方寻找希望。

第二天,掌门离去寻药的消息便震动了整个弈剑听雨阁。陆南亭开始暂掌大局,没什么代阁主的称谓,所有人都觉得卓君武还会回来,十天半月或者一季寒暑的差别而已。

而妖魔的战火,却绵延不息。

自宋御风打开太古同门之日起,先是玉玑子勾结幽都炸毁西陵,大国师焰离拼死护王都最后重伤修养,而后整个王朝血脉南迁至九黎。接着传来的便是大荒各地沦陷的消息,最先沦陷的是太虚观和云麓仙居,玉玑子势力几乎屠灭了这两个门派的所有门人,天机营则在保护王朝血脉的途中死伤惨重,应龙城旧址被破。至于翎羽山庄,位于幽都让他们最早接触到了太古铜门后面的力量,又加上门派弟子反叛,让他们也是流离失所。然后是雷泽的魍魉,江南的冰心堂……

战火在慢慢蔓延,瞬漆又来找陆南亭的时候,妖魔的营地,已经驻扎到了红木林。

瞬漆来找他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与被军务、事务压得苦不堪言的陆南亭比起来,竟然有一份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站在桌案后面如同一把剑,缓缓地开了口,

“师兄,便是今晚。”

陆南亭听了他的话,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却不动声色的让人将消息散了出去,说是最近战况紧急,要所有弟子换上战甲时刻警惕。

他派人传完消息,就随手掐了个剑诀,把所有带不走的重要物品全都付之一炬了。接着,陆南亭换上了他一身已经久久没穿的玄嚣战甲,坐在桌案后面擦着他的剑。

他的剑擦了很久,久到第一声尖利哭号想起来的时候他仍旧在擦拭着剑尖。外面喊声震天,有不少人喊着瞬漆的名字,他还听到了依晴撕心裂肺犹如泣血的哭声,也听到了海紫苑呜呜咽咽地抽泣。

于是他走出了房间,跟前来找他的天草迎面相撞。天草看着他一身战甲,默默地开了口,

“安排好的对吗?”

“是。”

“瞬漆师兄那天叫你便是为了说这些?”

“对。”

他们之间地谈话简短且莫名,两个人却都被这场对话的沉重压得说不出话。最后还是陆南亭先离开了,他抬手掐了个身自在的剑诀,便朝着远方的战场冲了过去。

战局中心惨烈,瞬漆站在妖魔中分外扎眼。陆南亭看见了他眼中星星点点的泪花,也看到了他抬手诵唱起得上善若水。陆南亭长长地叹了口气,却自知此时不是惋惜的时候,他高声唤着众人组成剑阵御敌,又让依晴带着老幼妇孺先行离去。

依晴领命走了,临走之前看着瞬漆大哭出声,一边喊着师兄,一边还是御剑走了。

仲贤和天草站在陆南亭的左右,远处的玑风和北落南山忙着替依晴一行人了断身后追赶的妖魔。瞬漆站在他们对面,刻意笑出一副狂放不羁。他伸手挽了个剑花,依旧是旧年月里的漂亮潇洒,此时寒芒却直指陆南亭,

“陆南亭,往日里你是大师兄,是掌门继承。我今天到看看,我到底差了你什么,当不上这弈剑掌门!”

说完,他便一招七曜人寰诀冲了过来,却接着掐了一个上善若水的剑诀。妖魔不懂,陆南亭周遭的弈剑弟子们却已经明白了大概,他们只见瞬漆用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剑诀与陆南亭缠斗起来。陆南亭跟他缠斗半晌,待到老弱都走得差不多了,最终还是闭上眼睛,掐起了九玄元天诀。

瞬漆被强大剑气逼得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些血丝来,却是笑了,伸手擦着嘴角的血,慢慢地开了口,

“兄弟们,武运昌隆。”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只有离他最近的仲贤听见了。他看见瞬漆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冲击过大昏了过去,还是几天来的彻夜无眠太过疲惫。

瞬漆和陆南亭的缠斗中,使得大部分弟子都撤了出去,留下的只有他们这群正是能战的少年人。天草在远处的观武台拔了弈剑的旗帜,御剑而飞过来交给了年纪最小的玑风,示意他拿着。玑风点点头接过,就见陆南亭持剑,指向了方天道彰,

“来吧,且让我等看看,胆敢毁我弈剑的,到底是何等货色!”

说完,双方便缠斗到了一起。方天道彰真身没法参战,便唤出不少假影与他们纠缠。然而弈剑术法本就飘渺灵动,再加上他们师兄弟一行又都是这里的高手,且战且退,倒也杀出一条血路,径自下了山。

瞬漆早就醒了,他靠在石壁上,见陆南亭一行人下了山,才以剑为引,将锁妖塔为中心的弈剑听雨阁封印了起来,连带着他和海紫苑,全都被封在了里面。他做完这些,才真正力竭,一边看着海紫苑匆忙跑过来,一边昏了过去。

所有已经逃出去的人,都在山下翘首等着陆南亭等人下山。江惜月眼尖,离老远便看见了穿一身玄嚣的陆南亭,便飞快得奔了过去,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任由泪水打湿了血气氤氲的软甲。陆南亭揉了揉她的头发,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最终还是作罢,还是依晴过来,拉过了江惜月,慢慢地开了口,

“好了惜月,你看,师兄不是回来了吗。”

江惜月眼眶里仍旧有眼泪,却还是点了点头。陆南亭又抱了抱她,才转去门人中说起了正事儿,

“现在天下大乱,诸位且跟我去往九黎,一切其他,容后再议。”

陆南亭说完,队伍里爆发出了一阵激烈地躁动,无非是在咒骂瞬漆,或者在痛哭弈剑阁。这让他觉得很头疼,他不能说出瞬漆才是保住了弈剑阁的英雄,毕竟这样,更会让人人心惶惶。于是陆南亭只能带着众人,御剑而行,权且撤退。

至此,巴蜀弈剑听雨阁沦陷。与方天道彰一战中,死十九,重伤七十,掌门次徒瞬漆叛逆,大师兄陆南亭带众人背井离乡。

他们行了一夜,才到了九黎。南蛮地带,地广人稀。众人在丹朱村附近扎了营,寻了吃的,便各自休息去了。

陆南亭睡不着,江惜月陪着他坐在篝火边看南疆不加遮掩的星月。慢慢地,依晴,仲贤,玑风,天草,北落南山这一行人都出来了,估计都是心中挂念着,睡不着。于是他们几个就围坐在篝火前,谁也不说话,却彼此看着就都红了眼眶。

最先开口的是依晴,她作为师姐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过度的悲怆让她还没开口就红了眼眶,

“瞬漆师兄……”

她只说了四个字,就哽咽无言。仲贤却把话接了过去,自顾自地开了口,

“瞬漆师兄,祝咱们,武运昌隆。”

他这句话说完,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却又谁也没开口点破。寂静夜里,只剩下风吹树叶时的沙沙声,与他们在巴蜀听得差不多,却用总是差了些什么。最后打破沉寂的是陆南亭,他缓缓地开了口,

“这样不行,我们得先找到师父。现在的消息,是师父已经进了太古铜门,有必要的话,我会进去一趟。”

陆南亭说完,依晴就皱了眉,急促地开了口,

“师兄!你这样的话惜月……”

依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惜月拦下来,接过了话,

“我相信南亭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她这句话说得确凿而且肯定,莫名地给了围着篝火的一群人信心。于是他们几个便商议了起来,最后决定留北落南山和依晴在在此安抚人心,其余人就去太古铜门处,与在哪儿安营的其他门派商讨一下,顺便找一找卓君武的下落。

天刚亮,他们几人便出发了。彻夜不眠让他们的状态不太适合御剑而行,于是还是骑了马,一路眼见着战火绵延。

进了幽州界,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他们在第三天的傍晚到了太古铜门见,此处镇守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多是太虚观,云麓仙居,和天机营的弟子。其中又以太虚最多,领头的是宋屿寒。

不过大多数人对这个太虚首领并没有什么好意,毕竟这场灾祸还是他们太虚观的人引出来的。宋屿寒却并不介意,他只是在白天跟门人一起巡查,除掉迈入大荒的妖魔。弈剑来的这几人都认识他,刚见他便打了招呼。宋屿寒笑着跟他们寒暄,却怎么看都有一份苦涩。

陆南亭跟他说了想去太古铜门后面的想法,他也只是笑笑,淡淡地开了口,

“你们知道的,现在我说话做不得准,你们最好还是去找其他几个门派的人商量一下。”

他这句话蕴含了太多的苦涩,一群人都听得心下微酸,想安慰他却又想不出什么词来,最先开口的还是天草,

“小宋公子,辛苦。”

宋屿寒笑笑摆摆手,这小宋公子是他们旧日里的称呼,此时此地再叫起来让他心里莫名暖了一下,却仍旧开了口,

“哪里还有什么小宋公子,自我太虚观掌门与国师反了那一日,就没有了。”

他这句话说完,就带着丹鹤走了,一身道袍之上还有血迹,比起之前那个通晓礼法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倒是更像了一个游走在黑白之间的太虚道人。

“左行一步成仙,右行一步成魔,也不知这小宋公子,未来是何等造化。”

仲贤看着宋屿寒远去得身影发出了一声感慨,然而此时他们弈剑的处境却也让他无暇去顾忌其他。他们几个见过了宋屿寒,就转去找了其他几派的话事人商量。

商量也没有个所以然,现在大家都是自顾不暇,对弈剑欲做的这等大事也没空顾及。陆南亭便自顾自地当做大家都认同了,回了营帐收拾行李,休养生息,却在夜里突然被宋屿寒叫了了出去,

“陆师兄,你若还信得过太虚观,那么宋屿寒愿意为你护这个法。”

宋屿寒说话的时候眼角有深沉地自嘲,他是知道现在太虚观的处境之微妙的,所以他必须做出一些事情,让其他门派信服,他们这一脉的弟子还是愿意固守王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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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第二天一早,众人早早地就都起来了,都换上了轻便衣衫,率领着弈剑门人们开始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重建根基。

第一个发现天草走了的是仲贤,他寻了半天也没发现那个红头发的身影,于是他与找陆南亭,想了半晌还是开了口,

“师兄,天草……”

“天草走了,继续去走江湖了。”

陆南亭说的自然而且不含丝毫责怪,仲贤却皱了皱眉,带着几分愤怒开了口,

“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他就这么说走就走?”

仲贤还想接着说什么,却被陆南亭摆摆手打断了,他看了眼崇山峻岭中的锁妖塔,又看了看仲贤,慢慢地开了口,

“我希望弈剑听雨阁是你们的归处,但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它成了你们的牢笼。”

陆南亭说完这句话就走,一是放他一个人静静,二则是此时事物是在太多,他们说话那会儿工夫便已经有四五个人喊着大师兄让他过去。

陆南亭走远了,背影中他已头发花白似耄耋之年,仲贤看着他的早生华发,又想起他刚才说的话,由不得苦笑了一下。陆南亭不希望他们被弈剑听雨阁绊住,可是自己却成了唯一被绊住的那个人。

恰逢乱世,谁也说不好是弈剑听雨阁成就了陆南亭还是陆南亭成就了弈剑听雨阁,但是总会有人知道,从陆南亭带着玉清剑匣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与剑阁骨血相连。或许待到四海升平之日,他们所有人都还能接着三尺青锋一匹白马地走遍天地浩大,只有陆南亭,他仍旧会在弈剑听雨阁中慢慢衰老,在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的同时,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献祭。祭坛下有一地他的森森白骨,祭坛之上则有剑阁熠熠生辉。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苦楚,很多很多,注定只能他自己背负。

这不公平。

但是,陆南亭却甘之如饴。

陆南亭被困在了弈剑听雨阁中心甘情愿,而天草则离开了弈剑,带着一身剑气凌然游走天下。

他在第三天走到了中原,旧年月里熙熙攘攘的中原变得破败不堪,记忆中岐山脚下好吃的面摊早已成了一地瓦砾。这让天草有些失落,于是他准备离开。正待他上马欲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叫喊,

“妖道,站住!”

听到有人大声呵斥,天草又是个好看热闹的,索性御剑上了树,坐在树杈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看到的是个白衣道长,带着通灵兽逃走。后面有八大门派的弟子紧紧追赶,一边喊着妖道休走一边将手上凌厉术法使了出去。天草在高处看着,看那道长背影腰细腿长,六祸发冠束起来隐约能见一截白净脖颈。

估计是个美人。

天草这般想着,那道长却突然转过了身来,以剑拄地单手画符,抬手刹那通灵兽与符惊鬼神一同攻了出去,打了最前面的追兵一个措手不及。那道长看见最前面的人被打了一个趔趄,又唤了一只通灵兽出来,才抬起头来,带着几分笑意开了口,

“除魔卫道是吗?”

道长抬头,一张脸清秀好看,眉目乖顺眼中却又有睥睨天下的豪情,眉间一点入魔朱砂不浓,却平白填了几许风情萦绕周身。天草看了一眼,猛然间想起了那个于堕星原上偶遇的道长,他拿不准是不是他,却只见眉眼间星辰不似初见。

天草看着他眉目如画,忽然就生出些英雄救美的念头。道长还在苦苦支持,他的白虎发出一声清啸,道长手中又一个符惊鬼神画出。天草就在这时御剑下来,拦腰将人掠到剑上,欲要离去,却听得追击的队伍中有人开口,

“这位侠士留步,看你装束似弈剑门人,可知这妖道乃玉玑子首徒金坎子?”

“我不知道什么金坎子不金坎子的,只知道你们一众自诩正道人士,围攻一人落单是不江湖。”

天草说这话时,已经有按耐不住性子的少年人攻了上来,他也不慌,起手掐八荒地煞决引大地之气护了金坎子心脉,然后扬手唱六合寒水诀阻了追兵一道,金坎子也助他,唤了白虎先是一声长啸然后便杀入人群。他二人本就道法高强,面对这些杂鱼一般追兵虽然人数相差甚多但若是只想脱身倒是还算轻松。

就在天草最后一招三阳真火诀唱出来的时候,领头的追捕者突然开了口,问他到底姓甚名谁。天草一时有些不知怎样回答,正好看见远处天边一行鸿雁飞过,心念一闪便信口而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乃孤鹜剑客天草。”

他说了半分留了半分,隐去了师门名讳随口安了个孤鹜剑客上去。陆南亭的日夜操劳他想得到,于是便更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平添烦恼。金坎子被他半搂着在剑上轻笑了一声,天草也没在意,说完就带着金坎子走了。

他们从云麓仙居出来,取道酒坊村去了江南。

从中原入江南界,过了界碑便是映日荷塘一片芙蕖连天,此时本应十里荷香却因为战火纷扰只剩荷叶枯黄。金坎子伤的有些重,天草便索性寻了处干净地方停了下来。金坎子看着满目萧瑟皱了皱眉,似乎想再前行些找处风光秀丽的地方落脚,却难敌身上伤痛困倦,还是随着天草在此停留。

他们驻足的时候已经迫近黄昏,天草赶在日落之前找了些柴草搭起一堆篝火,又抓了只小兔子烤了烤二人分吃,吃完刚好月上柳梢,他二人一时无事,便各自找了个倚靠烤着火,天草无趣,便主动搭起了话。

“道长怎么称呼?”

“金坎子。”

金坎子回答的礼貌却有些疏离,他此时已经唤出了麒麟,瑞雨术的治疗下让他觉得好了些,然而身上有几处深可见骨的刀剑伤此刻虽然止了血却仍旧隐隐作痛。天草看出了他的痛苦,于是温温和和地笑了,开了口,

“道长若是倦了就先睡,我来守夜。”

金坎子本不想收人恩惠,想要跟他商量着下半夜自己来守,然而刚一活动却觉得身上有几处疼痛难忍,也就未曾败坏了天草的好意,道声多谢便径自睡去。天草在他睡着后,仍旧拨弄着火堆,又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金坎子的面容。

金坎子脸上线条不算刚硬,有些柔和,不睁眼睛的时候有些莫名的怜人。眉间一点红应是修习了邪影真言的入魔痕迹,在火光描摹下却显得格外生机盎然。天草看着他柔和的五官,却想到了他抬眼时的戾气与星辰,这让他暗自喟叹,叹果然太虚观的男人多半心魔久住。

金坎子不知道天草这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只是一夜安眠。待到第二天早上再起来的时候,却看见天草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金坎子以为他是要分道扬镳,却也暗自感谢了他一把,正欲交给他些信物的时候却听得天草开了口,

“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先到永宁镇,找家客栈。”

天草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笑意,不待金坎子客气地婉拒就拽着他又御剑而行。金坎子有些纳罕,按理来说如天草一般的正派弟子应是与自己这等妖邪绕路而行的,可他却不光搭救了自己,似乎还要好人做到底。天草却不管他这些想法,只是带着一路御剑往东边永宁镇的方向去了。

这永宁镇本也是江南一处要塞,却因为种种原因客商行走不如过去熙熙攘攘,又加上附近有乱葬岗魔气纵横,除魔卫道之士除了道法高深精妙之人亦不愿前来,而此刻各大门派罹难,有本事的又大都急急忙忙的赶回门派参与重建,倒是安全的很。

路程不远,他二人又有弈剑身自在剑诀,到达镇口时也不过刚刚晌午。这镇中现在虽不复当年繁华,但客栈总还是有的。天草按照旧时来这儿的记忆,寻了家安静地就进去了,老板娘站在柜台后,见门响了,操一口温润江南话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是打尖还是住店。

“一间房,要偏一点的。”

天草倒是不在乎老板娘的疏忽,笑吟吟地自顾自开了口。老板娘点点头,才放下了算盘引着他们上了三楼。

房间在三楼最里边,足够偏僻背静却有些灰尘弥漫,老板娘歉意地看着他们笑了笑,跑到楼梯口唤了几声,听见有人应了又用江南话说了几句,才回来跟他们开了口,

“二位公子,这段时间客人少了,房间积了些灰尘,不过不要紧的,等下让小二来扫一扫就好了。”

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有江南女子的娇俏,团扇在笑起来的时候掩住嘴角一副小姑娘的娇羞。天草却不为所动,只是说着不麻烦,就将老板娘送了出去,顺便从里面关上了门。

金坎子猜他要一间房是怕有追兵来了不好照应,却对他此时关上门的举动有些疑惑,正欲开口却听天草先说了话,

“道长且看看身上伤口如何,我先出去一趟弄些药物,顺便帮道长买身衣物可好?”

天草这话说的彬彬有礼,金坎子也点头应了。按理来说他作为玉玑子门人,从小师父便教导了不应轻信他人,他却宁愿弃了戒心地跟着这人,估计是因为他的彬彬有礼又或者是因为他的雪中送炭。

天草见金坎子礼貌得谢了,就径自开了门,走了出去,还不忘帮他把门带上。

永宁镇距乱葬岗不远,天草出了镇子口就径自御剑去了。刚入乱葬岗范围,就见一路纸钱飘扬,有森森鬼火即使在日光下也闪烁不停。再往里走却不再是阴森腐气,而是魔气浓郁。天草不管,自顾自地往里去,沿途有怨灵或恶鬼他也不甚在意。

乱葬岗最深处,是一森森洞窟似鬼蜮之城,周遭魔气氤氲几可触碰。天草想了想,还是掐了一招八荒地煞决引了大地之气护体,才走上前去叩门。

有面目可憎的妖魔听见响动出来查看,看见是天草却收敛了獠牙,略微恭顺地行了个礼。天草也点了点头,慢慢开了口,

“你家主君在哪儿?”

“君上在偏殿歇息,公子可须引路?”

这妖魔应是在人间呆的久了,说话间倒是有几分人间气味。天草却不喜他面目丑陋,只是挥了挥手,就自行去了偏殿。

最深处还要往里才是偏殿,殿门轻掩却有点点歌声传来,天草在门外听了几句,笑意便掩不住了,推门进去,笑呵呵地开了口,

“好兴致。”

正在哼唱着的人本是背对着他,听了他的话才突然回头,定睛看见是他才收起了手中的剑,也无所谓被人突然打扰,只是有些自嘲意味地开了口,

“又让你看笑话了,别来无恙?”

“若弈剑沦陷不算恙的话,那便无恙。张凯枫你呢?”

张凯枫听了天草的话,皱了皱眉。弈剑沦陷他是知道的,一些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时候他也知道十之七八,本想问问那人近况却看天草一脸嬉笑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天草见他表情转瞬间变了几次,就抢先开了口,

“师兄过得不好,一夜白头。”

张凯枫点点头,陆南亭最近的境遇他也算清楚,但他也无能为力,便干脆不再追究,而是打趣地看着天草,转了话头,

“听说你这几日救了个玉玑子门下小道长,长得甚是清秀?”

张凯枫一边说着一边调笑地看着他,天草也任他看,还整了整衣领,又拨弄了一下刘海,才接着他的话茬开了口,

“比你差些,不过到也是艳色无双。”

他这番话说的张凯枫不禁失笑,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继续开口,

“说吧,这般夸我,是有何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见金坎子与你身量差不多,只是稍矮些,便想问问你,穿何尺码的衣服。”

张凯枫听了他的话,一脸震惊,

“你怎么对着人这般上心?还有,你到底为何救了他?”

“恩?大概是因为我见他的时候,他那双眼睛里仿佛真有星子堕入其中。”

张凯枫听了他的话,皱了皱眉,又寻思了半晌,方才开了口,

“你这是真的上心了?”

“你说是便是了。”

“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金坎子!”

天草回答的顺畅,张凯枫见他玩笑的神色不改,自己却敛了嬉皮笑脸,又喝了口茶水,才开了口,

“你可知你搭救的这个金坎子,是个天大的麻烦?”

“我自然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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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山门之前石阶上,人聚的越来越多,仲贤就一个人站在这儿,不动。

瞬漆在僵持了很久之后才出现,他没带剑匣,只穿一身旧日常穿白袍就默默从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看到人堆中仲贤握着剑的手,不由得惊了。

“仲贤,你来干嘛?”

瞬漆在短暂地惊愕之后迅速恢复了不可一世的样子,他的语气中有隐约地不屑和厌恶,但是眉头却紧锁,一副担忧得样子。

“大师兄托我将这个给你。”

仲贤回答的倒是冷静,他从怀里拿出陆南亭亲笔写好的信笺,递给了瞬漆身边的亦枫。亦枫只有十二三岁,再加上旧日里和仲贤厮混的好,接过时还冲着仲贤笑了一下才将信笺递了过去。

瞬漆站在山门前,借着星月光辉拆信,信写的太匆忙,字迹未干就被折叠了起来,有点模糊倒是还能看清陆南亭手迹工整。

——锁妖塔剑影一事凯枫已知,欲归。

瞬漆看着信,皱了皱眉。十八年前的冗长琐事他知道一些,锁妖塔中的四道剑影他也有所了解,但是如今的情况,他已经不甚明白了。按理说他已经是幽都的臣属,可是这魔君欲取剑影的消息,竟是从弈剑听雨阁掌门处听来。这让他有些茫然,但他也知其事重大,便也不顾周遭弟子目光诧异,只是拽着仲贤就进了他的房间。

陆南亭坐在天虞岛的一片百废俱兴上捡了处干净地方坐好了,参与重建的门人都被他早早地打发回去睡觉了,只有他一个人,坐在竹海连天里,看着远处崇山峻岭和眼前的落星湖一点点擦着他的剑。

他坐到几近天明,落星湖上突然才有点点水波荡漾开来,竹海中传来些细碎声响。陆南亭不抬头,只是继续擦剑。剑太锋利,不小心划破了他的食指,有血弄到剑上,于是他停止了擦拭的动作,将帕子折好收进口袋,闭着眼睛站了起来。

落星湖上的水波涟漪越来越近,陆南亭已经感觉到有人裹着一身竹味淡薄堪堪逼近,剑气凌然。于是他睁眼,等着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走出竹林的最后一点阴影。

张凯枫走出竹林的一刻,手中天逸云舒剑便出鞘了,本是打算解决掉巡逻守卫,再直奔掌门处所去。可是他没想到,在这儿就能遇到陆南亭。

陆南亭看向他,一身蓝衫衬他君子如玉。张凯枫则将手中的剑指向了他,剑尖与手臂并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如当年陆南亭给他开蒙时所教给他的那样。他二人互相对视还有惊讶,陆南亭惊讶于张凯枫的眉目清朗,而张凯枫,则惊诧于陆南亭的早生华发。

“久见了,陆师兄。”

张凯枫说话时刻意咬重了陆师兄三字,想从陆南亭脸上看出些慌乱或者是什么。但是陆南亭却只是笑笑,不说什么,甚至连手中的剑都没有举起。张凯枫也不在意,只是脸上挂出了一个堪称威胁的笑容,缓缓地开了口,

“弈剑听雨阁江南驻守弟子及其家眷共五百三十七人,不知陆掌门可在乎他们性命?”

张凯枫还在笑,陆南亭却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缓缓地开了口,

“张凯枫,我不记得你小时候,我教过你人命是可以拿来玩笑的东西。”

陆南亭说话间,手中长剑已经出手。一招幻心,再接七曜人寰诀便前冲而去。张凯枫见状,随手掐了个八荒地煞决护体。陆南亭反应更快,才堪堪到他身边就停下了攻击,转成炫炎出手与他短兵相接。

张凯枫倒也不惧他,回手流风挡了他一招,接着又一招归元划了个空,却剑气凌然使得陆南亭闪了一下多出了几步的空余。于是他心念一闪间,一招兵解剑诀已然唱完,接着便高举长剑,九玄元天诀就要破空而出。

陆南亭见张凯枫嘴边飞快唱着上古便流传下来的剑诀,眉头微皱。执剑右手不自觉按上了近日来因为天虞岛阴雨连绵而疼痛的左臂,张凯枫还在唱着九玄长而繁琐的剑诀,陆南亭看看他,又看看远处连天竹海和零零星星的亭台楼阁,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陆南亭闭眼的一瞬间,张凯枫就觉出了不对。四周竹海中的风似乎都凝滞一瞬间,然后才裹挟着剑气朝他而来,饶是他闪的机敏,还是被强大剑气所击中,煞的后退了几步,以剑拄地才支撑了下来。

张凯枫还在拄着剑平复气息,刚才一下子他虽是躲了,却还是硬受了大半,不太好受,而且他也不记得弈剑阁何时有了这般霸道刚强的剑法。他刚想开口询问,却正好与陆南亭眼神对上,只见他记忆中大师兄总是温和的双眼中发出暗红,与他相比竟是更像那修罗魔君。看见他这眼神,张凯枫也明白了一些,试探般地开了口,

“十方俱灭?”

陆南亭点头,他本就没想瞒着张凯枫什么。张凯枫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竟然叹了口气,转而开了口,

“这种毁根骨的招数,你也练得?”

“有何练得练不得,门派倾覆,总该有人站出来才对。”

“师兄倒真是一心想着弈剑啊。”

张凯枫这句话说得冷嘲热讽,陆南亭却不甚在意,只是缓缓抬头看了看张凯枫,做出一个让他离开的动作。

瞬漆拉着仲贤回了房间就又一阵风似得冲了出去,一直到天明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一袭白衣上还沾着晨露的味道。他还没来的及坐下,就急急忙忙的找纸,写了几笔后又伸手唤了仲贤,让他附耳过来。

仲贤过来听了,跟瞬漆交换了一个有些狡黠的微笑,然后瞬漆才继续低下头写他的手信。

天草在乱葬岗张凯枫的居所外靠墙站着,金坎子就在一边倚着白虎歇息,有丑陋的妖魔问他二人可要进去等。他却只是挥了挥手,又叹了口气。魔君孤身去闯弈剑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有些放心不下,便带着还需温养的金坎子一起来了。然而两人从入夜时分等到破晓,还是未曾见到张凯枫的影子。

金坎子重伤未愈,已经有些乏了,便不住地靠着白虎打瞌睡。有风徐徐吹来,裹挟着乱葬岗的阴风阵阵却也有些清爽,江南连绵的阴雨在昨天夜里骤然停了,这个夏天终于要来了。

天草还在抱剑等着,看着天色一点点地亮了起来,最终,在天色全部亮起的时候,他看到了远处张凯枫站在剑上晃晃悠悠的过来了。

天草心下一惊,忙上前去将张凯枫抱了下来,然后二话不说就撞开了居所的大门,有妖魔出来探查,看见他家魔君一副伤重的模样也顾不得询问天草要做什么,只是忙着找水找药,再帮着天草将张凯枫扛进了他的卧房。

张凯枫受伤向来是不要妖魔们碰的,天草就帮他收拾身上的伤口。金坎子则在一旁看着,看着师父和幽都众人口中那个色如春水的幽都魔君,此刻即便是重伤在身仍旧面若桃花。张凯枫察觉到了金坎子在看他,也迎上了他的目光,慢慢地开了口,

“小道长,隔壁有客房,自行歇息去吧。”

金坎子点点头,转身走了。张凯枫在他走后笑了笑,转头跟天草玩笑般地开了口,

“还挺懂事儿的,我本以为耀哲公的爱徒,应是个恃宠而骄的角色才对。”

天草听他这时还有心思想这些,也不免有些好笑,手下恶作剧地紧了一下,听见张凯枫一声压抑的呼痛,才搬了张椅子坐到了他的床头。

“怎么这么狼狈。”

张凯枫听他这么说,才收了玩闹神色,挣着坐了起来,看着天草神色严肃地开了口,

“陆南亭,修了十方俱灭。”

天草听了他这句话瞬间神色大变,他知道陆南亭在刚回巴蜀的时候上了趟剑圣居,本以为只是前去拜访一下笼络人脉,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习了这般术法。不过天草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他一边安抚张凯枫,一边开了口,

“别急,慢慢说。”

张凯枫便将他昨晚夜闯剑阁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从陆南亭发招的一瞬到他两个之后的拆招一点不落地给天草学了个通透。天草的眉头慢慢就蹙了起来,他没学过这种狠辣的剑招,但是也多少有些耳闻,此刻经张凯枫这么一说,倒是真与印象中那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招式联系了起来。

“天草,得空你还是劝劝陆南亭,这……”

张凯枫的话没说完,天草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却也了然自己此时的境地也是万万不可再回天虞岛。于是二人一时间竟是无话,还是张凯枫又引出了话头,

“我打算得空去趟巴蜀,找瞬漆师兄问问。”

“剑影的事?”

“对。”

“你……为何对此如此执着?”

天草询问着发问,生怕触了张凯枫心中苦痛。张凯枫却只是笑笑,看着天草小心翼翼的表情笑,然后开口,

“为了领悟无上剑意精髓罢了。”

他说的随意,天草却有些不了然。他本以为张凯枫对剑影的执念是为了找回贪痴嗔怒,做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空壳子在这世间行走,然而他却只是想要无上剑意,这让天草有些疑惑。张凯枫似是看穿了他的疑惑,笑吟吟地开了口,

“在幽都来说,一个有情有义的幽都魔君,和一个冷心冷情的修罗魔君,还是后者更能为人信服。”

张凯枫话不说透,天草却已经懂了,但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帮张凯枫吹熄了烛火,又盖好了被子,就转身走了出去,然后找上了金坎子,回到了他们在永宁镇落脚的客栈。

仲贤带着瞬漆的口信和手信从巴蜀一路南行至天虞岛,回到翠微楼后山的时候太阳正是中午,衣襟已经有些汗湿了。他在大兴土木的一群弈剑弟子中没有找到陆南亭,却找到了骆劲贤。

骆劲贤是翠微阁长大的弈剑弟子,不过弈剑一向不擅内斗,天虞岛的一脉也向来都是亲巴蜀一脉的,此时陆南亭带着门派众人迁徙过来,正是老楼主派了熟悉些的骆劲贤与谢南雄来帮着他们重建,也是帮了大忙。

此刻骆劲贤正挽着袖子摆弄木料,听了仲贤唤他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走过去询问何事。仲贤额头上有汗,急急忙忙地问他大师兄呢,骆劲贤也不甚清楚,只是说自早晨起就没见过,应是还在住处吧。

仲贤点头,便抛下了他又急忙去寻陆南亭住处,敲了几下门,见没人应,就硬生生地一脚踹开了门。

门后有些血腥气,地上倒是干净。仲贤站在房间门口眼神四处飘着,看到陆南亭只是躺在床上睡觉让他放心了不少。他也不想扰陆南亭少有的清梦,便自行在房间里寻了个地方,也闭眼睡过去了。

再起来是已是黄昏,仲贤睁眼看陆南亭已经在翻阅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信,只见陆南亭的眉头紧皱,他这才想起瞬漆还有一句口信托他带来,于是他开口,

“师兄,瞬漆师兄还托我带句口信。”

“他说什么?”

“困。”

仲贤这句话学了瞬漆一个十成十,陆南亭点点头,这才展开了眉头。然后他将手信在蜡烛上顺手引燃了,又看了看仲贤,才开了口,

“前些日子王朝使者前来,说是九黎城中以设好了各门派分堂,这弈剑驻使,不知师弟可否担当?”

仲贤看着陆南亭,笑了,缓缓的开了口,

“师兄可是觉得师弟手太长,擅自管了十八年前旧事?”

“信是我让你送的,口信是瞬漆让你带的。若是我嫌你管了十八年前旧事,又怎会让你去担此重要职务?”

陆南亭口气不善,仲贤却也听出了他的意思,径自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南亭开了口,

“那师兄可是觉得师弟本事不济,传次信便要靠王朝的力量才能保住自己?”

“我未曾这么觉得,只是现在弈剑正是用人之际,而你已经闯入了方天道彰监管下的弈剑听雨阁,我只能将你送到王朝那边,才能保证有朝一日纷乱平息后,你能得以全身而退。”

仲贤听了陆南亭的话,垂头不语。他还年轻,想了半晌也没明白陆南亭真正的深意,却隐约明白了陆南亭是为他好,于是他拱手作别,清浅开口,

“大师兄,那我今夜便上路。日后,若弈剑阁有需要的地方,仲贤在所不辞!”

陆南亭笑了,他这些师弟师妹们一个个都跟他说了差不多的话,于是他在这个初夏时节,已经送走了好多愿意为剑阁而死的年轻人。

不知道这是百年弈剑的幸事,还是百年弈剑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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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剑听雨阁的少侠?”

天草走进屋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听得玉玑子问他。他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抱拳开口,

“正是,弈剑听雨阁十六代弟子,天草。”

他这一句说的不卑不亢,面上仍旧是一副轻松样子。玉玑子那边发出一声轻笑,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才开了口,

“听闻是你救了金坎子?”

“正是。”

玉玑子点点头,叹了句后生可畏,然后拿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身边陪侍的陆之尚又帮他把水填满,玉玑子这才慢慢的继续说起话来,

“不知少侠可愿加入我们?本座保证,待到功成之时,定邀你共享天下。”

天草听他此言,却是笑了。他站起身来看着玉玑子,笑吟吟的开了口,

“承蒙前辈看得起,但是我这人着实不懂你们所说的那些善恶黑白。没准今天我能救了金坎子,来日幽都围攻我剑阁的时候,我又跑回去救我师兄了呢。”

玉玑子听了他的话也笑,面上却是冷了几分。他看了天草半晌,似乎想从他满脸不在乎的笑容中找到点什么。就这样半晌无语,玉玑子却突然开了口,

“若是金坎子留你呢?”

“我愿意为金坎子出生入死,但是,我也只愿为金坎子一人出生入死。”

天草说完,就拿起了手中的剑。玉玑子本是个聪慧之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挥挥手,含着笑意开了口,

“少侠莫要惊慌,本座只是邀你共谋大事,既然无心,也就算了。此处离客店远得很,少侠说是再耽搁,就要错过今晚的宿头了。”

逐客的意思已经清晰明显,天草也笑,笑自己将这大荒枭雄看的过于小家子气了。于是他抱拳跟玉玑子作别 ,转身带着长剑绕出屋子。

屋外金坎子和金元术都等着他,金坎子是知道玉玑子意思的,他看着天草匆匆出来竟是松了口气。他确实对天草有些倾心,但是他也着实不想让天草这等洁净人闯入这种无端的斗争之中。玉玑子的意思很明确,他爱惜天草人才,想将他拉拢入伙,却也不想强求。

天草看出金坎子面上的紧张一下子消失殆尽,也笑。他走过金坎子面前的时候突然拽起了他的手,带着他跑出院子,顺着长长的山门石阶狂奔起来。看守的尸兵要去追,却被玉玑子一声号令停了下来。

陆之尚站在他身后,不言不语的收拾刚才给天草上的茶。玉玑子看看他,又看看窗外跟着天草狂奔的金坎子,兀自笑了出来。陆之尚不知道师尊在笑什么,也没有出言发问。只是安静的收好茶具,然后告退回自己住处。

金坎子跟着天草一路狂奔到石阶最下一层,他伤还没好透,于是靠着柱子慢慢喘气。天草倒是丝毫不见疲倦样子,他过来拽金坎子,在他起还没喘匀称的时候捏住了他的下颌,然后不由分说的亲吻上去。

金坎子顺着他回应,两个人亲了半晌,知道彼此皆感到憋闷只是才分开。然后天草压着金坎子的后脑让他与自己额头相抵,气息交织,暧昧不明。

就这样缓了半晌,天草突然俯下头去,在金坎子裸露出的脖颈上烙下一个印子,然后摘下了自己别在剑鞘上有些干枯的桃枝递给他,笑吟吟的开了口,

“回去把他插在土里,若是继续开花,就说明我在想你。”

“那若是不开花呢?”

“那便说明我想你想死了。”

天草说完,金坎子就笑。他学着天草的样子,将头上束发的簪子拿了下来塞到他手中,低声开了口,

“中原云麓仙居,拿着我的东西上去,没人拦你。”

金坎子说完,就转身要回去。天草看着他,突然朗声开口,

“江湖梦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金坎子连头都没回,背着身子话中带笑的扔下这么一句,就头也不回的朝着他们跑下来的方向走上去了。天草看着他的背影,把簪子收入怀中,也转身走了。

陆南亭在黄昏时分带着酒找到了玑风。

王朝前日谴人送书信前来,说是红石峡告急,请弈剑派门人前去带领兵士作战。陆南亭想了许久,才决定让玑风前去担任这一职务。一是玑风虽是年少,却也是术法高强;二来,则是此时他放心派出又不耽搁门派重建的,只有玑风这一个了。
于是他今天带着好酒前来找他。

玑风见了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笑着引他进来。陆南亭看着他一副少年不识愁的样子,突然不忍心将他推到战火纷飞的前线了。但是时局如此,又怎是他不忍心便有用的?

于是他自己起身去拿了两个杯,斟满了酒之后慢慢开了口,

“阿风,你可愿意去做将军?”

陆南亭一副旧时哄不肯睡觉的孩子时的语气,玑风却依然明白了师兄来找自己意欲为何。于是他就笑,带着一派少年天真开了口,

“师兄们临走前都说,愿意为剑阁万死不辞。所以不论是将军还是什么,只要是能为剑阁做点什么,我都很愿意。而且以前看望川镇的戏台子,也说好男儿自当征战沙场,阵前平乱。”

玑风说的时候有些激动和欣喜,还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陆南亭笑笑,这已经是他在这个初夏送走的不知道第几个愿意为弈剑听雨阁身死的年轻人。而玑风又与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去走江湖,只有玑风,被他亲手推到了与死亡最近的地方。这让他万分愧疚又格外担心,于是他举起手里的酒杯,先干为敬,然后才开了口,

“此去万分艰险,务必当心。”

玑风点点头,陆南亭就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大堆在外的事项。有临阵时如何自保,也有生些小毛病如何自己解决。他就这样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当他停下的时候,玑风却突然端起杯子喝干了酒,然后眼睛红红的看着他,半晌才开口,

“师兄,若是我们把妖魔尽数赶出,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陆南亭看着他,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回答他的问题,

“对。等到时候我们就回家,一起回巴蜀。”

玑风到底还是小,听了他这句话竟是眼泪都流了出来。却还强撑着只当做自己困了,赶着陆南亭出去,说是要收拾行李,待到明早就出发。

陆南亭被他推出来的时候还在笑,笑着笑着却突然想起了一些人。于是他转到去自己房中去了瓶酒,就径自往竹林里去了。

那里有他的姑娘,也有类似昔日崇山剑阁的竹味淡薄。

已是月上中天,竹林里几乎没有人了。江惜月的墓在深处,虽是无人日日香火,却因有剑奴照看也是洁净。陆南亭到的时候,剑奴正在擦拭着墓碑,看见他来了,只是礼貌的问了声好,就径自绕紧竹林间寻这里的山野精怪玩耍去了。

陆南亭也乐得清静,他盘腿坐在墓碑对面,径自将酒拿出,洒下一半自饮一半,接着便是枯坐半晌。

他坐了很久,久到剑奴已经回来了他还坐在那里。

“惜月姐姐很喜欢你。”

剑奴淡淡的开口,陆南亭却刹那间就拽住了她的衣袖,着急的问道,

“你还能看见她?”

“不,我看不见。但是这玉清剑匣在人世间存了五百余年,他是知道很多的。而且我身上还有惜月姐姐的全部功力,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意的。”

骆劲贤和谢南雄在玄华云顶的那棵老树上看月亮,一边看月亮一边看这他们一脉世世代代守护的锁妖塔附近亮起点点人间烟火,于是难免唏嘘。唏嘘世道不好,也唏嘘这代弟子的命运多舛。

他们两个就这么悲春伤秋了半晌,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不约而同的将自己手中的酒全都洒在了地上。这场战争他们所知太少,天虞岛太过远离尘世让他们完全不清楚岛外的血雨腥风。于是他们只能在同门前来的时候尽最大努力帮衬一把,然后在喝酒的时候祭上一杯酒,不言其他。

就这样日子慢慢的过,等到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来临之时,弈剑听雨阁也已经重建的差不多了。

当山门匾额挂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禁不住欢呼出声,人群里甚至传来了哭声。陆南亭也在其中,他看着骆劲贤踩着剑上去扯下红布,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北落南山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一片眼圈微红。

当夜弈剑听雨阁大摆筵席,陆南亭带人将龙津山庄的好酒尽数买回,却仍是不够尽兴。

从巴蜀来的门人多半在酒席后半喝的痛哭失声,他们已经颠沛流离了太久,终于在山门匾额见到阳光的一瞬间重新落地生根。这让他们太欣喜也太难过,情绪过分激动,只能用一场酩酊大醉和一次涕泪横流来抒发。

很多流落在外的人都赶了回来,就连天草都在天将破晓只是一个人摸了回来。

陆南亭当时正在被谢南雄拽着喝酒,见天草回来了,也顾不上其他,只是拽着北落南山,就去讯了他。

天草见到他的时候红着眼眶,一如几个月前带来噩耗时的样子一样去找了陆南亭,而这回带来的却是好酒。于是他们几个无言的喝了一场酩酊,在酩酊中想起故人,醉意更是增添了几分。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了个早,陆南亭召集所有门人在他们一砖一瓦修建起来的观武台上集会,问着众人今后打算。有人告老有人打算继续行走江湖,陆南亭一一允了,然后就着剩下的人安排起了新的职务,一切正式回归正轨。

隔日,陆南亭便在锁妖塔的平台上看到了他的镇塔使,北落南山已经脱去了平日里穿的白袍,换上了一身青阳软甲,带着自己的徒弟看守着弈剑听雨阁最重要的东西。年轻的掌门一身蓝衫,跟他同样年轻的镇塔使遥遥相望,然后彼此抱拳,谢对方在风雨飘摇之际仍旧彼此相互陪伴。

天草还没走,他跟着陆南亭在新建成的门派里四处逛,听陆南亭跟他说很多趣事,然后在逛到孤星岛的时候,陆南亭却突然冷下脸,开着天草开了口,

“金坎子是你救的?”

“是我。”

天草回的到坦然,他似乎已经想到了陆南亭今日的发难。陆南亭看着天草这样,却也没说什么严厉的话,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就自己找了块石头坐下,背对着他慢悠悠的开了口,

“天草,你是聪明人,知道救了金坎子这事儿已是沸沸扬扬。联军来找过我,问我你是不是弈剑的人,我只能推脱,推脱未曾再见过你,不好确认。若你真是有心,就不该再回来,到处风流做个弈剑弟子没什么不好的,你这一回来,我想保住你都回天乏力了。”

陆南亭说这话的时候有深深的无奈,天草在他身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只见得大师兄一季寒暑还不到就已经花白的头发和变得格外消瘦的身材。

“师兄,你老了。”

天草开口,不待陆南亭接话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师兄,前几年这时候,咱们还能去偷师父一壶好酒,然后趁着月色分了。”

陆南亭捏捏鼻梁,他听出天草话中鼻音浓厚,却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的伤心。他只是径自开口,

“天草,剑阁不能留你了。但是,只要陆南亭当一天掌门,弈剑听雨阁便永远是你可以寻求庇护的师门。”

陆南亭这句话说完,就走了,而天草则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在陆南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痛哭失声。然后在悲痛消失之后整了整衣冠,接着缓缓跪下,朝着印象中巴蜀宗祠的方向三叩首,喃喃开口,

“逆徒天草,叩谢师门传艺。”

他心中有愧,却未曾愧疚师门,只是愧疚于陆南亭。自己在天下大乱之时惹出这种与幽州勾结的传闻,陆南亭竟还是愿意倾动师门来庇护自己。

第二日,陆南亭便昭告天下,逐天草出门墙,以示弈剑与幽都并无半点瓜葛。

从此之后,弈剑听雨阁再无十六代弟子天草,只是江湖上多一个剑法精妙的孤鹜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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