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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八尺苍穹月未明
八尺原本不叫八尺。
他只是云华座下一名不起眼的小道士,虽然勤勤恳恳洒扫除妖,偶尔也遛到流云渡去观摩八大门派众高手切磋武艺,但更多的时候,是毫无存在感的。他人倒也洒脱,乐得没有人烦扰,经常在太虚观里不声不吭就失踪了,过了一段时间才被某些游方的弟子们发现在大荒的角落。
话说此人经常出没的地点,除了中原的酒坊村,也就是江南的木渎镇了——前者,有美酒;后者,有美人。咳咳,不对,我们的八尺兄修身养性,岂是这等被美色蒙蔽的人?——木渎有的是宝剑。
说到这与美人宝剑的渊源,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某一天,道士正在乱坟岗里面发死人财——厚道地说,是在安慰阵亡将士的寡妇们,在翻检尸骨,好交差给她们领赏。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惨叫:
“小子……你踩到我了!”
“啊?”道士连忙抬起刚落下的右脚。
“啊!小子你这脚真狠!我的手……”
“……”道士放下右脚,抬起左脚。
“呀啊!我的肚子……”
道士很无奈:“我两只脚都换过了一轮……老……老先生?,我是太虚弟子,总不能像云麓那些半神不神的人一样叫朵云飞起来吧?”他索性连左脚也放下,站定低头看……什么也没有啊?
那个声音突然不见了。
“这不是安静了吗,好了。”道士继续往前走,“底下的人还是安安分分待在底下吧,或者要我送一张符给你彻底安分了?”
他身后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声音:“你刚才……踩……到我的脸了……我口都开不了怎么会不安静……”
道士只好回头:“那真是对不住——”
他忽然愣住了。
眼前妇人眼如点漆,眉若远山,玲珑小脸上美目似怨似诉,如云鬓发上略沾了泥尘,却是蓬头垢面不掩国色。虽然脸色显苍白了些,也是弱柳扶风菡萏点水……可惜了那嗓子苍老沙哑如同耄耋老人。
等一下……
苍白,有泥土?
道士刷地亮出桃木法剑:“你从哪里爬出来的?!”
美妇掸了掸袖口的泥土,很无辜地看着他:“就从你脚下啊。”
“……”道士深切地怀疑了自己的视力,决定回去还是多练练太清观心符来的好。没等他想好下一句台词,那美妇就突然扑了上来!
“喂!”道士躲闪不及,被扑了个正着——
“苍天啊大地啊如果我今天身为道士却居然死在了一个女鬼手上那一定是皇天后土妒忌我太帅了……”
“剑呀……真的是剑!好多年没能见到剑了啊……呜呜呜……”
一人一鬼俱是一愣。
美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道士。浓眉大眼,方脸广额,五官拆出来,每个部分单独看都还不错,可是凑到一起——这应该是叫正正得负么?整体印象就是——平淡,太平淡了,丢在人群里,能翻出来的,起码也要是有猎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道士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美妇。虽然五官精致,身材却诡异地高,苍白细长的十指……紧紧扣在自己的桃木法剑上。
“那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了。”美妇轻轻拢了下鬓发,姿态曼妙优雅,眼神里却是毫无掩饰的高傲与不屑,“我是欧冶子,一个铸剑师而已……”
道士完全没有理解对方故意的停顿,是在等自己发出惊讶的喊声“哇!你竟然是那位很著名的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先生!刚才真是冒犯了”,而是对自己的法剑表示了更现实的关心:“你应该是鬼魂借别人的尸体复活吧,那你怎么能触碰我的法剑?”
“你这小鬼……”欧冶子被噎了一下,恼怒地一跺脚,“小子无礼!像我这样精神之力强大的人,别说你这粗制滥造的桃木剑了,再来个——”
道士好心地提醒他:“你这样精神之力强大的鬼。”
“我这样精神之力强大的鬼……不对我为什么要跟你的话头啊!”欧冶子大师无意识地跟进,忽然醒悟过来,劈手夺过桃木法剑,耀武扬威地在道士鼻尖前晃着剑,叫道,“总之我如果有兴趣,那也是对你的剑!我对你没兴趣!”
“小子知道了。”道士恭敬地行揖。
“哼,算你小子识相。”美妇很满意。
“那么……可以把大师的尊足从小子脚面上拿开了吗?”
……
一只乌鸦发出沙哑的叫声,扑腾一下从他们旁边的枯木枝上,飞走了。
半刻钟后,木渎。
“本大师可以帮你另外打造一柄法剑,作为答谢。”
欧冶子大师望着道士在刚租下来的民居里忙忙碌碌,良久,终于开口。
“哦。”
“喂!你什么态度啊!”欧冶子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本大师帮你打法剑是看得起你——”
“这样就可以了,我每月会来注入咒力,发动阵法。阵法发动以后每天都会自动汲取月光精华,转化成你活动和维持常人相貌的法力。”八尺终于画好最后一个符文,直起腰来淡淡一笑,“如果那么勉强,不要打造就好了。”
“你……”欧冶子再次被噎住。
“我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骄傲,”道士慢慢地收拾起自己的符纸和墨水,缓缓开口,“这样的骄傲,或许别人不理解,但是自己是绝对不允许被冒犯的。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想铸剑,就打造;不想,不需要勉强——你的打造技艺,是全大荒,更是你自己的骄傲。”
他朝着美妇一揖,微笑:“小子告退。”
美妇定定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道士也不多说,转身,干脆利落地朝门外走去。
“下月此日此时,来此取剑。”
道士跨出门槛的脚步顿了一顿,随后继续,流畅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把重重的摔门声留在了身后。
当道士依约来取剑时,这屋里已是没了人。只在正厅里,茶几上,正中间摆着一柄未开光的阔面菱纹法剑。法剑下压了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道士慢慢拿起了纸张,小声念出来:
“……八尺苍穹月,一泓天地秋。”
八尺苍穹月……一泓天地秋。
道士低低笑了起来:“好剑,好诗,好名字。”他看出那纸张后面还写了几个字,但是又被主人胡乱涂抹掉了,辨认不出。
“有什么可笑的?”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已经用脂粉掩去苍白面容的美妇人斜斜倚着他进来的门。
“笑天下可笑之事。”
美妇哼一声,甩袖就走。临了,忽然不情不愿地停下来,微微侧头:“你……叫什么名字。”
“八尺。我叫八尺。”道士微笑。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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