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的航海 于 2016-5-15 19:09 编辑
(18)
归去之时,气氛压抑异常,直到众人回到国师府,许长安的脸色依旧略显苍白。
“长安,你总算回来了,”刚刚从云上下来,张凯枫便匆忙跑来,难得的满脸焦灼,白皙面容上染着细汗:“快,救了人我们就得立刻回夜安城……夜安城武装中立,政体更迭之事不知怎么泄露出来,光朱侯玄晖联合北溟中部的贪狼侯及廉贞侯,以反对夜安新政的名头大举进攻夜安城。这一回的战事,三侯精锐尽出,无寐侯亲自掠阵都未曾从对方手里讨得好!”
“什么?!”玉玑子那言之凿凿的模样犹在眼前,许长安面色蓦地惨白,满腔恐惧形于面色,死死看紧了张凯枫,猛然向后踉跄一步靠上屋中立柱:“不,美人爹还有棺材大人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去打仗,三炮哥你一定是骗我的,我不信那该死的命现在就要找上我!”
“长安,稍安勿躁,”一直看着水云镜若有所思的桐音忽开口说道:“我曾听伽蓝神提到过,天煞孤星并非全无破命可能。只是,眼下我对水云镜的控制太过薄弱,暂时看不出什么,你先处理好夜安城的事情再回来这里找我,或许我能利用水云镜和这剩下的一点伽蓝神力,试着帮你寻出可行的破命局。”
“阿音,你……”许长安想问一句,为何明明身处敌对双方你也还是如此帮我,话到嘴边,却是说什么都问不出了。
事实上,她最承受不住的,一直都是来自他人的好意,想要十倍报答,却又生怕太过接近使得对方被自己无形的命运束缚牵连。
“天煞孤星命轨已现,而我从带你归来的那刻,便已然摆脱不掉的成了局中人之一,”桐音一眼即知对方想法,浅笑说道,说到一半,微扬的唇角便不经意带上些许真实的温柔:“长安,我是真的不想一次次被那些所谓的命运牵累,所以,我会帮你,改变这既定的一切。”
那笑容轻如昙花一现,却又带着几许仿佛看透一切的怅然落寂,只在视网膜上停驻了短短一秒,却是如同复印一般,深深镌刻于观者心里。
许长安看得愣住,一时间,竟是忘却了语言。
良久,她开口道:“阿音,我们以后,是一辈子都能过命的朋友,对不对?”
“嗯。”桐音沉默些许时候,终是含了些笑意,轻轻点头。
有些话,有关于那水云镜中不经意出现的幻象,桩桩件件,终只能沉默于心里。
她活过两世,一世挣扎,一世懵懂,从未觉得死亡是一件令人不可接受的事情,命定的大限将至,便潇洒放手离去。人皆道她算尽人心,看淡世间冷暖,较之常人豁达许多,孰不知,她并没有他人所认为的那般洒脱,只是在每次离去之时,从未有过任何牵挂而已。
既是心有牵挂,她便有了想要求一个永远相守的私心。
哪怕这与天演命盘上既定的命轨相冲,也要拼命尝试着扭转天煞孤星与三杀星命运的轨迹,不愿让注定处于对立的两条命轨,按照命盘上安排好的,间隔尸山血海,一经相遇,注定有一人命轨消散,相生相克,不死不休。
她的愿望,明明那样简单,却又那样难……
她其实,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却并不希望自己的存活连带着另一人的死亡。
*** ***
许长安和张凯枫赶回夜安城的时候,夜安城的气氛明显较往日沉重了许多。
无寐侯一身重铠坐于军帐沙盘之前仔细琢磨着什么,见长安和张凯枫踏步而入,忙不迭站起身来,起身的动作有些迟缓,很明显,是腿上受了伤。
“养父,你为什么不治一下腿伤?”简单寒暄过后,张凯枫担忧道。
酋看了眼女儿,叹道:“如何有时间呢,更何况,医者不自医。”
“美人爹,我帮你处理伤口吧,”许长安甚至都能闻到肌肉腐烂的腐臭味道,连忙对酋急声说道。
许长安话音刚落,便见同样一身皮外伤的槐江背着棺材匆匆进入,也来不及拜礼,径直对酋道:“主君,光朱侯领一万军进攻东北方向大阵,甲等魔兵正与之胶着,然而对方仿佛有神秘力量加持,我们的魔兵只怕是无法坚持太久。”
“又来了,玄晖那小子,”酋瘸着腿走向帐外,吩咐槐江道:“去牵我的马来,我亲自会会玄晖小儿。”
“可是美人爹,你的伤……”许长安满脸担忧的将人拦下。
“哼,一点小伤而已,你爹我没那么容易死。”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随意道。
“不行,美人爹你必须歇下来养伤,不然伤口感染化脓破伤风,没有消炎药的情况下可就是截肢的风险了!”许长安想都不想就把无寐侯压下去,一脸坚决,死活不让他出去。
“长安,让开!”无寐侯难得对自己女儿动了真怒。
“不让,你的伤要紧!”许长安右手一张拿出药箱,梗着脖子,死不放手。
正当父女两个险些发展成全武行的时候,张凯枫的声音适时传来:“养父先在这中军帐中歇息,玄晖那小子,就由本魔君带长安去对付……长安,还不走?”
无寐侯看了眼长安,到底是不放心自己这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儿,却心知只有血与火的历练才可使人成长。
沉默一刹,他微微点头,一手一个握住张凯枫和许长安,说话时难得的温和:“长安,炮儿,这一战,你们领本座麾下五千精锐前去……多加保重。”
“真是的,这种时候还不忘叫我炮儿……”张凯枫不满的吐槽一句,一手接过军令状,一手拉着许长安匆匆忙忙的冲出中军帐。
待得两个小辈冲出帐子,酋右手一挥,那副铠甲便消失不见,内里着的白衣上沾染了斑斑血迹。苍蓝的血几乎沁透了厚重白袍,而他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痛楚那般将里衫一撕。
血液急速涌出,而那已然腐烂,几乎贯穿整个左侧大腿的伤口,便是有碧绿藤蔓的治疗法术作为缓和,也不过是小小的合拢了些许而已。
不过须臾光景,酋的额头已然遍布冷汗。他的治疗法术有多疼痛,他自己已然感受过太多次,然而,从未有一刻如此时,治疗法术用了几天,几乎耗光了他为数不多的法力,那伤处也还是全无愈合迹象。
难道,他竟会折在此刻了么?
起先酋并不觉得死亡可怖,死于战争本就是他无寐侯应有的宿命。然而,这一刻,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去,他却突然变得怯懦且迟疑,全然不似一个魔族应有。
他若死去,他那刚刚长成,羽翼未丰的女儿又当如何?
十几年间从未有一刻原谅他的君夫人,他终究是欠了她一句久远的道歉。
不过,她或许从来都是不愿再见他的罢,先前的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怕的,令她无法面对的错误。
所以,她才不惜易容千面,脚步遍及整个北溟,只为了躲避他多年来的私下追寻,甚至,都不愿回来夜安城,见一见自己的女儿。
沉默片刻,酋用一处未染血的袍子盖住伤腿,唤了位下属进来。
“去找长安的队友素苓过来,就说,无寐侯有话要问。”
下属利落的作揖离去,其后不久,已是夜安城军医的素苓便抱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看到那处狰狞的伤口,不由得吃惊的“啊”了一声。
“无寐主君,这,这伤是被神力……”
酋沉默一刹,微微点头,随意答了:“哦,确实是被玄晖那小子划到的,难怪我的治疗法术没什么用。”
“魔族由浊气所化,与天下至清的神力本就相生相克。这处伤以魔族手法治疗,是绝不可能好转的,只是,这腿已伤了四天,便是我的冰心堂妙手回春,怕是也不管用的,除非有冰心堂掌针以上的强大医者出手相助,使用本门更加高级的心清神明与逆转丹行配合疗伤应对,才有好转的可能。”
“掌针以上的医者么,”酋听闻此言,忽然苦笑着闭上眼睛:“那或许,整个北溟只有她一人了,我想,她只怕是巴不得我快点去死……”
记忆重回十几年前的角斗场,他冒充狱医之职隐身于暗处,悄悄看着那从角斗场顶端打下的苍凉月光,以及,月光下那两个背靠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少女。
“呐,阿沼你看,我可是冰心堂最年轻的掌针呢,当初获封的时候,可是把素蕊师姐惊讶得要命,只说我是个大医痴,估计这辈子就得嫁给那些草药医书了……对了,我们冰心堂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姑娘都是顶顶受欢迎的,其他门派的优秀弟子们,都喜欢娶冰心姑娘……”
“我才不信呢,如果你们冰心堂的女孩子都这么受欢迎,那你怎么会身份地位这么高,还跑到这夜安城里打打杀杀的?”阿沼双手一摊,一脸不信。
“因为,他们都觉得娶了我可能会倒霉啊,”说到此处,青衣少女眼中多了几分失落,少顷,又恍若全不在意的大大一笑:“在师门里,没有人愿意接近我这个扫把星,不过啊我也不愿意接近她们,还是研究药草药方什么的更有趣,还能多救活几个人。”
……
那个时候,他在想的又是些什么呢?
酋努力回想着,却只记得自己在那一刻,忽然很想提着骨刃,杀死所有歧视她的人们,甚至,想要走上前去,告诉她不要笑得这么假,这样笑……真的好丑,丑的让他不敢多看。
回忆与现实交错,酋回过神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素苓的一身青衣,恍惚间竟似故人归来。
愣神只是片刻,酋回过神之后,即刻向素苓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却轻抚额心,一抹苦笑萦于唇角,片刻消散。
素苓在离去之前微微张口,似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垂了眼,沉默的走出中军帐。
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她悄悄放飞了一只信鸽。
……
师父,你让我帮助的那位魔族,如今正在生死边缘徘徊。
他变了很多,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便是你向我形容的,那个极度危险可怕的无寐侯大人。
他这么多年里,其实一直在意你。
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一命。
你,能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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