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子的歌喉如舞姿,低眉婉转,斜眉敛回。手中莲华,在阳光下折射出万千绮丽光雾。美人如花隔云端,而洛神降世,不过如此。
长袖善舞。这不是一个成语,是说我的师妹,至少,在冰心堂中如此。
“长袖,”我遥遥唤道,“长袖。”
她循声望来,见到是我,原本的略略惊慌马上消失,笑盈盈行礼:“见过师兄。”
我笑着向她晃了晃手里茶饼:“今年新炒的君山银针。”
她眼睛一下亮了,提起裙裾跃过荷塘。荷塘中的睡莲叶子,在她纤足点过时只是轻轻摇晃,泛起一圈一圈逐渐扩大的水纹。长袖从小修习舞蹈,尤擅长失传已久的“飞燕步”,身姿轻盈,甚至能在迎风而起的最薄的绿宫纱上跳舞,这样的莲叶更是不在话下。
我正出神,长袖已经到了面前,仰起头,灿烂地笑着:“师兄?”
“嗯,师兄给你沏茶。”我回过神来,转身向水榭走去。
“师兄沏的茶最好了!”她笑得像个孩子,自然地挽上我的手臂。我隔着薄薄的春衣,感觉到她温凉的皮肤,在心里长叹一声。
长袖未入冰心堂前,和我是邻居。后来我的母亲逝世,我在这世界上再无倚靠,便跟了路过的游方医生拜入了冰心堂。没想到隔了一年,长袖也出现在冰心堂。长老给她取名叫木袖,但是大家都因了“长袖善舞”的说法,叫她长袖。长袖舞跳得好,人生得漂亮,待人热情,深受欢迎。说来惭愧,我白当了人家师兄,却比她晚了半年拿到莲华针——莲华针是修为初步有成的象征。
我一边倾出热水,慢慢洗浴茶具,一边望着在水榭中亭亭而立的长袖。水入公道杯时一不小心,有些滚烫的水溅到了腿上。微微的疼痛。
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长袖是为了我来冰心堂的。她进来的时候,人人争相观看,大家都说,她跟木骐师兄简直璧人一双。是了,是冰心堂的首席大弟子木骐,出去寻一味稀有草药,在峭壁上不慎失足,所幸山涧不深,只扭伤了脚踝。幽谷繁花,美人天降,悉心照料中互生情愫也是合情合理的。木骐师兄为人和善,医术大成,身材颀长,俊秀儒雅。长袖为了他,追随来冰心堂,更是意料之中。
只是……
我叹了一口气。
熏香袅袅,烟雾朦胧中她微诧挑起柳眉:“师兄怎么?”
“啊,没有。”我连忙低下头,掩饰发热的脸颊。总不能直接说,你太美,我看入迷了。我提点精神,迅速洗过茶,新煮化的雪水汩汩流出,如她眼波温柔。左手执竹筒,舀水再入,我拿起紫砂壶盖,拂去浮起的茶末,以壶嘴倾前三次。这在茶道中有个说法,叫“凤凰三点头”。不过凤凰再华美,又怎比得上眼前佳人。
不如惜取眼前人。
这话,我真想对她说。可是,字到舌尖,总转回来,出不了口。只能在心里微叹,盖上壶盖,以沸腾热水浇遍壶身。茶几前面,她又开始且歌且舞,歌声不复方才欢快,只是如茶香般萦绕而起。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她思念的,应该是月前受命去雷泽的木骐师兄吧。木骐此人,虽和善,但又是极尽疏离冷清的。长袖和他,莫非,并不像是外面传说的那样郎情妾意?
我心里有些欢喜,又自嫌卑劣,闷闷地埋头,拿起茶夹将闻香杯与品茗杯分开。茶液入公道杯时,我禁不住想,公道公道,这天若是还有几分公道,就让长袖略略知晓些我的情意吧。然后又自嘲,想什么呢。
于是分斟几杯七分满的茶,一字排开,是为闻香。招呼长袖过来。
她在我身边款款坐下,一阵清凉沁香拂面而过。接过我奉上的一杯,凤眼半合半启,良久笑成了弯月:“师兄的茶还是这样好!真香啊……”她玉手微斜,茶水慢慢注入空杯。我静静看着她伸出纤长三指,拈起品茗杯,小口小口抿着,在自己察觉前就露出了笑容。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我最开心的。因为有长袖,会在这里,品我的茶。
品茶归品茶,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我设想着长袖的反应,心里有些难过。
“长袖。”
“师兄?”她微微歪着脑袋,望着这边,真是可爱极了。
我斟酌着词句,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然后还是——
“木骐师兄叛离冰心堂了。”
“啊?!”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纯黑的眸子晶莹剔透。
“嗯,是的。你别伤心啊,听我说……”我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不禁暗暗埋怨起黄芪长老来。长老以我曾是长袖邻居为由,把我推出来告诉长袖这个消息。可是现在看着她那么明显的担心,却叫我怎么说得下去?
“呃,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木骐师兄他前些日子去了雷泽。前几天,就有游方的师弟报告说看见他和一名魍魉弟子同行……昨天,木骐飞鸽传书回来,信里似乎是说,他有违冰心堂祖训,不配再做冰心堂弟子,必须除名,心意已决,特地向堂主、各位长老和各门人道歉。”
“天啊!”她惊呼出声,“木骐他这笨蛋!居然真的……笨死了笨死了,唉!就算要表决心,也不带搞得这么惊天动地的嘛。这下可好,麻烦了吧?我看你怎么收场,哎呀我不管了,到时候不要来找我问啊!”她腾地起身,又是转身又是跺脚的。
我一口气说了出来,惴惴不安地等着,却得到了这样的反应,不禁目瞪口呆。
这个……这个好像不在我设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里面。
“不过还真敢干呀,不愧是我最崇拜的大师兄!”女人心比六月天还善变,才一会儿工夫,长袖就转怒为喜,自言自语起来,“这下一来,就是铁了心要走,也会被感动回来的吧?嗯,我要怎么做,来帮师兄拴住那只一根筋的小野猫呢?唉,真是个费神的活计……”
……谁来告诉我,到底这是怎么样的状况?
我傻傻地想,没注意之下,把心里想的问出了口:“……你不伤心?”
她蓦然转身,不可思议地盯着我:“我为什么要伤心?”
突然,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啊!我知道了,你也和他们一样,以为我喜欢大师兄是吧?”
我再次愣住,不自觉地点头。
“呆子。”
这微嗔的语调,这清香的气息,这唇上柔软温凉的感觉……
谁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呆死了……”
耳畔是她温柔的声音。
“我就说了,你年年亲手炒制新茶,千里迢迢去燕丘取雪煮水,怎么就会只为了给我泡一趟茶呢……”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来冰心堂的啊。”
我盯着她撇开的小嘴,不自觉地,笑容越来越大。
“你笑什么?”她不乐意了。
我继续傻笑。
“哎!真呆了啊!”她扑上来捏住我的脸颊向两边拉扯。
我不知道,可能,我真的呆了吧。那么多那么多的画面在脑海里飞速旋转,满满当当的都是她的身影。
她放弃了,俏脸上微微泛起红色:“呆子,我给你跳支舞——跳完了,要醒了啊。”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我喜欢你。”
她突然停下来,盯着我,俄而突然展露出比池中莲花更美丽的笑容。忽而又嘟起嘴:“太小声了,我没听见!”
我站起来,绕过茶几,大步走到她面前。她脸红了。我轻轻地,试探着抱着她,她没有反抗,反而温柔地依偎在了我胸前。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
突然想起黄芪长老给我安排这个任务时,那意味不明的微笑,我混沌的脑袋里,仿佛有一丝光,却闪了过去又什么也没捕捉到。
索性不再去管。我紧紧抱着长袖,茶香萦绕,歌声隐约犹在: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康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END-----------------------------------------------
[ 本帖最后由 其其 于 2008-12-29 20:23 编辑 ] |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
x
评分
-
1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