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倾酒》天草中心-3（未完待续）

紫夜苍梧

（三）牧羊人的故事
　　我从小就是个放羊的，我家里养了很多羊，我娘死得早，爹忙不过来，就把一部分交给我。其实放羊挺无聊的，我又不是很喜欢这些羊……不过爹的话，我也不会不听，反正天天把羊赶出去，找个舒服的地方坐半天，带点好吃的，我也不是受不了。
　　
　　燕丘到处都是大草原，也到处都是羊群，我是个小孩，争不过他们大人，一连几天换地方，总算让我找到个不错的。那地方还有个湖，我听爹说过，叫青羽湖，我想我没事无聊了，还能来这抓抓鱼，天要是热了，我还能跳进去耍耍。
　　
　　然后我就在那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大哥哥。
　　
　　他有一头很醒目的红头发，和我们这里的人都不一样，还带着一柄剑，我觉得他身上穿的那身黑衣服特别有气势。不过哥哥好像身体很不好，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靠在一颗大树下面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的样子，一边是他的剑，还有个说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故事，没两个听他说的，还说的可起劲了。
　　
　　哥哥每天都会来这里听说书的讲故事，一来二往的，我就跟他有点熟悉了，我知道他叫天草，喜欢听说书人讲故事，一个人住在这附近，也没什么亲人朋友。
　　
　　听起来怪可怜的，但我从他脸上又看不出什么来，大概是那时我还太小，不懂吧。
　　
　　有时候说书的讲了一些故事，哥哥就会笑着摇头，说书的不高兴就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他也不反驳，只是会好脾气地让对方继续说下去。我听爹说，说书的说的故事多半都是假的，不过我可不会分什么真假，我只知道他说的有些故事好听，有些故事很无聊。
　　
　　但我还是好奇的，我总觉得，哥哥是知道的，于是有一天我就问他，你是不是认识说书的说的那些人？
　　
　　他有些惊奇的看着我，想了想说，认识，认识一些。
　　
　　我说，我难怪你摇头，你在笑话他讲假话！
　　
　　他却笑出声说，他说的不一定是假话，我说的不一定是真话，你就信我不信他啊？
　　
　　我有点发蒙，看了他半天支吾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看着比他靠谱啊。
　　
　　他摸摸我的头，我这才意识到他刚刚其实是跟我开玩笑，然后我听到他很正经地跟我说，其实就算是一件事的当事人，看到的知道的也未必就是真相，我没有笑话说书的，因为真真假假，本来也没那么重要。
　　
　　我更不解了，问他，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他说，对我来说，顺从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我摇摇头说，我不懂……
　　
　　他往后靠在树上道，我的师父从小就告诉我，随心而动，自由自在就是快活的，然而我找了很久的自由，却发现什么也没找到。我是个蠢人，很久之后才知道，自由不是可以无所顾忌去很多地方，不是随心所以想做什么做什么，而是听从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那时候的我花了太长时间把自己困起来，还可笑得想要跳出去。
　　
　　我听得模模糊糊，又问，那你现在知道了？也不算晚嘛……
　　
　　他拍拍他摆在一边的剑说，是啊，还不算晚，至少不会死得很委屈，不过真可惜，这把剑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现在连拿起它都这么费劲。
　　
　　我看着他的剑，那真是件好看的东西，我摸了摸剑鞘，试着想要双手抱起它，却发现它还挺沉的。
　　
　　他看我这么勉强，忽而抬起手捏了个我没见过的手势，然后，一圈浅蓝色的小剑从他的剑身飞了出来，直直刺向我俩头顶的树冠，落下一地的树叶。
　　
　　我看得呆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功夫，又好看又厉害，天草哥哥却苦笑起来说，也只剩下这一点能给你看看了……
　　
　　突然就难过起来，我觉得他以前一定是个特别厉害的人，可他却要死了，我不想他死，就跟他说，我要跟着他学功夫。他没答应，只是跟我说，如果你真的想学，就跟你的爹娘说好，送你去天虞岛的弈剑听雨阁。
　　
　　我问他，你说的弈剑听雨阁是什么地方？那里的人比你还厉害吗？
　　
　　他说，当然，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我又问，那是你家？
　　
　　他说，是，也不是，我最熟悉的那个巴蜀剑阁，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剑阁……我其实还没去过，不过我想，那里应该还是和从前一样吧。
　　
　　弈剑听雨阁……我默念着这个名字，低下头不说话了，随便答了一句哦。因为我知道，爹是不会让我离开家学什么武功的，但我听天草哥哥这么说，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些向往。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下去，天草哥哥也一天比一天更衰弱，我问过他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去治啊，他只说是旧伤治不好的，我又问他你怎么受伤的，他说是为了救人，我实在不明白说那你救人的时候都不想想自己吗？这次他停了很久，才回答我，其实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活下来。
　　
　　我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以我很有限的经历，太难理解他说的话，大概我觉得很不值得吧，虽然救人是好事，可哥哥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活下来。但我只是个小孩子，对大人的事，我就算说些什么，他们也不会在意的。
　　
　　几天之后，我记得那一天很天很晴朗，哥哥的精神意外很好，甚至他还带了一坛子酒来喝。我很高兴，以为他的伤好多了，太阳快下山我要回家之前，就又跟他提了要跟他学武的请求，他没答应也没反驳，只是看着我说，你帮我去抓两条鱼吧，我带回去晚上吃。
　　
　　我说好啊，转身又听到他说什么这样也挺好，但我没多想。
　　
　　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夕阳很红，他把他的剑拿起来了，抱在怀里，还抱着他带来的那坛子酒，很安静地靠在树下闭着眼睛，睡着了。
　　
　　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还很蠢地跑过去摇他，说哥哥你怎么这时候睡着了，快起来，太阳都下山啦！然而他没回答我，从他的衣服前襟掉出来一颗有很大缺口的珠子，落在地上弹了几下不动了，我急急忙忙把珠子抓回来想还给他，可他再也没有睁开眼，跟我说过话。
　　
　　他死了，也许对当时的我来说，“死”还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但我觉得那么难过，比爹打我骂我都难过，于是我坐在他身边，哭了很久。
　　
　　爹告诉我，他曾经杀过很多流寇，救过很多部落里的人，他是大英雄，是很多人的恩人。于是我们把他葬在青羽湖，我还悄悄去过他住的地方，发现其实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想起哥哥最后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他那时候，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全部。　
　　
　　我还是没能去成弈剑听雨阁，虽然我也不觉得遗憾。再后来，多年后，我都已经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一个写书的找到我，说想问问有关这片草原上曾经出现过的一个剑客的故事，我挠挠头，努力想了想已经快要模糊的少年时代的记忆，给他说了我知道的，然后把天草的剑和鲛珠交给写书的。
　　
　　我说，如果你知道他的家乡在哪，就把这些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