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的航海 于 2015-11-21 06:23 编辑
(28)诉前尘
焰离微笑点头:“你既明白了,可有应对之法?”
“自然是按照门规处置,然后,回去救下三位祭品,解决南海之乱!”桐音回答的毫不迟疑。
“轮回塔之中,危险变数自不必说,不过,卓某既已得知此事,兼之无法离开小歌太远,后续这一路,我护你便是,”焰离不曾开口,一壁的沉默,反而是卓君武洒脱一笑,隔着炉火向桐音举起酒盏:“姑娘先前的事情,卓某离去之前曾有所耳闻。卓某身为男子,面对你亦自愧不如。”
桐音低头喝了口酒,听得此话,总有些许不自在。
这具身体的过往,她能忆起的只有一些不连贯的片段。卓君武这句称赞,她其实受之有愧。
桐音还想再喝,却被焰离按住手臂。她抬眼,却见对方眉头微蹙,轻声道:“你是女孩子,还是少喝些吧,恰好,我给你备了些茶。”
说罢,他拿走她手中的酒杯,为她换了个青瓷的茶杯。
北溟的茶叶比之江南,总有一股苦涩的味道挥散不去。
对方的话语间带着关切,在她的方向,只见他垂首往茶炉添炭,指尖过处,心法流转,点点火焰将木炭引燃,很快烧得红热。
只是,这份关切乃至于卓君武所说的她原本的记忆,都应属于原本的桐音,而不是如今这个李代桃僵的她。
想到这儿,桐音的情绪骤然低落下来,那茶,更是一口也喝不下了。
她匆忙放下杯子,向焰离与卓君武笑言道:“师父说的是,我去外面透透气,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说罢,她披上暖裘,快步走出长留殿,不知不觉的,走到天台之上。
身上带着火心法,便也无所谓寒冷。桐音双手撑着栏杆,遥望远处那在星空下显得格外深邃渺远的哀冷雪山,良久,轻声叹了口气。
原本的桐音虽早早逝去,在她看来,却还是幸运的。
至少,这十数年里,她的师父从不曾忘记过她,这便足够了。
桐音以为自己并不介意暂时借用“她”的身份,却不料,短短几天功夫,她竟也为这事矫情了。
这情绪来得又快又急,因为对方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而苏生,接着,就这般在心中扎了根,使得她只能用单人独处的方式,来尝试理顺那份难得不理智的思绪。
或许是因为,他是她活了两辈子,离她最近的人吧——自从她受伤回到国师府,似乎就总是被焰离国师抱来抱去的,她也不知为什么,从未排斥过他的亲近。
只是,对方的举动大多有因由可循,或是为了在她迷茫时安慰她,或是为了在北溟苦寒之地护她周全,将那份独有的关心融于平淡之中,亲近却守礼,比师徒近些,却也看不出太多情绪。
想到这里,桐音垂下眼,来不及仔细将这心绪揣摩透了,身边就多了一人。
她转头去看,却见焰离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撑住栏杆,在她的沉默凝视中微微一笑:“阿音,莫怪我不让你多沾酒,你确实是不能喝酒的。你小时候,有次被你几个师兄师姐们灌醉了,吐了一晚,接着就大病一场。”
那场病来得很急,当年她只是个才入门不久,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自然会被门派里大些的孩子欺负。他问过冰心堂的大夫之后才知道,她的体质本就不宜多碰酒酿,再别说被岐山西麓那群熊孩子撺掇着,空腹喝了这么多。
喝多了就算了,偏偏她还逞强,一直自己死撑着不告诉他,第二天也如往常般顶着个惨白的小脸去找他练法术,偏偏他那时独自一人惯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孩子,没留意到她的虚弱,只教她几句口诀,端着个架子让她自己练。练到一半,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晕倒在校场上,紧接着,就烧得人事不知,可怜兮兮的攥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还一直掉眼泪。
想到这件事,焰离有些失神。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可是,它在他的记忆里,却清晰的一如昨天。
另一边,桐音觉得自己的心情更是多了些复杂。
原来,他是以为她在别扭着这件事。
桐音心道自己才不会这么没品的因为这点小事胡乱计较,却又觉得自己的心思剪不断,理还乱,桩桩件件的,也是些琐碎小事,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国师……师父,我都忘记了,所以能不能告诉我,原来的我是怎样的人?”
焰离怔了怔,片刻沉默之后,便回想起那些早已被压在记忆深处的过往,唇角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你小时候就不爱说话,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要跟着,也不像其余小弟子那般喜欢捣乱,让你做的事情,你都会完成得很快,每天一副小大人样,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
桐音心道这形容怎么越听越像自己,却只沉默的听着,等待焰离继续。
“等你长大出师了,我才明白你这性子看上去好说话,其实固执得很,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变——也是因为这倔强脾气,你……唉!也是怪我,贵为国师,却连自己的徒弟都保护不好。”
说到这里,焰离长叹一声,缄口不愿再提。
“可是,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等了一会儿,见焰离出神的凝望远方,久久不语,桐音方才开口说道:“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我既是活着,那么,我活在这大荒的每一天,都在创造着新的记忆不是么?”
焰离转过头来,沉默的看着桐音,却只见少女面上闪过一丝清浅笑意:“我也想明白了,虽说能够想起来的并不多,可是,我也知那段回忆充斥着沉重与悲伤,想不起来也许是件好事。而我,还是更希望自己是一个全新的人。”
焰离垂下眼,再看她时,只见她神情坦然,看上去,是真的想要抛弃掉过去重新开始,便沉默着,未曾多说什么。
“大国师,冒昧的问一句,如果我只是一个全新的人,不再困锁于往事,你还愿不愿承认,如今这个我是你的徒弟?”
焰离沉默下来,只是静静看着她,无数复杂的情绪现于眼中,倏忽而逝。
桐音有些紧张的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焰离转开眼去不再看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如今这个真正的自己终于被承认,也让她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她轻松的神情被他收入眼中,焰离却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处,绵绵密密的疼。
从此以后,她只是他的徒弟,无关其他。
或许这将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那些被她封存,不愿想起的记忆,封印着她在大荒存在过的痕迹,也埋葬着一份朦胧如镜花,又凋零在战火中的心动。
想至此处,终究是意难平。
焰离轻叹一声,一时间,也维持不住那微笑的表情,沉默的将暖裘的衣领拢紧些,缓步走下天台,将桐音一人留在那片被极光映亮的远山之间。
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渐行渐远,桐音立在原地,怔然出神。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无意中错过了什么,使得即便是她现下的困惑得解,也并不觉轻松畅意,反而是又在心口处沉甸甸的压了块石头。
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桐音垂眸苦笑,张开手,掌心一枚金色的珠子熠熠闪光。
从方才开始便出现的奇怪情绪,她放在心中细细琢磨。
这枚珠子,她从拿到之后就一直珍而重之的收藏着。
只要他说的话,她都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仿佛是笃定了他不会害她,哪怕来到这里之前,他不过是个游戏里的人物。
在夜安城的时候,她明明有许多更好的称呼和方法可以打消槐江和那化生魔的疑问,却偏偏叫出了这么一句掉节操的夫君。
她明明都没见过他几面,一开始,又是打着想要请他帮忙回到自己世界的主意,不算是完全没有私心。若非这具身体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甚至,如非必要,她是真的不想叫他师父。
那个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她却不愿承认,只能不停的给自己找着理由。
然而,无数不可能的推理被她一一否决,最后剩下的那个,即使再荒谬,再让她有回避之念,也是事情的真相。
她喜欢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以她自己的身份,这就是唯一的真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