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短篇·花田错。那一场执念与痴情

容素素

【壹】

  他采到那株碧羽的时候，已接近黄昏。

  花田的黄昏很美，霞暮垂垂，总有些浮生不过如此悠悠的感觉。

  他搬过板凳坐在屋前的溪水旁，偏首一笑——

  "猜猜我今天得了什么？"


  四周很静，唯有天边暮色染红了他的半边脸颊，像是对他的回应。

  他笑了笑，将碧羽放到身边，又喃喃念道——

  “又生气了？这是碧羽，你最喜欢的。”


  【贰】

  他已至耄耋，很多事情早已力不从心。

  花田是他后来方搬过来的，这里安静，她也喜欢。


  儿孙都不住在幽州，也曾劝他回巴蜀寻一处住了。而每到这时，他却总是不肯答应。

  他说——

  “好不容易寻处她喜欢的地方，何必再搬呢？”


  【叁】

  她不想走，他自然不走。


  其实对于他来说，每日最珍贵的，莫不是晚霞这刻。

  他坐在椅子上看云，看水，看她。


  每一刻的光景都是绵长的，他对她的缱倦亦是绵长的。

  如他乌发变白首，却依是爱她爱到骨子里。


  他转过身去，伸手触了触她额前的青丝黑发，一叹道——

  “为何你还是这样，我却老了？”


  【肆】

  天边最后一丝火云散去的时候，他的儿子和孙儿恰恰看到了这一幕。


  孩子悄悄地扯了扯身边大人的衣袖，既不解亦困惑的问道——

  “爹爹，爷爷他，这又是和谁在说话？”


  晚霞中，最后一点日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他步履蹒跚的向他们走来，独自一人。


  【伍】

  “他们说你死了。”

  他再次坐在河水旁边的时候，笑着对她说。


  她的容颜未曾改变，青丝面容一如当年。

  她陪他看日出，看日落，看花田。

  她仍喜欢他每日摘予她的芬芳，她每天都坐在他的身边。


  “你怎么会死了？”

  他伸出手，笑着抚了抚身侧。


  她只是变得不愿意说话了而已。

  他明白。

  他以为，他都懂。


  【陆】

  然而世事万千，人们总是选择性的遗忘一些不肯记住的过往。

  就像，他忘记了她的离去。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曾经问过他——

  “当我满头银霜之时，你可还会爱我？”

  他笑着将她搂入怀中，一字一句的回道——

  “自然会，且会甚爱之。只是你，怎么会满头银霜？”


  未料，一语成谶。


  【柒】

  她离开的时候，他不知过了多少混混噩噩的日日夜夜。

  当他睁眼，再次看到她的时候，他无法形容他的心思。


  他的失而复得，他的欣喜若狂。


  只是，她在他眼中再无变化。

  一如她当年青丝白衣，面容无改。


  她不再张口，他却感觉得到她。

  他看得到她，他知道她未曾离去。


  他说服自己相信，她没有死，她依然在。

  日复一日的谎言，终究是将他自己也瞒过了。


  于是，他开始信以为真。

  于是，他开始遗忘。


  【捌】

  他依旧每日去采一株碧羽，依旧搬着板凳与她并排而坐。

  他将碧羽别在她的发间，他看得到她的笑容，看不到落于地上的花。


  儿孙依旧每日都来看他。孙儿乖巧的不再问爷爷在与谁说话，因为他知道，那里住着一位只有爷爷能看到的人儿。


  他依旧和她生活在一起，无时无刻，从未分离。


  【玖】

  他离去的那天，亦是晚霞那刻。

  他转身与她说话时，他看到她的眉梢动了动。


  他听得她询道——

  “你可曾想我？”


  他忽而愣了楞，随即，流出了两行浊泪。

  他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叫我如何不念你？


  【拾】

  夕阳的余晖已经完全褪去，儿孙看到他的时候，他依旧坐在那古旧的板凳上。

  他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终究是随了她而去，在他和她最喜欢的地方。


  直到他闭上双目的那一刻，他看到的，依然是她的好。

  所以即使自欺欺人又如何？


  终其他这一生，她一直都在他身边从未离去。

  她只活在他的眼中。


  其实,这样也很好。

  她永远都是他记忆中，最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