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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的航海 于 2015-11-7 06:32 编辑
(19)风起
醒,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
桐音被那凉的刺骨的水唤回神智,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风落。
她仍在那间牢房里,卓成文的外袍穿在身上,经脉间依旧剧痛难忍。然而,让她更加不能忍受的却是站在一旁,不知作何想法的焰离。
因为收下她,他的名誉被卓成文如此说道,也不知私底下如此想的同门有多少。更别说,如今她已是这般披头散发,浑身浊气,状如恶鬼的可怖模样。
他,应该不会要她这徒弟了吧。
想到这里,交织着羞惭与恐惧的复杂情感充斥心底,令得她恨不得在此刻死去,浑身又如刀割般疼痛不止,只想掩住双眼,捂住双耳,不去看,不去听,将自己与外界一切全部隔绝。
只要没有看见,没有听见……或许,她仍可以假装,一切都未改变。
“大国师,桐音私自修炼浊气,谋杀我德高望重的仙居长老,罪无可恕,还请怜惜属下失去师父,悲痛难抑,呜呜……”风落嚎啕大哭。
“闭嘴,”焰离蓦地转身,冷冷瞪向风落:“她是我焰离的徒弟,如何处置她,用不着你帮我做决定。”
风落住口,狠狠向桐音剜了个眼刀。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轻轻的传音响在耳边,恍惚如梦。
桐音连眼睛都不敢转动,生怕这只是幻梦,梦醒了,她仍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经历那噩梦般的羞辱,无一人能够救她。
怔怔然,她看到焰离俯身将自己从抱起,未避讳她身上张扬的浊气。动作甚至带着几分小心。
不,师父他怎会做出这般任性不顾门派基业的事情,保护她这个私下修炼浊气,且除了损毁他名誉之外毫无价值的弟子?这一定又是卓成文用某种法子给她捏造的幻境。
然而,这幻境太过真实,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人怀抱的温度,以及,他投在自己身上,带着痛楚的目光。
仿佛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他只是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向她说着对不起。
桐音不敢动,只默默听着师父的声音,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自己微微一动,这场面便会随之消失,将她再度带入那地狱般的噩梦。
那条路,仿佛只是一瞬,桐音却觉得自己耗尽了所有气力。
她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减缓,沉沉睡意趁机压来,不知不觉,倚靠在焰离怀中悄然睡去。
如果这只是一个梦,她是真的,不想再醒来。
*** ***
桐音记不清楚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她感到自己仿佛被困入一间漆黑的牢房。
牢房外,她能清楚的听见外界声音,却不敢睁开眼睛,生怕醒来后所见的只剩那间冰冷囚室。
“桐音姑娘,国师来看你了,你快醒醒。”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接着,又有人将灸针刺入她腕上穴位。
“罢了,不用叫醒她,”她亦能听见师父带着疲惫的声音:“她自己不愿醒来,只能等。”
这一回,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只想任性的一睡不起,而不必在这无尽谋算中挣扎求存。
许是以为她已沉睡,焰离的话竟是比平日多了不少。
桐音还记得他每次来看望自己时所说的事情——先是简单向她说一下当天发生的事情,接着,又说起慕珊与慕远的下落,以及岐山西麓门派中的种种变故。最后,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便天南海北随意说些杂事。
如此大约五六次光景,在他又一次前来时,忽轻抚她额头,低声说道:“阿音,你不愿醒来,可是怪我没将这些事向你解释清楚,甚至,回来得太晚,来不及救你?”
——不,不是这样的。我怪的是我自己,本应坚定相信,偏偏自作聪明,固执的想要得一个答案。
她想解释,却无法醒来,就连与他对话都是奢望。
周身一切感觉都仿佛敏锐数倍,她能感到眼泪在眼眶中慢慢积聚,从眼角落下,由滚烫转为冰凉,又被人轻轻用帕子拭去。
她其实从不曾责怪,只是歉疚恐惧。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沉沉压在心口,盘旋不去。
“对不起——你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出师后,更是所有事都靠自己。我这个做师父的,无非便是在这国师府中送你离开,等你回来,渐渐的,竟太过相信你,真以为你能够不必依赖我,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一切。”
——是啊,这一回之前,就连我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
“以后,不必伪装得这般累。在师父面前,你只要做自己便足够了。从我当年收下你做徒弟的时候,便早已做好决定,不管水云镜对你的预言为何,都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所以,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师父,若我真能任性,我或许更希望自己不用离开你。
只是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无论王朝还是门派,太多人计算着彼的利益,从来容不得我要求太多。
焰离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卓成文和风落的事情,我会尽快给你个交代——他们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可是,杼默虽已不是丞相,影响力却仍在的。想要撼动他所庇佑之人谈何容易,若是行差踏错,被王朝抓住软肋,国师府又当如何自处?
无尽的担忧堆积于心,桐音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想要醒来,亲口对师父说上几句,劝他不要因为自己的事如此费心。
她会愧疚,会担忧,甚至,她害怕自己会不知满足的索求更多。
……
桐音真正醒来,是在一个夜晚。
微弱的烛光闪闪,周遭安静至极。
她已然记不清自己昏迷几天,衣服都是新换的,身体的不适消退了许多。而那些折磨得她险些经脉俱断的可怖浊气,也仿佛被封印住似的,行止之间,恍若从不曾存在过。
桐音尝试着在手心点燃火焰,却不料那小火苗只燃烧片刻便“嗤”的一声,全然熄灭,而她体内的经脉,也仿佛被某种封印压制,使她只能用些简单的小法术,一身修为去了十之七八。
她不是看重修为之人,那份骤然而来的遗憾很快消退无痕。
至少,没有修为也总比每天被那股强大得过分的浊气折磨得全身经脉寸寸疼痛来得容易些。
当夜,她坐在卧室床边,默看天边繁星想及心事。
不知不觉,繁星化作启明,天光渐亮,一切结束后,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她的武器小凤凰扑扇着翅膀落到她肩头,人性化的偏头看着她,眼中竟似是带了担忧之意。
桐音虚弱的抬手轻抚凤羽,想要同自己的武器与朋友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的厉害。
“姑娘,你醒了?”不多时,一位身穿冰心堂弟子袍的老妇提着药箱走进卧房:“我是冰心堂掌针碧梧,受国师之托,前来诊治你。姑娘整整睡了十天,也该饿了,我先拿些吃食来。”
“……多谢,”桐音微觉歉疚,见碧梧转身离去,连忙将她唤住:“碧梧前辈,请问国师现在何处?”
“他昨晚来看过你,这些天,好像岐山西麓那边出了事,国师府也乱着,他只有晚上才能抽出时间。”碧梧回答道,依旧是那副漠然表情:“国师府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最近这几天你不能乱动,既然醒了,这几副药每天早晚按时吃,吃上半月左右,身体便会痊愈。”
“桐音多谢前辈相救之恩。”桐音身体虚弱无法下床,只微微俯身,低声向碧梧道谢。
“不必客气,都是应该的,”碧梧点点头:“若不是看在大国师对你极为关心,恳请我救治的份上,我才不救你这种任性得只想一头睡去的病人!”
桐音面上微红,目送碧梧佝偻脊背,提着药箱慢慢走出。
很快碧梧端来一些容易下咽的流食。桐音简单吃了些,感觉四肢有了力气,人也从先前那场大劫之中恢复不少,因了养伤之时,时辰难熬,她干脆平静心绪,结合焰离这些日子对她提及的事情,一点点分析起现今朝廷与仙居的状况来。
如是思考着,桐音感到自己的心绪随着思维展开而趋于平静,便强迫自己不停想着各种事情。如此,等到焰离处理好国师府各项事务,前来探望她的时候,她已将情况分析得差不离。
“你醒了?”焰离坐到桐音榻边,微笑问候:“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师父……”桐音怔怔盯着焰离看了一会儿,千言万语压在心里,令得她鼻端酸涩,竟是想要落泪。
她蓦地探身过去,紧紧抱住他,将脸深埋在他胸口衣料中,生怕让他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
“师父,我不怪你,对不起,我该听你的……”她喃喃说着,也不管他是否能分辨出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自顾自发泄着情绪,放纵自己在对方面前大哭不止。
感觉到焰离有些迟疑的回抱自己,桐音忽觉心中那种不知名的情愫又一次升起。
这一回,那感觉格外真切且异样,让她一时有了些无所适从之感,想将师父推开,却又很快打消念头。
——今天,只是今天。
她想做一回那个脆弱的自己。
今天之后,她将再无脆弱与恐惧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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